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571-1a] 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七十一
明 賀復徵 編
記十二
石經堂記明朱右/
石經堂者河南禇奂士文之所築也士文博雅好古尤
精篆𨽻法有時名築堂占呉山之勝蓄圖書載籍及古
法書名刻庋而藏之題其顔曰石經表所尚也夫聖人
[571-1b]
之道具在扵經彛倫之懿昭如日月炳炳與天地相終
始誠可尚已周轍既東遭秦虐燄漢興博士經生掇拾
煨燼之餘斯文盖未喪也蔡邕以東觀議郎鋭志復古
乃與其徒陽賜韓説賈颺正定舛譌手書刻石天下後
世抑何幸與石經初置東觀學者歆嚮北齊徙于鄴隋
復徙長安至唐初十亡八九距今又七百餘年矣世之
好事者所藏隻字片幅多至三二巻况皆脱散弗全讀
不能句所寳者唯字畫耳㑹稽蓬萊閣舊有石經遺字
[571-2a]
碑亦破缺磨滅乃後人翻本非東觀故物正予他所見
筆法㸃畫往往亦各異體先輩嘗攷石經盖當時能者
所書而邕綜裁是正非盡出邕手識者以為確論梁武
評邕書骨氣洞達爽爽如有神唐張懐權評書至八分
唯邕一人皆以其所見筆意字法論也禇君扵𨽻既工
宜尊石經以表名堂之義顧不韙歟嗟夫實以名著名
由實生人心所尚唯懼弗彰故姬公得嘉禾以名其書
漢武得鼎以名其年有由然矣禇君得石經以名堂不
[571-2b]
既安矣乎遂為之記
翠影堂記徐禎卿/
延陵吳嗣業有素質能謝綺紈裘馬之友泊然喜與文
士相往來開别室扵堂之右廣不過二尋長倍之中置
修牀短几可以聚顱笑談其外有長廊碧欄可以散步
凭眺欄外有方庭植樨梧二三本修竹百竿雜以芭蕉
蔥蒨相映清風洒然沐我襟髪密影交翠浮搖座中可
以佐哦咏之寂思供閑居之幽玩矣嗣業嘗與客徘徊
[571-3a]
月下賞愛乆之因名曰影翠嗣業工篆既自扁之又命
昌國作影翠之記諸君當不惜次第咏歌之
徐于室記汪道昆/
室髙廣方丈深加半焉負牆設一木榻以居坐具卧具
咸在榻之左樹佩劍一盖大將軍所鑄余為之銘又左
一几縱置之几上石琴在北石磬在南端主人不能琴
特不去耳榻右設一几如左其北為庋者三一貯佛子
書一貯經史一貯詞賦其南當參之一置博山爐舍几
[571-3b]
而南不盡一武設小几二廣尺有咫髙視廣有加一置
筆床一置茶竈中布席衡一几户牖間去閾尺五几之
右置一篋貯圖書其左設蒲團西鄉燕居則當户抱几日
繙書或䝉莊家言非有故不輟業坐乆則蒼頭供茶具
薦沈水香怠則擊磬什數聲倚木箕踞澤劍首甚則齁
齁睡矣意不自得則趺坐蒲團學無生忍居數月率以為
常主人故倦㳺既歸而倦愈甚乃今跬步不出將以一
室老焉其曰徐于則有味乎莊生言之也
[571-4a]
世美堂後記歸有光/
予妻之曽大父王翁致謙宋丞相魏公之後自大名徙
宛丘後又徙餘姚元至順間有官平江者因家崑山之
南戴故縣人謂之南戴王氏翁為人倜儻竒偉吏部左
侍郎葉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時名徳皆相友善為
與連姻成化初築室百楹扵安亭江上堂宇閎厰極幽
雅之致題其扁曰世美四明楊太史守阯為之記嘉靖
中曽孫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予適讀書堂中吾妻曰君
[571-4b]
在不可使人頓有黍離之悲余聞之固已惻惻然亦自
愛其居閑靚可以避俗囂也迺謀質金以償粥者不足
則嵗質貸五六年始盡讐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惡先
是縣人爭以不利阻余余稱孫叔敖之請寢丘韓獻子
