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2f0039 歷代名臣奏議-明-楊士奇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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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歴代名臣奏議卷二百三十四
           明 楊士竒等 撰
  征伐
宋孝宗隆興二年張浚上言曰臣伏奉今月十八日午
時親筆處分臣已恭禀聖訓王之望等言泗州利害所
當講明今欲且令謹守俟至秋初專責主事者俾權歸
於一聖諭切當事機臣見遵依施行向北斥堠縁馬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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極少差使不敷泗上地勢平坦恐歩卒當彼馬騎不能
遽還近陳敏等建議欲於臨淮縣築堡屯歩兵三百人
為斥堠庶幾緩急可以相應臣見審度措置又舟檝尚
少誠如聖慮臣見委劉寳打造一百隻委運使黄仁榮
應副材料工匠臣望陛下因宰執奏事宣諭令仁榮一
到鎮江躬親應副臣見别具奏聞次他日舟舩既辦分
差忠勇軍駕放自不闕人每舟以強弓弩手二十人載
其上施放火箭足可禦敵伏乞睿照臣伏䝉聖訓諸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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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和議成與不成之間語言反覆此正中其病臣即以
宣示劉寳吳超劉光時范榮等莫不悚懼知愧然而以
臣觀之將帥難得英偉之才況人情之常不免觀望以
此語言不一理當戒敕惟陛下示以好惡明正表儀俾
各悉心奉公不求偷合苟容以報國家夫死者人之所
難陛下以天下為念不肯自求一已之安表而率之猶
恐習成舊態各不盡力矧夫朝廷上下導之以和孰不
捨難就易以幸一日安全也此是社稷大計在陛下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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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在羣臣為輕自非陛下毅然獨斷與天同心申之以
號令齊之以賞罰舉天下之大制命在我誰為陛下出
力者至於挺身任事盡節向前一有差跌則衆口交攻
禍患不測而以貲結託平生畏避碌碌度日者例獲大
官且無後悔兹望陛下深察必使賞罰之間上當天心
下合人情即後来諸將易於遣使伏望陛下更致聖思
幸甚臣又伏䝉聖諭敵人八九月之間必竭力而来在
陛下以社稷宗廟之重理宜過為之備臣聞太公佐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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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伐紂伊尹相湯以伐桀彼皆深通天人之際審桀紂
之無道知其民之思治有所不動動無不成又況湯武
之君德脩于已而二臣用心上達於天計䇿圖謀若有
神相盖非偶然也臣學識駑下揆事度變安足以望前
賢萬一臣竊觀金人無道弑主再世天怒人怨破滅無
疑而臣所憂有大焉者今風俗習成上下相䝉惟知富
貴不知有他上違天理下虧臣節此風不改借使金人
已亡内患外變且將相仍而起矣而其責實在陛下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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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願陛下正心脩已急收人才以應天心以活萬姓使
事事誠實感格天人聖德日新兵革自息理之決然更
無可疑詩曰鼓鐘于宫聲聞于外惟陛下敬之謹之天
下幸甚臣子栻過䝉聖慈奨借臣不勝感激之至惟是
臣父祖皆以賢良方正科出身臣以艱難之時勉强事
功不謂讒謗交攻幾至亡身以及家族獨荷陛下眷遇
之隆父子感涕恨無以報惟望陛下察三至之言終始
保全使免大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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浚又奏邊事曰臣今月行次常州約十四五日間可以
渡江臣自離行闕内外之議及以書抵臣者多欲臣只
於維揚暫駐無至極邊意恐敵人因此舉兵或至生事
大率世俗所見是非顛倒徃徃如此仰惟陛下聖智髙
明卓越羣倫不待臣言固已洞照而臣嘗所經歴敢畢
陳之臣聞漢兵利於夏是以宣王有六月之師敵兵利
於冬是以北敵率秋髙而舉方初冬時敵以虗聲臨我
使我調發謹備不得休息及至春夏我得天時廼欲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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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藏跡使彼一無可虞安居養牧以俟深秋復来侵擾
此豈計哉今日之事陛下以人才未得財用未備未能
恢張聖略親總六師盖亦出於不得已也至於脅之以
聲示之以勢使彼羽檄交馳使命奔走羣情疑恐多設
備具増兵益馬虚廢糧食逮至秋高不能措置舉動庶
幾立國之計要不可忽也臣故願陛下汲汲夫人才之
用合志同心以待機㑹臣到維揚歇泊三兩日間即一
到楚泗謹先宻具奏知伏乞睿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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浚奏川陕事宜曰臣竊惟自昔三國鼎立惟吳蜀相與
