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32 文章辨體彙選-明-賀復徵 (master)


[340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四十
            明 賀復徴 編
序六十
  送楊鬰林序宋劉敞/
鬰林古郡也太守尊官也其任不輕矣然而當拜者輙
以炎瘴霧露為解天子以謂此皆保軀保妻子之臣無
憂國之風皆置不用而詔丞相擇刺史之賢者使舉竒
[340-1b]
偉倜儻之士以充其選於是大人部荆州詔書先至則
以楊侯聞天子可焉遂自郡從事遷廷尉丞假五品服
以行别賜錢十萬衆皆榮之然楊侯既受命退而治装
汛然不以為喜䎹嶺海之説風土之異漠然不以為憂
如佗日焉人皆曰楊侯矯亢人也嗚呼前世之所以能
治也為官擇人後世之所以不治也為人擇官彼庸庸
之臣志得意滿生而養驕以饕富貴真若長者一旦有
竟外之事憂畏首䑕堅以死辟若常庸之夫不可使往
[340-2a]
春秋貶焉若無君子何以矯也吾以楊侯矯世之君子
春秋之徒歟推此心也雖在山海之内而加千乘之國
其有難治哉於其行序以贈之
  送湖南使君序劉敞/
苖民之頑不率帝命盖自古記之矣以堯為君以舜為
相而有三危之誅以舜為君以禹為相而有羣后之師
此非其徳不至力不足也不得已也然則聖朝獨得已
之乎夫蠻夷異䫫者也其暴虎也其貪狼也其捷猱㹨
[340-2b]
也山林之與居鳥獸之與羣其險阻幽絶非人境也然
而驅中國之士衣三屬之甲負弩荷戈加糧糗其上夜
則冒霧露晝則負赤日日夜不休與之馳逐是以難也
然則雖欲急成功安可得哉今者上䇿莫若修堯舜之
義明布其徳而物將自服其次嚴兵以守之絶其抄畧
之路而勿為深入之師其次誘而教之使去其宂則固
可取也若夫耻不能追而探其巢不為致人而致於人
釁於勇而嗇於禍可進而不可退是以師僥倖也非國
[340-3a]
家之利也願使君不為昔者三苖之事益賛於禹故其
功烈垂於後世而莫得過焉世不可誣安知後來者之
非益也將在使君所以達之而已何畏乎有苖
  送焦千之序劉攽/
攽嘗論鄉舉里選之法難全行於今自三代之盛諸侯
列國與郡縣不同及事乆逺不傳且置不言夫東西漢
之時賢士長者未嘗不仕郡縣也自曹掾書史駛吏亭
長門幹街卒游徼嗇夫盡儒生學士為之才試於事情
[340-3b]
見於物則賢不肖較然故遭事不惑則知其節臨財不
私則知其廉應對不疑則知其辨如此故察舉易而賢
公卿大夫自此出矣今時士與吏徒異物吏徒治文書
給斯役戇愚無智貪詬無節乘間窺隙詭法求貨笞傌
僇辱安以為已物故無可以興善者而儒生學士之居
於鄉里不過閉門養高其外則㳺學四方以崇名譽然
後可以出羣過人矣而欲法前世一使郡縣議其行實
而察舉之固難矣前年天子祫祭宗廟施愛天下閔太
[340-4a]
平之時賢士有遺逸而不仕者因詔州郡推擇上名於
朝間一嵗處士之應詔而至十三人果多㳺學成名者
天子皆以禮接之館於太學而使有司䇿問以經術之
要當世之宜而爵命之皆得顯名美仕焉凡十三人吾
所素識者焦君伯疆焦君伯疆介直好學數應進士舉
至禮部輙罷去時人皆歎惜之謂之遺逸不亦宜乎夫
州郡推擇之公也有司考試之明也方將為國得賢必
且精心審慮㧞士於千萬豈其崇虛狥名茍得舉逸名
[340-4b]
之稱而已則夫十三人者吾雖未盡識之殆皆焦君之
倫無疑於是焉使之從政治譬猶發敖倉以賙貧乏泛
江河以灌下隰沛然其有餘矣然吾聞焦君之名在第
三而他郡有辭禮命而不至者夫焦君之才既盡美矣
况復有過其一二者乎彼辭禮命不至者又其故何哉
彼以迎之致敬之禮未盡其數歟抑彼皆伊尹太公之
儔至三聘而後幡然改立為太師然後載而與之歸乎
天下之大未可誣也吾甚慕之故於焦君之行樂道之
[340-5a]

  送趙希道序潘興嗣/
予少時以為天下功名惟慷慨魁壘之士能奮力以取
之睥睨而舉目優㳺而就歩則以為不若人矣既而熟
視天下之士顛仆寒餓之際老死林谷之間未必盡非
才而世之出於功名者或異是焉猶中凝而未決也則
取史氏所載上下數千載泛濫而愽求之然後知功名
立者或偶於一時不必皆竒男子又有幸不幸也反而
[340-5b]
