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2f0039 歷代名臣奏議-明-楊士奇 (master)


[054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歴代名臣奏議卷五十四
           明 楊士竒等 撰
  治道
宋孝宗時朱熹上奏曰臣聞昔者帝舜以百姓不親五
品不遜而使契為司徒之官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
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又慮其教之或不
從也則命臯陶作士明刑以弼五教而期于無刑焉盖
[054-1b]
三綱五常天理民彛之大節而治道之本根也故聖人
之治為之教以明之為之刑以弼之雖其所施或先或
後或緩或急而其丁寜深切之意未嘗不在乎此也乃
若三代王者之制則亦有之曰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
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盖必如此然後輕重之序
可得而論淺深之量可得而測而所以悉其聦明致其
忠愛者亦始得其所施而不悖此先王之義刑義殺所
以雖或傷民之肌膚殘民之軀命然刑一人而天下之
[054-2a]
人聳然不敢肆意於為惡則是乃所以正直輔翼而若
其有常之性也後世之論刑者不知出此其陷於申商
之刻薄者既無足論矣至於鄙儒姑息之論異端報應
之說俗吏便文自營之計則又一以輕刑為事然刑愈
輕而愈不足以厚民之俗徃徃反以長其悖逆作亂之
心而使獄訟之愈繁則不講乎先王之法之過也臣伏
見近年以来或以妻殺夫或以族子殺族父或以地客
殺地主而有司議刑卒從流宥之法夫殺人者不死傷
[054-2b]
人者不刑雖二帝三王不能以此為治於天下而況於
其繫於父子之親君臣之義三綱之重又非凡人之比
者乎然臣非敢以此之故遂勸陛下深於用法而果於
殺人也但竊以為諸若此𩔖渉於人倫風化之本者有
司不以經術義理裁之而世儒之鄙論異端之邪説俗
吏之私計得以行乎其間則天理民彛幾何不至於泯
滅而舜之所謂無刑者又何日而可期哉故臣伏願陛
下深詔中外司政典獄之官凡有獄訟必先論其尊卑
[054-3a]
上下長幼親踈之分而後聽其曲直之辭凡以下犯上
以卑陵尊者雖直不宥其不直者罪加凡人之坐其有
不幸至於殺傷者雖有疑慮可憫而至於奏讞亦不許
輙用擬貸之例又詔儒臣博采經史以及古今賢哲議
論及於教化刑罰之意者刪其精要之語聚為一書以
教學古入官之士與凡執法治民之官皆使略知古先
聖王所以敦典敷教制刑明辟之大端而不敢隂為姑
息果報便文之計則庶幾有以助成世教而仰稱陛下
[054-3b]
好生惡殺期於無刑之本意
熹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上奏曰臣聞人主所以制
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
異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塗判矣盖天理者此心之
本然循之則其心公而且正人欲者此心之疾疢循之
則其心私而且邪公而正者逸而日休私而邪者勞而
日拙其效至於治亂安危有大相絶者而其端特在夫
一念之間而已舜禹相傳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
[054-4a]
精惟一允執厥中者正謂此也臣嘗竊怪陛下以大有
為之資膺受付託憂勤願治恭儉愛民二十年於此矣
而間者臨軒慨然發嘆乃或未免以治效之不進為憂
因竊以是推之而得其説請昩萬死為陛下一二陳之
夫天下之治固必出於一人而天下之事則有非一人
所能獨任者是以人君既正其心誠其意於堂阼之上
突奥之中而必深求天下敦厚誠實剛明公正之賢以
為輔相使之博選士大夫之聦明達理直諒敢言忠信
[054-4b]
廉節足以有為有守者随其器能寘之列位使之交脩
衆職以上輔君徳下固邦本而左右私䙝使令之賤無
得以奸其間者有功則乆其任不稱則更求賢者而易
之盖其人可退而其位不可以茍充其人可廢而其任
不可以輕奪此天理之當然而不可易者也人君察於
此理而不敢以一毫私意鑿於其間則其心廓然大公
儼然至正泰然行其所無事而坐收百官衆職之成功
一或反是則為人欲私意之病其偏黨反側黮闇猜嫌
[054-5a]
固日擾擾乎方寸之間而姦偽讒慝叢脞眩瞀又將有
不可勝言者此亦理之必然也恭惟陛下即政之初盖
嘗選建豪英任以政事矣不幸其間不能盡得其人或
以庸陋猥𤨏不堪委寄或以朋比欺罔自速罪辜而陛
下之心又本有前日權臣跋扈之疑是以不復廣求賢
哲而姑取軟熟易制承順不違之人以充其位於是左
右私䙝使令之賤始得以奉清閒備驅使而宰相之權
日輕既而陛下亦慮其勢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已也則
[054-5b]
又時聽外庭之論雖甚狂訐無所違忤意者将以隂察
此軰之負犯而操切之欲其有所忌憚而不敢肆於為
惡陛下之用力則已勞矣而其翕張擒縱之機周防畏
備之計又可謂無遺巧矣然而天下之勢終不免於偏
有所重而治亂安危之效又未能盡如聖志之所欲盖
既未能循天理公聖心以正朝廷之大體則固已失其
本矣而又欲兼聽士大夫之公言以為駕馭之術則士
大夫之進見有時而近習之從容無間士大夫之禮貎
[054-6a]
既荘而難親其議論又苦而難入近習便僻側媚之態
既足以蠱心志其胥史狡獪之術又足以眩聦明此其
生熟甘苦既有所分則恐陛下未及施其駕馭之䇿而
先已堕其數中矣是以比来陛下雖欲微抑此輩而此
輩之勢日重雖欲兼採公論而士大夫之勢日輕重者
既挾其重以竊陛下之權其輕而姦者又借力於陛下
之所重以為竊位固寵之計中外相應更濟其私至於
姦窮惡稔蹤跡敗露然後其素輕者不免於譴訶然猶
[054-6b]
委蛇盤礴不失其崇資峻秩而攫取陛下之厚賜優禮
以去其素重者則陛下固未嘗一問其朋比援引之姦
也日徃月來浸淫耗蝕使陛下之徳業日隳綱紀日壊
邪佞充塞貨賂公行兵怨民愁盜賊間作灾異數見饑
饉荐臻盖群小相挺人人皆得滿其所欲唯有陛下了
無所得而國家顧乃獨受其弊是則陛下之勞既不足
以成天下之務而反以敗之其巧既不足以勝群小之
姦而反以助成其勢若彼之所以蔽遮天理濁亂聖心
[054-7a]
則将益深錮而遂至於不可解盖其失萌於一念之疑
大臣而其為害輾轉至此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者
臣恐陛下於此偶未察也是以徃嵗䝉恩賜對去年應
詔言事皆以明理正心之說陳于陛下之前惓惓深衷
實在於此而學淺辭拙不足以起發聖意恐懼至今乃
幸復以職事得望清光敢畢其餘忠如此誠願陛下深
察天理以公聖心廣求賢才以修聖政則夫左右私䙝
使令之賤固已無隙可投以誤恩顧則又痛斥而逺屏
[054-7b]
之以永除後日蔽遮濁亂深錮之害庶幾天下之事猶
可復為而陛下之國家将不至於卒受群小之弊臣至
愚極陋學無所成獨有螻蟻愛君憂國之心不能自己
妄論至此悲憤填臆伏惟陛下赦其罪而納其忠深為
宗廟社稷大計不俟終日斷然行之則不唯愚臣之幸
實天下之幸
熹直寳文閣上封事曰臣竊惟皇帝陛下有聦明睿智
之姿有孝友温恭之徳有寛仁博愛之度有神武不殺
[054-8a]
之威養徳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親傳大寳龍
飛虎變御極當天凡在覆載之間稍有血氣之屬莫不
延頸舉踵觀徳聽風而臣適逄斯時首䝉趣召且辱賜
對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無說以效愚忠之一
二盖臣聞古之聖賢窮理盡性備道全徳其所施為雖
無不中於義理然猶未嘗少有自足之心是其平居所
以操存省察而致其懲忿窒慾遷善改過之功者固無
一念之間斷及其身之所履有大變革則又必因是而
[054-8b]
有以大警動於其心焉所以謹初始而重自新也伊尹
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又曰今嗣王新服
厥命惟新厥徳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
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知今我初服
肆惟王其疾敬徳盖深以是而望於其君其意亦已切
矣今者陛下自儲貳而履至尊由監撫而専聽斷其為
身之變革孰有大於此者則凡所以警動其心而謹始
自新者計已無所不用其極矣而臣之愚猶竊有懼焉
[054-9a]
者誠恐萬分有一所以警動自新之目或未悉舉則釁
孽之萌将有作於眇綿之間出於防慮之外者是以輙
忘踈賤而妄以平日私憂過計之所及者深為陛下籌
之則若講學以正心若修身以齊家若逺便嬖以近忠
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義理以絶神姦若擇師傅
以輔皇儲若精選任以明體統若振綱紀以厲風俗若
節財用以固邦本若脩政事以禦敵國凡是十者皆陛
下所當警動自新而不可一有闕焉者也臣不勝犬馬
[054-9b]
愛君憂國之誠輙敢事為之說而昩死以獻謹條其事
如左
 其一所謂講學以正心者臣聞天下之事其本在於