為脣齒故魏擊吳則蜀應擊蜀則吳應今二國之勢我
盡得之而川陕之師荷戈接戰亦既幾年陛下慨然軫
念屢發詔㫖使之措置牽制偶舟師稽遅張子盖復以
乆病事容齟齬然而自今以徃圖之安可緩也且夫蜀
人之不欲吳璘出師於陕猶吳人之不欲王師輙越江
淮也彼各以鄉里家屬為重勢有不得不然而事機之
来緩急輕重利害甚大非審思力斷順天人之心其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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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有濟哉兵家之事難以遥度它日或有處分至吳璘
只望詳述利害令璘隨宜措置盖恐逺地所傳未信或
至違誤伏乞睿照
浚論東西牽制奏曰臣仰荷陛下委任至重不敢愛死
庶報萬分顧臣雖愚非不知坐保江淮圖安目前為可
以免戾而區區每思牽制此敵於東方者非有他也顧
以敵萃精兵於關陕東方空虚不及兹時有以撓之用
觀人心之變而坐待敵人回師併力以事兩淮竊恐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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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之悔為無及矣臣日近奏禀山東海舟利害亦非敢
冒昧為之盖欲先張聲勢屯泊於海州一帯招收壯勇
窺伺機㑹庶幾使敵有後顧之憂而人心易離不能深
入其與束手不為俟敵勢之張為有間矣臣衰老多病
豈復僥倖萬一功名之心惟是受國厚恩朝思夕惟不
忍只為目前之計以蹈後禍伏惟聖度髙逺灼見事機
如以臣所慮為有可采即乞特賜親筆處分令臣執守
措置不然亦乞明以諭臣使之遵守伏乞聖慈特賜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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㫖不勝幸甚
浚又奏敵勢及海道進取等事䟽曰臣契勘敵人南向
之兵在靈壁虹縣近發回宿州南京者無慮數千騎雖
姦詐百出情未可量要之勁兵多在陕西而宿亳南京
一帯不過近四萬餘人潁昌襄城亦不過二萬餘人比
聞復出文榜欲以三月及八月因草地茂盛来窺淮南
以臣度之敵若無西北牽制之患則今嵗秋成糾合大
兵圖我淮甸理無可疑臣日夜思所以待之之計私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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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敵之事力素強倘非出竒𢷬虚乗其不意使各有懐
顧巢穴之心則攘却之功未易可為也臣自去冬即具
奏乞東西相應之舉與故鎮江都統張子盖反復計度
當時所任將佐所差舟楫所募忠義之人議已素定㑹
子盖卧病連月而福建海舟踰期不来致使川陕之師
獨當一面失此機㑹誠可歎息也今敵兵疲弱非徃昔
比而民心懐宋日甚一日山東虚實可坐而料三月以
後南風順便海舟之發適當其時因東人思奮之心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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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之事可圖矣伏奉二十三日處分令臣以逸待勞觀
釁而動敢不遵禀臣愚見以為淮上大兵當務持重獨
海道之舉不可不亟為不然彼將無所顧忌秋髙馬肥
得以驅脅蕃漢一肆所為矣陛下圖之天下幸甚
浚又論牽制事宜奏曰臣等誤膺重寄夙夜恐懼思有
以報稱萬一況事關利害一失機㑹後悔難及臣等不
敢隠黙顧望上負聖知伏惟聖慈特賜鑒察臣等竊惟
兵家之事必以謀勝古人用師彼出則我守彼歸則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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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故晉悼公三駕而楚不能與爭漢髙祖用轅生之説
出兵宛葉以分楚力卒勝垓下諸葛亮祁山之師連嵗
數出竟以困魏而王朴安邊策亦曰備東則擾西備西
則擾東奔走之間可以知其虛實盖敵人事力之強必
左制右牽以乗其弊而後可圖也若欲拱手不為制命
於敵雖幸目前之安終必貽患於後矧勢陵事格有不
得而暫安者乎臣等受命以来自惟當此財匱兵疲民
困力弱之際苐當審擇險要以守為主而事貴權時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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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固執揆之今日有不得而但已者竊聞陕西吳璘之
師曽未幾月與敵人大戰者已至于再臣等私以為此
不可不為之深思盖使此敵得志於西則氣焰必熾脅
制蕃漢聚兵邊陲廹我臣屬事固難處使敵脫有敗績
則必形勢支離上下攜貳㡬不可失使敵留屯列守求
以困我則磨以嵗月變故多端然則敵之勝負與夫持
久不決皆有大利害存乎其間倘坐視不問貽憂異時
恐非計之得也臣等愚慮欲先發舟師奄出海道以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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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東而令張子盖駐兵盱眙楚泗之間李顯忠駐兵夀
春花靨之間蓄銳休卒用觀其變先立不敗之地俾敵
人首尾奔命之不暇見利則趨知難則守而潜遣忠義
結約中原機㑹盖有可言者敵聞我重師臨邊其精鋭
徃關陜者又不敢輙呼之使還人心憂顧必致疑惑而