遷新田之語以為言衆莫不笑之余扵家事未嘗訾省
吾妻終亦不以有無告但督僮奴墾荒萊嵗苦旱而獨
收毎稻熟先以為吾父母酒醴迺敢嘗酒穫二麥以為
舅姑羞醬乃亨飪祭祀賔客婚姻贈遺無所失姊妹之
[571-5a]
無依者悉來歸四方學者館餼莫不得所有遘憫不自
得者終黙黙未嘗有所言也以余好書故家有零落篇
牘輒令里媪訪求遂置書無慮數千巻庚戌嵗余落第
出都門從陸道旬日至家時芍藥花盛開吾妻具酒相
問勞余謂得無有所恨耶曰方共採藥鹿門何恨也長
沙張文隠公薨余哭之慟吾妻亦涙下曰世無知君者
矣然張公負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實張文隠公
薨之明年也後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數過而宅不
[571-5b]
毁堂中書亦無恙然余遂居縣城嵗一再至而已辛酉
清明日率子婦來省祭留修圮壊居乆之不去一日家
君燕坐堂中慘然謂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婦耳
余退而傷之述其事以為世美堂後記
見村樓記歸有光/
崑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婁江然婁江已湮以隍為江
未必然也吳淞江自太湖西來北向若將趨入縣城未
二十里若抱若折遂東南入扵海江之將南折也背折
[571-6a]
而為新洋江新洋江東數里有地名羅巷村亡友李中
丞先世居扵此因自號為羅村云中丞逰宦二十餘年
幼子延實産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後毎遷官輒隨歴
東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廬衡山瀟湘洞庭之渚
延實無不識也獨扵羅巷村者生平猶昧之中丞既謝
世延實卜居縣城之東南門内金潼港有樓翼然出扵
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遙望三面皆吳淞江之野塘浦縱
横田塍如畫而村墟逺近映帶延實日焚香灑掃讀書
[571-6b]
其中而名其樓曰見村余間過之延實為具飰念昔與
中丞逰時時至其故宅所謂南樓者相與飲酒論文忽
忽二紀不意遂已隔世今獨對其幼子飰悲悵者乆之
城外有橋余常與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曽時其不在
相與憑檻常至暮悵然而反今兩人者皆亡而延實之
樓即方氏之故廬予能無感乎中丞自幼攜䇿入城往
來省墓及嵗時出郊嬉逰經行術徑皆可指也孔子少
不知父𦵏處有輓父之母知而告之予可以為輓父之
[571-7a]
母乎延實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肅然桑梓
之懐愴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孫蚤孤而自振者
史傳中多其人延實在勉之而已
酬字堂記徐渭/
鎮海樓成少保公進渭曰是當記子為我草草成以進
公賞之曰聞子乆僑矣趣召掌記廩銀之兩百有二十
為秀才廬渭謝侈不敢公曰我愧晉公子扵是文乃遂
不愧湜儻用福先寺事數字以責我酬我其薄矣何侈
[571-7b]
為渭感公語乃拜賜持歸盡槖中文物如公數買城南
東地十畝有屋二十有二間小池一以魚以荷木之類
菓花材三種凡數十株長籬亘畝䕶以枸杞外有竹數
十箇笋迸雲客至網魚燒笋佐以落果醉而詠歌始屋
