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32 文章辨體彙選-明-賀復徵 (master)


[172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文章辨體彚選巻一百七十二
            明 賀復徴 編
劄子三
  論周穜擅議配享自劾第二劄子宋蘇軾/
元祐三年十二月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
蘇軾劄子奏臣近上言以所舉學官周穜擅議先帝配
享欲以嘗試朝廷漸進邪說陰倡羣小乞下有司議臣
[172-1b]
妄舉之罪重行責降以警在位至今累日未奉㫖指揮
以為國之本在於明賞罰辨邪正二者不立亂亡隨之
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
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亂邦也昔郭公善善惡惡而不免
於亡者以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也臣觀二聖
嗣位以來斥逐小人如吕惠卿李定蔡確張誠一吳居
厚崔台符楊汲王孝先何正臣盧秉蹇周輔王子京陸
師閔趙濟中官李憲宋用臣之流或首開邊隙使兵連
[172-2a]
禍結或漁利𣙜財為國歛怨或倡起大獄以傾陷善良
其為姦惡未易悉數而王安石實為之首今其人死亡
之外雖已退處閒散而其腹心羽翼布在中外懷其私
恩冀其復用為之經營遊説者甚衆皆矯情匿迹有同
鬼蜮其黨甚堅其心甚一而明主不知臣實憂之夫君
子之難致如麟鳳色斯舉矣翔而後集况可麾而却之
乎小人之易進如蛆蠅腥羶所聚瞬息千萬况可招而
來之乎朝廷日近稍寛此等如李憲乞於近地居往王
[172-2b]
安禮抗拒恩詔蔡確乞放還其第皆即聼許崔台符王
孝先之流不旋踵進用楊汲亦漸牽復吕惠卿窺見此
意故敢乞居蘇州此等皆民之大賊國之巨蠧得全首
領以為至幸豈可與尋常一眚之臣計日累月洗雪復
用哉今既稍寛之後必漸用之如此不已則惠卿蔡確
之流必有時而用青苖市易等法必有時而復何以言
之將作監丞李士京者邪佞小人衆所嗤鄙而大臣不
察稍稍引用以汙寺監猶能建開壕之議為修城之漸
[172-3a]
其䇿既行遂倡言於衆欲次復用臣茶磨之法由此觀
之惠卿蔡確之流何憂不用青苗市易等法何憂不復
哉昔盧杞責降既久經涉累赦德宗欲與一小郡舉朝
憂恐而宰相李勉給事中袁高諫官趙需裴佶宇文炫
盧景亮張薦常侍李泌等皆以死争之勉等非惜一郡
也知杞得郡不已必將復用一炬有燎原之憂而濫觴
有滔天之禍故也今周穜草芥之㣲而敢建此議盖有
以啓之矣昔淮南王謀反所憚獨汲黯以謂說公孫丞
[172-3b]
相若發蒙耳今穜蟣蝨小臣而敢為大姦愚弄朝廷若
無人然不幸而有淮南王當復誰憚乎臣不敢逺引古
人但使執政之中有如富弼韓琦臺諫之中有如包拯
吕誨或司馬光尚在此鼠輩敢爾哉昔王安石在仁宗
英宗朝矯詐百端妄竊大名或以為可用惟韓琦獨識
其姦終不肯進使琦不去位安石何由得志以此知辨
人物之邪正消禍患於未萌真宰相事也臣數日以來
竊聞執政之議多欲薄臣之責而寛穜之罪若果如此
[172-4a]
則是使今後近臣輕引小人而惠卿之流有以卜朝廷
之輕重事闗消長憂及治亂伏望特出宸斷深詔有司
議臣與穜之罪不可輕恕縱使朝廷察臣本無邪心止
是暗繆亦乞借臣以立法則臣上荷知遇雖云得罪實
同被賞若蒙寛貸則是私臣之身而廢天下之法臣之
愧恥若撻於市不勝憤懣憂國之心意切言蠢伏俟誅
譴取進止
  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蘇軾/
[172-4b]
元祐三年閠十二月四日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蘇
軾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堅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
剛褊黒白太明難以處衆伏蒙聖慈降詔不許兩遣使
者存問慰安天恩深厚淪入骨髓臣謂此恩當以死報
不當更計身之安危故復起就職而職事清閒未知死
所每因進讀之間事有切於今日者輒復盡言庶補萬
一昨日所讀寶訓有云淳化二年上謂侍臣諸州牧監
馬多瘦死盖養飼失時枉致病斃近令取十數槽寘殿
[172-5a]
庭下視其芻秣教之養療庶革此弊臣因進言馬所以
病盖將吏不職致圉人盜減芻粟且不䘏其饑飽勞逸
故也馬不能言無由申訴故太宗至仁深哀憐之寘之
殿庭親加督視民之於馬輕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
人雖能言上下隔絶不能自訴無異於馬馬之飢瘦勞
苦則有斃踣奔逸之憂民之困窮無聊則有溝壑盜賊
之患然而四海之衆非如養馬可以寘之殿庭惟當廣
任忠賢以為耳目若忠賢踈逺諂佞在傍則民之疾苦
[172-5b]
無由上達秦二世時陳勝吳廣已屠三川殺李由而二
世不知陳後主時隋兵已渡江而後主不知此皆昏主
不足道如唐明皇親致太平可謂明主而張九齡死李
林甫楊國忠用事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没於雲南不
奏一人反更吿捷明皇不問以至上下相䝉禄山之亂
兵已過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雖無此事然臣聞去
嵗夏賊犯鎮戎所殺掠不可勝數或云至萬餘人而邊
將乃奏云野無所掠其後朝廷訪聞委提刑司體量而
[172-6a]
提刑孫路止奏十餘人乞朝廷先賜放罪然後體量實
數至今遷延二年終未結絶聞奏凡死事之家官所當
䘏若隱而不奏則生死啣寃何以使人此豈小事而路
為耳目之司既不隨事奏聞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
遷延侮玩一至於此臣謂此風漸不可長馴致其患何
所不有此臣之所深憂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厭臣之
多言左右必已厭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衆
人若以此獲罪亦無所憾取進止
[172-6b]
  因擒鬼章論西羗夏人事宜劄子蘇軾/
元祐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
蘇軾劄子奏臣竊見近者熈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稱
賀中外同慶臣愚無知竊謂安危之機正在今日若應