思之則縮縮然不得其所欲因取文王周公孔子之書
顛倒散漫以觀乎消息盈虚之際則豁然若有所得嗟
乎始予之狂猶騰瀾怒濤横流逆奔吞噬百川久之勢
旋氣定平入於海雖蛟魚百怪出沒汹湧而不知所以
汨乎其中盖予與希道别十有三年予之鋭氣銷鑠頓
拙如此而希道平時猶喜功名廓落敢言今乃為小官
奔走數千里外宜其憤憤不得於心乃俛首低氣視甔
石焉不啻若千金之重豈其所狥者輕而無異於吾之
[340-6a]
説耶如無異於吾説則篤吾以自信如是功名之來也
有餘其去也無不足廼所謂幸不幸者豁然於胷中矣
希道其勉之
  送吕秘校序蔡襄/
予嘗思古人力學為文莫不欲著見於後世然傳者少
而磨滅者多非至工之詞至當之論不可以久也豈天
嗇乎才何其工且當者鮮耶及觀後世之學者有大病
三焉或喜自高賢或過相稱譽或與時遷移積是三病
[340-6b]
故不至焉豈天嗇哉夫道至逺苟非聖智未有不由近
而之者况自病乎喜自高賢則資已之明不來斯陋矣
過相稱譽則怠學者之志斯害矣與時遷移盖以利而
勤者斯下矣吕君足下文富而學博氣溫而内修孰不
願進所有以相資矧求之勤乎若某也宜資所未至不
可為譸張名譽之説以子之志外乎身而修道雖逺斯
至矣况文乎文愈工而道愈至則其傳也久矣謹序
  送錢秀才序秦觀/
[340-7a]
去年夏余始與錢節遇於京師一見握手相狎侮不顧
忌諱如平生故人余所泊第節數辰輙一來就語笑終
日去或遂與俱出遨遊飲食而歸或闕然不見至數浹
日莫卜所詣大衢支徑率相覯逢輙嫚罵索酒不肯已
因登樓縱飲狂醉各馳驢去亦不相辭謝異日復然率
以為常至秋余先浮汴絶淮以歸後踰月而節亦出都
矣於是復㑹於高郵高郵余鄉也而邑令適節之僚壻
為留數十日余既以所學迂濶不售於世鄉人多笑之
[340-7b]
恥與遊而余亦不願見也因閉門却掃日以文史自娛
其不忍遽絶而時過之者惟道人參寥東海徐子思兄
弟數人而已節聞而心慕之數人者來節每偕焉循陋
巷欵小扉叱奴使通即自褫帶出南軒下余出見之相
與論詩書講字畫茗飲奕碁或至夜艾而絶口未嘗一
言及曩時事也於是余始竒節能同余弛張而節亦浸
知余非脂韋汨沒之人矣客聞而笑之曰子二人者昔
日浩歌劇飲白眼視禮法士一燕費十餘萬錢何縱也
[340-8a]
今者室居而輿出非澹泊之事不治掩抑若處子又何
拘也罔兩問景曰曩子坐今子起曩子行今子止何其
無特操歟子二人之謂矣余對曰吾二人者信景也宜
乎子之問也當為若語其凡夫思慮可以求索視聽可
以聞見而操履可以殆及者皆物也歌酒之娯文字之
樂等物而已矣顧何足以殊觀哉漁父有云滄浪之水
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夫清濁
因水而不在物拘縱因時而不在已余病弗能久矣不
[340-8b]
意偶似之也而復何苦竊竊焉隨余而隘之哉客無以
應一日節曰我補官嘉禾今期至當行矣盍有所命之
乎余比嬾賦詩又重逆其意因叙逰從本末之迹并以
解嘲之詞贈焉節呉越文穆王之苖裔翰林之孫起居
之子倜儻好事有父祖風云
  送劉公權序晁補之/
田文好客殫邑之入以食客日不足然文廢客亦稍稍
去文恨之或曰君不見夫趨市者乎平旦側肩爭門而
[340-9a]
入日暮之後掉臂而不顧非好朝而惡暮所求物亡其
中余蚤為流輩所推雖無邑入以奉客而客從余逰亦
不厭嘗守三郡所薦士數十人得罪而歸坐田里七年
客以書來或過之曰纔三人所舍逺城郭陸無以同居
水無以佐刺舟然余每誦或者語亦無意於客也而開
封劉君公權無平日舊乃惠然數過余寒不以坐無氊
而辭饑不以麥飯蔥葉菲而不嗅也田野無酒徒劉君
又飲酒溫克故余與之㳺如平日客或劇飲大歡無疵
[340-9b]
吝或偶坐終日不相語唯而出亦忘吾憂而劉君又朅
然去余為之恨恨劉君世戚里將種然喜從士大夫㳺
問其舊所與厚往往當世知名士或在朝廷尊顯或斥
逐困畏劉君不以富貴貧賤變交情足以愧翟廷尉門
外客百輩其義固近時士所希得吾知劉君將有聞於
吾人也故於其來别以是言贈之
  送秦觀從蘇杭州為學序張耒/
秦子善文章而工為詩其言清麗刻深三反九復一章
[340-10a]
乃成大抵悲愁鬰塞無聊者之言也其於物也秋蛩寒
蟬鵙鴂猿狖之號鳴也霜竹之風氷谷之水楚囚之絃
