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32 文章辨體彙選-明-賀復徵 (master)


[218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十八
            明 賀復徴 編
書十四
  與蕭翰林俛書唐柳宗元/
思謙兄足下胙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
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
喜甚然微王生之說僕豈不素知也所喜者耳與心恊
[218-1b]
果於不謬焉爾僕不幸嚮者進當臲&KR1142不安之勢平居
閉門口舌無数况又有久與遊者乃岌岌而操其間其
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餙蔓延益肆非的然
昭晰自㫁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
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員外郎超取顯羙
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達
僕先得顕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
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㑹聖朝𢎞大
[218-2a]
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
怪民餙智求仕者更言僕以恱讐人之心日為新竒務
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軰坐益困辱萬罪横生
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
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嵗嵗更
甚大都不過数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
道云云不已秪益為罪兄知之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
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
[218-2b]
寒中體則肌革惨慄毛髮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
候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聼
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
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
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
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
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徃復益喜曰嗟乎
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
[218-3a]
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
忻忻愉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䧟如此豈非命歟命
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
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数
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以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
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
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忘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
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
[218-3b]
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数縣之地則世必曰罪銷
解矣然後收召䰟魄買土一鄽為耕甿朝夕歌謡使成
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宫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
得位亦不虗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
言焉宗元再拜
  寄許京兆孟容書柳宗元/
宗元再拜五丈伏䝉賜書誨諭微悉重厚欣痛恍惚疑
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嘗有
[218-4a]
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羣疑當道誠
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魄百病
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
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
使膏肓沉没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
與負罪者親善始竒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禆教化過
不自料懃懃勉厲惟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
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強其素意如此
[218-4b]
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既壅隔狠忤貴近狂踈謬戾蹈不
測之辠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
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
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詆訶萬端旁午搆扇便為敵讐
恊心同攻外連強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聞
見不敢為他人道說懐不能已復載簡牘此人雖萬被
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獲寛貸各得
善地無公事生食俸禄明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
[218-5a]
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銳不識幾㣲不知當不
但欲一心直遂果䧟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
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
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
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冢嗣今抱非常之罪居
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
怛然痛恨心骨沸熱㷀㷀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
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
[218-5b]
重不絶如縷毎當春秋時享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
懍懔然欷&KR1187惴惕恐此事便已推心傷骨若受鋒刄此
誠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所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
託村隣自譴逐來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
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栢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
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毎遇寒食則北向長號
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𨽻庸丐皆得上父
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飬者然此已息
[218-6a]
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数頃田樹果数百株多先人手
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
巻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
付受所重常繫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
身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收䘏尚
置人数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潄動逾
嵗時一搔皮膚塵垢滿𤓰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
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
[218-6b]
以百数故有無兄盗嫂娶孤女云撾婦翁者然頼當世
豪傑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為功臣匡章被
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詬欲望
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置金以償同舍劉寛下
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辨非口舌所能勝也
鄭詹束縳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
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
客張蒼韓信伏斧鑕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
[218-7a]
生斥逐復召宣室傀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
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愽辨竒閎之士能自
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技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
慨攘臂自同昔人愈踈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
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
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亡終不能
成章徃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毎
讀古人一傳数紙已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
[218-7b]
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
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但以通家宗
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不敢望歸掃塋域退託
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𦙍
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
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
任懇戀之至不宣宗元再拜
  與楊京兆憑書柳宗元/
[218-8a]
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
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
次及文章末以愚䝉剥喪頓無以守宗族復田畆為念
憂憫偹極不惟其親宻故舊是與復有公言顕賞許其
素尚而激其忠誠者用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
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
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茍一而已矣知之難言之難聼
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
[218-8b]
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
耻言之者上也雖堯舜難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
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漢
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畧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
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
代亷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
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言者
土木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許靖以人譽而致位
[218-9a]
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
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闗
擊柝以徃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
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
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掲木而致之巖廊
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𨽻趨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
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
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
[218-9b]
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誠知士歟知
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
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
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聼信之難
惟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聼一
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聼之難而不務取
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捨其必有
信吾者矣茍知之雖無有司而士可以顯則吾一旦操
[218-10a]
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
預偹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
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
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
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字之多莫如
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数人希王褒劉向之
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為
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之
[218-10b]
俗耳庸目無所取信桀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文
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
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或能先
理理不一㫁於古書老生直趣堯舜大道孔氏之志明
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
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聨得甲乙科
第至尚書郎專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自貶
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
[218-11a]
年呉武陵來羙其齒少才氣壮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
日與之言因為之出十数篇書庶幾鏗鏘陶冶時時得
見古人情状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逺哉几人可以言
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貎不能動人
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荘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軻壮如
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猶為今
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必不薄
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吴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
[218-11b]
獨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誥風雅之道
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闕敗不能逺騁高厲與
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為文以
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
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忘一二年外痞氣尤甚加以
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霾霧填擁惨沮雖有
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毎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
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大火
[218-12a]
所廹徒跣走出壞墻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
知所徃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
筆硯矻矻自苦以傷危敗之䰟哉中心之悃幅鬰結具
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
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
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叙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
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
元無似亦嘗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桞氏號為
[218-12b]
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数百人右
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巳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
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
不辭譲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
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
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嘗
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
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惟
[218-13a]
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猶望
延壽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
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
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
之至宗元再拜
 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柳宗元/
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云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
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嘗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
[218-13b]
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廼幸見取僕自卜固無
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况敢為
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
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輙譁笑之以為狂人
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顔
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
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数矣
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徃聞庸蜀之南恒雨
[218-14a]
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
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蒼黄吠噬
狂走者累日至無雪廼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
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
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
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
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脚