之有道處之有術則安邊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將驕卒
惰以勝為災亦不足怪故臣區區欲乞陳前後致冦之
由次論當今待敵之要雖狂愚無取亦臣子之常分昔
先帝用兵累年雖中國靡弊然夏人困折亦㡬於亡横
[172-7a]
山之地沿邊七八百里不敢耕者至二百餘里嵗賜既
罷和市亦絶彼中疋帛至五十餘千其餘老弱轉徙牛
羊墮壊所失盖不可勝數饑羸之餘乃始欵塞當時執
政大臣謀之不深因中國厭兵遂納其使每一使賜予
貿易無慮得絹五萬餘匹歸鬻之其民匹五六千民大
恱一使所獲率不下二千萬緡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罷
嵗賜可以坐復既使彼因吾資以德其民且飽而思奮
又使其窺我厭兵欲和之意以為欲戰欲和權皆在我
[172-7b]
以故輕犯邊陲利則進否則復求和無不可者若當時
大臣因彼之請受其詞不納其使且詔邊臣與之往返
商議所獲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詞意屈服約束堅明然
後納之則彼雖叛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彼雖
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結好亦未敢動夫阿里骨
董氊之賊臣也挾契丹公主以殺其君之二妻董氊死
匿䘮不發逾年衆定乃詐稱嗣子偽書鬼章温溪心等
名以請於朝當時執政若且令邊臣審問鬼章等以阿
[172-8a]
里骨當立不立若朝廷從汝請遂授節鉞阿里骨真汝
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氊乎若此等無詞則是諸𦍑心服
既立之後必能統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則釁端
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國三公則吾分其恩
禮各以一近上使額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無患
當時執政不深慮此專以省事為安因其妄請便授節
鉞阿里骨自知不當立而憂鬼章之討也故欲借力於
西夏以自重於是始有解仇結好之謀而鬼章亦不平
[172-8b]
朝廷之以賊臣君我也故怒而盜邊夏人知諸羗之叛
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謂前後致冦之由明主不可不
知者也雖既往不咎然可以為方來之鑒元昊本懷大
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兇狂輕用其衆故其為邊患皆
厯年而後定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恊方内自相圗
其能以創殘呻吟之餘久與中國敵乎料其姦謀盖非
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恕之心
著於逺邇必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
[172-9a]
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倡狂之後求無不獲計不
過此耳今者切聞朝廷降詔諸路勑勵戰守深明逆順
曲直之理此固當今之急務而詔書之中亦許夏人之
自新臣切以為開之太急納之太速曾未一戰而厭兵
欲和之意已見乎外此復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
欲聞鬼章之捷或漸有欵塞之謀必將為恭狠相半
之詞而繼之以無厭之請若朝廷復納其使則是欲戰
欲和權皆在彼有求必獲不獲必叛雖媮一時之安必
[172-9b]
起無窮之釁故臣願明主斷之於中深詔大臣密勅諸
將若夏人欵塞當受其詞而却其使然後明勅邊臣以
夏人受恩不貲無故犯順今雖欵塞反覆難保若實改
心向化當且與邊臣商議茍詞意未甚屈服約束未甚
堅明則且却之以示吾雖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
也彼若心服而來吾雖未納其使必不於往返商議之
間遽復盜邊若非心服則吾雖蕩然開懷待之如舊能
必其不叛乎今嵗涇原之入豈吾待之不至邪但使吾
[172-10a]
兵練士飽斥候精明彼無大獲不過數年必自折困今
雖小勞後必堅定此臣所謂當今待敵之要亦明主不
可以不知者也在朝廷意在息民不憚屈已而臣獻言
乃欲艱難其請不急於和似與聖意異者然古之聖賢
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嘗直情而徑行也將欲翕
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徑行未有
獲其意者也若權其利害究其所至則臣之愚計於安
邊息民必久而固與聖意初無小異然臣竊度朝廷之
[172-10b]
間似欲以畏事為無事者臣竊以為過矣夫為國不可
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與生事均譬如無病
而服藥與有病而不服藥皆可以殺人夫生事者無病
而服藥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藥也乃者阿里骨之請
人人知其不當予而朝廷與之以求無事然事之起乃
至於此不㡬於有病而不服藥乎今又欲遽納夏人之
使則是病未除而藥先止其與㡬何臣於侍從之中受
恩至深其於委曲保全與衆獨異故敢出位先事而言
[172-11a]
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
  乞詔邊吏無進取及論鬼章事宜劄子蘇軾/
元祐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
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
則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則戰勝而
寇愈深况不勝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頃者西方
用兵累年先帝之意全在弔伐而貪功生事之臣惟務
殺人争地得尺寸之土不問利害先築城堡置州縣使
[172-11b]
四夷争畏中國以謂朝廷專欲得地非盡滅我族類不