我師之在德順者知吾有牽制之舉將士之情孰不奮
作益堅鬬志若皇天悔禍敵之弱勢畢露無餘則豪傑
響應理無可疑陛下徐御六飛来臨建業力圖恢復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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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載一時也議者或謂此敵若復能竭國而来吾將何
以應之惟完顔亮十年圖謀一旦舉十萬之衆深渉吾
地身殞衆遁士馬物故甚衆使亮復生亦必不能再舉
全師於今日况葛王北有契丹之擾西有陜右之敵分
兵州郡處處屯守其不能遽以全師復来明矣今我諸
軍久屯淮上耳目所接斥候固明萬一此敵或冒昧一
来小則率衆抗禦足遏其鋒大則斂兵清野以伺其便
其權固常在我而初無所損也仰惟太上皇帝宵衣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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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屈已為民而敵計多端終不自革太上皇帝肅将天
命大駕順動兇渠就隕天之佑德盖已可見而親舉大
器授之聖子恭惟陛下體太上付託之重慨祖宗王業
之艱卹生民塗炭之苦念金人讎耻之大未嘗一日而
忘于心事幾至此誠不可忽臣等中有所見倘若隠黙
則其欺天負君之罪雖死奚及惟是智識淺短安敢自
以為當伏望陛下黙運宸筭特賜處分不勝幸甚
孝宗時起居郎胡銓進故事曰隋文受周禪令賀若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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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江南禽陳叔寳先是弼請㳂江防人交代必集歴陽
大列旗幟陳人以為大兵至既知防人交代其衆復散
後不復備及是弼以大兵濟江陳人弗覺遂平陳
 臣聞兵法曰兵出詭道又曰兵以竒勝何謂詭變詐
 百出以計取敵曰詭弼請㳂江防人交代必集歴陽
 是也何謂竒出其不意使人莫測曰竒弼以大兵濟
 江陳人弗覺是也中國由正道外域由詭道中國以
 正勝外域以竒勝由正道者常不得志由詭道者常
[234-11a]
 得志以正勝者常少以竒勝者常多此自古及今中
 國所以多見陵於外國也建炎戊申敵人請和聲言
 提兵百萬有事河北初無窺維揚意宰相黄潜善汪
 伯彦真以為不吾襲也既而以精兵萬人直𢷬揚州
 而汪黃安坐中書初不知敵兵之至也一旦六飛䝉
 塵倉皇出奔幾不免虎口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敵
 人未嘗不由詭道未嘗不以竒勝而我終不悟也前
 車覆後車戒前事之失後事之師竊聞道路之言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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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人欵我以和潛師窺伺或言多造戰艦由海道以進
 或言實粟塞下由間道以来雖未必可信然弼之㳂
 江防人必集歴陽前事之驗也敵人之計安知不出
 於此乎陛下前日奮然下詔謂和決不可成有識咸
 鼓舞以謂聖神逺慮洞見敵人之情有如蓍蔡近者
 邊臣遣兵官孫造徃返境上疲於奔命竟不能得敵
 人要領其愆期爽約亦可見矣臣願陛下堅守前日
 和不可成之詔力脩政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如越
[234-12a]
 之圖吴則社稷幸甚生靈幸甚
虞允文上言曰臣被奉元降指揮委臣體訪事宜臣據
吳璘及諸處探報多言敵人遣使督責陕西監軍哈希
又益以兵使必争熈河秦鳳涇原三路新復州縣此亦
理之必然蜀士大夫多以今嵗防秋官軍分戍皆在新
邊數百里之外地廣兵稀入寇之路不一與去嵗守蜀
口險隘事體大段不同萬一敵騎犇衝或有透漏則官
軍在逺救應不及而内無扞禦之備意欲退守蜀之舊
[234-12b]
疆臣竊以為不然盖敵中方亂敵兵在中原者不多哈
希不過簽諸州百姓以為軍勢尔人皆有不得已之心
而無久練必勝之用亦何足深畏也三路之地取之既
難棄之或易則新附之民必大失望異時進兵深入何
以責西人傒望而響應也臣見與吳璘商量措置拘收
姚仲人馬别立陣隊并教習興元義士以待用又於成
都府等路蒐集威強兵以待緩急調發而臣之愚慮乃
以鞏州一城未下為憂盖腹心之疾未去則秋深宼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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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於戰守必至相妨臣再三貽書吳璘而璘之意亦與
臣合比日分中軍人馬二千遣其子挺徃初抵城下敵
識認是官軍一城皆震擾即其日有四甲兵白晝縋而
下具言城中饑虚皆有求哀乞降之意約旦夕可復此
州則官軍得以全力而保險决可仰寛西顧之憂也才
竢鞏州㨗至别具事宜奏知伏乞睿照
允文又論今日事機可戰奏曰臣愚無當世之用誤䝉
陛下號召凡今日事機所不能盡曉謹博詢廣采少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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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一我今與敵又非特古所謂中國與四夷有内外首
足之辨而已也女真與我乃真不共戴天之讎其當必
報乃天地之大經春秋之大義自建炎以来四十年間
天下之人有口者𩔖能言之不待臣復縷析而索言之
矣所甚切者羣士夫之言曰陛下英武沈毅料敵制勝
出於天授而敵主昏庸權移於臣下一可戰也二聖禪
授之德升聞而金人簒弑之禍相接天命不貳二可戰
