[580-1a] 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
明 賀復徴 編
記二十一
脩覺山記明鍾惺/
辛亥十月十有九日早發新津叔弟恬不知隔江者為
何許山也與童騎疾驅過之予與艾子後坐舟中指江
干削壁千仞竹樹榱桷岀没晴嵐雪浪外者異焉問之
[580-1b]
則修覺山子美游修覺寺詩曰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
幽詩應有神助吾得及春遊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
禪枝宿衆鳥飄泊暮歸愁後游詩曰寺憶昔遊處橋憐
再渡時江山如有待花栁更無私野潤烟光薄沙暄日
色遲客愁今為減舍此欲何之及唐明皇幸蜀大書修
覺山三大字嵌石壁今猶存者即其處也決䇿登焉所
從徑裒山石之複者為磴亂整枉直各肖其理登者屡
憩憩處毎平平處毎當竹樹隙隙處必從其下左方見
[580-2a]
江江錯磧渚或圓或半或逝或返去留心目間土人縛
竹為亂若童子置葉盎中以度蟻設身處地頗危之從
上視下輕且駛甚適也度磴去頂可四五之一行住坐
列更端者數矣其傍乃有石級齒齒蜿蜒壁間者往修
覺寺道也曰姑舍是尋中徑數折上有亭翼然祠杜工
部李供奉蘇端明方正學方有石刻詩可讀亭後數武
為寳華寺禮佛畢反自亭岀山門左行竹樹純駁夾砌
數折即修覺寺寺前雙井一井置一塔唐物也明皇書
[580-2b]
嵌佛殿左側巖壁上字方廣二三尺一字各専一石飛
翥沈着且甚完好予入蜀所見唐碑獨此耳岀寺無所
見欲返寺僧指石隙一小徑才容足岀此徑乃有平田
大陸復緣磴數折上轟然頫江者曰雪峰兩寺乃在其
下始悟所云磴去頂四五之一者第可止修覺耳非此
峰也左頫稠稉山如旅行而稍居其傍下憑欄視江則
已正無所不見不若初所見江之從其下左方也然從
下上修覺去江趨逺從修覺上雪峰視江乃反近舟中
[580-3a]
所指江干削壁者即今着脚處也降自雪峰復遶井塔
下屈曲一二里許不復見所由寳峰寺徑矣乃忽得所
謂石級齒齒壁間往修覺寺道者則今還道也與初所
從徑合徑窮登輿是日抵彭山宿記授弟恬
中巖記鍾惺/
去青神西南五十里江色盡綠玉中邊皆見隔岸坐立
數山若架閣者中巖也巖下上連延可十數里許迴流
峻壁冥壑複磴竹樹䝉籠大要向背往復皆與此巖終
[580-3b]
始渡江即水月樓樓址齧江寺冠之由樓視江則已頫
由寺登樓乃返降階階垂窮與樓湊階代樓為梯者強
半揣本齊末度樓之腰猶未能至乎寺趾也降自樓岀
山門右行不見江則摩磴如蟻數折為喚魚潭魚聽掌
岀石壁百仞立而㣲頫潭潄其脛石無完膚有卲伯温
大書可模並壁行數武為羅漢洞洞低曲僂而入如行
牛角中隙處稍右則為伏虎巗鑱巗為百千萬億佛如
恒河沙數巗半之跨壑為一小石橋銜木其壁為閣若
[580-4a]
居人架竹梁上以承燕巢者人屈曲行其下沿緣洞壑
俯仰竹石者數里曰此走井硏富順道也巖又半為流
杯池一曰太極池有屋數楹屋後為泉泉流洞中石壁
四週有黄魯直大小二石刻壁間宋元刻頗多毎兩石
縫接處往往上下各截其半中嵌俗筆亦有居石隙茍
完者岀洞緣磴行輿步斁代去所謂羅漢洞伏虎巖者
度可四五里乃復覩前鑱巖佛像須眉歴歴可數才隔
一壑尋橦可度疑前此一段途徑可省矣大扺喚魚潭
[580-4b]
以往行皆並壑石壁夾之若岸壑若溪藤蘿虧蔽壑中
若荇藻老樹如槎根若石猿鳥往來若游魚特無水耳