陳而無次稍序新之遂額其堂曰酬字
半舫齋記邢侗/
余家東土率皆平原廣衍無衣帶濠濮之觀而自余宦
逰吳楚數數涉江湖樓船彩鷁響金奏而撾迴颿庶幾
[571-8a]
乎平生大觀矣越自得謝家食為園東城之隅大只為
梨丘亭古臺髙掲鉅麗甲一方而亦有茅茨短築委
檻曲廊依稀吳越間菟裘中敞一齋仰施藻井俯則裁
文杏為枰左篏綺疏者六才與棐几齊緑沈為飾宛若艦
窗右則徒壁立東西通㺯對啟雙扉直北為中扃南向
穴壁甕如也主人有味乎歐陽畫舫之㫖而額之以舫
之半曰半舫齋云縱僅為尺者八横殺八之一可吟可
揮可酒可碁可與羲皇逰可與頭陀居傍睨逺想居然
[571-8b]
三老長季之在御而鳥軋欵乃之聲互相喧答也已乃
推窗延眺萬栁迴環若度秦郵之浦隋氏之隄俄而皓
魄初升烟雲合市隠隠百雉三數樓櫓争出較竒則又
若放溜懸水棲帆彭城黄樓亘其前而坡翁月中逰也
若夫隔林洞簫深巷寒犬家童晩炊隣媪相杵又何減
水籬吠豹逺天長笛前村漁火野泊夜舂者哉余風濤
中人也比雖漸違舟楫曷敢一日而易波臣兒曹第誦斯
言尚亦無忘陸海吾鄉信美其永永勿見嘲于河伯也
[571-9a]
虎丘三泉亭記陳繼儒/
吳人不善附麗山亦如之虎丘是也凡地勢相牽相聨
若㫁若續突為崇山峻嶺綿為蔓壑枝峯散為飛泉噴
瀑多使人心胆震昡耳目旋轉而不得停大抵附麗者
必髙大髙大者必險絶其勢然也虎丘前無援後無推
孤山獨峙于平疇衍漾之中而不見有因緣攀附巉聳
刻露之跡其秀至今甲天下石平如砥泉瑩如雪陸羽
張又新品泉而甘之埒居第三與中冷恵山鼎足矣申
[571-9b]
文定自少喜登此山觧相印歸數與故人父老觴咏其
上㪺泉瀹茗欣然忘歸曰百嵗後吾魂魄猶應依此文
定薨郡中業有専祠至是士大夫醵金考室復祠公扵
劍池之南鶴澗之西曰公平康正直一生相業無所附
麗而起此水此丘神所樂也祠北恰枕三泉寺僧乆屋
其上湫隘塵垢日月之光不射雲霞之彩不生冏卿司
理捐金錢施僧撤屋刳土土去而石根露石露而泉脈
疏穹壁髙廣截若刀削凡數百年鐫題字跡隠隠出嶙
[571-10a]
峋隙縫間禪窟懸崖經聲曳扵樹杪石梁浮澗苔紋繡
扵水中周之以曲廊扞之以䦨楯㳺者逡巡玩流慿三
泉亭而小憩焉夫自古有此虎丘即有此清泉石壁嵗
不絶歌舞太平日不絶品題名勝鮮有發覆疏明為泉
石一洗塵土面目者有之則文定之冏卿司理始捜剔
經營則客周伯讓始文定有靈将無釋冠劍屏侍衛夷
猶扵亭之上下乎人静山清花疎月淡公左挽顔魯公
右拍蘇學士呼取闔閭健兒盡發魚腸三千試舞扵鐵
[571-10b]
花巖畔生公説法何𦙍講經逺道士放鶴陸桑苧㸃茶
王家短主簿但令展衣掃石綆汲第三泉數斗作供樂
哉斯丘公舍此焉適哉冏卿笑曰眉道人是語快不可
言即文定當為解頥請筆而記之
歇菴記陶望齡/
酣中閣之前隟地從丈許繚垣為門庭之東西各覆土
壇焉謀以蒔花草乆之始得木芍藥數本列植之溉之
失節復稿遂為空壇矣閣下左偏一室曰歇菴奉親之
[571-11a]
暇退輒憩息故稱菴曰歇也噫嘻士君子所騖扵世而
不可止者豈非以其志與力哉若余之羸惙迂愚即有
志甚强而才與力交縶之毎自維不足扵物無益世用
以為嗟悼然蹇蹄願息弱翰念棲栖息之後仰視駿馳
鵬徙覆以為勞矣盖人情窮則反本夫安知所謂不足
者之非予幸也無聾盲之苦無饑寒之慮食息視聽無
不如人而又過焉而營營不止非惑也與庵中二榻一
几蕉團一儒釋書數巻讀書宴坐視其勤懶寢處于于
[571-11b]
然甚樂也嗟乎向使予不幸力豐而氣盛材贍而志長
亦且追逐其嗜好竭蹷奔奏扵物役之不暇何暇去而
從事扵寂寥枯淡之道哉雖然有營一也安知余今所
從事非惑之尤乎去彼之營營以適此之營營然且以
為有是非焉得失焉惑不滋厚也與事固有倒行逆施
而後獲者故勤之所以息也作之所以止也若予真所
謂惰者使予扵斯道勤之不息作之不止其必有廢然