止是以併力致死莫有服者今雖朝廷好生惡殺不務
逺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鬭力力屈
情見勝負未可知也今日新獲鬼章威震戎狄邊臣賈
勇争欲立功以為河南之地指顧可得正使得之不免
築城堡屯兵置吏積粟而守之則中國何時息肩乎乃
者王韶取熈河全師獨克使韶有逺慮誅其叛者乃以
忠順即用其豪酋而已則今復何事其所以兵連禍結
[172-12a]
罷敝中國者以郡縣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來者
又不以為戒今又欲取講主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
方唐盛時安西都䕶去長安萬里若論要害自此以西
無不可取者使諸𦍑知中國有進取不已之意則寇
愈深而兵不解其禍豈可量哉臣願陛下深詔邊吏
叛則討之服則安之自今已往無取尺寸之地無焚廬
舍無殺老弱未及期年諸𦍑可傳檄而定然朝廷至意
亦自難知將帥未必從也然日行文書終恐無益宜驛
[172-12b]
召陜西轉運使一員赴闕靣勅戒之使歸以安將帥而
察其不如詔者臣又竊聞朝論謂鬼章犯順罪當誅死
然譬之鳥獸不足深責其子孫部旋猶足以陸梁於邊
全其首領以累其心以為重質庶獲其用此實當今之
良䇿然臣竊料鬼章兇豪素貴老病垂死必不能甘於
困辱為久生之計自知生存終不得歸徒使其臣子首
䑕顧忌不敢復讐必將不食求死以發其衆之怒就使
不然老病愁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則其臣子専
[172-13a]
意復讐必與阿里骨合而北交於夏人此正吳越同舟
遇風順之勢其交必堅而温溪心介於阿里骨夏人之
間地狹力弱其勢必危若見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
三面以窺熈河則其患未可以一二數也如臣愚計可
詔邊臣與鬼章約若能使其部族討阿里骨而納趙純
忠者當放汝生還質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從則稍
富貴之使其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還之望不
為求死之計其衆必從以鬼章之衆與温溪心合而討
[172-13b]
阿里骨其勢必克既克而納純忠雖放還鬼章可以無
患此必然之勢也西𦍑本與夏人世仇而鬼章本與阿
里骨不恊若許以生還其衆必相攻縱未能誅阿里骨
亦足以使二盜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與孫䇿戰㡬
殺䇿䇿後得慈釋不誅放還豫章卒立竒功李愬得吳
元濟將李祐解縳用之與同卧起卒擒元濟非豪傑名
將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議者或謂鬼章之獲兼用近界
酋豪力戰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還此等必無全理
[172-14a]
臣以謂不然若鬼章死於中國其衆讐此等必深若其
生還其讐之亦淺此等依中國為援足以自全自古西
𦍑之患惟恐解仇結盟若所在為讐敵正中國之利無
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
  奏内中車子争道亂行劄子蘇軾/
元祐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南郊鹵簿使龍圖閣學士左
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謹按漢成
帝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而趙昭儀常從在屬車間
[172-14b]
時揚雄待詔承明奏賦以諷其略曰想西王母欣然而
上夀兮屏玉女而却虙妃言婦女不當與齋祀之間也
臣今備位夏官職在鹵簿准故事郊祀既成乘輿還齊
宫改服通天冠絳紗袍教坊鈞容作樂還内然後后妃
之屬中道迎謁已非典禮而况方當祀事未畢而中宫
掖庭得在勾陳豹尾之間竊見二聖崇奉大祀嚴恭寅
畏度越古今四方來觀莫不欣服今車駕方宿齋太廟
而内中車子不避仗衛争道亂行臣愚竊恐於觀望有
[172-15a]
損不敢不奏乞賜約束仍乞取問隨行合干勾當人施
行取進止
  上圓丘合祭六議劄子蘇軾/
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
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伏見九月二十二日
詔書節文俟郊禮畢集官詳議祠皇地祗事及郊祀之
嵗廟饗典禮聞奏者臣恭覩陛下近者至日親祀郊廟
神祗饗荅實蒙休應然則圓丘合祭允當天地之心不
[172-15b]
宜復有改更臣竊惟議者欲變祖宗之舊圓丘祀天而
不祀地不過以謂冬至祀天於南郊陽時陽位也夏至
祀地於北郊陰時陰位也以類求神則陽時陽位不可
以求陰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則天地百神
莫不從也古者秋分夕月於西郊亦可謂陰位矣至於
從祀上帝則以冬至而祀月於南郊議者不以為疑今
皇地祗亦從上帝而合祭於圓丘獨以為不可則過矣
書曰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舜之
[172-16a]
受禪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羣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
祗豈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戍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
山川也一日之間自上帝而及山川必無南北郊之别
也而獨略地祗豈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則並
祀地祗矣何以明之詩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
也此乃合祭天地經之明文而說者乃以比之豐年秋
冬報也曰秋冬各報而皆歌豐年則天地各祀而皆歌
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豐年之詩曰豐年多黍多稌
[172-16b]