諸峰映帶時譲時争時違時應時拒時迎裒益避就准
形匠心横豎参錯各有妙理不可思議又行里許蹭蹬
石級乃睹古中巖題額去三石笋不逺所謂諾距那尊
者引牛頭僧持鑰扣石笋笋開得低頭佛盜珠是也鍾
子曰自中巖至尊者巖從下視上頂踵腹背其石脈皆
當為笋笋隙且平處則置屋仄則鑿磴㫁則為橋處危
[580-5a]
臨深則設石欄欄則俯見江從江中望巖上僧舍佛刹
雖一居之内前軒後寢纍纍綴高壁上下疊而不覺其
前後通也登巖行屋中皆磴道乃稍得其要領趾後竟
即摩前頂石笋中分處如一門尊者象處其中右旋復
為佛殿殿傍一笋屹如浮屠與中分者而三實一笋也
人直指其巋然三峰者為石笋耳笋上宋元刻亦多俗
書災石者亦復倍之萬厯辛亥十月二十一日曉霽與
弟恬及艾子登于中巖焉禮諾詎羅尊者畢説偈偈曰
[580-5b]
偶爾喪珠復返急時扣鑰相求未免勞勞多事世尊不
合低頭又曰未必珠衣真失總緣巖石當開自供羅漢
遊戱不管山僧往來説偈訖返
浣花谿記鍾惺/
去成都南門左為萬里橋西折繊秀長曲所見如連環
如玦如帶如規如鈎色如鑑如琅玕如綠沈𤓰窈然深
碧瀠洄城下者皆浣花谿委也然必至草堂而後浣花
有専名則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行三四里為青羊宫
[580-6a]
谿時逺時近竹柏蒼然隔岸陰森者盡谿平望如薺水
木清華神膚洞達自宫以西流滙於橋者三相距各不
半里舁夫云通灌縣或所云江從灌口來是也人家住
谿左則谿蔽不時見稍㫁則復見谿如是者數處縛棘
編竹頗有次第橋盡一亭樹道左署曰緣江路過北則
武侯祠祠前跨谿為板橋一覆以水檻乃覩浣花谿題
榜過橋一小洲横斜挿水間如梭谿周之非舟不通置
亭其上題曰百花潭水由此亭還度橋過梵安寺始為
[580-6b]
杜工部祠像頗清古不必求肖想當爾爾石刻像一附
以木傳何仁仲别駕署華陽時所為也碑皆不堪讀鍾
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逺東屯險奥各不相襲嚴公不
死浣花可老患難之于朋友大矣哉然天遣此翁増䕫
門一段竒耳窮愁奔走猶能擇勝胸中暇整可以應世
如孔子㣲服主司城貞子時也時萬厯辛亥十月十七
日岀城欲雨頃之霽使客游者多由監司郡邑招飲冠
盖稠濁罄折喧溢迫暮趣歸是日清晨偶然獨往楚人
[580-7a]
鍾惺記
遊西山記袁中道/
功德寺循河而行至玉泉山麓臨水有亭山根中時岀
清泉激噴巉石中悄然如語至裂帛泉水仰射沸氷結
雪滙於池中見石子鱗鱗朱碧磊珂如金沙布地七寳
粧施蕩漾不停閃爍晃耀注于河河水深碧泓渟澄澈
迅疾潜鱗了然荇髪可數兩岸垂栁帶拂清波石梁如
雪雁齒相次間以獨木為橋跨之濯足沁凉入骨折而
[580-7b]
南為華巖寺有洞可容千人有石床可坐又有大士洞
石理詰曲
兀奮怒皺雲駁霧較華嚴洞更覺華嚴險
怪後有竇深不可測其上為望湖亭見西湖明如半月
又如積雪未消栁堤一帶不知里數嫋嫋濯濯封天蔽
日而溪壑間民方田作大田浩浩小田晶晶鳥聲百囀
襍華在樹宛若江南三月時矣循溪行至山將窮處有
菴高栁覆門流水清激跨水有亭修飭而無俗氣山餘
岀巉石肌理深碧不數步見水源即御河發源處也水
[580-8a]
從此隱矣
其二
從香山俯石磴行栁路不里許碧雲在焉刹後有泉從
山根石罅中出噴吐氷雪幽韻涵澹有老樹中空火岀
導泉于寺周于廊下激聒石渠下見文礫金沙引入殿
前為池界以石梁下深丈許了若徑寸朱魚萬尾匝池