也敵人衆叛親離有骨肉相攻之禍而吾四封之内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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盜賊嘯聚之憂三可戰也中原百姓咸思祖宗德澤身
在敵境心在本朝四可戰也自前年金人用兵中原豪
傑無逐鹿之心而率衆内附今皆居吾境上聚為市落
棄其墳墓田業不去五可戰也朝廷自收復陕西三路
得兵得馬得糧得形勢之地六可戰也敵中管軍酋領
絶不知兵所至浪戰而國家宿將尚有可用之人七可
戰也敵中去嵗久旱蝗飛蔽野而梁洋秦鳳之間蝗不
入境嵗事大熟可以卜見天心八可戰也彼久盛當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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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久弱當振天道自然之理今適其時九可戰也臣觀
天人之㑹誠有可戰之機但朝廷規摹未定議論未一
措置未當未有可戰之實爾如張空拳以戰則後日之
禍將有不可勝言者伏願陛下與二三大臣熟議而深
思之盡力於戰備無為因循之計而後可以萬全天下
幸甚
允文又應詔論進討勝勢兵糧將帥奏曰臣准金字牌
逓賜臣及王彦御劄一封伏䝉聖恩諭以敵勢衰弱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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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必有機㑹可乗命張浚作書與臣等預定籌畫天開
聖哲天啟淵衷此宗社生靈無疆之休也臣既非其才
亦非其任不足以窺逺圖奉明詔而清問下及千載之
遇臣何敢無説以自獻臣竊觀今日天下之勢豈無可
乗之機敵兵雖多而其心已離官軍雖少而其用常分
離固可圖而分亦未容取勝此三數年来楚漢之雌䧺
所以未決也自古帝王圖回天下其兵之用必有先後
重輕之序漢髙祖起山東而未嘗與羣雄争山東光武
[234-15b]
起南陽而未嘗以其身一日留南陽唐太宗起太原而
未嘗分其勝兵以守太原各因其時各順其勢以取闗
中以取河北者天下勝勢所在也勝勢得而天下定矣
其間不過遣一偏一禆分餘兵以畧地而其勝兵終合
為一勢全力固餘兵得以倚重而成功方策歴歴可攷
也臣不知士大夫之論以今日之勢當孰先今日之兵
當孰重且自陜而西自山以東綿亘數千里之地如將
曰諸道並進鼓行而前漫浪一戰僥倖一勝或容有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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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相去遼絶首尾莫應若差跌一敗則進退倉皇危疑
之論錯出而一人之心有不能自保者盖非常之原知
之者少非常之功忌之者衆倘朝廷之上或是或非將
帥之間或進或退則誤國大計其禍有不可勝言者比
年之事可以鑑矣識者之論以為恢復之圖當先定其
規模無朝從而暮横無旦是而夕非一勝不為之喜一
敗不為之懼浮言莫揺羣讒莫毁則萬全之功庶幾其
可立也今敵兵之在境上雖或聚或散去来不常而逡
[234-16b]
廵累月委曲求和則虚弱之形可以畢見當西師收復
三路所得之糧以五六十萬計吳璘之兵在德順蜀無
一粒之粟過河池王彦之兵在商虢蜀無一粒之粟過
上津今河南汝蔡襄郟之間敵之積粟亡慮十數萬亦
何患無可因之糧若官軍以全力而進則或取汝取蔡
或由商虢以擣河東或由嵩鄧以窺河洛以敵騎之實
處張我之虗聲以敵營之虚處為我之實事則何攻不
克何取不獲若兵力不全臣謂雖克之必不能守雖獲
[234-17a]
之必不能有也至於諸將之才互有短長要當使功使
過使亷使貪多儲以待用其怯而謀身者雖通顯必棄
其勇而徇國者雖卑賤必用如倚辦一二人而責其進
取則氣必驕偃蹇自肆要我之事不一而功必不就矣
臣愚欲望陛下先與腹心大臣熟計之以臣之說而審
究之議論一則規模定規模定則事功立此宗廟生靈
無疆之休也抵突天威伏深震懼
祕書省正字趙汝愚乞力行自治之計奏曰臣竊惟祖
[234-17b]
宗創業之艱難垂二百年罹兵革之亂神州陸沉有識
之士言之切齒陛下天錫勇智慨然發憤勞形苦心志
在恢復誠社稷生靈之幸然臣竊觀天下之勢以謂國
家之與敵人不幸強弱不同盖可以德攻而未易以力
取也今夫興師動衆鼓行以北自一邑取一州自一州
取一道轉鬬而前是以力戰天下也敵人未滅必將驅
逐精鋭之衆以與我爭其勢不奪不饜徃年唐鄧海泗
之戰是已萬一智均力敵曠日持久智力外竭資儲内
[234-18a]
虚加以水旱洊臻盜賊乗之而起盖有甚可憂者陛下
不可謂必無是事也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
勝臣愚伏願陛下含忿忍耻力為自治之計於是虚懐
納諫以輔其德任賢使能以治其政開布大信以繫中
原固結之心務農訓兵以隆根本不拔之勢國既富矣
兵既強矣方且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嚴飭邊
將俾毋以小利數驚動邊境使敵不猜不懼日成驕惰
苟且之政然後觀時俟釁以順而動乗破竹之勢以取
[234-18b]
之其為力易矣臣所懼者將有大言無實之人不量事
勢竊窺陛下之意迎合取寵爭言速戰之為利臣愚誠
不足以明勝敗之數或者敵更懼而脩德則陛下之所
欲愈速而愈緩矣臣不勝惓惓
參知政事史浩條具弊事奏曰臣今月十六日午刻恭
領聖㫖下詢臣曰前日集議宰執獨無奏章侍從臺諫
所言孰為至當令臣條具臣祇奉威命震懼于心倉卒
之間不知所措臣竊觀聖問仰見淵衷既定宏規復咨
[234-19a]
羣議此實帝王之度量豈容蠡筦之測闚臣頃因陛下
即位之初嘗陳今日禦戎之計謂藩籬不可不固扃鐍
不可不嚴藩籬固則内之政事可脩扃鐍嚴則外之姦
細難入先為守備是乃良規若夫議戰與議和則亦在
彼不在此彼戰則戰彼和則和和不忘戰姑為雪耻之
後圖戰不忘和乃欲緩師而自治此度今年之事力故
立一時之權宜既匪成謀未為定論苐當堅壁力禦攻
衝謹俟乗機以圖恢復倘聽淺謀之士時興不教之師
[234-19b]
宼去則論賞以徼功宼至則斂兵而遁迹使彼無辜之