亦有高廪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
福孔皆歌於秋可也歌於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詩
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宻
於緝熈單厥心肆其靖之終篇言天而不及地頌所以
吿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於
北郊歌天而不歌地豈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
上帝則地祗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
曰郊祀天地也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左氏傳曰望郊之
[172-17a]
細也說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
之星及山川也魯諸侯也故郊之細及其分野山川而
已周有天下則郊之細獨不及五嶽四瀆乎嶽瀆猶得
從祀而地祗獨不得合祭乎秦燔詩書經籍散亡學者
各以意推類而已王鄭賈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
詩書春秋考之則天地合祭久矣議者乃謂合祭天地
始於王莽以為不足法臣竊謂禮當論其是非不當以
人廢光武皇帝親誅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謹
[172-17b]
按後漢書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於洛陽為圓壇
八陛中又為重壇天地位其上皆南鄉西上此則漢世
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又按水經注伊水東北至洛陽縣
圓丘東大魏郊天之所凖漢故事為圓壇八陛中又為
重壇天地位其上此則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唐睿
宗將有事於南郊賈曽議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夏
后氏禘黄帝而郊鯀郊之與廟皆有禘禘於廟則祖宗合
食於太祖禘於郊則地祗羣望皆合於圓丘以始祖配
[172-18a]
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輔故事祭於圓丘上帝后土
位皆南靣則漢嘗合祭矣時褚無量郭山暉等皆以曾
言為然明皇天寶元年二月勅曰凡所祠享必在躬親
朕不親祭禮將有闕其皇地祗宜於南郊合祭是月二
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自後有事於圓丘皆合祭此則
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今議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
地盖以為用周禮也臣請言周禮與今禮之别古者一
嵗祀天者三明堂饗帝者一四時迎氣者五祭地者二
[172-18b]
饗宗廟者四為此十五者皆天子親祭也而又朝日夕
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羣小祀之類亦皆親祭此周
禮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天饗宗
廟並祀天地自真宗以來三嵗一郊必先有事景靈徧
饗太廟乃祀天地此國朝之禮也夫周之禮親祭如彼其
多而嵗行之不以為難今之禮親祭如此其少而三嵗
一行不以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兵
衛甚簡用財有節而宗廟在大門之内朝諸侯出爵賞
[172-19a]
必於太廟不止時祭而已天子所治不過王畿千里唯
以齊祭禮樂為政事能守此則天下服矣是故嵗嵗行
之率以為常至於後世海内為一四方萬里皆聴命於
上機務之繁億萬倍於古日力有不能給自秦漢以來
天子儀物日以滋多有加無損以至於今非復如古之
簡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先郊二
日而告原廟一日而祭太廟非周禮也郊而肆赦非周
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
[172-19b]
蔭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賜
賚非周禮也此皆不改而獨於地祗則曰周禮不當祭
於圓丘此何義也議者必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而宣
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為不可祭乎臣
將應之曰舜一嵗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
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後世人主能行
之乎周所以十二嵗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已不
能行舜之禮而謂今可以行周之禮乎天之寒暑雖同
[172-20a]
而禮之繁簡則異是以有虞氏之禮夏商有所不能行
夏商之禮周有所不能行時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
師驅逐玁狁盖非得已且吉父為將王不親行也今欲
定一代之禮為三嵗常行之法豈可以六月出師為比
乎議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祭祀亦有故
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則攝位鄭
氏注曰王有故則代行其祭事賈公彦䟽曰有故謂王
有疾及哀慘皆是也然則攝事非安吉之禮也後世人
[172-20b]
主不能嵗嵗親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從來久矣若親
郊之嵗遣官攝事是無故而用有故之禮也議者必又