紅酣爍人目晴日射清流冩影潭㡳清慧可憐或投餅
于左羣赴于左右亦如之咀呷有聲然其跳達剌潑游
[580-8b]
戯水上者皆數小魚其長尺許者潛泳潭下見食不赴
安閒寧寂毋乃静躁闗其老少耶水脈隱見至門左奮
然作銕馬水車之聲迸入于溪其刹宇宏麗不書書泉
志勝也或曰此泉若聽其噴溢石根中不從龍口岀其
巖際砌石不令光滑令披露山骨石渠不令若槽臼則
刹之勝恐東南未必過焉然哉
其三
香山跨山踞巖以山勝者也碧雲以泉勝者也折而北
[580-9a]
為卧佛峰轉凹不聞泉聲然門有老栢百許森立寒威
逼人至殿前有老樹二株大可有百圍銕幹鏐枝碧葉
虬結紆羲迴月屯風宿霧霜皮兀千癭萬螺怒根岀
土磊塊詰曲叩之丁丁作石聲殿墀周連數百丈數百
年以來不見日月石墀整潔不容唾寺較古游者不至
長日静寂若盛夏晏坐其下凛然想衣裘矣詢其名或
云娑羅樹其葉若蔌予乃折一枝袖之俟入城以問黄
平倩必可識也卧佛葢以樹勝者也夫山當以老樹古
[580-9b]
怪為勝得其一者皆可居不在整麗三刹之中野人寧
可居卧佛焉
其四
背香山之嶺是謂萬安山刹菴綺錯其中有寺不甚𢎞
敞而具山林之致者翠巖也門有青天雨則飛流自山
巔來巖吼石擊濤奔雷震直走原麓洞駭心目刹後石
路百級有禪院四周皆茂樹左右松栢千株虬曲幽鬰
無風而濤好鳥和鳴於疎林中隱隱見都城九衢宫觀
[580-10a]
櫛比萬歳山及白塔寺了了可指其郊坰之林烟水色
山徑栁堤及近之峰巒叠秀樓閣流丹則固皆几席間
物岀門即為登眺入門即為枕簟雖夜色逺來猶可不
廢覽矚有泉甚清可煑茗遂宿焉風急松栢怒號震撼
衝擊枕上聞其聲如在客子舟中駕風㠶破白頭浪也
予遂與王子定計九夏居此以避長安塵矣
游繹山記袁中道/
繹山蒲山皆小石鱗次作濃墨色而霞氣縈之人之游
[580-10b]
者如以數斛蒼壁小璣堆積於地而羣蟻盤旋其中因
其隙為往來有隙則前無隙則止總之石與石相依而
忽有竇則為徑石與石不相接而上復有一石𣙜之則
為橋石窪而受塵土若人爪甲中泥略可以容根荄者
則為樹石捍水而使之止則為池石避水而縱之流則
為泉石詘而土稍贏則為亭石詘而土大贏則為郵為
祠為佛氏之宫石下虛而上欹則為巖為洞為前賢讀
書處此其大畧也昔人游此云兹山之石不相連屬方
[580-11a]
圓平欹各各異象其高大者數十丈小者亦數丈如屋
覆如偃葢如走丸如斧劈如抵壁如累棋如馬首如巾
敷几筵如砌如累如戱擲其大可訝者絶頂一丸高數
十丈欹置乎石下臨不測有可轉而不轉之勢或曰神
戱為之理或然也繪諸石變巳窮於此予不能再為彷
彿矣其跡之最古者曰孤桐寺有古桐尚存其次為朱
文公祠司冦子淵講堂秦為李斯嶧山碑即子美所云
棗木傳寫者亦寂然無有昔李陽冰于李斯嶧山碑得
[580-11b]
小篆法其後見仲尼呉季札墓字便變化開闔如虎如
龍則仲尼書法之妙亦何可言極李斯輩一生氣力不
能入其彀中矣繹與嶧同道家洞天之一也
遊玉山小記李流芳/
二十五日扺京口飯後歩銀山小憩玉山亭子遙見伯
美自山麓施施而來遣童呼之亭下皆絶壁瞰江有巨
石獨立江渚上夷而下罅涉而登可坐數人丁酉春留
滯京口暇即來此或攤書獨坐竟日或與家兄輩載酒
[580-12a]
劇飲值驚風怒濤澎湃震蕩水激其下窽坎鏜鞳如東
坡之所謂石鐘者江豚亂起㠶檣絶迹飛流濺沫時落
酒
中亦一時快事也癸夘偕孺糓過白下登亭子小
飲丙午復偕仲至此皆值秋漲石没水中毎懷昔遊為
之憮然不意今日得還舊觀與伯美盤礴石上不能去
適有漁舟過絶壁下遂呼之汎至金山登紫霞樓坐眺
久之而還