  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於一心故人主之心一
  正則天下之事無有不正人主之心一邪則天下
  之事無有不邪如表端而影直源濁而流汙其理
  有必然者是以古先哲王欲明其徳於天下者莫
  不壹以正心為本然本心之善其體至微而利欲
[054-10a]
  之攻不勝其衆嘗試驗之一日之間聲色臭味㳺
  衍馳驅土木之華貨利之殖雜進於前日新月盛
  其間心體湛然善端呈露之時盖絶無而僅有也
  茍非講學之功有以開明其心而不迷於是非邪
  正之所在又必信其理之在我而不可以須臾離
  焉則亦何以得此心之正勝利欲之私而應事物
  無窮之變乎然所謂學則又有邪正之别焉味聖
  賢之言以求義理之當察古今之變以驗得失之
[054-10b]
  幾而必反之身以踐其實者學之正也渉獵記誦
  而以雜博相髙割裂&KR1019綴而以華靡相勝反之身
  則無實措之事則無當者學之邪也學之正而心
  有不正者鮮矣學之邪而心有不邪者亦鮮矣故
  講學雖所以為正心之要而學之邪正其繫於所
  行之得失而不可不審者又如此易曰正其本萬
  事理差之毫釐繆以千里惟聖明之㽞意焉則天
  下幸甚
[054-11a]
 其二所謂脩身以齊家者臣聞天下之本在國國之
  本在家故人主之家齊則天下無不治人主之家
  不齊則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是以三代之盛聖
  賢之君能脩其政者莫不本於齊家盖男正位乎
  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婦之别嚴者家之齊也妻齊
  體於上妾接承於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齊也
  采有徳戒聲色近嚴敬逺技能者家之齊也内言
  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達請謁不行者家之齊也
[054-11b]
  然閨門之内恩常掩義是以雖以英雄之才尚有
  困於酒色溺於情愛而不能自克者茍非正心脩
  身動由禮義使之有以服吾之徳而畏吾之威則
  亦何以正其宫壼杜其請託檢其姻戚而防禍亂
  之萌哉書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傳曰福之興莫
  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惟聖明之㽞
  意焉則天下幸甚
 其三所謂逺便嬖以近忠直者臣聞蓬生麻中不扶
[054-12a]
  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黒故賈誼之言曰習與正
  人居之不能無正猶生長於齊之地不能不齊言
  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無不正猶生長於楚之
  地不能不楚言也是以古之聖賢欲脩身以治人
  者必逺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不
  相容薰蕕之不相入小人進則君子必退君子親
  則小人必踈未有可以兼收並蓄而不相害者也
  能審乎此以定取舍則其見聞之益薰陶之助所
[054-12b]
  以謹邪僻之防安義理之習者自不能已而其舉
  措刑賞所以施於外者必無偏陂之失一有不審
  則不惟其妄行請託竊弄威權有以害吾之政事
  而其導䛕薰染使人不自知覺而與之俱化則其
  害吾之本心正性又有不可勝言者然而此輩其
  𩔖不同盖有本出下流不知禮義而稍通文墨者
  亦有服儒衣冠叨竊科第而實全無行檢者是皆
  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苟非心正身脩有以灼
[054-13a]
  見其情状如臭惡之可惡則亦何以逺之而来忠
  直之士望徳業之成乎諸葛亮有言親賢臣逺小
  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
  以傾頽也先帝在時毎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
  痛恨於桓靈也本朝大儒程頥在元祐間常進言
  於朝以為人主當使一日之中親賢士大夫之時
  多親宦官宫妾之時少則可以涵養氣質薰陶徳
  性此皆切至之言也然後主不能用亮之言故卒
[054-13b]
  以黄皓陳祗而亡其國元祐大臣亦不能白用頥
  說故紹聖元符之禍至今言之猶可哀痛前事不
  逺惟聖明之留意焉則天下幸甚
 其四所謂抑私恩以抗公道者臣聞天無私覆地無
  私載日月無私照故王者奉三無私以勞於天下
  則兼臨博愛廓然大公而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而
  誠服儻於其間復以新舊而為親踈則其偏黨之
  情褊狹之度固已使人&KR0832然有不服之者而其好
[054-14a]
  惡取舍又必不能中於義理而甚則至於沮謀敗
  國妨徳亂政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盖左右廝役
  横加官賞宫府僚屬例得襃遷固不問前例之是
  非而或者又不問其有無此固舊事之失而不可
  以不正況今又有蚤懐姦心預自憑結者又将貪
  天之功以為已力而不顧其仰累於聖徳妒賢嫉
  能禦下蔽上而不憂其有害於聖政也茍不有以
  深抑私情痛加屏絶則何以明公道而服衆心革
[054-14b]
  宿弊而防後患乎唐太宗之責龐相壽曰我昔為
  王為一府作主今為天子為四海作主為四海作
  主不可偏與一府恩澤若復令爾重位必使為善
  者皆不用心正為此也又況有國家者當存逺慮
  若漢髙祖之戮丁公我太祖之薄王溥此其深識
  雄斷皆可以為後聖法惟聖明之㽞意焉則天下
  幸甚
 其五所謂明義理以絶神姦者臣聞天有顯道厥𩔖
[054-15a]
  惟彰作善者降之百祥作不善者降之百殃是以
  人之禍福皆其自取未有不為善而以諂禱得福
  者也未有不為惡而以守正得禍者也而況帝王
  之生實受天命以為郊廟社稷神人之主茍能脩
  徳行政康濟兆民則灾害之去何待於禳福禄之
  来何待於禱如其反此則獲罪於天人怨神怒雖
  欲辟惡鬼以来真人亦無所益又況先王制禮自
  天子以至於庶人報本享親皆有常典牲器時日
[054-15b]
  皆有常度明有禮樂幽有鬼神一理貫通初無間
  斷茍禮之所不載即神之所不享是以祭非其鬼
  即為淫祀淫祀無福經有明文非固設此以禁之
  乃其理之自然不可得而易也其或恍惚之間如
  有影響乃是心無所主妄有憂疑遂為巫祝妖人
  乗間投隙以逞其姦欺誑惑之術既行則其為禍
  又将無所不至古今以此坐致亂亡者何可勝數
  其監盖亦非逺苟非致精學問以明性命之理使
[054-16a]
  此心洞然無所疑惑當有即有當無即無則亦何
  据以秉禮執法而絶妖妄之原乎先王之政執左
  道以亂政假鬼神以疑衆者皆必誅而不以聽其
  慮深矣然傳有之明於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
  恠明於萬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𩔖則其為妄盖
  亦不甚難察惟聖明之㽞意焉則天下幸甚
 其六所謂擇師傅以輔皇儲者臣聞賈誼作保傅傳
  其言有曰天下之命繫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
[054-16b]
  諭教與選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太子正
  而天下定矣此天下之至言萬世不可易之定論
  也至論所以教諭之方則必以孝仁禮義為本而
  其條目之詳則至於容貎詞氣之微衣服器用之
  細纎悉曲折皆有法度一有過失則史書之䇿宰
  撤其膳而又必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
  瞽詩史書工誦箴諫士傳民語必使至於化與心
  成中道若性而猶不敢怠焉其選左右之法則有
[054-17a]
  三公之尊有三少之親有道有充有弼有丞上之
  必得周公太公召公史佚之流乃勝其任下之猶
  必取於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不幸一有邪人廁乎
  其間則必逐而去之是以太子朝夕所與居處出
  入左右前後無非正人而未嘗見一惡行此三代
  之君所以有道之長至於累數百年而不失其天
  下也當誼之時固已病於此法之不備然考孝昭
  之詔則猶知誦習誼之所言而有以不忘乎先王
[054-17b]
  之意降而及於近世則帝王所以教子之法益踈
  略矣盖其所以教者不過記誦書札之工而未嘗
  開以仁孝禮義之習至於容貎詞氣衣服器用則
  雖極於邪侈而未嘗有以裁之也寮屬具員而無
  保傅之嚴講讀備禮而無箴規之益至於朝夕所
  與出入居處而親宻無間者則不過宦官近習掃
  除趨走之流而已夫以帝王之世當傳付之統上
  有宗廟社稷之重下有四海烝民之生前有祖宗
[054-18a]