赤子皆為橫死之游魂取快一朝含怨萬世謂之恢復
豈不痛傷然念祖宗版圖久汚異域之俗祖宗陵寢鞠
為荆棘之場為人子孫可忘食息正須勵志於名實賞
罰責成於將相公卿假以嵗時復其境土鋒乗破竹勢
順建瓴是為弔民伐罪之師不作鼠竊狗偷之態此陛
下之素志亦愚臣之舊聞彼侍從臺諫之流真議論文
章之粹蘭菊有春秋之異藥石俱砭劑之良固匪能言
[234-20a]
而不能行實可敬而不可慢雖衛多君子知國勢之愈
隆然楚有得臣念敵情之未保是宜練兵而選將常若
拯溺以救焚臣願陛下采其所陳亟為之備臣適當短
晷素乏長謀姑以狂辭仰酬清問覬因一得少補萬分
浩論用兵劄子曰臣昨晚恭領御筆論偽境元帥所答
張浚書誠如聖訓然以臣愚見陛下經廢弛之後目今
兵力寡弱財賦單匱若嵗嵗設備敵人聲東擊西長淮
千里大江綿亙皆是敵境處處用備人人不得休息譬
[234-20b]
如兩虎共鬬勢不俱生二噐相擊薄者先穿若不因其
来稍加思慮臣恐自此無時寧息臣觀敵情彼亦厭兵
但以本朝時縱無謀之將前去侵伐不得已来應我若
能因其厭苦乗勝逐北掃清中原是一機㑹若猶未也
須當料吾甲兵如何財用如何取之當自何䖏守之當
用何人使吾備不弛吾力益壯他時觀釁而動有何不
可盖敵國未有長盛之理破滅有期但當小忍以俟之
爾以陛下之英明神武豈患不得天下但頋今日兵力
[234-21a]
未壯民力未甦財力未足而遽捨内以事外雖得天下
未見其利也宜因此徐召張浚来議此事臣之識淺不
過如此不足以仰裨聖筭惟陛下恕之
浩又上奏曰臣恭覩陛下特發英斷進討山東以為恢
復故疆牽制川陜之謀臣獲侍清光親奉睿㫖不勝欣
抃然亦有惓惓之愚不敢隱黙竊以傳聞之言多謂敵
兵困於西北不復顧山東加之苛虐相承民不堪命王
師若至可不勞而取審如此説則弔伐之兵本不在衆
[234-21b]
偏師出境百城自下不世之功何患不成萬一未至盡
如所聞敵人尚敢旅拒遺民未能自拔則我師雖衆功
亦難必而宿師于外守備先虚我猶知出兵山東以牽
制川陜彼獨不知警動兩淮荆襄以解山東之急耶為
今之計莫若戒敕宣撫司以大兵及舟師固守江淮控
制要害為不可動之計俟有餘力方可遴選驍勇有紀
律之將使之以竒制勝若徐鄆宋亳等以次撫定之兩
淮無致敵之慮然後漸次那大兵前進如此則進有闢
[234-22a]
國拓土之功退無勞師失備之患實天下至計也盖山
東去敵巢萬里彼雖不能守未害其疆兩淮近在畿甸
一城被宼盡地陷沒則朝廷之憂復如去嵗此臣所以
夙夜憂懼寢不能瞑而為陛下力陳其愚也且富商巨
室未嘗不欲利也然賈于逺者率不肯以多貲付之其
意以為山行海宿要不可保若傾囊而付之一有所失
悔其何及哉此言雖小可以喻大願陛下留神察焉臣
比者誤䝉聖慈使攝事樞筦攻守大計實任其責伏惟
[234-22b]
陛下照其愚忠速降處分
知烏程縣余端禮上言曰謀敵決勝之道有聲有實敵
弱者先聲後實以讋其氣敵彊者先實後聲以俟其機
漢武乗匈奴之困親行邊陲威震朔方而漠南無王庭
者讋其氣而服之所謂先聲而後實也越謀吳則不然
外講盟好内脩武備陽行成以種蠡隂結援於齊晉教
習之士益精而獻遺之禮益密用能一戰而霸者伺其
機而圖之所謂先實而後聲也今日之事異於漢而與
[234-23a]
越相若願隂設其備而密為之謀觀變察時則機可投
矣古之投機者有四有投隙之機有𢷬虛之機有乗亂
之機有承弊之機因其内釁而擊之若匈奴困於三國
之攻而宣帝出師此投隙之機也因其外患而伐之若
夫差牽於黄池之役而越兵入吳此𢷬虚之機也敵國
不道因其離而舉之若晉之降孫皓此乗亂之機也敵
人勢窮躡其後而蹙之若髙祖之追項羽此乗弊之機
也機之未至不可以先機之已至不可以後以此備邊
[234-23b]
安若太山以此應敵動如破竹惟所欲為無不如志
知信州王師愈奏曰臣竊謂定天下雖不可憚用兵保
天下亦不可輕用兵二者唯審其勢焉可也昔者漢之
髙祖光武唐之太宗皆倔起草昧艱難故奮不顧身以
爭一旦之命其勢不得不日夜淬礪擊搏進取以定大
業天下之人亦厭於亂離不惜肝腦塗地出力以佐上
之人盖覬一旦功業成就息肩乎平治也是以留侯勸
髙祖必從思歸之士還定三秦且曰民志已定則難用
[234-24a]
者此也及事勢已定人民樂生則非有萬全不可輕舉
矣昔者宋元嘉自恃富强且曰河南我之故地横挑强
魏當時羣臣雖知其不可不敢言惟沈慶之言之而不
見信至王𤣥謨輩皆誕謾欺罔至有聞其言欲封狼居
胥之意卒之三大舉皆無成先之以到彦之次之以王
𤣥謨三之以蕭思話使二十餘年元嘉富庶之盛淮南
赤地千里人無遺育禍有不可勝言者此不可不鑑也
夫妄自菲薄引喻失義諸葛亮固深言於蜀横挑强鄰
[234-24b]
經營分表蔡謨亦深垂戒於晉二者皆當今所當念也
為今日恢復之計不可一息忘恢復之師不可一朝舉
臣恐羣臣獻計有誤陛下謂今日可以用兵者故願陛
下審處其勢也夫以祖宗二百年經理封疆淪入於異
域兩朝北狩不返天下切齒五十年矣有志之士孰不
願比死而一洗之然時異事變南北之勢已定民庶之
志戀生彼無必取之形我無必勝之勢若釁隙一開兵
連禍結力竭于内民不聊生其變故固多端矣昔者寳
[234-25a]
元慶歴之間當天下全盛之時以中國全力制一元昊
小夷西鄙數年不解甲兵威方震而民力已困京東西
盜賊紛起幸元昊納欵不暇與之嚴正名分遽屈意從
之務以息民救内當時英賢滿朝戰士如林豈不能因
時乗利以伸中國威靈誠勢有所不可也今敵情雖輾
轉難信然我既與之約誓矣犬豕背棄信義猶有天殃
况以中國禮義之所從出豈可自棄信以始禍階縱一
舉能遂滅之聖哲猶以為重況以今日兵力未必能制
[234-25b]
其死命耶若彼自欲送死則我所以待之固有辭矣故
臣願陛下審處其勢無輕開兵端則社稷生靈幸甚
翰林學士承㫖洪遵論制敵定計劄子曰臣嘗謂自昔
大有為之君與其謀臣規摹舉措必有一定之説𩔖非
嘗試萬一僥倖為之故其大功之成若合符節無毫釐
差者臣敢以一二言之漢高帝之用韓信也其志見於
登壇之初至於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
㑹於滎陽無一不如其志者光武之用耿弇也其志見
[234-26a]
於從幸舂陵之時至於先定漁陽取涿郡收富平東平
齊地無一不如其志者高光之能用忠謀而信弇之自
信其説盖如此天下後世徒見其功成志得殊不知其
規摹先定非一旦偶然者臣竊謂國家攻守之計宜有
定論姑以兩淮言之前此督糗糧運芻秣調噐仗汲汲
然以恢復為念及得金諜則倉皇奔遁焚室廬驅士女
為清野計則是今日之論未一也臣愚欲望聖慈與帷
幄大臣深謀逺慮凡所以固圉制敵者先為之備無恃
[234-26b]
敵之不至恃吾有以待之規摹既定備禦既固緩急之
際誠足以致勝矣惟陛下留神天下幸甚
司農卿李椿上奏曰臣竊觀易之六十四卦惟既濟一