而止息者矣名菴所以志也
[571-12a]
抱甕亭記袁宏道/
伯修寓近西長安門有小亭曰抱甕伯修所自名也亭
外多花木正西有大柏六株五六月時涼䕃滿階暑氣
不得入毎夕陽佳月透光如水風枝搖曳有若浪紋衣
裳床几之類皆動梨花二株甚繁盛開時香雪滿一庭
隙地皆種蔬𤓰棚藤架菘路韭畦宛似山庄小奴青泉
負甕白石注水日夜澆灌不休面貌若鐵稍暇則相與
宴息樹下觀其意殊樂之無所苦凡客之至斯亭者覩
[571-12b]
夫枝葉之蓊鬱乳雀之哺子野蛾之變化胥蝶之移粉
未嘗不以為真老圃也而是時伯修方在講筵先鷄而
入毎下直之時眼中芒生稍一假寐而中書催講章者
又已在門頭膠枕上欲起不得兒童以熱水拭面乃得
醒看書如在霧中嘗自笑以為不若青泉白石者之能
有此圃也宏初入亭甚適既見兄勞頓心竊苦已而愀
然曰此余師焦先生之舊居也當余初第時攝衣屏息
傴僂門屏下與諸弟子問業于此者不知其幾履齒之
[571-13a]
跡猶在門限巻硃未燥而先生已為遷客羊腸路險吾
末如何若宏返覆于此而知伯修之寄意深詞㫖逺也
伯修殆將歸矣
玉版居記黄汝亨/
鍾陵民儉境以内山川城郭半蕭瑟絶少勝地可眺覽
獨城南山寺名福勝者去城里許徑窅而僻都無市喧
惟是苔衣樹色相映寺殿亦净厰可坐前令扵此集父
老或諸生五六輩説約講藝而寺以後方丈地有脩竹
[571-13b]
數百竿古樹十數株為松為櫪為樟為樸為蠟為柞為
楓及芭蕉細草間之四面牆不盈尺野林山翠䓤蒨蒼
靄可鬱而望六月坐之可忘暑清風白月秋聲夜色搖
搖墮竹樹下間以吏事稀少獨與往還覺山隂道不逺
亦自忘其吏之為俗借境汰情似扵其中不無小勝因
出餘鍰命工築小屋一座圍櫺牕四周牕以外長廊尺
許帶以朱䦨干薙草砌石可步可倚最後隙地亦佳覆
樹似屋據而坐亦近乎巢樹鑿坏之民而總之以竹居
[571-14a]
勝即榜竹為徑題之以小淇園顔其居曰玉版里父老
諸生未始不可與集髙客韻士與之俱更益清逺間覔
閒孤往亦復自勝不佞令此地無善狀庶幾此袈裟地
片居為政林下者云爾已矣昔蘇子瞻邀劉器之參玉
版和尚至則燒笋而食器之覺笋味勝欣然有悟盖取
諸此也寺僧一二毎見多酒態不知此味子瞻亦不可
多得嗟乎情境曠如雅俗都捐亦鳥知世無子瞻玉版
其人也列一石刻玉版居約戒殺戒濥戲戒多滋味戒
[571-14b]
毁牆壁籬落砍伐摧敗諸竹木願後來者共呵䕶之有
越三章者不難現宰官身而説法工竣為壬寅秋九月
楮亭記袁中道/
金粟園後有蓮池二十餘畝臨水有園楮樹叢生焉予
欲寘一亭納涼或勸予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種松栢
予曰松栢成隂最遲予安能待或曰種桃李予曰桃李
成隂亦須四五年道人之跡如逰雲安可桎之一處予
期目前可作庇隂者耳楮雖不材不同商丘之木嗅之
[571-15a]
狂醒三日不已者盖亦界于材與不材之間者也以為
材則不中梁棟枅櫨之用以為不材則皮可為紙子可
為藥可以染繪可以頮面其用亦甚夥昔子瞻作宥老
楮詩盖亦有取扵此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則
水風冷冷襲人而楮葉皆如掌大其隂甚濃遮樾一臺
植竹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驕陽隠
蔽層林啼鳥咈葉中沈鬱有若深山數日以來此樹遂
如飲食衣服不可暫廢深有當于予心自念設有他樹
[571-15b]
猶當改而植此而况已森然如是豈惟宥之哉且將九
錫之矣遂取之以名吾亭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七十一