餘杭至臨安山水記程嘉燧/
[580-12b]
辛夘二月丁亥夜發抵餘杭城下明日舁籃轝過城之
西門道左見溪水甚清深問舁夫云是苕溪從天目來
道逶迤隠起若隄右平田左陂澤澤中多蓮芰莖陂皆
臨溪田亦帶山沿陂多深松美篠逺山色若翠羽時岀
松杪稍前竹益緜密路屈曲竹中如行甬道竹光娟娟
襲人有溝水帶之或鳴或止與竹聲亂淙錚可聽幾十
餘里逕折竹窮復與溪㑹溪益深濶道行溪之右皆高
岸流溪所激齧多崩折樹根時踞頽岸半迸岀水上偃
[580-13a]
蹇離竒多桑多烏桕溪左皆平沙廣隰松竹深秀桃栁
始華時見人家隱林間估客乘筏順流下悠然如行鏡
中溪流曲折明滅逺水窮處爰有高山入雲黛色欲滴
與叢林交素深溪合翠森沈蓊薆警神沁目盖至青山
亭而道折背溪行山間至十錦亭大溪橋乃復踰溪則
已次臨安橋以石頗壯橋上四望皆山采翠翔翥誠所
謂龍飛鳯舞者也馬首一山形若案上有浮圖為石鏡
山一曰衣錦山吳越王歸燕父老處山林皆䝉以錦故
[580-13b]
今有十錦亭道傍竹林中有化城寺㑹天雨急趨臨安
邸按餘杭有大滌山有金堂玉室為第三十四洞天又
有天柱山居福地之五十七是日意於空際或一覩焉
然舁夫野人莫能指其處也
讀書雲在堂記陳𢎞緒/
豫章東北曰永和門城内三湖之水岀焉距城二里餘
曰蜆子湖水所滙也湖心有墓曰贈君墓方伯熊公石
門葬其祖於此傍湖有堂翼以夾廡繚以周垣曰雲在
[580-14a]
堂方伯之所築也崇禎甲戌三月余假斯堂讀書其中
堂帶郭面湖湖外為崗内為田中為墩者四其一為贈
君墓環湖皆圃環圃皆田衆墓錯居鳥獸艸木䌓夥樵
牧耕漁者群處焉土頗饒予所耳目者三月剥芥芥大
肥異迺種魚緯蕭以障水四月挿秧釣蛙童年四五歳
輒善釣蛙五月禾大好毎風禾聲肅肅疾風至禾乃生
浪綠氣御風如拂拂行水上六月刈禾復種窪地是月
牛豕鵝鴨散滿阡陌七月立鷄棲於場聚槁籜以蔽風
[580-14b]
雨農芟靡草助薪八月採藕於湖日十餘人迺捕魚九
月初鬻芥苗四月拖白練來苦楝花野薔薇大發鳴蛤
連畆燕語廼喧群浴於圃農云燕生子四占為有年五
月溪魚大上木草齊香蝶乃團陣荷始挺獵獵風中野
菱被於逺邇荳皆登棚童數近棚輒多得荳六月荷始
華蟬響四振促織夜鳴蘆粟茂墻草深尺許鷺千百翔
舞湖光中七月湖蓮盡白色與群鷺相亂綠陰濃盛遂
不見雉堞八月荷枯塘始涸未涸者色如深藍蓼花綠
[580-15a]
於岸九月紅樹黄葉相錯如繡三之日湖傍墓祭多袨
服諸王子遇清明藉草鼓吹酣飲九之日野多禬禜懸
燈彌望四月盜入我寢九月䑕壞群書閏月夜聞鬼號
三之日大雨雹五月寒望日猶御重裌七月伏日凉風
竟夕遂與城邑異天八月狂風屢吼閏月忽一日晨起
看西山日光映射峰頭久之飄搖往來非日也俄而西
山皆黛中作青黄金碧紅紫火熖閃爍之色或瀰漫凸
凹或纓帶半腰乍起乍滅居民云是西山雲氣五月看
[580-15b]
雨七月看霞皆大異雨時村郭林莽盡為滂沱之氣迷
掩雲落湖面茫茫如海七月中晴久生霞月從霞光湧
岀栁参差扶之竚視盡二十刻迺去自三月至九月讀
書斯堂中凡八閱月葢是歳閏八月也三月萬茂先一
至四月萬茂先鄧仲成熊仲平各一至蘇武子再至五
月萬茂先蘇武子各一至六月後無至者十月歸自雲
在堂是歳值大有之秋遺秉滯穗滿野夜柝不鳴黎庻
樂業太平之象宛如甫半載遂有秦晉流㓂之警江州
[580-16a]
羽書狎至郊原熙皥非復曩時而予亦五閱月不復再
過斯堂矣感念今昔漫為之記如此
[580-16b]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