卦六爻皆相應剛柔正而位當可謂至善矣故曰既濟
而聖人之戒則曰思患而豫防之盖居安慮危之意也
傳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盖取諸豫豫者有備無患之
謂也臣竊謂兩敵相對强弱大小譬之奕者之有高低
焉奕之高者之著則低者應之不足低者之著則高者
[234-27a]
應之有餘此則勝負之可料也然則低者自知則先數
著焉髙者後著則適相當矣若著數多髙者雖髙亦不
勝矣又或髙低相若又能先著則取勝必矣奕者見其
先著之多自料不能敵則亦不敢下著矣兩敵相對豈
不然哉此聖人之戒所以貴乎豫也臣竊聞今春敵中
加無禮於使人未知朝廷何以備之伏惟廟謀神筭必
有所處固不當宣泄于外然則敵試我也彼必有定論
在應之如何耳
[234-27b]
侍御史王十朋上䟽曰臣聞宿州之師全軍退守觀時
識變深得進退之機然而異議小人與聖意素不合者
徃徃幸災樂禍倡為浮議以動揺大計以離間陛下素
所委任之臣使其説果行殆非宗社之福昔唐憲宗伐
蔡戰數不利羣臣爭請罷兵錢徽蕭俛之徒言尤確苦
㑹高霞寓戰却宰相揣帝厭兵欲赦賊以探上㫖帝曰
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若師常利則古何憚用兵耶今但
論帥臣勇怯兵強弱措置如何詎可一敗便沮成計乎
[234-28a]
於是左右不能容其間斷然用一裴度卒能成平蔡之
功臣願陛下以剛大為心毋以小衂自沮察小人之意
勿為浮議所揺敦遣中使慰勞將士且令解甲休息養
鋭俟時大臣如裴度者益加委任以固其心勿使異議
知錢徽蕭俛之徒得以肆其䜛間況陛下今日之師為
祖宗陵寢而舉為徽宗欽宗復讎而舉為二百年境土
而舉與古之帝王好大喜功開邊生事者萬萬不同陛
下隠之於心俯仰無怍小人異議亦何足卹哉投機而
[234-28b]
進知難而退側身脩行任賢使能政事益加脩軍旅益
加治財用益加蓄以待天時人事之至可也顧在陛下
斷之如何耳
王質上書曰臣觀陛下即位以来初欲繫單于而獻之
廟社今乃坐困於二偽帥而不能抗初欲焚庭犂幕復
秦漢全盛之幅員今乃併淮南而失之初欲驟奮䧺張
立乎漢武帝唐太宗之上今乃國勢有南唐之蹙陛下
試遷慮回思則平日施設舉措為是為非為當為否至
[234-29a]
此可見富國有捷法強兵有要術管仲吳起商鞅諸葛
亮王猛略得區區之訣皆能以嵗月取効今未暇亟言
亦未能遽行直謂虎狼不可守門户宜速驅使去敵帥
北摧鄂斡數十萬之衆南却宿州七八萬之師不旬月
而獲海泗唐鄧廬夀濠楚數千里之地殆非庸人所度
劉寳郭振之流皆非其對陛下勿輕信人言謂無能為
臣徃還淮南久聞邳州汴京大治舟船知其圖水陸兼
進之舉而東阻海北阻泗清口潁河之利不全長淮之
[234-29b]
勢不通不敢輕出移書三四移文六七使介兩三徃来
輕削臣禮重失海泗必欲得而後和其意在此朝廷不
深探其情便謂誠然倉卒委棄既得之則水利快便自
清口而下者入滿浦自潁河而下者入洪澤我無力以
捍淮隂蔽山陽退保真揚之間彼舟船得淮河運渠之
利騎兵占天長清流之勝吾真揚之師何以能立彼徘
徊展轉列保據要而未肯深進者冬深旱久淮水低運
河涸舟船不得以迫江面雖得真揚徒睥睨而不能徑
[234-30a]
渡去巢穴愈逺致糧餽愈艱何益又復遣人議和迢逓
徃来是特延引日月以待春水生運河深江潮應閘口
通則騎兵徑驅蹙真揚之戍舟楫隨進迫真揚之閘與
我爭長江之利淮西之敵不能久留淮東之敵負水利
之便無糧道之憂可以持久弊我要當亟求驅逐之策
完顔亮提百萬之師長江在前舟楫不具故格於采石
頓於揚州慮懲前日之失是以有今日之為今朝廷有
二幸幸其不入幸其自去且彼據形勢之地有可圖東
[234-30b]
南之理何憚而不入成師以出一㦸不頓而坐制吾命
何虞而自去朝廷若謂其本無用兵之意特欲見脅以
成和恐遷延疑誤有如臣之所料今制敵之竒實在荆
襄一自唐州𢷬潁昌以趣汴一自鄧州𢷬汝州以趣洛
徃者完顔亮盡萃其徒於瀕江吳拱李道成閔合十萬
之師端坐㳂漢曽不能少掣其後而成閔倉皇奔歸赴
救徒耗死者大半宿州之長驅德順之深入荆襄空屯
數萬之旅飽食竟日終不能出汴洛之舉以分宿州徳
[234-31a]
順之勢故哈希得專志以蹙德順赫舎哩得併力以退
宿州今敵專嚮淮南瞰江面以窺國都又虚荆襄之力
而弗應方且強驅民丁迫守江岸舉烽於樓設砲於竿
築壘而建女墻掘壕而施釣板發坑以陷馬植樁以礙
舟其形狀可耻堂堂之國不作丈夫之規而常事小兒
之戲使敵見之愈足納侮安能示威盖哈希將士部曲
其巢穴多在河中富森赫舎哩將士部曲其巢穴多在
汴宋汴洛一動關河震驚淮南之敵回顧而有後憂其
[234-31b]
勢必退不退則心遥迹孤擊之可以得志臣不復引兵
法陳史傳盖攻其所必救奪其所必爭此用兵之勝策
自完顔亮南侵淮東之師敗於𤓰洲淮西之師衂於楊
林去嵗又狼狽於宿州惟荆襄之師適當劉蕚之庸屢
得敵人之利士氣全軍具備王宣之猛趙撙之審相濟
所長皆可以為善將宿州之役荆襄有掎角之令二師
鼓舞三軍踴躍既而止之咸相顧失色今敵盛兵以疑
荆襄盖亦慮有腹心之𢷬勝兵多從偽帥以趣淮南唐
[234-32a]
鄧陳蔡之敵未必皆精揚聲十餘萬亦未必滿數徃懲
汝蔡之傷有憚荆襄之意用吾全氣乗彼憚意今吾荆
襄之衆不下萬人留三分之一以備諸要其餘徑𢷬直
驅不獨可以退淮南之敵恐因可以成河南之事政使
未有大功能掣之使退而後議和則辭令有氣而禮節
有筋骨不至於厚幣遣使唾去而弗納陛下有此竒而
不發非陛下不知亦非陛下不能臣竊料未有任事之
人肯承陛下之意敵事不㨗則已有禍盖自張浚無成
[234-32b]
廢罷朝廷皆以言兵為亂人撤藩仆關蕩然示之以無
有而坦然交之以不疑夫是以至此之憑陵今日刃侵
於胷火逼於膚死中求活法當尋出竒之計而況理有
必然勢有必中非妄舉輕擲如前日之比陛下若以臣
言為然則斷自宸衷勿揺浮議行之何惜掣敵之竒投
於無用之地臣非不能縁&KR0918巧語鋪張繁文陛下何所
用此且心危情迫有所不暇惟陛下憐其忠而赦其簡
陋幸甚
[234-33a]
戶部侍郎王之望上奏曰臣聞人主之論兵與將相不
同審虚實量彼已運竒正之略定攻守之計法令脩明
威信兼舉使士卒用命常畏我而侮敵此將帥之事也
察時變之宜講自治之術選授將帥明信賞罰收羣策
用善謀而不惑於是非同異之際此宰相之任也人主
則不然惟奉承天意而已乾之九五曰聖人先天而天
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
乎此人主之道也春秋書王或曰天王或曰天子必繫
[234-33b]
王以天者言王者行事必當禀之於天是以傳稱帝堯