[571-16a]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七十一
明 賀復徵 編
記十二
石經堂記明朱右/
石經堂者河南禇奂士文之所築也士文博雅好古尤
精篆𨽻法有時名築堂占呉山之勝蓄圖書載籍及古
法書名刻庋而藏之題其顔曰石經表所尚也夫聖人
[571-16b]
之道具在扵經彛倫之懿昭如日月炳炳與天地相終
始誠可尚已周轍既東遭秦虐燄漢興博士經生掇拾
煨燼之餘斯文盖未喪也蔡邕以東觀議郎鋭志復古
乃與其徒陽賜韓説賈颺正定舛譌手書刻石天下後
世抑何幸與石經初置東觀學者歆嚮北齊徙于鄴隋
復徙長安至唐初十亡八九距今又七百餘年矣世之
好事者所藏隻字片幅多至三二巻况皆脱散弗全讀
不能句所寳者唯字畫耳㑹稽蓬萊閣舊有石經遺字
[571-17a]
碑亦破缺磨滅乃後人翻本非東觀故物正予他所見
筆法㸃畫往往亦各異體先輩嘗攷石經盖當時能者
所書而邕綜裁是正非盡出邕手識者以為確論梁武
評邕書骨氣洞達爽爽如有神唐張懐權評書至八分
唯邕一人皆以其所見筆意字法論也禇君扵𨽻既工
宜尊石經以表名堂之義顧不韙歟嗟夫實以名著名
由實生人心所尚唯懼弗彰故姬公得嘉禾以名其書
漢武得鼎以名其年有由然矣禇君得石經以名堂不
[571-17b]
既安矣乎遂為之記
翠影堂記徐禎卿/
延陵吳嗣業有素質能謝綺紈裘馬之友泊然喜與文
士相往來開别室扵堂之右廣不過二尋長倍之中置
修牀短几可以聚顱笑談其外有長廊碧欄可以散步
凭眺欄外有方庭植樨梧二三本修竹百竿雜以芭蕉
蔥蒨相映清風洒然沐我襟髪密影交翠浮搖座中可
以佐哦咏之寂思供閑居之幽玩矣嗣業嘗與客徘徊
[571-18a]
月下賞愛乆之因名曰影翠嗣業工篆既自扁之又命
昌國作影翠之記諸君當不惜次第咏歌之
徐于室記汪道昆/
室髙廣方丈深加半焉負牆設一木榻以居坐具卧具
咸在榻之左樹佩劍一盖大將軍所鑄余為之銘又左
一几縱置之几上石琴在北石磬在南端主人不能琴
特不去耳榻右設一几如左其北為庋者三一貯佛子
書一貯經史一貯詞賦其南當參之一置博山爐舍几
[571-18b]
而南不盡一武設小几二廣尺有咫髙視廣有加一置
筆床一置茶竈中布席衡一几户牖間去閾尺五几之
右置一篋貯圖書其左設蒲團西鄉燕居則當户抱几日
繙書或䝉莊家言非有故不輟業坐乆則蒼頭供茶具
薦沈水香怠則擊磬什數聲倚木箕踞澤劍首甚則齁
齁睡矣意不自得則趺坐蒲團學無生忍居數月率以為
常主人故倦㳺既歸而倦愈甚乃今跬步不出將以一
室老焉其曰徐于則有味乎莊生言之也
[571-19a]
世美堂後記歸有光/
予妻之曽大父王翁致謙宋丞相魏公之後自大名徙
宛丘後又徙餘姚元至順間有官平江者因家崑山之
南戴故縣人謂之南戴王氏翁為人倜儻竒偉吏部左
侍郎葉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時名徳皆相友善為
與連姻成化初築室百楹扵安亭江上堂宇閎厰極幽
雅之致題其扁曰世美四明楊太史守阯為之記嘉靖
中曽孫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予適讀書堂中吾妻曰君
[571-19b]
在不可使人頓有黍離之悲余聞之固已惻惻然亦自
愛其居閑靚可以避俗囂也迺謀質金以償粥者不足
則嵗質貸五六年始盡讐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惡先
是縣人爭以不利阻余余稱孫叔敖之請寢丘韓獻子
遷新田之語以為言衆莫不笑之余扵家事未嘗訾省
吾妻終亦不以有無告但督僮奴墾荒萊嵗苦旱而獨
收毎稻熟先以為吾父母酒醴迺敢嘗酒穫二麥以為