越覊之呻吟也噫秦子内有事親之喜外有朋友之樂
冬裘夏絺甘食而清飲而其中寧有介然者而顧為是
耶世之文章多出於窮人故後之為文者喜為窮人之
辭秦子無憂而為憂者之辭殆出此耶吾請為子言之
古之所謂儒者不主於學文而文章之工亦不可謂其
能窮苦而深刻也發大議定大䇿開人之所難感内足
[340-10b]
以正君外可以訓民使於四方隣國寝謀言於軍旅敵
人聽命則古者臧文仲叔向子産晏嬰令尹子文之徒
實以是為文後世取法焉其於文也雲蒸雨降雷霆之
震也有生於天地之間者實頼之是故繫萬物之休戚
於其舌端之語黙嗟夫天地發生雷雨時行子獨不聞
之而從草根之蟲危枝之翼以相求嗚呼子亦窮矣夫
古之所謂儒者所用之國無敵若臧文仲叔向子産晏
子令尹子文其望孔子亦逺矣而其功烈亦足以振顯
[340-11a]
一時故猶能以儒者之效名一世夫不足以治國而能
知今古考妖祥紀事實多聞而愽通則古者太史氏之
職而初不以是為儒者也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
八索九丘而楚之治國不責倚相繇是言之古之論史
與儒異事而司馬談為太史號通古今善文詞猶曰文
史星歴近乎卜祝之間主上以倡優畜之其尊禮不如
公孫丞相汲黯此則漢之初猶有古之遺俗在也嗚呼
儒之名實不正久矣自漢以來聖賢之學廢而孔子之
[340-11b]
徒皆以其師之書自重於世聚徒而授之若是者當時
皆以儒之名歸之而司馬談序九流儒者才當其一彼未
嘗見其真而信當時之所指故從而論其失而班固以
謂出古司徒之官嗚呼何其陋也儒者之治天下九流
之列皆其用也顧與淺術末數各致其一曲者同哉吾
意今儒者之所學古太史之流而非世之所急也子饗
其全無食其餘㨿其源無挹其流子方從眉山公其以
予言質之而歸告余也
[340-12a]
  送秦少章赴臨安簿序張耒/
詩不云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夫物不受變則材不成
人不渉難則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肅寒氣欲至方
是時天地之間凡植物出於春夏雨露之餘華澤充溢
支節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視之如戰敗之軍巻旗
棄鼓裹瘡而馳吏士無人色豈特如是而已於是天地
閉塞而成冬則摧敗拉毁之者過半其為變亦酷矣然
自是弱者堅虚者實津者燥皆歛藏其英華於腹心而
[340-12b]
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撓青雲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
况所謂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遊於林一舉而盡之
以充棟梁桷杙輪輿輹輻巨細强弱無一不勝其任者
此之謂損之而益敗之而成虐之而樂者是也吾黨有
秦少章者自余為太學官時以其文章示余愀然告我
曰惟家貧奉命於大人而勉為科舉之文也異時率其
意為詩章古文往往清麗竒偉工於舉業百倍元祐六
年及第調臨安主簿舉子中第可少樂矣而秦子每見
[340-13a]
余輙不樂余問其故秦子曰余世之介士也性所不樂
不能為言所不合不能交飲食起居動静百為不能勉
以隨人今一為吏皆失已而惟物之應少自偃蹇禍悔
響至異時一身資養於父母今則婦子仰食於我欲不
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余解之曰
子之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為也
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遷之為貴重
耳不十九年於外則歸不能覇子胥不奔則不能入郢
[340-13b]