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嵗可以再郊臣將應之曰古者
以親郊為常禮故無繁文今世以親郊為大禮則繁文
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則有風雨之虞陛下自
宫入廟出郊冠通天乘大輅日中而舍百官衛兵暴露
於道鎧甲具裝人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
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則備事地則簡是於父母
[172-21a]
有隆殺也豈得以為繁文末節而一切欲省去乎國家
養兵異於前世自唐之時未有軍賞猶不能嵗嵗親祠
天子出郊兵衛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
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可復加若一年
再賞國力將何以給分而與之人情豈不失望議者必
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
三年一郊已為疎濶若獨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
愈䟽於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則典禮愈
[172-21b]
壞欲復古而背古益逺神祗必不顧饗非所以為禮也
議者必又曰當郊之嵗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澤
之祀則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
所以議此者為欲舉從周禮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
州代方澤不知此周禮之經耶抑變禮之權耶若變禮
從權而可則合祭圓丘何獨不可十月親祭地十一月
親祭天先地後天古無是禮而一嵗再郊軍國勞費之
患尚未免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嵗以夏至祀地祗於
[172-22a]
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天子於禁中望祀此又非臣
之所知也書之望秩周禮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謂山
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逺望而祭也今所在之處
俛則見地而云望祭是為京師不見地乎此六議者合
祭可不之决也夫漢之郊禮尤與古戾唐亦不能如古
本朝祖宗欽崇祭祀儒臣禮官講求損益非不知圓丘
方澤皆親祭之為是也盖以時不可行是故參酌古今
上合典禮下合時宜較其所得已多於漢唐矣天地宗
[172-22b]
廟之祭皆當嵗徧今不能嵗徧是故徧於三年當郊之
嵗又不能於一嵗之中再舉大禮是故徧於三日此皆
因時制宜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竝祀不失親祭而
北郊則必不能親往二者孰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
官攝事是長不親事地也三年間郊當行郊地之嵗而
暑雨不可親行遣官攝事則是天地皆不親祭也夫分
祀天地决非今世之所能行議者不過欲於當郊之嵗
祀天地宗廟分而為三耳分而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
[172-23a]
日不可以動大衆舉大禮一也軍賞不可復加二也自
有國以來天地宗廟唯饗此祭累聖相承唯用此禮此
乃神祗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輕動動之則有吉凶禍福
不可不慮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計之無一可行之理伏
請從舊為便昔西漢之衰元帝納貢禹之言毁宗廟成
帝用丞相衡之議改郊位皆有殃咎著於史䇿往鑒甚
明可為寒心伏望陛下詳覽臣此章則知合祭天地乃
是古今正禮本非權宜不獨初郊之嵗所當施行實為
[172-23b]
無窮不刋之典願陛下謹守太祖建隆神宗熈寧之禮
無更改易郊祀廟饗以敉寧上下神祗仍乞下臣此章
付有司集議如有異論即須畫一解破臣所陳六議使
皆屈伏上合周禮下不為當今軍國之患不可固執更
不論當今可與不可施行所貴嚴祀大典以時定取進

  又辦試館職䇿問劄子蘇軾/
元祐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
[172-24a]
劄子奏臣近以試館職䇿問為臺諫所言臣初不敢深
辯盖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明詔已察
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已有詞窮理
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臣所撰䇿問首引周
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
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弊也後引文帝宣
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
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弊也
[172-24b]
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為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
刻者專謂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
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黒白何
嘗有毫髮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