舅姑羞醬乃亨飪祭祀賔客婚姻贈遺無所失姊妹之
[571-20a]
無依者悉來歸四方學者館餼莫不得所有遘憫不自
得者終黙黙未嘗有所言也以余好書故家有零落篇
牘輒令里媪訪求遂置書無慮數千巻庚戌嵗余落第
出都門從陸道旬日至家時芍藥花盛開吾妻具酒相
問勞余謂得無有所恨耶曰方共採藥鹿門何恨也長
沙張文隠公薨余哭之慟吾妻亦涙下曰世無知君者
矣然張公負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實張文隠公
薨之明年也後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數過而宅不
[571-20b]
毁堂中書亦無恙然余遂居縣城嵗一再至而已辛酉
清明日率子婦來省祭留修圮壊居乆之不去一日家
君燕坐堂中慘然謂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婦耳
余退而傷之述其事以為世美堂後記
見村樓記歸有光/
崑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婁江然婁江已湮以隍為江
未必然也吳淞江自太湖西來北向若將趨入縣城未
二十里若抱若折遂東南入扵海江之將南折也背折
[571-21a]
而為新洋江新洋江東數里有地名羅巷村亡友李中
丞先世居扵此因自號為羅村云中丞逰宦二十餘年
幼子延實産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後毎遷官輒隨歴
東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廬衡山瀟湘洞庭之渚
延實無不識也獨扵羅巷村者生平猶昧之中丞既謝
世延實卜居縣城之東南門内金潼港有樓翼然出扵
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遙望三面皆吳淞江之野塘浦縱
横田塍如畫而村墟逺近映帶延實日焚香灑掃讀書
[571-21b]
其中而名其樓曰見村余間過之延實為具飰念昔與
中丞逰時時至其故宅所謂南樓者相與飲酒論文忽
忽二紀不意遂已隔世今獨對其幼子飰悲悵者乆之
城外有橋余常與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曽時其不在
相與憑檻常至暮悵然而反今兩人者皆亡而延實之
樓即方氏之故廬予能無感乎中丞自幼攜䇿入城往
來省墓及嵗時出郊嬉逰經行術徑皆可指也孔子少
不知父𦵏處有輓父之母知而告之予可以為輓父之
[571-22a]
母乎延實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肅然桑梓
之懐愴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孫蚤孤而自振者
史傳中多其人延實在勉之而已
酬字堂記徐渭/
鎮海樓成少保公進渭曰是當記子為我草草成以進
公賞之曰聞子乆僑矣趣召掌記廩銀之兩百有二十
為秀才廬渭謝侈不敢公曰我愧晉公子扵是文乃遂
不愧湜儻用福先寺事數字以責我酬我其薄矣何侈
[571-22b]
為渭感公語乃拜賜持歸盡槖中文物如公數買城南
東地十畝有屋二十有二間小池一以魚以荷木之類
菓花材三種凡數十株長籬亘畝䕶以枸杞外有竹數
十箇笋迸雲客至網魚燒笋佐以落果醉而詠歌始屋
陳而無次稍序新之遂額其堂曰酬字
半舫齋記邢侗/
余家東土率皆平原廣衍無衣帶濠濮之觀而自余宦