[580-17a]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
明 賀復徴 編
記二十一
脩覺山記明鍾惺/
辛亥十月十有九日早發新津叔弟恬不知隔江者為
何許山也與童騎疾驅過之予與艾子後坐舟中指江
干削壁千仞竹樹榱桷岀没晴嵐雪浪外者異焉問之
[580-17b]
則修覺山子美游修覺寺詩曰野寺江天豁山扉花竹
幽詩應有神助吾得及春遊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
禪枝宿衆鳥飄泊暮歸愁後游詩曰寺憶昔遊處橋憐
再渡時江山如有待花栁更無私野潤烟光薄沙暄日
色遲客愁今為減舍此欲何之及唐明皇幸蜀大書修
覺山三大字嵌石壁今猶存者即其處也決䇿登焉所
從徑裒山石之複者為磴亂整枉直各肖其理登者屡
憩憩處毎平平處毎當竹樹隙隙處必從其下左方見
[580-18a]
江江錯磧渚或圓或半或逝或返去留心目間土人縛
竹為亂若童子置葉盎中以度蟻設身處地頗危之從
上視下輕且駛甚適也度磴去頂可四五之一行住坐
列更端者數矣其傍乃有石級齒齒蜿蜒壁間者往修
覺寺道也曰姑舍是尋中徑數折上有亭翼然祠杜工
部李供奉蘇端明方正學方有石刻詩可讀亭後數武
為寳華寺禮佛畢反自亭岀山門左行竹樹純駁夾砌
數折即修覺寺寺前雙井一井置一塔唐物也明皇書
[580-18b]
嵌佛殿左側巖壁上字方廣二三尺一字各専一石飛
翥沈着且甚完好予入蜀所見唐碑獨此耳岀寺無所
見欲返寺僧指石隙一小徑才容足岀此徑乃有平田
大陸復緣磴數折上轟然頫江者曰雪峰兩寺乃在其
下始悟所云磴去頂四五之一者第可止修覺耳非此
峰也左頫稠稉山如旅行而稍居其傍下憑欄視江則
已正無所不見不若初所見江之從其下左方也然從
下上修覺去江趨逺從修覺上雪峰視江乃反近舟中
[580-19a]
所指江干削壁者即今着脚處也降自雪峰復遶井塔
下屈曲一二里許不復見所由寳峰寺徑矣乃忽得所
謂石級齒齒壁間往修覺寺道者則今還道也與初所
從徑合徑窮登輿是日抵彭山宿記授弟恬
中巖記鍾惺/
去青神西南五十里江色盡綠玉中邊皆見隔岸坐立
數山若架閣者中巖也巖下上連延可十數里許迴流
峻壁冥壑複磴竹樹䝉籠大要向背往復皆與此巖終
[580-19b]
始渡江即水月樓樓址齧江寺冠之由樓視江則已頫
由寺登樓乃返降階階垂窮與樓湊階代樓為梯者強
半揣本齊末度樓之腰猶未能至乎寺趾也降自樓岀
山門右行不見江則摩磴如蟻數折為喚魚潭魚聽掌
岀石壁百仞立而㣲頫潭潄其脛石無完膚有卲伯温
大書可模並壁行數武為羅漢洞洞低曲僂而入如行
牛角中隙處稍右則為伏虎巗鑱巗為百千萬億佛如
恒河沙數巗半之跨壑為一小石橋銜木其壁為閣若
[580-20a]
居人架竹梁上以承燕巢者人屈曲行其下沿緣洞壑
俯仰竹石者數里曰此走井硏富順道也巖又半為流
杯池一曰太極池有屋數楹屋後為泉泉流洞中石壁
四週有黄魯直大小二石刻壁間宋元刻頗多毎兩石
縫接處往往上下各截其半中嵌俗筆亦有居石隙茍
完者岀洞緣磴行輿步斁代去所謂羅漢洞伏虎巖者
度可四五里乃復覩前鑱巖佛像須眉歴歴可數才隔
一壑尋橦可度疑前此一段途徑可省矣大扺喚魚潭
[580-20b]
以往行皆並壑石壁夾之若岸壑若溪藤蘿虧蔽壑中
若荇藻老樹如槎根若石猿鳥往來若游魚特無水耳
諸峰映帶時譲時争時違時應時拒時迎裒益避就准