  垂創之艱後有子孫長乆之計而所以輔養之具
  踈略如此是猶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
  衢路之側盜賊之衝也豈不危哉詩曰豐水有芑
  武王豈不仕貽厥孫謀以燕翼子惟聖明之㽞意
  焉則天下幸甚
 其七所謂精選任以明體統者臣聞人主以論相為
  職宰相以正君為職二者各得其職然後體統正
  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於一而無多門之弊茍
[054-18b]
  當論相者求其適已而不求其正已取其可愛而
  不取其可畏則人主失其職矣當正君者不以獻
  可替否為事而以趨和承意為能不以經世宰物
  為心而以容身固寵為術則宰相失其職矣二者
  交失其職是以體統不正綱紀不立而左右近習
  皆得以竊弄威權賣官鬻獄使政體日亂國勢日
  卑雖有非常之禍伏於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
  莫知以為慮者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
[054-19a]
  汰其所已用而審其所将用者乎選之以其能正
  己而可畏則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
  不得不重任之既重則彼得以盡其獻可替否之
  志而行其經世宰物之心而又公選天下直諒敢
  言之士使為臺諫給舍以參其議論使吾腹心耳
  目之寄常在於賢士大夫而不在於群小陟罰臧
  否之柄常在於廊廟而不出於私門如此而主威
  不立國勢不彊綱維不舉刑政不清民力不裕軍
[054-19b]
  政不脩者臣不信也書曰成王畏相語曰和臣不
  忠且以唐太宗之聦明英特號為身兼将相然猶
  必使天下之事關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施行盖
  謂理勢之當然有不可得而易者惟聖明之留意
  焉則天下幸甚
 其八所謂振綱紀以厲風俗者臣聞四海之廣兆民
  至衆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為治者乃能緫攝
  而整齊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
[054-20a]
  欲者則以先有綱紀以持之於上而後有風俗以
  驅之於下也何謂綱紀辨賢否以定上下之分核
  㓛罪以公賞罰之施也何謂風俗使人皆知善之
  可慕而必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然綱紀
  之所以振則以宰執秉持而不敢失臺諫補察而
  無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於上而
  照臨之是以賢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賞
  有罪者必刑而萬事之統無所闕也綱紀既振則
[054-20b]
  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奮更相勸勉以去惡而從
  善盖不待黜陟刑賞一一加於其身而禮義之風
  㢘耻之俗已丕變矣惟至公之道不行於上是以
  宰執臺諫有不得人黜陟刑賞多出私意而天下
  之俗遂至於靡然不知名莭行檢之可貴而唯阿
  䛕軟熟奔競交結之為務一有端言正色於其間
  則羣譏衆排必使無所容於斯世而後已此其形
  勢如将傾之屋輪奐丹雘雖未覺其有變於外而
[054-21a]
  材木之心已皆蠧朽腐爛而不可復支持矣茍非
  斷自聖志灑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
  臣各舉其職以明黜陟以信刑賞則何以振已頽
  之綱紀而厲已壊之風俗乎管子曰禮義㢘耻是
  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賈誼嘗為漢文誦之
  而曰使管子而愚人也則可使管子而少知治體
  是豈可不為寒心也哉二子之言明白深切非虛
  語者惟聖明之㽞意焉則天下幸甚
[054-21b]
 其九所謂莭財用以固邦本者臣聞先聖之言治國
  而有莭用愛人之說盖國家財用皆出於民如有
  不莭而用度有闕則横賦暴斂必将有及於民者
  雖有愛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澤矣是以将愛人者
  必先莭用此不易之理也國家承五季之弊祖宗
  創業之初日不暇給未及大為經制故其所以取
  於民者比之前代已為過厚重以熈豐變法頗有
  増加而建炎以来地削兵多權宜科派又復數倍
[054-22a]
  供輸日乆民力已殫而間者諸路上供多入内帑
  是致户部經費不足遂廢祖宗破分之法而上供
  嵗額必取十分登足而後已期限迫促科責嚴峻
  監司州縣更相督迫唯務自寛己責何暇更察民
  情捶撻號呼有使人不忍聞者而州縣嵗入多作
  上供起發則又於額外巧作名色寅縁刻剥此民
  力之所以大窮也計其所以至此雖云多是贍軍
  然内自京師外達郡邑上自宫禁下至胥徒無名
[054-22b]
  浮費亦豈無可省者竊計若能還内帑之入於版
  曹復破分之法於諸路然後大計中外冗費之可
  省者悉從廢罷則亦豈不能少有所濟而又擇将
  帥核軍籍汰浮食廣屯田因時制宜大為分别則
  供軍不貲之費庶幾亦可減莭而民力之寛於是
  始可議矣此其事體至大而綱目叢細𩔖非一言
  之可盡今亦未暇盡為陛下言之惟聖明㽞意其
  本如上八者而後圖之則天下幸甚缺一條/
[054-23a]
葉適應詔上言曰臣竊以陛下循祖宗之舊特詔近臣
於科舉之外薦聞天下之豪儁許以極言當世之事而
考察其尤異者秩以不次之爵待以非常之用而天下
之豪儁亦莫不欣喜自効願致於其間夫開天下以不
諱之門納踈賤於至髙之選此豈非堯舜之盛徳哉而
臣之不肖則獨有所甚憂於此何者治道本不如是之
易言也而陛下必以言求之使臣而少言之歟則略而
不足聽盡言之歟則可以聽而未必信而天下之不知
[054-23b]
者又将强言之於是天下之言雜然並進而其上莫能
擇也則一切以為空言而盡廢之夫以有用之學責臣
等而卒不免以空言廢之此非陛下之意也而其勢有
必然者盖自慶歴元祐以来著而為書者何其衆也其
於天下之治亂軍旅錢糓之大計常先為之畫而以意
處之者何其敢決而不疑也其言之多思之深豈無一
二足用於世哉而後進之士耳剽目習以為言語文字
之流使之運竒於異說之餘而求夸於陳言之外足以
[054-24a]
敗天下之定勢則夫朝廷之上於其發謀舉事之際而
何以為守是故今日之患不患人主之不求言也而患
其求之而不及用不患天下之不敢言也而患其盡言
而無所用夫上有寛博無忌之心下有慷慨盡言之意
皆前世之所不及也而其効止於若此此豈可不為之
深憂其故歟以臣所論士之深識逺見卓然特出有志
於天地君臣之大義而務盡其精微以興起一代帝王
之業者雖以漢唐有國之長其間不過數人而已況其
[054-24b]
不少槩見而泯没於山巖木石之間者此臣所以中夜
竊歎廢食忘寢以為陛下幸使因方正之選萬一能進
於朝則其所以稽叅成敗之迹而推原當世之故宜特
發其大意而無至於盡言夫廢置更革立命造謀而出
政事於天下者天子與大臣之事也而踈逺一介之士
豈得以僭言之惟夫居安者不思其危習常者不察其
變見近者或忘於逺獨任者或失於人計利太卑而求
民太甚持法愈宻而為治愈踈至於經國之規御世之
[054-25a]
要切近而不為陋宏闊而不為迂盛衰之相因治亂之
相易若此者臣皆有以發之夫朝廷之上公卿百官所
以統天下而常患於不能知天下之情四海之廣南北
異俗賢愚異慮而常患不能通朝廷之意上下不合則
禍敗出於其中而不知故臣以為誠略發其大意見於
餘篇而又序其所以發者本末如此庶幾無猖狂驚世
之論豫定必然之謀以逆堕於空言之譏而失明天子
設科之意陛下幸使大臣擇焉
[054-25b]
 君徳一 臣聞人君必以其道服天下而不以名位
  臨天下夫莫尊於君之名莫重於君之位然而不
  得其道以行之則生殺予奪之命皆無以服天下
  之心其所以為之臣者特迫於名位而不敢抗耳
  夫是故以天下之大常沾沾焉疑其並出以撓己
  而禁防維持之不給尚安能保其民而與之長守
  而不變哉昔之人思其所以為人君之道以授世
  主而使操之者其說多而詳矣或以為所寳者在
[054-26a]
  令令行而莫能逆故有㽞令虧令不從令之罰皆
  至於死或以為權者上之所獨制而不得與臣下
  共之者也故殺之足以為己威生之足以為己惠
  而天下之事自己而出者謂之君或以為人主之
  所恃者法也故不任己而任法以法御天下則雖
  其父兄親戚而有所不顧此三者雖非先王之所
  廢也然而不以是先天下而後世之君奈何獨甘
  心焉是以申商韓非之禍熾於天下而不可禁而
[054-26b]
  其君之徳固已削矣夫偏説鄙論習熟於天下之
  耳目而近功淺利足以動人主之心於是以智籠
  愚以巧使拙其待天下之薄而疑先王之陋以為
  譬若狙猿之牧者數千百年於此矣哀哉盖世有
  狎猛虎者能使之忘其搏噬之毒以媚己也此豈
  非智巧之所能為也而況治天下者慈父母之於
  弱子之𩔖也又非若狎猛虎者之𩔖也智巧何為
  於此哉以智巧行令其令必壅以智巧用權其權
[054-27a]