亦自知無罪可謝也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
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斧而知
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
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
[172-25a]
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
相親聖賢之相知逺矣德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册書之
自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
獨微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
莫不欲碎首靡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
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為戒
崇尚忌諱畏避形迹觀望雷同以求茍免豈朝廷之福
哉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身口相謀未知
[172-25b]
死所然臣所撰䇿問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
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寛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
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其
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
子所謂惟予言而莫予違足以䘮邦者也臣昔於仁宗
朝舉制科所進䇿論及所答䇿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
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對訪問
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抵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
[172-26a]
屈已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賢可
否相濟盖如此也伏觀二聖臨御已來聖政日新一出
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啣戴恩德固無可
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
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隳壞深慮數年之後馭
吏之法漸寛理財之政漸疎備邊之計漸弛則意外之
患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
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
[172-26b]
水臣竊憂之故輒用此意撰上件䇿問實以譏諷今之
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覽之有以感動聖意庶
㡬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
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甘如齊今乃以為譏諷先
朝則亦踈而不近矣且非獨此䇿問而已今者不避煩
凟盡陳本末臣前嵗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
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
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
[172-27a]
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歛
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
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縁為姦此二
害輕重盖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
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則事易成事
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
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
兵不知農農出穀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
[172-27b]
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
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盖未易也
先帝本意使民户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
所施其虐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僱募衙前民
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决不可變
獨有二弊多以供他用實封取寛剩役錢争買坊場河