形匠心横豎参錯各有妙理不可思議又行里許蹭蹬
石級乃睹古中巖題額去三石笋不逺所謂諾距那尊
者引牛頭僧持鑰扣石笋笋開得低頭佛盜珠是也鍾
子曰自中巖至尊者巖從下視上頂踵腹背其石脈皆
當為笋笋隙且平處則置屋仄則鑿磴㫁則為橋處危
[580-21a]
臨深則設石欄欄則俯見江從江中望巖上僧舍佛刹
雖一居之内前軒後寢纍纍綴高壁上下疊而不覺其
前後通也登巖行屋中皆磴道乃稍得其要領趾後竟
即摩前頂石笋中分處如一門尊者象處其中右旋復
為佛殿殿傍一笋屹如浮屠與中分者而三實一笋也
人直指其巋然三峰者為石笋耳笋上宋元刻亦多俗
書災石者亦復倍之萬厯辛亥十月二十一日曉霽與
弟恬及艾子登于中巖焉禮諾詎羅尊者畢説偈偈曰
[580-21b]
偶爾喪珠復返急時扣鑰相求未免勞勞多事世尊不
合低頭又曰未必珠衣真失總緣巖石當開自供羅漢
遊戱不管山僧往來説偈訖返
浣花谿記鍾惺/
去成都南門左為萬里橋西折繊秀長曲所見如連環
如玦如帶如規如鈎色如鑑如琅玕如綠沈𤓰窈然深
碧瀠洄城下者皆浣花谿委也然必至草堂而後浣花
有専名則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行三四里為青羊宫
[580-22a]
谿時逺時近竹柏蒼然隔岸陰森者盡谿平望如薺水
木清華神膚洞達自宫以西流滙於橋者三相距各不
半里舁夫云通灌縣或所云江從灌口來是也人家住
谿左則谿蔽不時見稍㫁則復見谿如是者數處縛棘
編竹頗有次第橋盡一亭樹道左署曰緣江路過北則
武侯祠祠前跨谿為板橋一覆以水檻乃覩浣花谿題
榜過橋一小洲横斜挿水間如梭谿周之非舟不通置
亭其上題曰百花潭水由此亭還度橋過梵安寺始為
[580-22b]
杜工部祠像頗清古不必求肖想當爾爾石刻像一附
以木傳何仁仲别駕署華陽時所為也碑皆不堪讀鍾
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逺東屯險奥各不相襲嚴公不
死浣花可老患難之于朋友大矣哉然天遣此翁増䕫
門一段竒耳窮愁奔走猶能擇勝胸中暇整可以應世
如孔子㣲服主司城貞子時也時萬厯辛亥十月十七
日岀城欲雨頃之霽使客游者多由監司郡邑招飲冠
盖稠濁罄折喧溢迫暮趣歸是日清晨偶然獨往楚人
[580-23a]
鍾惺記
遊西山記袁中道/
功德寺循河而行至玉泉山麓臨水有亭山根中時岀
清泉激噴巉石中悄然如語至裂帛泉水仰射沸氷結
雪滙於池中見石子鱗鱗朱碧磊珂如金沙布地七寳
粧施蕩漾不停閃爍晃耀注于河河水深碧泓渟澄澈
迅疾潜鱗了然荇髪可數兩岸垂栁帶拂清波石梁如
雪雁齒相次間以獨木為橋跨之濯足沁凉入骨折而
[580-23b]
南為華巖寺有洞可容千人有石床可坐又有大士洞
石理詰曲兀奮怒皺雲駁霧較華嚴洞更覺華嚴險
怪後有竇深不可測其上為望湖亭見西湖明如半月
又如積雪未消栁堤一帶不知里數嫋嫋濯濯封天蔽
日而溪壑間民方田作大田浩浩小田晶晶鳥聲百囀
襍華在樹宛若江南三月時矣循溪行至山將窮處有
菴高栁覆門流水清激跨水有亭修飭而無俗氣山餘
岀巉石肌理深碧不數步見水源即御河發源處也水
[580-24a]
從此隱矣
其二
從香山俯石磴行栁路不里許碧雲在焉刹後有泉從
山根石罅中出噴吐氷雪幽韻涵澹有老樹中空火岀
導泉于寺周于廊下激聒石渠下見文礫金沙引入殿
前為池界以石梁下深丈許了若徑寸朱魚萬尾匝池
紅酣爍人目晴日射清流冩影潭㡳清慧可憐或投餅