二子者其羈窮憂患之時隂益其所短而進其所不能
者非如學於口耳者之淺淺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為
其可悔者衆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則行於
天下無可憚者矣能推食與人者嘗饑者也賜之車馬
而辭焉者不畏徒歩者也苟畏饑而惡歩則將有茍得
之心焉為害不既多乎故隕霜不殺者物之災也逸樂
終身者非人之福也元祐七年仲春十一日書
  送李端叔赴定州序張耒/
[340-14a]
耒為兒童從先人於山陽學官始見端叔為諸生耒雖
未有知意已相親後㡬二十年端叔罷官四明道楚耒
又獲見耒時已孤端叔弔我悲懷如骨肉後凡再遇於
京師今其再也然端叔每歎數年一見其論議益竒名
譽益高今朝廷士大夫相與稱説天下士屈指不一二
必曰吾端叔也元祐八年蘇先生守定武士願從行者
半朝廷然皆不敢有請於先生而蘇先生一日言於朝
請以端叔佐幕府蘇先生之位未能進退天下士故用
[340-14b]
子如此然其意可知也耒蘇公門人之下列也其親慕
端叔不足怪庚午耒卧病城南門無犬鷄晝卧愔愔端
叔嘗夜過我以燭視我面目見病有間喜動詞色訪覔
毉藥以至無恙我之道藝無取名譽不振端叔獨拳拳
如此何也然端叔與余外家通譜於我舅行也豈其出
於此非耶八年十月過我告以將北求余言為贈行余
在交遊中已號為多言其敢有愛於子為今中國患者
西北二敵也窺伺我久矣西小而輕故為變易北大而
[340-15a]
重故為變遲小者疥癬大者癰疽也自北方罷兵中國
直信而不問君臣不以掛於口而慮於心者數十年矣
吾知其故誠知二敵之不能棄吾之重幣也有司如故
事嵗時發幣車馬出門而北顧無事矣凡為是説者為
非敵情則不可然人度量相逺未可以十百計也世固
有得一金而喜者何必金帛數十萬亦有得國於人而
不厭者數十萬金帛未足頼也往趙元昊未反時中國
不為備禦猶今日之信北一旦不遜中國震動視其治
[340-15b]
軍立國驕逆悍鷙豈特河隴間一𦍑酋也吾安能復以
羈縻其父祖者制之哉且雄傑之才未嘗絶於世不
在中國必在外國高皇帝以氣吞中原之雄而冒頓張
於匈奴高帝終無以困之魏滅蜀晉滅呉大敵已盡而
苻石騖於中國祖宗芟夷僣亂天下聽順無復偃蹇而
久之元昊叛於羗自是以來又數十年矣耒聞今北邊
要郡有城隍不修噐械苦惡屯戍單寡然跬歩强敵而
人不懼者誠信之也梟䲭不鳴要非祥也豺狼不噬要
[340-16a]
非仁也見其不鳴謂之孔鸞見其不噬待以騶虞吁亦
過矣定武敵衝也其容有悔乎耒頃在洛陽與劉凢者
語邊事凢老將也謂余曰比見詔書禁邊吏夜飲此曹
一旦有急將使輸其肝腦而平日禁其為樂為今役者
不亦難乎夫椎牛釃酒豐犒而休養之非欲以醉飽為
徳所以增士氣也耒聞定武異時從軍吏士豐樂豪盛
而今燕豆䟽惡終日受饗腹猶枵然官吏貧窶有愁苦
無聊之心且朝廷既委所當費而不愛矣將軍將重兵
[340-16b]
臨方靣天子屬以何事而與持籌小吏日夜計口腹之
贏此何為者也真能遂不費一錢纔得㡬何哉子從辟
以佐帥軍事與有責矣挟端叔之學問詞章而從蘇先
生如決大川而放之海是則余無以賛子矣
  送參寥序陳師道/
妙總師參寥大覺老之嗣眉山公之客而少㳺氏之友
也釋門之表士林之秀而詩苑之英也游卿大夫之間
名於四海三十年餘矣其議古今張弛情貎肖否言之
[340-17a]
從違詩之精粗若水赴壑阪走丸倒囊出物鷙鳥舉而
風廹之也若升高視下爬癢而鑑貎也元符之冬去魯
還呉道徐而來見余與之别餘二十年復見於此愛其
詩讀不捨手屬其談挽不聽去夜相語及唐詩僧參寥
子曰貫休齊已世薄其語然以曠蕩逸羣之氣高世之
志天下之譽王侯将相之奉而為石霜老師之役終其
身不去此豈用意於詩者工拙不足病也由是而知余
之所貴乃其棄餘所謂淺之為丈夫者乎於其行序以
[340-17b]
謝之
 
 
 
 
 
 
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四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