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吕惠卿之陰謀非先帝
本意也公若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恱而事易成
[172-28a]
今寛剩役錢名為十分取二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
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
帛榖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為僱直則錢荒之弊亦可
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
之亦未晩也光聞臣言大以為不然臣又與光言熈寧
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寛剩役錢買
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宻州推行
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
[172-28b]
幾為左右異議而罷今略計天下寛剩錢斛約三千萬
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為民用今内
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
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北河東陜西三路數年之
後三路役人可减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
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為不可及去年二月
六日勅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為諫官上疏
具論乞將見在寛剩役錢僱募役人以一年為期令中
[172-29a]
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
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
給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
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傳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
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
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
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决其是非今者
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雇人天下之所
[172-29b]
同患也朝廷知之已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為便而臺諫
猶累疏力争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熈寧之法不復
較量利害叅用所長也臣為中書舍人刑部大理寺列
上熈寧已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刪去臣
與執政屢争之以謂先帝於此盖有深意不可盡改因
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
帝約束毋敢弛廢為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
臣豈謗議先朝者哉所以一一屢陳者非獨以自明誠
[172-30a]
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宫之
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䇿在位
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
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臣無任感恩思報激切
戰恐之至取進止
  辨舉王鞏劄子蘇軾/
元祐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
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舉宗正寺丞王鞏充節操方正
[172-30b]
可備獻納科竊聞臺諌官言鞏姦邪及離間宗室因謟
事臣以獲薦舉奉聖㫖除鞏西京通判謹按鞏好學有
文強力敢言不畏強禦此其所長也年壯氣盛銳於進
取好論人物多致怨憎此其所短也頃者竄逐萬里偶
獲生還而容貌如故志氣逾厲此亦有過人者故相司
馬光深知之待以國士與之往返論議不一臣以為所
短不足以廢所長故為國收才以備選用去嵗以來吏
民上書盖數千人朝廷委司馬光看詳擇其可用者得
[172-31a]
十五人又於十五人中獨稱奬二人孔宗翰與鞏是也
鞏縁此得减二年磨勘仍擢為宗正寺丞則臣之稱薦
舉光之擢用其事正同若果是姦邪臺諌當此時何不
論奏鞏上疏論宗室之疏逺者不當稱皇叔皇伯雖未
必中理然不過欲尊君抑臣務合古禮而已何名為離
間哉况鞏此議執政多以為非獨司馬光深然之故下
禮部詳議又兵部侍郎趙彦若亦曾建言若果是離間
光亦離間也彦若亦離間也方行下有司時臺諫初無
[172-31b]
一言及光沒之後乃有姦邪離間之説則是鞏之邪正
係光之存亡非公論也鞏與臣世舊㓜小相知從臣為
學何名謟事三者之論了無一實上頼聖明不以此罪
鞏亦不以此責臣止除外官以厭塞言者之意臣復何
所辨論但痛司馬光死未數月而所賢之士變為姦邪
又傷言者本欲中臣而累及鞏誣罔之漸懼者甚衆是
以冐昧一言伏深戰越取進止
 文章辨體彚選巻一百七十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