  必侵以智巧守法其法必壊臣竊嘗悲當世之故
  而其義不得以盡言請泛論前世之帝王得失成
  敗可攷之迹以見其意其逺而在唐虞三代者臣
  未敢及焉秦始皇漢武帝雄武之資懾服宇内意
  所誅戮如斃犬豕東征西伐萬里廵狩役使天下
  以贍其欲而天下之人赫然震恐不敢自必其命
  若是者有以示天下之威後世之君雖外諱其失
  而中有羨慕之侈心焉漢之宣帝有明智之才執
[054-27b]
  賞罰之柄足以獨任天下鄙逺俗儒而叅之以覇
  道略務寛厚而齊之以法律其勤敏不懈而及於
  工技之細器械之微而天下之人拱手退聽不敢
  有所自為以逆其上之意若是者有以示天下之
  權唐之太宗少而為将帥長而為帝王英鋭明達
  駕馭賢俊利在仁義則行仁義利在兵革則用兵
  革利在諫諍則聽諫諍惟所利而行之而天下之
  人懽然畢力願為之用至於斃精罷力繼之以死
[054-28a]
  而不悔若是者有以示天下之功是以後世之君
  推其求治之心欲庶幾焉而未之得也夫慨然有
  志者不免於羨慕始皇武帝之侈而精實求治者
  又止於庶幾宣帝太宗之事然後以其智巧而行
  申商韓非之說則雖有天下之威也天下之權也
  天下之功也抑猶未得其所以服天下之道而徒
  恃夫名位以臨之者也且夫風俗之所繫治化之
  厚薄享國之長短人心之向背是豈可不㽞意而
[054-28b]
  詳擇也故臣以為天子之明聖誠能破壊數千百
  年之偏說詖論而無所入於其心雖不逺求唐虞
  三代之名而近亦無取於漢唐之陋則人主之實
  徳見於天下而天下服矣
 君徳二 所謂人主之實徳者何也豈不以其容受
  掩覆大度不疑有以深結其臣民之心歟夫猜忌
  不信持法必行隂見天下之過而戾戾焉有疾其
  臣民之心使之脅息自語而不敢肆者則夫容受
[054-29a]
  掩覆大度不疑曠然而與天下為一是宜可以服
  天下也雖然天下之治非若是而可致也名位者
  人主之所自有天下不得干也好治之君常恐名
  位之去已是故或出於令或出於法或出於權役
  巧任智斷制刑賞以執天下之命若此者凡以為
  㽞名位之術而不知夫名位者不必㽞而未嘗去
  也未嘗去而㽞之然後天下始有不安之心不安
  而将去也則必反之而後可然則容受掩覆大度
[054-29b]
  不疑者是亦㽞名位之術也未有服天下之道也
  古之聖人自知其身有可以服天下之道而因名
  位以行之何者天下之政其大者為祭祀兵刑而
  其小者有期㑹節目之要其逺而萬民而近則羣
  臣侍御僕從之職其物為子女玉帛器用服食之
  事而其所分别好惡者則在於君子小人邪正所
  由之塗也吾之一身足以驗之矣其於事天地尊
  宗廟也真見其肅恭誠一而不敢懈而神祇祖考
[054-30a]
  之来格也非貎為之敬而意其不吾享也而況於
  簡慢廢缺而不知畏也其於刑獄殺戮也真見其
  哀矜惻怛而不忍雖不忍而不可赦也非徒減膳
  徹樂以為是虛文故事而已也而況於輕怒暴誅
  喜深而致刻也其於天下之民也真見其可佚而
  不可勞可安而不可動可與而不可奪也非輕租
  捐賦寛釋逋負以為之賜也而況於急征横斂而
  無極也其於羣臣百官也真見其官各有守才各
[054-30b]
  有宜畀之以事而不相易也非貴其所賤親其所
  踈而要之以報已也而況於姑使之充位而自用
  也其於聽言受責也真見其過言過行之出有以
  害天下而幸其臣之告己也非内不樂聞而外為
  寛容之意以悦天下也於其言也可從則用之真
  見其朝不能以及夕也不徒聽之而終置之也而
  况於拒諫塞謗而以不受教為能也其於君子小
  人也真見君子之可敬而小人之當逺也誠以惡
[054-31a]
  佞䛕而好正救也不徒敬君子以為名而樂小人
  之自便也而況於踈君子而比小人也其於聲色
  㳺畋玩好珠玉也真見其簡靜而無欲屏棄而不
  御也不待於欲之而以理禁之也而況於沉溺堕
  壊於其中而不知反也積之以嵗月真見其悠乆
  也煩之以萬機真見其能無倦也凡此者皆實徳
  也真意實徳充塞於人主之身而施之於天下是
  故其髙厚可以配天地其明察可以並日月順隂
[054-31b]
  陽之序遂萬物之性裁成輔相以左右民鼓舞動
  蕩運轉闔闢則令不期而信權不制而尊法不嚴
  而必兵强國富而討除殘暴不順之夷狄何向而
  不濟故人主誠自知其身有可以服天下之道則
  偏説詖論何足以累於其心且夫忽近而務逺虛
  内以事外惡靜而不能動喜强而實弱此人主之
  深患也方其長慮逺想拊髀太息而思功業之盛
  憤夷狄之驕横則欲鋭兵勇将鼓行四出以誅之
[054-32a]
  厭風俗之頽堕則欲考核名實數見賞罰以厲之
  財之未豐兵之未練則欲講求遺利肄習行伍以
  精之故夫人主有好治之意如此其急者必自知
  其所以服天下之道則衆務不勞而並舉矣
 治勢上 欲治天下而不見其勢天下不可治已昔
  之論治天下者以為三代之時其君各有所尚夏
  之忠商之質周之文數百年而不變其後周之失
  弱秦之失强故忠質文之相代若循環之無窮而
[054-32b]
  或者又曰弱之失在於惠也則莫若濟之以威强
  之失在於威也則莫若反之以惠惠止於賞威止
  於刑故賞不至於濫而無所勸刑不至於玩而無
  所懼盖其意以為治天下之勢無出於此矣夫一
  弛一張者弓也而羿之能不與焉虛而敧滿而覆
  者器也而倕之巧不與焉故三代非忠質之尚而
  周秦無强弱之失治天下者姑舍是乎古之人君
  若堯舜禹湯文武漢之髙祖光武唐之太宗此其
[054-33a]
  人皆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雖其功徳有厚薄治
  効有淺深而要以為天下之勢在己而不在物夫
  在己而不在物則天下之事惟其所為而莫或制
  其後導水土通山澤作舟車剡兵刃立天地之道
  而列仁義禮樂刑罰慶賞以紀綱天下之民至於
  賔餞日月秩序寒暑而鳥獸草木之𩔖不能逃於
  運化之外此皆上世之所未有而聖人自為之者
  也及其後世天下之勢在物而不在己故其勢之
[054-33b]
  至也湯湯然而莫能遏反舉人君威福之柄以佐
  其鋒至其去也坐視而不能止而國家随之以亡
  夫不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而用區區之刑賞以
  就天下之勢而求安其身者臣未見其可也盖天
  下之勢有在於外戚者矣吕霍上官非不可以監
  也而王氏卒以亡漢有在於權臣者矣漢之曹氏
  魏之司馬氏至於江南之齊梁皆親見其篡奪之
  禍習以其天下之與人而不恠而其甚也宦官之
[054-34a]
  微匹夫之奮呼士卒之擅命而天下之勢無不在
  焉若夫五胡之亂西晋之傾覆此其患特起於公
  卿子弟里巷書生㳺談聚論沈湎滛佚而已而天
  地為之分裂者數十世嗚呼勢在天下而人君以
  其身求容焉猶豫反側而不能以自定其或在於
  宦官或在於士卒而舉威福之柄以盡寄之者此
  甚可嘆也臣嘗恠唐末五代之衰皆以列校之卑
  易置人主如反掌之易而周世宗一日臨大位北
[054-34b]
  威契丹南服李璟法度脩舉文武並用太祖皇帝
  踐阼十年之間不耀兵甲俘取僭偽之君若拾遺
  而天下為一身致太平為子孫萬世之計向之衰
  敗圯缺二百餘年英武之君忠智之臣圖回收取
  不能什一而孱王幼主俯首服從相顧憤發以至
  於流涕痛哭莫敢誰何者一朝翕然皆在把握之
  内何其速也此無他能以其身為天下之勢則天
  下之勢亦環向而從己其必然而無疑者矣且均
[054-35a]
  是人也而何以相使均是好惡利欲也而何以相
  治智者豈不能自謀勇者豈不能自衛一人刑而
  天下何必畏一人賞而天下何必慕而刑賞生殺
  豈以吾能為之而足以制天下者雖然鳥髙飛於
  重雲之上魚深㳺於潜淵之下而皆不免有鼎俎
  之憂天下之人所以奔走後先維附聨絡而不敢
  自棄者誠以勢之所在也故夫勢者天下之至神
  也合則治離則亂張則盛弛則衰續則存絶則亡
[054-35b]
  臣嘗考之於載籍自有天地以来其合離張弛絶
  續之變凡幾見矣知其勢而以一身為之此治天
  下之大原也
 治勢中 臣請言祖宗天下之勢天下之勢其亂也
  有門其亡也有塗夫髙垣厚鐍足以備盜賊於外
  者此衆人之所為無憂也盜賊在内而與我共其
  垣鐍而納外宼者此憂之所不及也天下之亂與
  亡有五而人主之得罪於民不與焉一曰女寵二
[054-36a]
  曰宦官三曰外戚四曰權臣五曰姦臣此非特秦
  漢之近事為然也而三代亦莫不然是五者有一
  焉此其天下未遽亂也未遽亡也而天下之垣鐍
  已與我共之矣發以虐政致以嚴刑而播人主之
  失徳於天下然後乗之以水旱動之以甲兵則小
  者亂大者亡是故善治天下者不惟閉是門也又
  使其門陋而不足求不惟塞是塗也又使其塗微
  而不足行太祖太宗削平専國統一方夏真宗仁
[054-36b]
  宗祈天永命乂安海宇當是時也其要在使天下
  無女寵無宦官無外戚無權臣無姦臣随其萌蘖
  尋即除治而又蹙狹其門顛錯其塗使其至者蹊
  隧絶滅四顧而問不得其所求俛首而去之宫中
  之裁決大臣之平章近臣之獻納小臣之議論無
  不咸出於此操天下之垣鐍以與天下共守之而
  無所害是故以言其井地牧民稅賦均一則不如
  周羣臣材智赴功遵力則不如漢蓄積富厚國用
[054-37a]
  沛然則不如隋拓地沙漠冠帶夷蠻則不如唐然
  而天下之勢周宻而無間附固而無隙不忽治而
  乍亂幾亡而僅存可以傳之後世垂之無極則逺
  過於前代夫學者之言治也其逺而在堯舜則常
  苦於迂闊而不信其近而在漢唐而可信也則又
  以其不能乆安長治而不足稱然則祖宗之天下
