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588-1a] 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八
明 賀復徵 編
記二十九
衛公故物記唐韋端符/
三年冬端符於三原令座中揖其郡官有客曰某丞李
謂端符曰是衛公之胄也其家傳賜書與他服器十餘
物者訖讌端符即丞居為客謁丞延入就次端符因跪
[588-1b]
請曰籍君僕射公之嗣固願見僕射公之烈之多其事
辭雖史記或闕略具天下耳舌矣聞君世傳文帝詔與
公服物者願得以觀丞慘然曰諾即其家偃僂躍步奉
賜書一函他物一器出發視玉帶一首末為玉十有三
方者七挫兩隅者六每綴環焉為附而固者以金丞曰
傳云環者列珮用也玉之粹者若含怡然澤者若涣釋
然公擒蕭銑時高祖所賜于闐獻三帶其一也素錦袍
一其襟袂促小裁製絶巧宻光爛爛如波旁出紫文綾
[588-2a]
襖一促製小袖如袍其為文林樹於上其下有馳馬射
者又雜為狻猊虎貙槖駝者靴袴一往來為鈎屬鎖靭
之疑非華人所為也自始傳於今莫能名其物象笏一
差狹不類今笏者佩筆一竒木為管韜刻飾以金别為
金環以限難其間韜者火鏡二大觿一小觿一笇嚢二
椰盃一蓋常佩於玉帶環者十三物者亡其五有存者
八大帝為兒時與公子某年上下文帝命居宫中侍吾
兒戲即賜以皇子服物黄綾袍緋綾袍皆為龍鸞文素
[588-2b]
錦襖綷五色為花若鳥者素錦半袖小笏皆緻巧功良
今工之為不能也文帝賜書二十通多言征討事厚勞
苦信必威賞而已其兵事節度皆付公吾不從中理也
既公疾親詔者數四其一曰有晝夜視公病中老嫗令
一人來吾欲熟知公起居狀丞白權文公視此詔常泣
曰君臣之際乃如是邪端符既畢觀中若有物擊惻其
心者于玉帶見逺方致物而上不專有以賜有功也於
文錦衆物見其時之工志功不志靡也於賜公子以皇
[588-3a]
子衣服見視臣如支而游兒也於詔征討見擇將材付
將職也上嘗不曲制其事旁他可動哉於問公疾見上
答憫公如家人之視子姓也公之勞烈如是其大固有
以感之獨推其運吾不信也丞曰子觀吾故物異他人
之觀一似動色隠心者於霜露變時每閲省是物人雅
為子工文辭幸為記吾得觀以慰吾慕思也故曰記衛
公故物
先秦古器記宋劉敞/
[588-3b]
先秦古器十有一物制作精巧有款識皆科斗書為古
學者莫能盡通以他書參之乃十得五六就其可知者
校其世或出周文武時於今蓋二千有餘歲矣嗟乎三
王之事萬不存一詩書所記聖王所立有可長太息者
矣獨器也乎哉兊之戈和之弓離磬崇鼎三代傳以為
寳非賴其用也亦云上古而已矣孔子曰多見而識之
知之次也衆不可蓋安知天下無能盡辨之者哉使工
模其文刻於石又并圖其象以俟好古博雅君子焉終
[588-4a]
此意者禮家明其制度小學正其文字譜諜次其世諡
迺為能盡之
神鐘記明豐坊/
海鹽禪悦寺神鐘勝國時宣慰楊梓以海外銅鑄建六
丈樓懸之聲聞數十里國朝天順中忽無聲渡海者覩
其影波間浮屠用法攝之乃復聲成化初樓圯浮屠嗇
於財建之卑邑產悉侏儒焉今上之六年樓再圯鐘沈
塗邑復病尫於是董隱君從吾偕厥子進士穀進浮屠
[588-4b]
法聚氏相謂曰夫樓卑而侏儒產焉塗沈而病尫馬鐘
之神其闗於民之休戚也若此樓曷可弗興七年正月
壬午乃盟將集四方之樂施者庚子鐘忽自聲若扣百
有八給事屺山許公宿荼磨聞馬於是鐘之神益顯南
宫子猶聞而歎曰鐘冶物也而闗乎民之戚休將怪耶
誕耶繄象教之顯耶其山川之霛鍾於斯邪吾勿得而
知也從吾子非誕者也嘗學於聖人之道而非惑也唯
斯鐘之神殆必有説其惓惓馬民之休戚志則可嘉已
[588-5a]
古之君子學也凡以行其道也其於民喘息通焉故有