逰吳楚數數涉江湖樓船彩鷁響金奏而撾迴颿庶幾
[571-23a]
乎平生大觀矣越自得謝家食為園東城之隅大只為
梨丘亭古臺髙掲鉅麗甲一方而亦有茅茨短築委
檻曲廊依稀吳越間菟裘中敞一齋仰施藻井俯則裁
文杏為枰左篏綺疏者六才與棐几齊緑沈為飾宛若艦
窗右則徒壁立東西通㺯對啟雙扉直北為中扃南向
穴壁甕如也主人有味乎歐陽畫舫之㫖而額之以舫
之半曰半舫齋云縱僅為尺者八横殺八之一可吟可
揮可酒可碁可與羲皇逰可與頭陀居傍睨逺想居然
[571-23b]
三老長季之在御而鳥軋欵乃之聲互相喧答也已乃
推窗延眺萬栁迴環若度秦郵之浦隋氏之隄俄而皓
魄初升烟雲合市隠隠百雉三數樓櫓争出較竒則又
若放溜懸水棲帆彭城黄樓亘其前而坡翁月中逰也
若夫隔林洞簫深巷寒犬家童晩炊隣媪相杵又何減
水籬吠豹逺天長笛前村漁火野泊夜舂者哉余風濤
中人也比雖漸違舟楫曷敢一日而易波臣兒曹第誦斯
言尚亦無忘陸海吾鄉信美其永永勿見嘲于河伯也
[571-24a]
虎丘三泉亭記陳繼儒/
吳人不善附麗山亦如之虎丘是也凡地勢相牽相聨
若㫁若續突為崇山峻嶺綿為蔓壑枝峯散為飛泉噴
瀑多使人心胆震昡耳目旋轉而不得停大抵附麗者
必髙大髙大者必險絶其勢然也虎丘前無援後無推
孤山獨峙于平疇衍漾之中而不見有因緣攀附巉聳
刻露之跡其秀至今甲天下石平如砥泉瑩如雪陸羽
張又新品泉而甘之埒居第三與中冷恵山鼎足矣申
[571-24b]
文定自少喜登此山觧相印歸數與故人父老觴咏其
上㪺泉瀹茗欣然忘歸曰百嵗後吾魂魄猶應依此文
定薨郡中業有専祠至是士大夫醵金考室復祠公扵
劍池之南鶴澗之西曰公平康正直一生相業無所附
麗而起此水此丘神所樂也祠北恰枕三泉寺僧乆屋
其上湫隘塵垢日月之光不射雲霞之彩不生冏卿司
理捐金錢施僧撤屋刳土土去而石根露石露而泉脈
疏穹壁髙廣截若刀削凡數百年鐫題字跡隠隠出嶙
[571-25a]
峋隙縫間禪窟懸崖經聲曳扵樹杪石梁浮澗苔紋繡
扵水中周之以曲廊扞之以䦨楯㳺者逡巡玩流慿三
泉亭而小憩焉夫自古有此虎丘即有此清泉石壁嵗
不絶歌舞太平日不絶品題名勝鮮有發覆疏明為泉
石一洗塵土面目者有之則文定之冏卿司理始捜剔
經營則客周伯讓始文定有靈将無釋冠劍屏侍衛夷
猶扵亭之上下乎人静山清花疎月淡公左挽顔魯公
右拍蘇學士呼取闔閭健兒盡發魚腸三千試舞扵鐵
[571-25b]
花巖畔生公説法何𦙍講經逺道士放鶴陸桑苧㸃茶
王家短主簿但令展衣掃石綆汲第三泉數斗作供樂
哉斯丘公舍此焉適哉冏卿笑曰眉道人是語快不可
言即文定當為解頥請筆而記之
歇菴記陶望齡/
酣中閣之前隟地從丈許繚垣為門庭之東西各覆土
壇焉謀以蒔花草乆之始得木芍藥數本列植之溉之
失節復稿遂為空壇矣閣下左偏一室曰歇菴奉親之
[571-26a]
暇退輒憩息故稱菴曰歇也噫嘻士君子所騖扵世而
不可止者豈非以其志與力哉若余之羸惙迂愚即有
志甚强而才與力交縶之毎自維不足扵物無益世用
以為嗟悼然蹇蹄願息弱翰念棲栖息之後仰視駿馳
鵬徙覆以為勞矣盖人情窮則反本夫安知所謂不足
者之非予幸也無聾盲之苦無饑寒之慮食息視聽無
不如人而又過焉而營營不止非惑也與庵中二榻一
几蕉團一儒釋書數巻讀書宴坐視其勤懶寢處于于
[571-26b]
然甚樂也嗟乎向使予不幸力豐而氣盛材贍而志長
亦且追逐其嗜好竭蹷奔奏扵物役之不暇何暇去而
從事扵寂寥枯淡之道哉雖然有營一也安知余今所
從事非惑之尤乎去彼之營營以適此之營營然且以
為有是非焉得失焉惑不滋厚也與事固有倒行逆施
而後獲者故勤之所以息也作之所以止也若予真所
謂惰者使予扵斯道勤之不息作之不止其必有廢然
而止息者矣名菴所以志也
[571-27a]
抱甕亭記袁宏道/