  亦可謂盛治而無以加矣而中國之所患者遼人
  也夏人也夏小而悍遼大而驕大而驕者或汎遣
[054-37b]
  命使傳道言語以示其嫚侮之意則天下恐然如
  有百萬之師申嚴警備旁及嶺海為之益金幣厚
  書辭水陸之産百物畢致以中其欲小者或狂僭
  自大竊擾邉鄙則大師貴将相次陷没配民為兵
  多至百萬分遣大臣經略中外朝野聚議謀畫屢
  請而卒之天下困弊一方空虛曽不足以奏一戰
  之㨗然而朝廷之上羈縻慰撫不失其歡而天下
  之士相與慷慨憤激𣺌然長慮以為不可以乆也
[054-38a]
  故其大言者則欲脩改法度振起弊事使天下富
  强将士用命然後鞭笞而臣服之小言者則欲絶
  賂以鬬之反間以亂之屢出以擾之委西北之地
  使之人自為守以持之而其所謂見逺察微之論
  者則皆以為異日天下之大禍存亡之所由分必
  出於二敵而不可救嗟乎處至足已安之勢而有
  慊然未厭之心深思極智以為國家憂未然之外
  其意誠若此矣而況於二敵之必然歟雖然法始
[054-38b]
  變於熈寜成於元豐雖中沮於元祐而卒行於紹
  述之後凡祖宗之舊廢革無餘則其大言者既盡
  行之矣前取蘭㑹後取鄯善招拊族帳以剪西人
  之手足則其小者又略試之矣二敵卒無患也而
  天祚昏虐反足以自亡其國而已尚何足以為天
  下之憂哉則見逺察微之論習於目前而終不之
  驗歟且夫當中國安富契丹抗衡之際天下豈復
  知有女真也哉彼其﨑嶇種落人卒不當一校而
[054-39a]
  豈有窺窬二大國之意於數百年之前者乎盖所
  以致靖康之變者昔之五患有其四焉耳由此言
  之天下之勢在内而不在外也故其上莫若使勢
  在己而不在物其次莫若使勢在内而不在外忘
  内憂外以起内亂其為計也末矣
 治勢下 臣請言今天下之勢昔者天下無事忘戰
  乆矣女真起東北小國一日棄薦章挾勁騎直越
  燕趙躐齊魯遂至勾吳以觀南海中有大河江流
[054-39b]
  孟門太行之險而不能為之限所過城邑無不開
  門迎勞行留自恣莫敢襲逐而奔走之民所在聚
  為羣盜以自相摽抄而已天子方親御征伐之事
  博采謀議而羣臣從官亦皆戎服肄習撃刺之術
  以拒胡又十有餘年而天下始益習兵革有輕死
  犯難敢戰喜敵之氣誠使因而用之暫失之地不
  難得也於是天子厭武亟詔罷兵修立文事於傷
  殘廢缺之時置學官飲鄉射定經界建賔館懐徕
[054-40a]
  逺人以文太平既而連嵗屢豐州縣充實西北之
  避地者即其所至著籍為民而淮楚徹亭檄之警
  商賈徃来道路無禁然後天下始復帖息以室家
  妻子為意邈然忘其南北之事父兄門户之耻矣
  夫習危者其動易習安者其變難不然則紹興之
  末戎王以殘虐失衆嘗舉傾國之力聲搖江漢既
  而不戰自斃狼顧北還無復行伍而清鄆亳宋之
  間豪傑響應執殺其吏處處屯結或號三十萬衆
[054-40b]
  以請命於王師此豈非其可以按劒抵掌經營河
  洛上以厲莭義下以報讎耻千載之一時者哉然
  而天下之意終以不振竊議轉語惟恐好使之不
  復通則習安難變乃其勢之必然歟臣觀今天下
  之士惟其嗜利無行者乃或叩閽投匭妄論形勢
  更易風雲之陣䟽釋孫吳之言請對便殿條畫邉
  要指心誓日以功名自詭及其寵異逾等尊用過
  望乃始徐托罪咎引身而去其大略如此而忠厚
[054-41a]
  難進明見利害之人則皆深念根本之重以為不
  可輙發顧今天下之勢其於長淮以南上下乂安
  法令明具而徳澤所被民心不搖無以異於祖宗
  之勢然其於并兼進取則固已難矣陛下英武神
  斷廓清宇内如其責成将率使各盡力執大義以
  誅强讎則天下可以拱揖而定也而乃使之分治
  刑獄刺舉官吏或脱弁釋楯而為儒臣叅用牧守
  列布内地而士之纎弱無勇者乃反教以弓矢合
[054-41b]
  射於庭而其偃蹇於州縣者亦或許之自薦而優
  以右職何哉豈非欲以變今之勢而後用之歟臣
  之不肖盖嘗籌之以為使今之天下自安而忘戰
  則不可使之自危而求戰盡變而能戰又大不可
  也何也盖世有陳設珍器調諧絲竹而飲酒歌舞
  以為樂者而其外且有焚溺之患卒然之憂焉則
  其主人何以待之歟将使其客盡廢其歌舞飲酒
  而褰裳濡足以救之歟則其勢不可以盡能而徒
[054-42a]
  傷其樂且其徃救也則其樂必不竟而奴婢之無
  頼者顧從而竊之矣然則亦付之其人而已使其
  外不失為捍患而内無以傷吾樂患去功成而飲
  酒歌舞者不知焉斯天下以為賢且智矣夫何以
  異此强其所未能廢其所已能其要在於天下之
  皆能也皆能而臣竊憂其患之有不可勝諱者矣
  昔者秦人之患在於不能兼六國也是以日夜激
  厲其民使之功賞相長五甲首而肄五家當此之
[054-42b]
  時秦人五尺童子皆有疾視山東之意由今計之
  六國未兼天下未一非秦人之所當患而長有其
  秦以及於天下者此秦人之所當講也若夫成王
  之於周太宗之於唐則不然剪商奄平淮夷驅逐
  虎豹犀象未嘗寜息取突厥滅髙昌吐谷渾東西
  征討用兵不廢而其朝廷之内郡國之外制禮作
  樂鳴玉曵組誦其詩讀其書而考其文義之彬彬
  焉是故享成功之利而不受其害然則天下之勢
[054-43a]
  固不可使之盡變也
 國本上 國本者民歟重民力歟厚民生歟惜民財
  歟本於民而從為國歟昔之言國本者盖若是矣
  臣之所謂本則有異焉臣之所謂本者本其所以
  為國之意而未及於民臣非以民為不足恃也以
  為古之人君非不知愛民而不能愛民者意有所
  失於内則政有所害於外也夫國於天地必有與
  立亦必有與亡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
[054-43b]
  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且
  其昔何為而仁今何為而不仁使其後世之所以
  守天下者皆如其始之所以得天下則何為而失
  之嗚呼是豈不可以深思而極論乎夫植木於地
  者其華葉充榮者末也其根據盤亙者本也此衆
  人之所知耳夫根據盤互不徒本也自其封殖培
  養之始必得其所以生之意而後天地之氣能生
  之一日失其意則夫根據盤互者拜然顛蹶焦然
[054-44a]
  枯槁而已矣地安能受之哉臣嘗論周人之得天
  下比三代最為長乆此非數也后棄在唐虞之時
  已為稷官傳十四五世而未嘗有失其所以得國
  之意者然後文武受天眷命而天下之諸侯挈商
  而歸周至於成康之後則漸已失之獨一宣王脩
  舊起廢能復求文武之意遂稱中興及其後世東
  遷而惠襄靈景之君甘召單劉之臣所以施於天
  下者悖謬而非先王之意至於益衰而自分為東
[054-44b]
  西則其憲章文物莫有識者而塊然獨守其鼎然
  後其祖宗之意盡失而不繼以至於亡然則其所
  以不仁者不能如祖宗之仁而已若夫漢之髙祖
  唐之太宗起於細微單人挺劒特起臂指天下而
  四海之雄無不束手受事相與於草創之中拜伏
  俛仰而為之臣建置宗廟而立其典法以垂後世
  此雖不足以望周人積累之盛然而要其所以得
  之者必有合天之心順民之心而非偶然而自得
[054-45a]
  之也故其後世若武帝明皇失其意則亂光武憲
  宗復得其意則興而元成穆敬沈溺宴安莫知其
  祖宗之所以致此者何也徒憑藉而有之則其業
  遂以衰敗而亡故臣以謂繼世而有天下其中才
  者固能守祖宗之意其賢聖者則増益祖宗之意
  其好謀而寡徳者徒以變亂祖宗之意而昏童不
  肖者則又不知祖宗之意故其為興亡治亂皆可
  考而無疑噫有志之君長睨逺覽欲以跨越前代
[054-45b]
  而不能深知祖宗所以得天下之意施於今者忘
  其昔謀其新者非其舊動搖侵伐其為國之本而
  使之削薄而不悟此豈非其故臣遺老莫有以告
  之者歟其告而不之信歟春秋之時晉魏舒韓不
  信合諸侯以城成周而宋仲幾不受功指踐土之
  盟以為據當是時韓簡子與其佐士彌牟皆不能
  知也曰晉之從政者新子姑受功歸吾視諸故府
  仲幾不肯曰縱子忘之山川鬼神其忘諸乎彌牟
[054-46a]
  反怒其誣已而執辱之嗚呼踐土之盟晉文公之
  所以主諸侯也諸侯猶記其舊而晉之從政大夫
  曽莫識焉則其後世之失覇不亦宜乎恭惟宋有
  天下肇立基本不以智力為治不以兵甲為彊不
  以險要為固功徳茂盛源流深逺聖人繼作因時
  制事微有變更而其為國之大意常増益而不廢
  天下之人受其隂利厚澤不知其所從来況於臣
  之淺陋何足究述謹擇其意之尤大與國家相為
[054-46b]
  終始者二事事為一篇具䟽其説以獻竊以天子
  之明聖誠已知之而猶言之則愛君之忠不為煩
  未察而先言之則告君之義不為過而臣之區區
  畢於此矣
 國本中 其一曰禮臣臣聞刑法所以待天下之有
  罪雖至親隆貴不得輙私而雖至親隆貴不能無
  罪則刑法不得不用然臣以為人主能使其臣無
  犯君之法不當以刑法御其臣夫人主之所與共
[054-47a]
  守其國家者自宰相以下至於一命之士皆必得
  天下之賢材而用之其不能無犯法者不得居也
  當舜之時既放棄共鯀驩兠之徒其所與為臣工
  岳牧者皆忠肅和惠明允篤誠之士故其治化之
  成至於匹夫小民猶無犯法者而況其官師乎其
  後周文武最能得天下之賢材而用之遇以信厚
  而折旋之以禮樂故其詩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
  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夫聚賢材於朝而分之以百
[054-47b]
  官之事被服有雲龍藻火之章駕乗有和鑾旗旄