呱呱弗子昧爽俟旦席弗煖突弗黔者已今之君子殆
不其然下乃牧伯守令完簿書塞厥責斯良矣其有志
於民之休戚者乃為迂為矯為狂為戾澤固不民逮而
斥且去矣是以仕者其來也若燕賓其去也若敝冠民
亦罔離厥衷反下顧為讎焉夫若此者將斯鐘弗若耶
進士穀固將仕者也從吾子則隱君也而弗忘乎民若
此吾用益愧有位者無惑乎董子之神斯鐘也使有位
[588-5b]
者恒董子之志廓微核真敷博策乆斯輔天地贊化機
神將在其人在其鐘邪從吾子
然興曰善善子之言
廣矣䆳矣吾將碑之為神鐘記
戰馬記羅洪先/
王夔齋公禎濟陽公孫也濟陽死靖難公死賊獲贈于
朝任一子廣吉水稱忠義家莫過之至其戰馬事有足
為世戒者始公以太學生除夔州府通判纔五月㑹荆
襄賊石和尚流刼入夔焚巫山縣治是時同知蘇州王
[588-6a]
公受牒捕賊性柔怯而險猾故託疾不敢出一兵公忿
忿面數之曰汝食朝廷禄所主何事忍委赤子餓虎口
耶即代勒所部民兵晝夜行至則巫山已破賊方聚山
中索擊之殺渠桀三十三人餘盡遁乃行縣撫傷殘招
潰散乆乃得歸居三日賊復刼屬邑大昌公促王王又
不行而瞿塘衛指揮曹能柴成兩人與王素黨結避禍
多方詭辭庇之且激公曰公誠為國家出氣力肯慨然
復行乎公即聲應曹柴兩人故酌酒更許以身相翼實
[588-6b]
為脱王計公即日勒民兵夾曹柴兩人赴之與賊夾水
陣已而麾民兵畢渡趣戰曹柴望走公陷圍中自寅及
申人馬疲誤入淖田不得脱賊欲降之公大奮罵賊怒
以刀斷其喉及右臂墮淖中馬逸去成化丙戌五月九
日也始公赴大昌道宿木商家商故新淦人且稔公知
賊不敵不敢言是日將歸有物嘯于山者商驚祝曰為
王公耶果爾當三嘯止如其言商宻與家人負簀往尋
亂尸見衣白紗半臂者公也載簀上令不深没自死所
[588-7a]
至府三百餘里馬奔歸府門闔長嘶踶其扄若告急狀
守者納之血淋漓毛鬛盡赤衆始駭公已死而賊尤不
解後死之二十五日子廣始隨木商往殮之面如生不
以暑腐然貧甚不能歸盡售行李與馬為資而王意在
馬不償值竟徒手得之櫬既行距殮之二十五日夜且
半馬哀鳴特異王命秣者加
豆不為止王疑秣者紿
已自起視櫪馬驟前囓其項不釋口乆乃得脱復奮首
擣胸仆之地不省人翌日嘔血數升死賊既平有司正
[588-7b]
功罪曹柴亦被誅嗚呼自昔相傳義馬事不一二皆言
臨難能相濟也若夫辨讎怨微隠間切齒碎膺期在必
報即在人猶且難之豈公忠義之氣通於鬼神有以使
之然哉彼欺人不見中以機既得自全復利其所有此
其計至深秘也然卒不可逃若此世嘗言至靈者人畜
之至賤宜莫犬馬若也銜轡所制鞭策所驅固有衣冠
介胄所不逮者至於施報反覆巧發間值竒崛變怪反
出於貴賤靈蠢之外是孰為之主而一不少錯嗚呼可
[588-8a]
不畏哉可不戒哉
補燭記王雲鳯/
𢎞治柔兆執徐八月哉生魄余直夜祠部吏人進燭瞑
目而坐頃之瀝瀝有聲乃睇焉則燭之膚内溶而逆案
有故箋列而防之以為竒䇿復瞑目坐鐸巡者報一鼔
開目視則炙箋離披汗四潰出循膚而下懸者纍纍如
畫猿子母手接探澗果狀墮几而矗者若怪石枯松層
樓鋭塔竒者若嬉兒伏犬最竒者若老翁負子未角之
[588-8b]
牘奔而返顧蟻蜂蛄蚓攀縁而上其汎濫如江河㸃綴
如珠玉者不數而其勢澘然未已也余曰息焰可免乎
吏請以末鹽補其缺徐以其餘為之垣燭燼不復壊也
嗟乎燭以堅為體以明為用以不壊為材吾之燭豈固
不良於他燭耶内有所熾不能自制而外無勁臣强籓
相與周旋保持之吾且閉目焉故箋之防適以為病吾
且以為奇䇿焉向非吏之請其不為棄物也哉余於是
有感焉治安之國光大之朝或登一匪人行一戾政則
[588-9a]
衆嘵嘵焉訴嘖嘖焉議矣及乎小人之黨既繁而政之
積弊益甚耳目習慣以為常非惟不形之言亦復不介