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詩稱文王曰不識不知順帝之
則凡天下之事未有違天而能濟者況於兵邪臯陶曰
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此之謂也自用兵来或戰或和
或攻或守論議多矣亦有以天意為陛下言之者乎國
無小大逆天則危兵無強弱順天則㨗是故帝王之兵
必觀天意湯誓曰夏王有罪天命殛之予畏上帝不敢
不正湯誥曰天道福善禍滛降災于夏肆台小子將天
[234-34a]
命明威不敢赦武王伐商作泰誓曰商罪貫盈天命誅
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又曰天有顯道厥𩔖惟彰今商
王受自絶于天爾奉予一人行天之罰以湯武而攻桀
紂決勝何疑而猶必察天天意順矣然後敢舉人知湯
武之師為不可敵而不知其所以然者天實與之也天
之所與孰能抗之故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
漢髙祖起於匹夫身滅秦項宜其以威武自任然常曰
吾以三尺劍取天下豈非天哉其征冒頓上天見異月
[234-34b]
暈七重髙祖不悟困於平城者七日髙帝知天意之所
在終身不議匈奴漢業遂安武帝用王恢之謀伏三十
萬衆於馬邑以致單于單于入塞百里幾為漢獲適鴈
門尉廵邊卒與敵遇保於亭下單于攻亭得之知漢有
謀亟遁而免曰吾之得尉矢也以為天王唐莊宗為晉
王時討張文禮于鎮州契丹救之晉敗其師于新晉是
嵗沙河冰薄敵皆陷溺天大雨雪人馬多死阿保機指
天而言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而去以此觀之一彼一
[234-35a]
此或勝或負事之成不成罔有不由於天者周世宗南
征北伐威震海内兵不血刃略取三關方乗破竹之勢
謂幽燕不日可得人謀善矣而事竟不就太祖御極深
逹天意雖悉平諸國而終置北敵於度外非智勇之不
足也及太宗因太原之克進討幽薊失利而歸敵始有
輕中國心至真宗時遂傾國入寇為澶淵之役是時承
平既久武備不脩敵勢盛强中外震恐而天發一矢斃
其酋帥豈人力也哉臣請以天意論今日之事自靖康
[234-35b]
以後神州陸沈大駕南廵三十餘年矣誰不欲報父兄
之讐復祖宗之土以光堯皇帝之聖武當天下樂推之
初徘徊淮泗間不忍南渡者久之馴致維揚之敗於是
始幸江表立中興之基曷嘗一日忘中原哉勢未可也敵
人挾百勝之强窮其兵力欲包舉南夏而屯聚之衆屡
剉於我卒不得已而受盟是非愛我而存全之也亦勢
有所不能耳臣竊觀天意南北之形已成矣未易相兼
我之不可絶淮而北猶敵之不能越江而南也在東昏
[234-36a]
時漸有敗盟之端未幾自斃敵帥凶悖決意并吞氣凌
風雲衆如山海較其強弱可為寒心然欲取蜀則困於
散關欲渉漢則敗於襄陽欲渡江則折於采石釁起蕭
墻一夕灰燼敵之南侵其禍如此我師數十萬東西並
舉豈不可以制敵守疆圉則粗安圖攻取則必衂川陜
之師殱於徳順江淮之衆潰於符離我之北伐其禍又
如此敵之克我也固無先勝之謀我之破敵也亦非素
定之策皆其自敗事出偶然若有鬼神隂制其變此無
[234-36b]
他殆皇天之意不與其相侵軼也且文臣如張浚一世
所宗武臣如吳璘諸將莫及其所謀畫未必皆非卒至
於幾成而壊亦可以言天矣天意既爾陛下得不奉承
之乎然臣所謂奉承天意者不必曰與敵和也和不和
權不在我胡可必乎為今之計不和不戰自守而已移
戰攻之力以自守何患不固自守而固然後隨機制變
擇利而應之可戰則戰戰無不克可和則和和無不久
惡所徃而不善豈欲汲汲然求合於敵以偷嵗月之安
[234-37a]
哉或曰如此則中原何時而復邪臣曰孟子有云成功
則天彊為善而已聖人稱祈天永命則天命固有可回
之理陛下誠能脩徳以動天天心悔禍何患恢復之無
時苟非其時不可為也唐太宗受禪之初頡利將百萬
衆卒至渭上帝以六騎逆折其鋒而與之盟謂蕭瑀曰
突厥衆而不整可汗在水西而酋帥皆来謁我我若醉
而縛之設伏於前以大軍躡其後取之如反掌耳顧我
新即位為國者要在安靜一與敵校殺傷必多彼敗未
[234-37b]
及亡懼而脩徳與我為怨其可當邪後聞其盛夏降霜
赤氣滿野五日並出三月連明以為天亡之兆遂命李
靖等討之捷書踵至帝謂羣臣曰徃國家初定太上皇
跪而臣之朕常痛心疾首思刷耻於天下今天誘諸將
所向輙克朕其遂有成功乎俄而靖俘頡利以獻斥境
至於大漠初敵至渭上有可攻之勢帝務安靜縱之使
還待其天怒惡稔乃一舉而滅之時貞觀已四年帝即
位盖五稔矣陛下英明睿斷無愧太宗而仁孝恭儉過
[234-38a]
之實皇天之所眷佑若厲精嘗膽要之以持久之誠貞
觀之功不難致也何遅數年而急於進取以失萬全之
利哉雖然唐太宗猶未足為陛下道也臣請言舜禹
之事有苗弗率舜咨禹徂征禹乃誓師以行而苗民逆
命益贊于禹曰惟德動天無逺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
乃天道帝耕于歴山祗載見瞽瞍夔夔齋慄瞽亦允若
至誠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
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而有苗格方苗民之逆命
[234-38b]
也伯益贊禹不曰濟師不曰講武而逺引天道又稱舜
事瞽瞍以至和而感于神明其説頗𩔖迂闊然禹拜昌
言而為之振旅舜敷文德而寢其徂征七旬之間有苗
自格天道可信其效如此仰惟陛下堯父舜子孝慈交
洽光於有虞萬萬日者憤强鄰之肆擾赫然興師則有
苗弗率咨禹徂征之意也文武大臣宣其忠力奮兵致
討則伯禹誓師之舉也時事不利敵益猖獗則苗民逆
命之比當此之時在朝廷之臣若有能如伯益之贊禹
[234-39a]
者則大臣當法伯禹之義受其昌言陛下當師虞舜之
仁脩其文德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將相一心中外輯睦
導迎善氣以致至和之感彼區區之敵焉有不格者乎
格不格未可知但吾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則在
我者固已有泰山之安矣陛下復何疑乎臣䝉聖知再
塵法從親逢不世之主其臯陶益稷之所以事舜者不
敢不陳黼座之前惟陛下采其千慮之愚而審處之天
下幸甚
[234-39b]
光宗時周南上論曰臣聞以兵之勝負為國之強弱不
知為國者也善為國者不以兵其次因兵之不可用而
能見強弱之實自中原失守我以偏方一隅當敵之衆
大卒乗不如其多土地不如其廣財力不如其盛六七