  之莭以至奉牲幣執豆籩薦告宗廟𩔖祀天神其
  盛若此而桎梧廢放黥劓殺戮之人安得叅於其
  間揚雄有言曰周之士也貴夫士貴而後官貴官
  貴而後國貴國貴而後主尊然則周文武之所以
  貴其士禮其臣者能使之無犯法而未嘗以刑法
  御之者也取不能無犯法之人而材諸位則不免
  於以法御之有以刑法御其臣之心則方其唯諾
[054-48a]
  殿上委任尊寵若将有腹心股肱之寄者俄而桎
  梏廢放黥劓殺戮無所寛貸而其臣亦不能自必
  也故輕為姦而多犯法嗚呼此非國家之利也漢
  髙祖嘗裂數千里地使大功臣十數人得南面而
  稱王既而擒滅葅醢至於宗族無有遺𩔖其臣遂
  以禽獸自比故後世子孫習見前事不難於髙爵
  重位以寵秩不肖之人而亦輕於以鈇鉞刀鋸加
  其身唐太宗嘗喜張藴古所上大寳箴以為愛己
[054-48b]
  一旦以治獄疑似遽命斬之謂盧祖尚文武忠義
  使督交趾祖尚再三辭行亦誅死於朝堂而不以
  為恠其臣如王珪魏徴號為面折庭爭亦莫有以
  為非者然則當時以刑法御其下而快喜怒於殺
  戮雖髙祖太宗之明不能免也噫以刑法御其下
  將以防姦臣而豈有意於輕殺人也哉自今效之
  其姦臣未必得罪而連頸就戮前後相望者皆善
  人君子也夫不能以禮化姦臣之心而以刑濫忠
[054-49a]
  臣之罰國家将何便焉適所以借姦臣而為之資
  耳盖舜文王之意迄周衰而亡歴秦漢隋唐而不
  復興至於藝祖太宗而後盡去前世帝王苛刻猜
  忍之意一以寛大誠信進退禮節遇其臣下受禪
  之始因其故相委任若六年而後罷太宗召拜近
  臣嘗命擇良日曰朕欲其保終吉也盧多遜事發
  當時以為所坐大逆法既具矣以其嘗典國事止
  命竄流盖漢之三公無以善去位者不自殺則受
[054-49b]
  誅其輕甚者猶以醜辭䇿之而自真宗仁宗以来
  執政大臣之将去也必使之連䟽自乞若将不得
  已而後從者又為之遷官加賜而付以重地前世
  之臣以諫諍忤㫖而死者皆是也祖宗不惟不怒
  又遷擢之以至於公卿神宗嘗疑其臣之罷惰而
  不任職者當汰而不忍始益宫觀之員廪之以粟
  而不責以事後遂為定法其後章惇弄權嘗欲興
  劉摯之獄以殺黨人而哲宗不從蔡京當國又欲
[054-50a]
  殺天下士而徽宗不聽紹興初誤聽宰相誅諫官
  二人尋復自悔下詔責躬以謝天下故雖權臣用
  事二十年間予奪惟意而無殺士大夫之禍夫進
  人以禮退人以義而不以刑法御其臣者無過於
  祖宗之世而不使姦臣妄殺一士者亦無過於祖
  宗之世盖秦漢之風息滅不繼而舜文王之意復
  興天下之臣至有怯懦過當舉手畏法者矣未有
  强復不遜傲法以自便者也若其逆亂反側起於
[054-50b]
  父兄子弟之間者盖不復有矣夫不以刑法御臣
  下而與臣下共守法此豈非祖宗為國之本意而
  舜文王之俗然歟
 國本下 其二曰恤刑臣惟歴代用刑各有輕重不
  能盡舉然大要其君賢而所任者仁人也則用刑
  常輕其君不賢而所任者非仁人也則用刑常重
  非惟用刑為然也而歴代之議刑者亦莫不然盖
  其人君子也則議刑常輕其人小人也則議刑常
[054-51a]
  重故觀其所用可以知其國觀其所議可以知其
  人然而未也盖其君賢君也而用刑不免於過重
  其人君子也而議刑亦不免於過重以為重刑所
  以致治非重刑而天下不可治者是可嘆也天下
  苦秦之刑重而欲輕之乆矣然而随其時之輕重
  而終於不能輕一代之刑夫後世有天下之長者
  莫若漢與唐其能求所以輕刑之意者亦莫若漢
  與唐而卒之能輕一代之刑者莫若吾宋也漢唐
[054-51b]
  之時雖號治世猶多造大獄根連株送或數千里
  㑹逮乆者積數嵗而不觧公卿以下重足待命其
  論囚報重一郡之内一日有殺至數百人凡此者
  今天下之所未嘗有也五代暴亂承用重刑盜一
  錢以上輙坐死而茶鹽𣙜酤升合銖兩之犯至無
  生出者犴獄所用尤殘酷無法不啻若桀紂祖宗
  之世或漸輕之或盡除之而參刑具五刑相收連
  坐之刑皆漢唐之所常用者此亦今天下之所未
[054-52a]
  嘗見聞也夫以前世用刑之重而民亦無畏刑之
  心滋長其悍虐視性命生死如旦暮或白晝挺刄
  殺人於市或報仇行俠而天下大姓姦豪皆持生
  殺人之權殺人未必死傷人未必刑而弱子幼弟
  有竊息而不敢言者少年亡賴篡人於獄官寺之
  外商旅至不敢行若此今皆民之所無也夫天下
  之俗燕趙强果呉楚輕鬬蜀人多怨至於激其所
  耻動其所憤皆有不畏死之心惟至仁可以柔之
[054-52b]
  雖其自棄於盜賊者亦非重法之所能治此今日
  之所以用刑獨輕於前世而民之自愛而畏法亦
  逺過於前世也雖然今世之用刑比漢唐為輕比
  三代則為重而後世之所以制刑者則雖三代不
  能及也夫山澤之産三代雖不以與民而亦未嘗
  禁民以自利均田輕税而民無為生之苦惟其狼
  戾不遜以身犯法者乃得而刑誅之要之今世之
  民自得罪者其實無幾而坐鹽茶𣙜酤及它比巧
[054-53a]
  法田役稅賦之不齊以陷於罪者十分之居其六
  七矣故曰比三代之刑為重三代之肉刑也其刑
  雖省而一或行之則其肢體殘壊至於終身亦已
  甚矣文王周公盖相承而不能變而論者則以為
  後世之刑不及上世之肉刑也豈不痛哉嗚呼後
  世之制刑仁於三代今既行之矣今世之用刑重
  於三代顧未能輕也則恤之而已矣然則祖宗之
  恤刑可謂至矣以恤刑之仁行制刑之仁輕於漢
[054-53b]
  唐而庶幾於三代深者無公名平者無後患重失
  入之坐厚雪寃之賞是故無智力之治無兵甲之
  强無險要之固徳澤雖未大利於天下而民不攜
  貳天下安寜室家相保未嘗有匹夫横行之變下
  人謀上之姦者能隆禮以御其臣而恤刑以愛其
  民故此二者國家之大本無窮之祚不可變之俗
  也故臣之不肖以為誠使天下之賢君不免有重
  刑之心而天下之君子不免有重議刑之心者其
[054-54a]
  禍最大其憂最甚此不可以不極慮而深言也嗚
  呼有自来矣求一切之治而不知天下之情怒一
  人之罪而有并嫉天下之意用一朝之決貽無窮
  之患而不察也豈不過哉夫二百餘年之國本在
  是天下安之也乆矣培之使益堅養之使不傷夫
  誰得而動之不顧而變其安危之端必自是始雖
  賈誼陸贄復生為今日計未有以易此也
 民事上 古者民與君為一後世民與君為二古者
[054-54b]
  君既養民又教民然後治民而其力常有餘後世
  不養不教專治民而其力猶不足古者民以不足
  病其官後世官以不足病其民凡後世之治無不
  與古異故論古者事逺而不可行因今者冐行而
  不可安嗟乎其孰能任是乎夫太息而言古義於
  今必不能改将安所用徒以為笑於執事者而已
  雖然不可不知也夫善論古者必始於田制徒田
  制而已何足言也古之為民無不出於君者豈直
[054-55a]
  授之田而已哉其室廬器用食物百工之須雖非
  必其君交手以付之然既已為之設官置吏以教
  之通其有無補其不足其耕耘斂藏播藝之術必
  使之觀隂陽習四時而山澤之所有皆開示而勸
  求之其牛馬六畜家之所藏必知其數其婚姻祠
  祀疾痛死喪必知其急其官自下士至於三公位
  之登降必因其民之衆寡其意以謂民皆不自能
  也故其治之之詳如此雖然其役民之多用民之
[054-55b]
  繁取其稅賦以供上之用度而春秋蜡社以禮㑹
  民鄉射讀法比之於閭胥用之於軍旅役之於府
  史胥徒宫室道路之事凡此有後世之所無者其
  要以為養之者備則其役之不得不多治之者詳
  則其用之不得不煩君民上下皆出於一本而已
  後世養之者不備治之者不詳使民自能而不知
  恤其所以設官置吏貴賤相承皆因民之自能者
  遂從而取之或有天患民病嘗一減租稅内出粟
[054-56a]
  以示賑贍之意則以為施大恩徳於天下君臣相
  顧動色稱賀書之史官以為盛美其君民上下判
  然出於二本反若外為之以臨其民者故比閭族
  黨聮㑹考察之法一切盡廢以其不足者病民以
  其不養不教者治民毅然為之而無所愧而民亦
  習於自能而無求於其上而徒以為上之治我也
  故俛然受之而不敢辭其乖戾反忤而治道卒無
  一成之効者不特一世為然也雖然自漢至唐猶
[054-56b]
  有授田之制則其君猶有以屬民也猶有受役之
  法則其民猶有以事君也盖至於今授田之制亡
  矣民自以私相賣易而官反為之司契劵而取其
  直而民又有於法不得占田者謂之户絶而沒官
  其出以與民者謂之官自賣田其價與私買等或
  反貴之然而民樂私自買而不樂與官市以為官
  所以取之者衆而無名也是官無以屬民也受役
  之法壊而官以傭錢自募浮浪不事事之人官民
[054-57a]
  之急不相知也其有求請而相闗通者既視若敵
  國大抵今世之民分而為三齊民一也軍旅二也
  役人三也而齊民之間又相分異不知其幾是其
  民無以事君也君無以屬民民無以事君然則立
  州縣有官吏相事相使相君相長不異於古者徒
  有君民之勢爾世之俗吏見近忘逺将因今之故
  巧立名字並縁侵取求民無已變生養之仁為漁
  食之政上下相安不以為非嗚呼為古之民獨何
[054-57b]
  幸而今使之至此也臣毎見今之吏所謂勸農者
  未嘗不竊嘆也夫官有田而民不知種有地而民
  不知闢故使吏勸之今其有者厚價以賣之無者
  半租以庸之是容有惰㳺者也故有求農而不得
  無得地而不農也官無遺地民無遺力而嵗以二
  月長吏集僚屬至近郊召父老而飲食之為之文
  以告之既告而去之若此者何也若其州縣荒闊
  良田沃土不耕不殖者朝廷當為之立法以来農
[054-58a]
  民而使之從事焉耳豈為區區之文告哉為民田
  者無所用勸為官田者徒勸而不從君民二本古
  今異治而曰我無求為唐虞三代噫唐虞三代其