於心而風俗始變國家始衰矣庸劣之君㝠弗之覺方
且以故箋治之者世豈少哉漢而唐而宋千載一轍吁
其可慨夫鹽之價非貴也吏之言賤也而可使吾燭為
良燭然則興治之䇿拯弊之才世未嘗乏顧人不知用
之耳載籍稱揚側陋詢芻蕘又曰為政在人余於是乎
重有感
[588-9b]
譙樓鼓聲記祝允明/
居卧龍街之黄土曲北鼓出郡譙聲自西南來騰騰沈
沈如莫知其所在嗚呼鳴霜叫月浮空摩逺敲寒擊熱
察公儆私若哀者若怨者若煩寃者若木然寡情者徒
能煎人肺腸枯人毛髪催名而逐利弔寒人惋孤娥戚
戚焉天涯之薄宦嶺海之放臣巖竇之枯禪沙塞之窮
戍江湖之游女以至惸孽背燈之泣畸幽翫劒之憤壯
俠撫肉之歎迨於悲雅苦犬愁蛩困蚓且鳴號不能已
[588-10a]
嗚呼鼓聲之悽感極矣嵗庚戌五月十八日丙夜聞之
以為記
胡貿棺記唐順之/
書傭胡貿龍游人父兄故書賈貿少乏資不能賈而以
善錐書往來諸書肆及士人家余不自揆嘗取左氏歴
代諸史及諸大家文字所謂汗牛塞棟者梢刪次之以
從簡約既披閲㸃竄竟則以付貿使裁焉始或篇而離
之或句而離之甚者或字而離之其既也篇而聨之句
[588-10b]
而聫之又字而聮之或聫而復離離而復聮錯綜經緯
要於各歸其類而止蓋其事甚淆且碎非特他書傭往
往束手雖士人細心讀書者亦多不能為此貿於文義
不甚解曉而獨能為此蓋其天竅使然余之於書不能
及古人蠶絲牛毛之萬一而貿所為則蠶絲牛毛之事
也嗟乎書契之不能還於結繩書契又繁而不能還於
簡也固也然余所以編書之意逺矣非貿則余事無與
成然貿非予則其精技亦無所用豈非所謂各致其能
[588-11a]
者哉貿平生無他嗜好而獨好酒傭書所得錢無多少
皆盡於酒所傭書家不問傭錢必問酒能饜否貿無妻
與子傭書數十年居身無一壠之瓦一醉之外皆不復
知也其顓若此宜其天竅之亦有所發也予年近五十
兀兀如病僧益知捐書之樂視向所謂披閲㸃竄若讎
我者蓋始以為甘而味之也甚深則覺其苦而絶之也
必過其勢然也余既不復一有所披閲㸃竄貿雖尚以
傭書糊口諸士人家而其精技亦虚閒而無所用然則
[588-11b]
古所謂不能自為才者豈獨士之遇世然哉此余與貿
之相與終始可以莞然而一笑者也予既不復有所披
閲㸃竄世事又已一切無所與則置二杉棺以待長休
貿無妻與子無一錢之蓄死而有棺無棺不可知念其
為我從事乆也亦以一棺畀之而書此以為之劵嗚呼
百餘年後有書或行於世而又或偶有好之者慨然追
論其故所刪次之人則予之勤因以不没而貿乃無以
自見是余專貿之功也余之書此亦以還功於貿也雖
[588-12a]
然余既以披閲㸃竄為讎而豈欲後人又以披閲㸃竄
知余也哉然則貿之硉硉勤苦從事於割截離合而一
付之無何有之鄉也與一醉亦無以異也其亦何憾之
有
核舟記魏學洢/
明有竒巧人曰王叔逺能以徑寸之木為宫室器皿人
佛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嘗貽余核
舟一蓋大蘇泛赤壁云舟首尾長八分有竒高可二黍
[588-12b]
許中軒敞者為艙篛篷覆之旁開小窓左右各四共八
扇啟窓而觀雕欄相望焉閉之則右刻山髙月小水落
石出左刻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用石青糝之船頭坐三
人中峩冠而多髯者為東坡佛印居右魯直居左蘇黄
共閲一手巻東坡右手執巻端左手撫魯直背魯直左
手執巻末右手指巻如有所語東坡現右足魯直現左
足各微側其兩肩相比者各隱巻底衣摺中佛印絶類
彌勒袒胸露乳矯酋昻視神情與蘇黄不屬臥右膝詘
[588-13a]
右臂支船而樹其左膝左臂掛念珠倚之珠可歴歴數