于左羣赴于左右亦如之咀呷有聲然其跳達剌潑游
[580-24b]
戯水上者皆數小魚其長尺許者潛泳潭下見食不赴
安閒寧寂毋乃静躁闗其老少耶水脈隱見至門左奮
然作銕馬水車之聲迸入于溪其刹宇宏麗不書書泉
志勝也或曰此泉若聽其噴溢石根中不從龍口岀其
巖際砌石不令光滑令披露山骨石渠不令若槽臼則
刹之勝恐東南未必過焉然哉
其三
香山跨山踞巖以山勝者也碧雲以泉勝者也折而北
[580-25a]
為卧佛峰轉凹不聞泉聲然門有老栢百許森立寒威
逼人至殿前有老樹二株大可有百圍銕幹鏐枝碧葉
虬結紆羲迴月屯風宿霧霜皮兀千癭萬螺怒根岀
土磊塊詰曲叩之丁丁作石聲殿墀周連數百丈數百
年以來不見日月石墀整潔不容唾寺較古游者不至
長日静寂若盛夏晏坐其下凛然想衣裘矣詢其名或
云娑羅樹其葉若蔌予乃折一枝袖之俟入城以問黄
平倩必可識也卧佛葢以樹勝者也夫山當以老樹古
[580-25b]
怪為勝得其一者皆可居不在整麗三刹之中野人寧
可居卧佛焉
其四
背香山之嶺是謂萬安山刹菴綺錯其中有寺不甚𢎞
敞而具山林之致者翠巖也門有青天雨則飛流自山
巔來巖吼石擊濤奔雷震直走原麓洞駭心目刹後石
路百級有禪院四周皆茂樹左右松栢千株虬曲幽鬰
無風而濤好鳥和鳴於疎林中隱隱見都城九衢宫觀
[580-26a]
櫛比萬歳山及白塔寺了了可指其郊坰之林烟水色
山徑栁堤及近之峰巒叠秀樓閣流丹則固皆几席間
物岀門即為登眺入門即為枕簟雖夜色逺來猶可不
廢覽矚有泉甚清可煑茗遂宿焉風急松栢怒號震撼
衝擊枕上聞其聲如在客子舟中駕風㠶破白頭浪也
予遂與王子定計九夏居此以避長安塵矣
游繹山記袁中道/
繹山蒲山皆小石鱗次作濃墨色而霞氣縈之人之游
[580-26b]
者如以數斛蒼壁小璣堆積於地而羣蟻盤旋其中因
其隙為往來有隙則前無隙則止總之石與石相依而
忽有竇則為徑石與石不相接而上復有一石𣙜之則
為橋石窪而受塵土若人爪甲中泥略可以容根荄者
則為樹石捍水而使之止則為池石避水而縱之流則
為泉石詘而土稍贏則為亭石詘而土大贏則為郵為
祠為佛氏之宫石下虛而上欹則為巖為洞為前賢讀
書處此其大畧也昔人游此云兹山之石不相連屬方
[580-27a]
圓平欹各各異象其高大者數十丈小者亦數丈如屋
覆如偃葢如走丸如斧劈如抵壁如累棋如馬首如巾
敷几筵如砌如累如戱擲其大可訝者絶頂一丸高數
十丈欹置乎石下臨不測有可轉而不轉之勢或曰神
戱為之理或然也繪諸石變巳窮於此予不能再為彷
彿矣其跡之最古者曰孤桐寺有古桐尚存其次為朱
文公祠司冦子淵講堂秦為李斯嶧山碑即子美所云
棗木傳寫者亦寂然無有昔李陽冰于李斯嶧山碑得
[580-27b]
小篆法其後見仲尼呉季札墓字便變化開闔如虎如
龍則仲尼書法之妙亦何可言極李斯輩一生氣力不
能入其彀中矣繹與嶧同道家洞天之一也
遊玉山小記李流芳/
二十五日扺京口飯後歩銀山小憩玉山亭子遙見伯
美自山麓施施而來遣童呼之亭下皆絶壁瞰江有巨
石獨立江渚上夷而下罅涉而登可坐數人丁酉春留
滯京口暇即來此或攤書獨坐竟日或與家兄輩載酒
[580-28a]
劇飲值驚風怒濤澎湃震蕩水激其下窽坎鏜鞳如東
坡之所謂石鐘者江豚亂起㠶檣絶迹飛流濺沫時落
酒中亦一時快事也癸夘偕孺糓過白下登亭子小
飲丙午復偕仲至此皆值秋漲石没水中毎懷昔遊為
之憮然不意今日得還舊觀與伯美盤礴石上不能去
適有漁舟過絶壁下遂呼之汎至金山登紫霞樓坐眺
久之而還
餘杭至臨安山水記程嘉燧/