十年矣中間養兵息民幾三十年未有振起之形而敵
亦不能盡得我之虚實徃徃過計以待我故比者兵出
之初敵境亦為之響振及一敗塗地形見勢屈至於誅
戮首事頭行萬里遣使行成然則積三十年之休養一
[234-40a]
出而䘮之而遂成今日單弱不振之形非其舉動輕率
之故與繼自今以徃世有言兵者必唾且罵或遂以為
妖誕不祥之人必矣嗟夫已事之失圖是則然矣亦孰
知夫一出之不審亦未可以終弱我歟夫使為國者一
出而遂至於終為人之下則亦無具甚矣方紹興之末
年敵之弱我甚矣及宿師再出而衂我又褫氣於是敵
以重兵壓我我不免撤備而就和則弱之勢又甚於前
日矣然而卒正尊名卒損嵗幣卒為兄弟之國何耶盖
[234-40b]
敵之弱我者特在於兵出無功之一事而吾國之君臣
舉措與夫孝宗皇帝之政德如日方升較然而不可欺
者敵固不得而揣量其輕重也嘗恠夫宋元帝誤聽人
言北伐不勝而遂不可收拾也夫到彦之輕舉妄動之
失是固然矣然使元帝因此而究見天下强弱之實則
兵之損耗者不過一事而已自江左與元魏對立而為
南北其間民生之得所法令之必行其不逮北方逺甚
者尚多有之一敗之後徐思南北賦役取於百姓者孰
[234-41a]
為輕重刑賞之施於臣庶者孰為當否人才之收畜於
上者孰為少多教化禮樂之墜失於民俗者孰為失得
是則雖碻磝滑臺相繼不保汲汲為之未為無再振之
地也奈何以兵藉口一敗不勝則君臣上下氣折消沮
甘心為萎弱之國遂無復自强之意而卒至於不可復
為也是雖誅戮王𤣥謨到彦之之徒亦何益哉夫遇跌
而加畏者慮也因敗而為功者智也古之善為國多在
於失策之後今日大勢使徒以已事之失推之於勝負
[234-41b]
之末則智者亦何以措其巧夫惟因兵之不可用而知
強弱之實則始有可得而論者矣
蔡戡論和戰奏曰臣聞國之大事和與戰而已好媮者
必曰和可安也而不知和不可久恃好進者必曰戰可
勝也而不知戰不可輕舉是故人無一定之謀國無至
當之策以和則茍安以戰則幸勝二者國之大事而漫
浪如此宜其陛下宵衣旰食羣臣朝思夕惟而不置也
且以前事言之若和可久安耶既盟之後自宜息兵偃
[234-42a]
革講信脩睦為夷夏無疆之休雖卑辭厚幣有所不惜
然而金主之来侵擾淮甸睥睨長江人心憂惶國勢危
蹙幸而上天垂祐敵帥授首不然安危之機未可知也
若戰可必勝耶王師所指自當長驅中原恢復土宇以
舒祖宗在天之憤雖勞師費財在所不顧然而符離之
役大臣不審事機諸將多違節度成師以出棄甲而来
幸而敵勢自弱凶徒亦潰不然成敗之勢亦未可知也
戰也和也率漫浪而為之自非九廟之威靈兩宫之神
[234-42b]
聖徳動天地恩結人心寧有今日乎臣竊為今日之計
當以戰為實務以和為權宜和非誠和也必隂為可戰
之備戰不徒戰也宜先為必勝之資戰固不可速亦不
可緩以中原人心觀之太緩則恐失可乗之機以今日
事勢言之欲速則未有必勝之道臣區區管見如此不
得不為陛下盡言也臣在軰流中最䝉陛下親擢臣感
慨發憤思有以報萬一伏自分閫山南號為重寄然事
權則歸宣司兵馬則𨽻諸將雖有二千里方面之責實
[234-43a]
不得有為於其間臣聽理民事之餘亦不敢仰辜陛下
使令之意唯是多捐金帛宻詢敵情凡能言敵人之虚
實中原之向背與夫曩日出師之得失者莫不委曲誘
之使言博采審聽頗得其要臣所謂以中原人心觀之
戰不可緩者盖女真本一小國并有契丹中原之地𩔖
多契丹中原之人遺種所存盖亦無幾後来生於中原
者父雖敵種母實華人彼方之情視其母尤親背其父
之訓驕縱懦弱習與性成非復昔日女真也女真向者
[234-43b]
恃强憑凌大國盡滅契丹而籍其地虐其民契丹之人
怨之至骨則契丹非我敵矣而況中原赤子苦於苛政
上下暌離日懐聖化至云朝廷豈不念我軰國家二百
年之民而使久陷敵境至於此極也凡有此中間探徃
徃相與隠蔽通情告之每恨王師之不出雖前此出師
失律干紀無所不至亦未嘗怨及朝廷唯俟王師再舉
人自為戰誓滅此敵其間通於事變者乃云以多寡論
之豈是中原陷敵乃是敵陷中原言之及此人心可知
[234-44a]
矣若不因中原愛戴之誠乗機制勝萬一草間豪傑崛
起恐不復為我臣所謂戰不可緩者此也臣前所謂以
今日之事勢言之戰不可速者盖戰之所恃者將也將
之所恃者兵也將之能否三軍之存亡係焉兵之强弱
一國之利害係焉故將帥不可不擇而軍士不可不精
也今之所謂將者或拔於行伍而驟用或取其家世而
因任或以積日累月次第而遷或以片言一長偶合而
得未聞有尺寸之效積素之威可以服人心而叶衆論
[234-44b]
甚者懵不曉兵機漫不治軍政惟知刻剥軍人聚斂財
賄内以供庖𫝊之費外以充苞苴之資凡可以久兵權
便私計者無不為也尺籍伍符虗實相半老弱居其一
工匠居其一俳優居其一輿𨽻胥史居其一詭名冒籍
者無所不有則是朝廷養兵萬人所可用者數千人而
止耳至於軍籍刓缺徃徃掠市人而刺之非其本心唯
去是計其間不逞無頼之徒利於所得朝應募而夕逃
遁為主將者無以誰何姑任其去来而已治兵如此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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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所用之它日豈不悞陛下大事臣所謂戰不可速者
此也臣願陛下甘言厚禮外示和親選將厲兵内脩武
備凡自治之道汲汲而為之唯恐其不速出師之期徐
徐而計之不嫌其少緩分遣二三大臣盡護諸將擇久
經事任洞達兵機者付之閫外之寄綜覈軍實無使老
弱無用之人竄名其間將帥既擇軍士既精紀律既明
教閲既熟度可用而用之更宜密遣間諜諭中原之民
以朝廷未嘗一日忘之之意攜貳其心分散其衆使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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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相疑上下相咎許之城邑以堅其志察其好惡以順
其心彼勢既暌我衆可用王師一舉固當所向無前譬
之破竹之勢數節之後迎刃自解若更如前日輕付之
閫外之寄不謀而用之不知事機漫浪之人臣未見其
可也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今敵人有可
勝之機而我未有必勝之理日月難得機㑹易失惟陛
下亟圖之
 歴代名臣奏議巻二百三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