也舟尾衡卧一檝檝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
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左趾若嘯呼狀居左者右手
執蒲葵扇左手撫爐爐上有壺其人視端容寂若聴茶
聲然其船背稍夷則題名其上文曰天啓壬戌秋日虞
山王毅叔逺甫刻細若蚊足鈎畫了了其色墨又用篆
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通計一舟為人者五為窓
者八為篛篷為檝為爐為壺為手巻為念珠者各一對
[588-13b]
聮題名并篆文為字共三十有四而計其長曾不盈寸
蓋簡桃核修狹者為之魏子詳矚既畢詫曰嘻技亦靈
怪矣哉莊列所載稱驚猶鬼神者良多然誰有遊削于
不寸之質而須麋瞭然者假有人焉舉我言以復於我
我亦必疑其誑乃今親覩之繇斯以觀棘刺之端未必
不可為母猴也嘻技亦靈怪矣哉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八
[588-14a]
欽定四庫全書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八
明 賀復徵 編
記二十九
衛公故物記唐韋端符/
三年冬端符於三原令座中揖其郡官有客曰某丞李
謂端符曰是衛公之胄也其家傳賜書與他服器十餘
物者訖讌端符即丞居為客謁丞延入就次端符因跪
[588-14b]
請曰籍君僕射公之嗣固願見僕射公之烈之多其事
辭雖史記或闕略具天下耳舌矣聞君世傳文帝詔與
公服物者願得以觀丞慘然曰諾即其家偃僂躍步奉
賜書一函他物一器出發視玉帶一首末為玉十有三
方者七挫兩隅者六每綴環焉為附而固者以金丞曰
傳云環者列珮用也玉之粹者若含怡然澤者若涣釋
然公擒蕭銑時高祖所賜于闐獻三帶其一也素錦袍
一其襟袂促小裁製絶巧宻光爛爛如波旁出紫文綾
[588-15a]
襖一促製小袖如袍其為文林樹於上其下有馳馬射
者又雜為狻猊虎貙槖駝者靴袴一往來為鈎屬鎖靭
之疑非華人所為也自始傳於今莫能名其物象笏一
差狹不類今笏者佩筆一竒木為管韜刻飾以金别為
金環以限難其間韜者火鏡二大觿一小觿一笇嚢二
椰盃一蓋常佩於玉帶環者十三物者亡其五有存者
八大帝為兒時與公子某年上下文帝命居宫中侍吾
兒戲即賜以皇子服物黄綾袍緋綾袍皆為龍鸞文素
[588-15b]
錦襖綷五色為花若鳥者素錦半袖小笏皆緻巧功良
今工之為不能也文帝賜書二十通多言征討事厚勞
苦信必威賞而已其兵事節度皆付公吾不從中理也
既公疾親詔者數四其一曰有晝夜視公病中老嫗令
一人來吾欲熟知公起居狀丞白權文公視此詔常泣
曰君臣之際乃如是邪端符既畢觀中若有物擊惻其
心者于玉帶見逺方致物而上不專有以賜有功也於
文錦衆物見其時之工志功不志靡也於賜公子以皇
[588-16a]
子衣服見視臣如支而游兒也於詔征討見擇將材付
將職也上嘗不曲制其事旁他可動哉於問公疾見上
答憫公如家人之視子姓也公之勞烈如是其大固有
以感之獨推其運吾不信也丞曰子觀吾故物異他人
之觀一似動色隠心者於霜露變時每閲省是物人雅
為子工文辭幸為記吾得觀以慰吾慕思也故曰記衛
公故物
先秦古器記宋劉敞/
[588-16b]
先秦古器十有一物制作精巧有款識皆科斗書為古
學者莫能盡通以他書參之乃十得五六就其可知者
校其世或出周文武時於今蓋二千有餘歲矣嗟乎三
王之事萬不存一詩書所記聖王所立有可長太息者
矣獨器也乎哉兊之戈和之弓離磬崇鼎三代傳以為
寳非賴其用也亦云上古而已矣孔子曰多見而識之