  果不足為矣
 民事中 為國之要在於得民民多則田墾而稅增
  役衆而兵强田墾稅增役衆兵强則所為而必從
  所欲而必遂是故昔者戰國相傾莫急於致民商
  鞅所以壊井田開阡陌者誘三晉願耕之民以實
[054-58b]
  秦地漢末天下殫殘而三國争利孫權捜取山越
  之衆以為民至於帆海絶徼俘執島居之夷而用
  之諸葛亮行師號為秉義不妄虜獲亦㧞隴上家
  屬以還漢中盖蜀之亡也為户二十四萬呉之亡
  也為户五十餘萬而魏不能百萬而已舉天下之
  大不當全漢數郡之衆然則因民之衆寡為國之
  强弱自古而然矣今天下之州縣直以見入職貢
  者言之除已募而為兵者數百十萬人其去而為
[054-59a]
  浮屠老子及為役而未受度者又數十萬人若此
  皆不論也而户口昌熾生齒繁衍幾及全盛之世
  其衆强富大之形宜無敵於天下然而偏聚而不
  均勢屬而不親是故無墾田之利無增稅之入役
  不衆兵不强反有貧弱之實見於外民雖多而不
  知所以用之直聽其自生自死而已而州縣又有
  因其丁中而裁取其絹價者此其意豈以為民不
  當生於王之土地而征之者歟夫前世之致民甚
[054-59b]
  難待其衆多而用之有終不得者今也欲有内外
  之事因衆多已成之民率以北向夫孰敢爭者而
  論者曽莫以為意此不知其本之甚者也以臣計
  之有民必使之闢地闢地則增稅故其居則可以
  為役出則可以為兵而今也不然使之窮苦憔悴
  無地以自業其駑鈍不才者且為浮客為傭力其
  懐利强力者則為商賈為竊盜茍得旦暮之食而
  不能為家豐年樂嵗市無貴糶而民常患夫斗升
[054-60a]
  之求無所從給大抵得以稅與役自通於官者不
  能三之一有田者不自墾而能墾者非其田此其
  所以雖蕃熾昌衍而其上不得而用之者也嗚呼
  亦其勢之有不得不然者矣夫呉越之地自錢氏
  時獨不被兵又以四十年都邑之盛四方流徙盡
  集於千里之内而衣冠貴人不知其幾族故以十
  五州之衆當今天下之半計其地不足以居其半
  而米粟布帛之直三倍於舊雞豚菜茹樵薪之鬻
[054-60b]
  五倍於舊田宅之價十倍於舊其便利上腴爭取
  而不置者數十百倍於舊盖秦制萬户為縣而宋
  齊之間山隂最大而難治然猶不過三萬今兩浙
  之下縣以三萬户率者不數也夫舉天下之民未
  得其所猶不足為意而此一路之生聚近在畿甸
  之間者十年之後将何以救之乎夫迹其民多而
  地不足若此則其窮而無告者其上豈宜有不察
  者乎田無所墾而稅不得增徒相聚博取攘竊以
[054-61a]
  為衣食使其俗貪詐淫靡而無信義忠厚之行則
  将盡棄而魚肉之乎噫此不可不慮也漢之末年
  荆楚甚盛不惟民户繁實地著充滿而材智勇力
  之士森然出於其中孫劉資之以爭天下及其更
  唐五代不復振起今皆為下州小縣乃無一士生
  其間者而閩浙之盛自唐而始乃獨為東南之望
  然則亦古所未有也極其盛而将坐待其衰此豈
  智者之為乎且其土地之廣者伏藏狐兔平野而
[054-61b]
  居虎狼荒墟林莽數千里無聚落姦人亡命之所
  窟宅其地氣蒸鬰而不遂而其狹者鑿山捍海摘
  抉遺利地之生育有限而民之鋤耨無窮至於動
  傷隂陽侵敗五行使其地力竭而不應天氣尤而
  不屬肩摩袂錯愁居戚處不自聊賴則臣恐二者
  之皆病也夫分閩浙以實荆楚去狹而就廣田益
  墾而稅益增其出可以為兵其居可以為役財不
  理而自富此當今之急務也而論者則又将曰慮
[054-62a]
  其因徙而生變夫豈有不變之術而未之思乎抑
  聽其自變者乎
 民事下 今之言愛民者臣知其説矣俗吏見近事
  儒者好逺謀故小者欲抑奪兼并之家以寛細民
  而大者則欲復古井田之制使其民悉得其利夫
  抑兼并之術吏之彊敏有必行之於州縣者矣而
  井田之制百年之間士方且相與按圖而畫之轉
  以相授而自嫌其迂未敢有以告於上者雖告亦
[054-62b]
  莫之聽也夫二說者其為論雖可通而皆非有益
  於當世為治之道終不在此且不得天下之田盡
  在官則不可以為井而臣以為雖不得天下之田
  盡在官文武周公復出而治天下亦不必為井何
  者其為法𤨏細煩宻非今天下之所能為昔者自
  黄帝至於成周天子所自治者皆是一國之地是
  以尺寸歩畆可歴見於鄉遂之中而置官師役民
  夫正疆界治溝洫終嵗辛苦以井田為事而諸侯
[054-63a]
  亦各自治其國百世不移故井田之法可頒於天
  下然江漢以南濰淄以東其不能為者不强使也
  今天下為一國雖有郡縣吏皆緫於上率二三嵗
  一代其間大吏有不能一嵗半嵗而代去者是将
  使誰為之乎就使為之非少假十數嵗不能定也
  此十數嵗之内天下将不暇耕乎井田之制雖先
  廢於商鞅而後諸侯亡封建絶井田雖在亦不能
  獨存矣故井田封建相待而行者也夫畎遂溝洫
[054-63b]
  環田而為之間田而䟽之要以為人力備盡望之
  而可觀而得粟之多寡則無異於後世且大陂長
  堰因山為源鍾固流潦視時決之法簡而易周力
  少而用博使後世之治無愧於三代則為田之利
  使民自養於中亦獨何異於古故後世之所以為
  不如三代者罪在於不能使天下無貧民而不在
  乎田之必為井不為井也夫已逺者不追已廢者
  難因今故堰遺陂在百年之外瀦防衆流即之𣺌
[054-64a]
  然瀰漫千頃者如其湮淤絶滅尚不可求而況井
  田逺在數千嵗之上今其阡陌連亘墟聚遷改盖
  欲求商鞅之所變且不可得矣孔孟生衰周之時
  井田雖不治而其大約具在故勤勤以經界為意
  歎息先王之良法廢慢於暴君汙吏之手後之儒
  者乃欲以其耳目所不聞不見之遺言顧從而効
  之亦咨嗟嘆惜以為不可廢豈不難乎井田既然
  矣今俗吏欲抑兼并破富人以扶貧弱者意則善
[054-64b]
  矣此可随時施之於其所治耳非上之所恃以為
  治也夫州縣獄訟繁多終日之力不能勝大半為
  富人役耳是以吏不勝忿常欲起而誅之縣官不
  幸而失養民之權轉歸於富人其積非一世也小
  民之無田者假田於富人得田而無以為耕借資
  於富人嵗時有急求於富人其甚者庸作奴婢歸
  於富人㳺手末作俳優伎藝傳食於富人而又上
  當官輸雜出無數吏常有非時之責無以應上命
[054-65a]
  常取具於富人然則富人者州縣之本上下之賴
  也富人為天子養小民又供上用雖厚取贏以自
  封殖計其勤勞亦略相當矣廼其豪暴過甚兼取
  無已者吏當教戒之不可教戒随事而治之使之
  自改則止矣不宜豫置嫉惡於其心茍欲以立威
  取名也夫人主既未能自養小民而吏先以破壊
  富人為事徒使其客主相怨有不安之心此非善
  為治者也故臣以為儒者復井田之學可罷而俗
[054-65b]
  吏抑兼并富人之意可損因時施智觀世立法誠
  使制度定於上十年之後無甚富甚貧之民兼并
  不抑而自已使天下速得生養之利此天子與其
  羣臣當汲汲為之不然古井田終不可行今之制
  度又不復立虛談相眩上下乖忤俗吏以卑為實
  儒者以髙為名天下何從而治哉
 理財上 夫理財與聚斂異今之言理財者聚斂而
  已矣非獨今之言理財者也自周衰而其義失以
[054-66a]
  為取諸民而供上用故謂之理財而其善者則取
  之巧而民不知上有餘而下不困斯其為理財而
  已矣故君子避理財之名而小人執理財之權夫
  君子不知其義而徒有仁義之意以為理之者必
  取之也是故避弗為小人無仁義之意而有聚斂
  之資雖非有益於己而務以多取為悦是故當之
  而不辭執之而弗置而其上亦以君子為不能也
  故舉天下之大計屬之小人雖明知其負天下之
[054-66b]
  不義而莫之卹以為是固當然而不疑也嗚呼使
  君子避理財之名小人執理財之權而上之任用
  亦出於小人而無愧民之受病國之受謗何時而
  已夫聚天下之人則不可以無衣食之具衣食之
  具或此有而彼亡或彼多而此寡或不求則伏而
  不見或無節則散而莫收或消削而浸微或少竭
  而不繼或其源雖在而浚導之無法則其流壅遏
  而不行是故以天下之財與天下共理之者大禹
[054-67a]
  周公是也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財而為聖君賢臣
  者也若是者其上之用度固已沛然滿足而不匱
  矣後世之論則以為小人善理財而聖賢不為利
  也聖賢誠不為利也上下不給而聖賢不知所以
  通之徒曰我不為利也此其所以使小人為之而
  無疑歟熈寜之大臣慕周公之理財為市易之司
  以奪商賈之贏分天下以債而取其什二之息曰
  此周公泉府之法也天下之為君子者又從而爭
[054-67b]
  之曰此非周公之法也周公不為利也其人又從
  而解之曰此真周公之法也聖人之意六經之書
  而後世不足以知之以此嗤笑其辨者然而其法
  行而天下終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為聖賢不
  理財言理財者必小人而後可矣夫泉府之法斂
  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其賈賣之其賒者
  祭祀喪紀皆有數而以國服為之息若此者真周
  公所為也何者當是時天下號為齊民未有特富
[054-68a]
  者也開闔斂散輕重之權一出於上均之田而使
  之耕築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無不畢與然而
  祭祀喪紀猶有所不足而取於常數之外若是者
  周公不與則誰與之将無以充其用而遂與之也
  則民一切仰上而其費無名故賖而貸之使以日
  數償而以其所服者為息且其市之售貨之滯於