[580-28b]
辛夘二月丁亥夜發抵餘杭城下明日舁籃轝過城之
西門道左見溪水甚清深問舁夫云是苕溪從天目來
道逶迤隠起若隄右平田左陂澤澤中多蓮芰莖陂皆
臨溪田亦帶山沿陂多深松美篠逺山色若翠羽時岀
松杪稍前竹益緜密路屈曲竹中如行甬道竹光娟娟
襲人有溝水帶之或鳴或止與竹聲亂淙錚可聽幾十
餘里逕折竹窮復與溪㑹溪益深濶道行溪之右皆高
岸流溪所激齧多崩折樹根時踞頽岸半迸岀水上偃
[580-29a]
蹇離竒多桑多烏桕溪左皆平沙廣隰松竹深秀桃栁
始華時見人家隱林間估客乘筏順流下悠然如行鏡
中溪流曲折明滅逺水窮處爰有高山入雲黛色欲滴
與叢林交素深溪合翠森沈蓊薆警神沁目盖至青山
亭而道折背溪行山間至十錦亭大溪橋乃復踰溪則
已次臨安橋以石頗壯橋上四望皆山采翠翔翥誠所
謂龍飛鳯舞者也馬首一山形若案上有浮圖為石鏡
山一曰衣錦山吳越王歸燕父老處山林皆䝉以錦故
[580-29b]
今有十錦亭道傍竹林中有化城寺㑹天雨急趨臨安
邸按餘杭有大滌山有金堂玉室為第三十四洞天又
有天柱山居福地之五十七是日意於空際或一覩焉
然舁夫野人莫能指其處也
讀書雲在堂記陳𢎞緒/
豫章東北曰永和門城内三湖之水岀焉距城二里餘
曰蜆子湖水所滙也湖心有墓曰贈君墓方伯熊公石
門葬其祖於此傍湖有堂翼以夾廡繚以周垣曰雲在
[580-30a]
堂方伯之所築也崇禎甲戌三月余假斯堂讀書其中
堂帶郭面湖湖外為崗内為田中為墩者四其一為贈
君墓環湖皆圃環圃皆田衆墓錯居鳥獸艸木䌓夥樵
牧耕漁者群處焉土頗饒予所耳目者三月剥芥芥大
肥異迺種魚緯蕭以障水四月挿秧釣蛙童年四五歳
輒善釣蛙五月禾大好毎風禾聲肅肅疾風至禾乃生
浪綠氣御風如拂拂行水上六月刈禾復種窪地是月
牛豕鵝鴨散滿阡陌七月立鷄棲於場聚槁籜以蔽風
[580-30b]
雨農芟靡草助薪八月採藕於湖日十餘人迺捕魚九
月初鬻芥苗四月拖白練來苦楝花野薔薇大發鳴蛤
連畆燕語廼喧群浴於圃農云燕生子四占為有年五
月溪魚大上木草齊香蝶乃團陣荷始挺獵獵風中野
菱被於逺邇荳皆登棚童數近棚輒多得荳六月荷始
華蟬響四振促織夜鳴蘆粟茂墻草深尺許鷺千百翔
舞湖光中七月湖蓮盡白色與群鷺相亂綠陰濃盛遂
不見雉堞八月荷枯塘始涸未涸者色如深藍蓼花綠
[580-31a]
於岸九月紅樹黄葉相錯如繡三之日湖傍墓祭多袨
服諸王子遇清明藉草鼓吹酣飲九之日野多禬禜懸
燈彌望四月盜入我寢九月䑕壞群書閏月夜聞鬼號
三之日大雨雹五月寒望日猶御重裌七月伏日凉風
竟夕遂與城邑異天八月狂風屢吼閏月忽一日晨起
看西山日光映射峰頭久之飄搖往來非日也俄而西
山皆黛中作青黄金碧紅紫火熖閃爍之色或瀰漫凸
凹或纓帶半腰乍起乍滅居民云是西山雲氣五月看
[580-31b]
雨七月看霞皆大異雨時村郭林莽盡為滂沱之氣迷
掩雲落湖面茫茫如海七月中晴久生霞月從霞光湧
岀栁参差扶之竚視盡二十刻迺去自三月至九月讀
書斯堂中凡八閱月葢是歳閏八月也三月萬茂先一
至四月萬茂先鄧仲成熊仲平各一至蘇武子再至五
月萬茂先蘇武子各一至六月後無至者十月歸自雲
在堂是歳值大有之秋遺秉滯穗滿野夜柝不鳴黎庻
樂業太平之象宛如甫半載遂有秦晉流㓂之警江州
[580-32a]
羽書狎至郊原熙皥非復曩時而予亦五閱月不復再
過斯堂矣感念今昔漫為之記如此
[580-32b]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