知之次也衆不可蓋安知天下無能盡辨之者哉使工
模其文刻於石又并圖其象以俟好古博雅君子焉終
[588-17a]
此意者禮家明其制度小學正其文字譜諜次其世諡
迺為能盡之
神鐘記明豐坊/
海鹽禪悦寺神鐘勝國時宣慰楊梓以海外銅鑄建六
丈樓懸之聲聞數十里國朝天順中忽無聲渡海者覩
其影波間浮屠用法攝之乃復聲成化初樓圯浮屠嗇
於財建之卑邑產悉侏儒焉今上之六年樓再圯鐘沈
塗邑復病尫於是董隱君從吾偕厥子進士穀進浮屠
[588-17b]
法聚氏相謂曰夫樓卑而侏儒產焉塗沈而病尫馬鐘
之神其闗於民之休戚也若此樓曷可弗興七年正月
壬午乃盟將集四方之樂施者庚子鐘忽自聲若扣百
有八給事屺山許公宿荼磨聞馬於是鐘之神益顯南
宫子猶聞而歎曰鐘冶物也而闗乎民之戚休將怪耶
誕耶繄象教之顯耶其山川之霛鍾於斯邪吾勿得而
知也從吾子非誕者也嘗學於聖人之道而非惑也唯
斯鐘之神殆必有説其惓惓馬民之休戚志則可嘉已
[588-18a]
古之君子學也凡以行其道也其於民喘息通焉故有
呱呱弗子昧爽俟旦席弗煖突弗黔者已今之君子殆
不其然下乃牧伯守令完簿書塞厥責斯良矣其有志
於民之休戚者乃為迂為矯為狂為戾澤固不民逮而
斥且去矣是以仕者其來也若燕賓其去也若敝冠民
亦罔離厥衷反下顧為讎焉夫若此者將斯鐘弗若耶
進士穀固將仕者也從吾子則隱君也而弗忘乎民若
此吾用益愧有位者無惑乎董子之神斯鐘也使有位
[588-18b]
者恒董子之志廓微核真敷博策乆斯輔天地贊化機
神將在其人在其鐘邪從吾子然興曰善善子之言
廣矣䆳矣吾將碑之為神鐘記
戰馬記羅洪先/
王夔齋公禎濟陽公孫也濟陽死靖難公死賊獲贈于
朝任一子廣吉水稱忠義家莫過之至其戰馬事有足
為世戒者始公以太學生除夔州府通判纔五月㑹荆
襄賊石和尚流刼入夔焚巫山縣治是時同知蘇州王
[588-19a]
公受牒捕賊性柔怯而險猾故託疾不敢出一兵公忿
忿面數之曰汝食朝廷禄所主何事忍委赤子餓虎口
耶即代勒所部民兵晝夜行至則巫山已破賊方聚山
中索擊之殺渠桀三十三人餘盡遁乃行縣撫傷殘招
潰散乆乃得歸居三日賊復刼屬邑大昌公促王王又
不行而瞿塘衛指揮曹能柴成兩人與王素黨結避禍
多方詭辭庇之且激公曰公誠為國家出氣力肯慨然
復行乎公即聲應曹柴兩人故酌酒更許以身相翼實
[588-19b]
為脱王計公即日勒民兵夾曹柴兩人赴之與賊夾水
陣已而麾民兵畢渡趣戰曹柴望走公陷圍中自寅及
申人馬疲誤入淖田不得脱賊欲降之公大奮罵賊怒
以刀斷其喉及右臂墮淖中馬逸去成化丙戌五月九
日也始公赴大昌道宿木商家商故新淦人且稔公知
賊不敵不敢言是日將歸有物嘯于山者商驚祝曰為
王公耶果爾當三嘯止如其言商宻與家人負簀往尋
亂尸見衣白紗半臂者公也載簀上令不深没自死所
[588-20a]
至府三百餘里馬奔歸府門闔長嘶踶其扄若告急狀
守者納之血淋漓毛鬛盡赤衆始駭公已死而賊尤不
解後死之二十五日子廣始隨木商往殮之面如生不
以暑腐然貧甚不能歸盡售行李與馬為資而王意在
馬不償值竟徒手得之櫬既行距殮之二十五日夜且
半馬哀鳴特異王命秣者加豆不為止王疑秣者紿
已自起視櫪馬驟前囓其項不釋口乆乃得脱復奮首
擣胸仆之地不省人翌日嘔血數升死賊既平有司正
[588-20b]
功罪曹柴亦被誅嗚呼自昔相傳義馬事不一二皆言
臨難能相濟也若夫辨讎怨微隠間切齒碎膺期在必
報即在人猶且難之豈公忠義之氣通於鬼神有以使
之然哉彼欺人不見中以機既得自全復利其所有此
其計至深秘也然卒不可逃若此世嘗言至靈者人畜
之至賤宜莫犬馬若也銜轡所制鞭策所驅固有衣冠
介胄所不逮者至於施報反覆巧發間值竒崛變怪反