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
[218-14b]
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舌齒不少獨欠
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将以責成人之道是
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𦙍
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庭薦笏言於卿
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曵
笏却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
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
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僕敢為
[218-15a]
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
不後誠欲徃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
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
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
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于子聊欲以觀子
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侫
譽誣䛕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㓜且少為文章以
辭為工及長廼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
[218-15b]
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
不知道之果近乎逺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
道不逺矣故吾毎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
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
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昩没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
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踈之欲其
通亷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
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
[218-16a]
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㫁本之易以求
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榖梁氏以厲其氣参
之孟荀以暢其支参之荘老以肆其端参之國語以博
其趣参之離騷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
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
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
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
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庭所笑則幸
[218-16b]
矣宗元復白
  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柳宗元/
三月宗元白得秀才書知欲僕為序然吾為文非茍然
易也于秀才則吾不敢愛吾在京師時好以文寵後軰
由吾文知名者亦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
小児譁囂羣朋増餙無状當途人率謂僕垢汚重厚舉
将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無乃未得嚮時
之益而受後事之累吾是以懼潔然盛服而與負塗者
[218-17a]
處而又何頼焉然觀秀才勤懇意甚久逺不為頃刻私
利欲以就文雅則吾曷敢以譲當為秀才言之然而無
顯出於今之世視不為流俗所扇動者乃以示之既無
以累秀才亦不増僕之詬罵也計無宜於此若果能是
則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
  與韓愈論史官書柳宗元/
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入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
事云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藳私心甚不喜與退
[218-17b]
之徃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舘
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
退之豈宜虚受宰相榮已而冐居館下近宻地食奉飬
役使掌固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
者不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
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
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
又将揚揚入臺府羙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
[218-18a]
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
敵益衆則又将揚揚入政事堂羙食安坐行呼唱於内
廷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禄者也
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
亦甚惑几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囬也如
囬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衛陳宋蔡齊楚者
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由作春秋故也
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
[218-18b]
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
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
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鬭暴虜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
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
不出此是退之宜乎中道不忘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
之之恐惟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
年文武事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
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
[218-19a]
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
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
不敢怠則庶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
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决必不沉沒
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
督責廹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眇茫荒惑無可
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知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
如退之好議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
[218-19b]
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托乎明天子賢宰
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
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
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
惑也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
  與李睦州論服氣書柳宗元/
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逰愚
溪上池西小丘坐桞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
[218-20a]
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貌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
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
路間一日濮陽呉武陵最輕徤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
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状出干餘字頗甚快辨伏覩
兄貌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粹燥濕與啖
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德其言而陰黜其忠也若古之
強大諸侯然負固怙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
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吴子之師已遭諾而退
[218-20b]
矣愚敢厲銳擐堅鳴鐘鼓以進决於城下惟兄明聼之
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吴子巳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
他以服氣書多羙言以為得恒久大利則又安能棄吾
羙言大利而從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
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壽歟天歟康寕歟疾病歟
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兩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
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㓜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
不能得碩師而偶傅其譜讀其聲以布其𤓰指早起則
[218-21a]
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
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
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
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
國故書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
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縱而理
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
何哉無所師而徒状其文也其所不可傅者卒不能得
[218-21b]
故雖窮日夜弊嵗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
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
三兩日遂用之其次得氣决於李計所又参取而大施
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
無碩師矣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
契者宻数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
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巳
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
[218-22a]
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
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
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内
子姓親昵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而號之臧獲僕妾
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
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讎
者今欲巳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讎
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
[218-22b]
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内子姓
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生將率胥吏欲
久存其勢讎欲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
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巳則是背親
而與讎夫背親而與讎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
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懔懔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始
讎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抃則愚願椎肥牛擊大豕
刲羣羊以為兄愾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壽
[218-23a]
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倉厫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
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羙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
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
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虚守無所
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
壁扼境以為強大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
甚宗元再拜
  與崔連州論石鐘乳書柳宗元/
[218-23b]
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鐘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
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羙而為麤礦燥
&KR0008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
書辭辱徵引地理證騐多過数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
良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
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草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
也而有居山之陰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况鐘
乳直産於石䂖之精麤踈宻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
[218-24a]
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
由其精宻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烱然而輝其竅滑以夷
其肌亷以㣲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
壽善康寜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踈而下者則奔
突結澀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
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
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慎
焉取其色之羙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
[218-24b]
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
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
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瞞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
觀航千仞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
攣踠趺薄蹄而曵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
皆可以偹砥礪徐之糞壌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
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濵之石皆可以擊考
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
[218-25a]
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大
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冐没輕
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㓙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
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
反倫悖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
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参者
以人形黄岑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
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
[218-25b]
注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
三為言者惟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壽非以知藥石
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已姑務勝人而夸辯愽素
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說宗元再拜
  賀進士王参元失火書柳宗元/
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
疑終乃大喜盖將弔而更以賀也道逺言畧猶未能究
知其状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
[218-26a]
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
赫烮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
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虗倚伏去來之不可
常欲将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
羣小之愠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
濶誕慢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
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
羣士之上以取顯貴者盖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
[218-26b]
有積貨士之好亷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
得之心蓄之衘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明而世之
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
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嘗言是僕私一
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
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鬰塞然
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巳之不
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
[218-27a]
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滌盪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
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
而不汚其實出矣是祝融囘禄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
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
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策决科者授子而不
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兹吾有望於子
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弔許不
弔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吊
[218-27b]
而更以賀也顔曽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為足下
前要僕文章古書極不忘候得数十幅乃併徃耳吳十
一武陵來言足下為醉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僕近
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軰言之桎梏甚
固未可得也因人南來致書訪死生不悉宗元白
 
 
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十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