  民用者民不足於此而上不斂之則為不仁然則
  二者之法非周公誰為之盖三代固行之矣今天
[054-68b]
  下之民不齊乆矣開闔斂散輕重之權不一出於
  上而富人大賈分而有之不知其幾千百年也而
  遽奪之可乎奪之可也嫉其自利而欲為國利可
  乎嗚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是法矣夫學周公
  之法於數千嵗之後世異時殊不可行而行之者
  固不足以理財也謂周公不為是法而以聖賢之
  道不出於理財者是足為深知周公乎且使周公
  為之固不以自利雖百取而不害而況其盡與之
[054-69a]
  乎然則柰何君子避理財之名茍欲以不言利為
  義坐視小人為之亦以為當然而無恠也徒從其
  後頻蹙而議之厲色而爭之耳然則仁者固如是
  耶今天下之財亦可得而略計矣黄帝堯舜以來
  財之在天下今其不知取者幾也秦漢之後創取
  於民後世日以增益今其棄而不求者幾也天下
  之遺利天下之所不知不得而用之者幾也抑猶
  有上之所未斂者乎抑巳盡斂而不可復加歟然
[054-69b]
  則有民而後有君有天下而後有國有君有國而
  後有君與國之用非民之不以與其上也而不足
  者何説今之理財者自理之歟為天下之理歟父
  有十子闔其大門日取其子而不計其後将以富
  其父歟抑愛其子者必使之與其父歟抑孝其親
  者固将盡困其子歟抑其父固共其子之財者歟
  然則今之開闔斂散輕重之權有餘不足之數可
  以一辭而決矣奈何以聚為理財而其上至於使
[054-70a]
  小人君子以為不當理財而聽其絶而不繼若是
  者何以為君子哉
 理財中 天下以錢為患二十年矣百物皆所以為
  貨而錢并制其權錢有輕重大小又自以相制而
  資其所不及盖三錢並行則相制之術盡矣而猶
  不足至於造楮以權之凡今之所謂錢者反聽命
  於楮楮行而錢益少此今之同患而不能救者也
  夫率意而戲造猥以補一時之缺而遂貽後日之
[054-70b]
  憂大都市肆四方所集不復有金錢之用盡以楮
  相貿易擔囊而趨勝一夫之力輙為錢數百萬行
  旅之至於都者皆輕出他貨以售楮天下隂相折
  閱不可勝計故凡今之弊豈惟使錢益少而他貨
  亦并乏矣設法以消天下之利孰甚於此興利之
  臣茍欲必行知摸刻之易而不知其為盡錢之難
  十年之後四方之錢亦藏而不用矣将交執空劵
  皇皇焉而無從得此豈非天下之大憂乎夫見其
[054-71a]
  有而因謂之有見其無而因謂之無者此常人之
  識爾所貴於智者推其有無之所自来不反手而
  可以除其患且今之所謂錢乏者豈誠乏耶上無
  以為用邪下無以為市耶是不然也天下之所以
  竭誠而獻者有二議有防錢之禁有羨錢之術夫
  南出於夷北出於敵中又自毁於器用盜鑄者雖
  殽雜而能增之為器者日損之而莫知也此其禁
  患於不宻也是誠可宻也若夫羨錢之術則鼓鑄
[054-71b]
  而已矣雖然盡鼓鑄所得何足以羨天下之錢且
  天地之産東南之銅或暫息而未復雖有咸陽孔
  僅之巧何以致之噫不知夫造楮之弊驅天下之
  錢内積於府庫外藏於富室而欲以禁錢鼓鑄益
  之耶且錢之所以上下尊之其權盡重於百物者
  為其能通百物之用也積而不發則無異於一物
  銅性融溢月鑠嵗化此其朘天下之寳亦已多矣
  夫徒知錢之不可以不積而不知其障固而不流
[054-72a]
  徒知積之不可以不多而不知其已聚者之不散
  役楮於外以代其勞而天下有坐鎮莫移之錢此
  豈智者之所為哉豈其思慮之有未及哉故臣以
  謂推其有無之所自来不反手而可以除其患者
  也雖然壅天下之錢非上下之所欲也用楮之勢
  至於此也齎行者有千倍之輕兌鬻者有什一之
  獲則楮在而錢亡楮尊而錢賤者固其勢也貴莫
  如珠金賤莫如泥沙至錢而平矣先王之用幣也
[054-72b]
  錢居其一而後世之用錢也它幣至於皆廢誠以
  為輕重之適也故夫天下之貨未有可輕於錢者
  也一朝而輕千倍曽不為後日之計者何也此臣
  之所謂弊極而當反者也天下之事本無竒畫為
  竒畫者小人之自便以干其君者也不可聽也雖
  然臣又有疑焉計今日之錢自上而下者有兵之
  料有吏之俸自下而上者州縣倚鹽酒雜貨之入
  而民之賣易以輸送者大抵皆金錢也故雖設虛
[054-73a]
  劵以隂納天下之錢而猶未至於盡藏而不用方
  今之事比於前世則錢既已多矣而猶患其少者
  何也古之盛世錢未嘗不貴而物未嘗不賤漢宣
  帝時糓至石五錢所以立常平之法唐太宗新去
  隋亂而至富强米斗十錢以上為率何者治安則
  物蕃物蕃則民不求而皆足是故錢無所用徃者
  東南為稻米之區石之中價財三四百耳嵗常出
  以供京師而資其錢今其中價既十倍之矣不幸
[054-73b]
  有水旱不可預計惟極南之交廣與素曠之荆襄
  米斗乃或止百錢為率耳然大要天下百物皆貴
  而錢賤𤓰匏果蓏魚鱉牛彘凡山澤之所産無不
  盡取非其有不足也而何以至此且以漢唐之賦
  禄較之於吾宋其用錢之增為若干以承平之賦
  禄較之於今日其用錢之增又若干東南之賦貢
  較承平之所入者其錢之增又若干昔何為而有
  餘今何為而不足然則今日之患錢多而物少錢
[054-74a]
  賤而物貴也明矣天下惟中民之家衣食或不待
  錢而粗具何者其農力之所得者足以取也而天
  下之不為中民者十六是故常割中民以奉之故
  錢貨紛紛於市而物不能多出於地夫持空錢以
  制物猶不可而況於持空劵以制錢乎然則天子
  與大臣當憂其本而已矣
 理財下 使天下疑已不可以為天下臨財則疑其
  取見患則疑其避勢相軋權相傾之際則疑其謀
[054-74b]
  若此者雖匹夫不能自立於鄉黨天下之人其所
  以力為忠信亷潔之行者未必其心安之以為當
  然盖将以求免乎天下之疑也故雖矯亢過情捨
  利就害而不敢憚焉一節之疑足以傷其終身之
  信此固人情之所甚懼也噫蛇未必噬也而人疑
  其螫虎未必搏也而人疑其暴有麟鳳之徳而後
  見之者無疑心雖然麟與鳳不常出於天下而天
  下亦安得而不疑古之聖人所為大過乎人者理
[054-75a]
  天下之財而天下不疑其利擅天下之有而天下
  不疑其貪政令之行天下雖未必能知其意而終
  不疑其害已故聖人之於天下無不可為者以其
  所以信服天下者明也後世之君用民之財未必
  如三代之多役民之力未必如三代之煩常為安
  靜之令數出寛大之言而天下終疑之而不置不
  亦悲夫今國家之患法度未立號令未信財用未
  足欲有所為而不能遂若此者不足為大憂也而
[054-75b]
  其憂則在乎未能免天下之疑何者天子仁孝恭
  儉服御簡約宫中之費可悉布於海内而無毫髮
  之私此亦足以明其無所取於天下矣一方水旱
  憂見顔色或特出使人申命長吏通財移粟惟恐
  在後奏䟽蠲除不問緡石来輙報可此亦足以明
  其深自結於天下矣而天下終不能無疑於其間
  某欠某負詔書已釋放矣民猶未信也曰此後豈
  不将復征之也開坐畫一條件無數謂之寛恤至
[054-76a]
  深切矣民猶未信也曰此其文書未嘗不具也或
  特建一官或創立一司其事未見也而民已逆疑
  之曰此必将以興某利也下自一縣令而上至掌
  國計之近臣未必皆有取民之意也未必不與民
  也而民又皆疑之曰此其挾國之重以病已也天
  子以大義安天下非為茍且而已矣将用以滅敵
  而復北方也今也不出門閾之近而天下皆以利
  疑之矣是猶可與有為邪夫當天下之皆疑此不
[054-76b]
  可以力勝而辨解也宜退而考其原今天下有百
  萬之兵不耕不戰而仰食於官北有强大之敵以
  未復之仇而嵗取吾重賂官吏之數日益而不損
  而貴臣之員多不省事而坐食厚禄夫明示天下
  以無所用財之門而後天下無疑心若是者其無
  所用耶然則雖上不能不自疑其為利也天下獨
  敢不疑其利之耶嗚呼數世之富人食指衆矣用
  財侈矣而田疇不愈於舊使之能慨然一旦自貶
[054-77a]
  損而還其初乎是獨何憂雖然盖未有能之者也
  於是賣田疇鬻寳器以充之使不至於大貧竭盡
  索然無聊而不止今天下欲為大貧竭盡索然無
  聊之術耶又豈特上下相疑而已也天下之人私
  相與言者必曰今之官不可為也伯夷之㢘必改
  為跖蹻之横尾生之信必習為狙公之欺而非跖
  蹻非狙公則其事不可以濟然而不敢以其情告
  於上其告於上者姑曰陛下至仁法令明備羣臣
[054-77b]
  奉行不謹而因以誅求於其中故朝廷雖惇重信
  而使民不能無疑耳上豈将以為然耶臣敢言其
  情今天下之財用責於户部户部急諸道每道各
  急其州州又自急其縣而縣莫不皆急其民天下
  之交相為急也事勢使然豈其盡樂為桑𢎞羊楊
  可之所為耶使天下之用誠有常數而户部以天
  下之税當之而有餘則户部必不以困諸道每道
  必不以困其州而州若縣獨何以自困其民耶使
[054-78a]
  其真桑𢎞羊之流固且不暇而況其不為𢎞羊者
  耶所畏者上每以所不足責其臣使羣臣以不足
  而後見其財然則若是者固教天下之為𢎞羊者
  也昔劉晏當肅代衰亂之際天下多事故謂晏能
  以不足為有餘此出於不幸耳以今較之猶為平
  世而奈何以不足責其臣而謂羣臣以不足而後
  見其財歟豈不為有事者地歟天下方議更為貢
  賦之籍鈎考其㑹而悉書之使一縷以上上無不
[054-78b]
  知其所自出而州縣不敢强取於民噫今州縣號
  為難治一縷以上既在籍矣而州縣之用於何取
  之若此者天下愈疑矣
 
 
 
 
 歴代名臣奏議卷五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