出於貴賤靈蠢之外是孰為之主而一不少錯嗚呼可
[588-21a]
不畏哉可不戒哉
補燭記王雲鳯/
𢎞治柔兆執徐八月哉生魄余直夜祠部吏人進燭瞑
目而坐頃之瀝瀝有聲乃睇焉則燭之膚内溶而逆案
有故箋列而防之以為竒䇿復瞑目坐鐸巡者報一鼔
開目視則炙箋離披汗四潰出循膚而下懸者纍纍如
畫猿子母手接探澗果狀墮几而矗者若怪石枯松層
樓鋭塔竒者若嬉兒伏犬最竒者若老翁負子未角之
[588-21b]
牘奔而返顧蟻蜂蛄蚓攀縁而上其汎濫如江河㸃綴
如珠玉者不數而其勢澘然未已也余曰息焰可免乎
吏請以末鹽補其缺徐以其餘為之垣燭燼不復壊也
嗟乎燭以堅為體以明為用以不壊為材吾之燭豈固
不良於他燭耶内有所熾不能自制而外無勁臣强籓
相與周旋保持之吾且閉目焉故箋之防適以為病吾
且以為奇䇿焉向非吏之請其不為棄物也哉余於是
有感焉治安之國光大之朝或登一匪人行一戾政則
[588-22a]
衆嘵嘵焉訴嘖嘖焉議矣及乎小人之黨既繁而政之
積弊益甚耳目習慣以為常非惟不形之言亦復不介
於心而風俗始變國家始衰矣庸劣之君㝠弗之覺方
且以故箋治之者世豈少哉漢而唐而宋千載一轍吁
其可慨夫鹽之價非貴也吏之言賤也而可使吾燭為
良燭然則興治之䇿拯弊之才世未嘗乏顧人不知用
之耳載籍稱揚側陋詢芻蕘又曰為政在人余於是乎
重有感
[588-22b]
譙樓鼓聲記祝允明/
居卧龍街之黄土曲北鼓出郡譙聲自西南來騰騰沈
沈如莫知其所在嗚呼鳴霜叫月浮空摩逺敲寒擊熱
察公儆私若哀者若怨者若煩寃者若木然寡情者徒
能煎人肺腸枯人毛髪催名而逐利弔寒人惋孤娥戚
戚焉天涯之薄宦嶺海之放臣巖竇之枯禪沙塞之窮
戍江湖之游女以至惸孽背燈之泣畸幽翫劒之憤壯
俠撫肉之歎迨於悲雅苦犬愁蛩困蚓且鳴號不能已
[588-23a]
嗚呼鼓聲之悽感極矣嵗庚戌五月十八日丙夜聞之
以為記
胡貿棺記唐順之/
書傭胡貿龍游人父兄故書賈貿少乏資不能賈而以
善錐書往來諸書肆及士人家余不自揆嘗取左氏歴
代諸史及諸大家文字所謂汗牛塞棟者梢刪次之以
從簡約既披閲㸃竄竟則以付貿使裁焉始或篇而離
之或句而離之甚者或字而離之其既也篇而聨之句
[588-23b]
而聫之又字而聮之或聫而復離離而復聮錯綜經緯
要於各歸其類而止蓋其事甚淆且碎非特他書傭往
往束手雖士人細心讀書者亦多不能為此貿於文義
不甚解曉而獨能為此蓋其天竅使然余之於書不能
及古人蠶絲牛毛之萬一而貿所為則蠶絲牛毛之事
也嗟乎書契之不能還於結繩書契又繁而不能還於
簡也固也然余所以編書之意逺矣非貿則余事無與
成然貿非予則其精技亦無所用豈非所謂各致其能
[588-24a]
者哉貿平生無他嗜好而獨好酒傭書所得錢無多少
皆盡於酒所傭書家不問傭錢必問酒能饜否貿無妻
與子傭書數十年居身無一壠之瓦一醉之外皆不復
知也其顓若此宜其天竅之亦有所發也予年近五十
兀兀如病僧益知捐書之樂視向所謂披閲㸃竄若讎
我者蓋始以為甘而味之也甚深則覺其苦而絶之也
必過其勢然也余既不復一有所披閲㸃竄貿雖尚以
傭書糊口諸士人家而其精技亦虚閒而無所用然則
[588-24b]
古所謂不能自為才者豈獨士之遇世然哉此余與貿
之相與終始可以莞然而一笑者也予既不復有所披
閲㸃竄世事又已一切無所與則置二杉棺以待長休
貿無妻與子無一錢之蓄死而有棺無棺不可知念其
為我從事乆也亦以一棺畀之而書此以為之劵嗚呼
百餘年後有書或行於世而又或偶有好之者慨然追
論其故所刪次之人則予之勤因以不没而貿乃無以