伯修寓近西長安門有小亭曰抱甕伯修所自名也亭
外多花木正西有大柏六株五六月時涼䕃滿階暑氣
不得入毎夕陽佳月透光如水風枝搖曳有若浪紋衣
裳床几之類皆動梨花二株甚繁盛開時香雪滿一庭
隙地皆種蔬𤓰棚藤架菘路韭畦宛似山庄小奴青泉
負甕白石注水日夜澆灌不休面貌若鐵稍暇則相與
宴息樹下觀其意殊樂之無所苦凡客之至斯亭者覩
[571-27b]
夫枝葉之蓊鬱乳雀之哺子野蛾之變化胥蝶之移粉
未嘗不以為真老圃也而是時伯修方在講筵先鷄而
入毎下直之時眼中芒生稍一假寐而中書催講章者
又已在門頭膠枕上欲起不得兒童以熱水拭面乃得
醒看書如在霧中嘗自笑以為不若青泉白石者之能
有此圃也宏初入亭甚適既見兄勞頓心竊苦已而愀
然曰此余師焦先生之舊居也當余初第時攝衣屏息
傴僂門屏下與諸弟子問業于此者不知其幾履齒之
[571-28a]
跡猶在門限巻硃未燥而先生已為遷客羊腸路險吾
末如何若宏返覆于此而知伯修之寄意深詞㫖逺也
伯修殆將歸矣
玉版居記黄汝亨/
鍾陵民儉境以内山川城郭半蕭瑟絶少勝地可眺覽
獨城南山寺名福勝者去城里許徑窅而僻都無市喧
惟是苔衣樹色相映寺殿亦净厰可坐前令扵此集父
老或諸生五六輩説約講藝而寺以後方丈地有脩竹
[571-28b]
數百竿古樹十數株為松為櫪為樟為樸為蠟為柞為
楓及芭蕉細草間之四面牆不盈尺野林山翠䓤蒨蒼
靄可鬱而望六月坐之可忘暑清風白月秋聲夜色搖
搖墮竹樹下間以吏事稀少獨與往還覺山隂道不逺
亦自忘其吏之為俗借境汰情似扵其中不無小勝因
出餘鍰命工築小屋一座圍櫺牕四周牕以外長廊尺
許帶以朱䦨干薙草砌石可步可倚最後隙地亦佳覆
樹似屋據而坐亦近乎巢樹鑿坏之民而總之以竹居
[571-29a]
勝即榜竹為徑題之以小淇園顔其居曰玉版里父老
諸生未始不可與集髙客韻士與之俱更益清逺間覔
閒孤往亦復自勝不佞令此地無善狀庶幾此袈裟地
片居為政林下者云爾已矣昔蘇子瞻邀劉器之參玉
版和尚至則燒笋而食器之覺笋味勝欣然有悟盖取
諸此也寺僧一二毎見多酒態不知此味子瞻亦不可
多得嗟乎情境曠如雅俗都捐亦鳥知世無子瞻玉版
其人也列一石刻玉版居約戒殺戒濥戲戒多滋味戒
[571-29b]
毁牆壁籬落砍伐摧敗諸竹木願後來者共呵䕶之有
越三章者不難現宰官身而説法工竣為壬寅秋九月
楮亭記袁中道/
金粟園後有蓮池二十餘畝臨水有園楮樹叢生焉予
欲寘一亭納涼或勸予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種松栢
予曰松栢成隂最遲予安能待或曰種桃李予曰桃李
成隂亦須四五年道人之跡如逰雲安可桎之一處予
期目前可作庇隂者耳楮雖不材不同商丘之木嗅之
[571-30a]
狂醒三日不已者盖亦界于材與不材之間者也以為
材則不中梁棟枅櫨之用以為不材則皮可為紙子可
為藥可以染繪可以頮面其用亦甚夥昔子瞻作宥老
楮詩盖亦有取扵此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則
水風冷冷襲人而楮葉皆如掌大其隂甚濃遮樾一臺
植竹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驕陽隠
蔽層林啼鳥咈葉中沈鬱有若深山數日以來此樹遂
如飲食衣服不可暫廢深有當于予心自念設有他樹
[571-30b]
猶當改而植此而况已森然如是豈惟宥之哉且將九
錫之矣遂取之以名吾亭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七十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