自見是余專貿之功也余之書此亦以還功於貿也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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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余既以披閲㸃竄為讎而豈欲後人又以披閲㸃竄
知余也哉然則貿之硉硉勤苦從事於割截離合而一
付之無何有之鄉也與一醉亦無以異也其亦何憾之
有
核舟記魏學洢/
明有竒巧人曰王叔逺能以徑寸之木為宫室器皿人
佛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嘗貽余核
舟一蓋大蘇泛赤壁云舟首尾長八分有竒高可二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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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中軒敞者為艙篛篷覆之旁開小窓左右各四共八
扇啟窓而觀雕欄相望焉閉之則右刻山髙月小水落
石出左刻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用石青糝之船頭坐三
人中峩冠而多髯者為東坡佛印居右魯直居左蘇黄
共閲一手巻東坡右手執巻端左手撫魯直背魯直左
手執巻末右手指巻如有所語東坡現右足魯直現左
足各微側其兩肩相比者各隱巻底衣摺中佛印絶類
彌勒袒胸露乳矯酋昻視神情與蘇黄不屬臥右膝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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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臂支船而樹其左膝左臂掛念珠倚之珠可歴歴數
也舟尾衡卧一檝檝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
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左趾若嘯呼狀居左者右手
執蒲葵扇左手撫爐爐上有壺其人視端容寂若聴茶
聲然其船背稍夷則題名其上文曰天啓壬戌秋日虞
山王毅叔逺甫刻細若蚊足鈎畫了了其色墨又用篆
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通計一舟為人者五為窓
者八為篛篷為檝為爐為壺為手巻為念珠者各一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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聮題名并篆文為字共三十有四而計其長曾不盈寸
蓋簡桃核修狹者為之魏子詳矚既畢詫曰嘻技亦靈
怪矣哉莊列所載稱驚猶鬼神者良多然誰有遊削于
不寸之質而須麋瞭然者假有人焉舉我言以復於我
我亦必疑其誑乃今親覩之繇斯以觀棘刺之端未必
不可為母猴也嘻技亦靈怪矣哉
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八十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