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5c0127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--褚伯秀 (master)


[102-001a]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傳七
   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
   天下第二
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
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
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悦之爲之太過已之
大循作爲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
墨子汜愛兼利而用鬭其道不怒又好學而
博不異不與先王同黄帝有咸池堯有大章
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
[102-001b]
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
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
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
而無槨以爲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
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
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
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爲
也恐其不可以爲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
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
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
[102-002a]
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
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
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
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
者多以裘褐爲衣跂蹻爲服日夜不休以自
苦爲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爲墨
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
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
謂别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忤
之辭相應以巨子爲聖人皆願爲之尸冀得
[102-002b]
爲其後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
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
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
也雖然墨子眞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
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
 郭註勤儉則瘁故不暉然財有餘故急有
 備太過太循不復度衆所能也物不足則
 鬭令百姓勤儉有餘故以鬭爲非不怒但
 自刻既自以爲是欲令萬物皆同己先王
 則恣其群異然後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
[102-003a]
 得也毁古禮樂嫌其侈靡物皆以任力稱
 情爲愛今以勤儉爲法而爲之太過雖欲
 饒天下非所以爲愛也獨成墨子道而非
 道德不類萬物之情其道觳而無潤使人
 憂悲難行不可爲聖人之道聖道使民各
 得性之所樂則天下無難矣故王者必合
 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墨子徒見禹之
 形勞而未睹其性之適謂自苦爲盡理非
 其時而守其道所以爲墨於墨之中又相
 與别巨子最能辯其所是以成其行皆願
[102-003b]
 爲之主以係其業意在不侈靡而備世急
 所以爲是爲之太過則非亂莫大於逆物
 而傷性故爲治之下爲其眞奸重聖賢不
 逆也但不可以教人求之不得世無其輩
 枯槁不舍所以爲眞奸才士而已非有德
 者也
 吕註先王之治至於聲名文物之大備則
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非
 其常然也以繩墨自矯所以備世急古之
 道術有在於是夫道所以體常而盡變墨
[102-004a]
 子特見其備世之急遂以爲常所謂得一
 而察焉自好非可與人同也自作爲非樂
 至博不異皆爲之太過已之太循者也先
 聖禮樂有節喪葬有儀今乃生不歌死不
 服不同先王毁古禮樂其儉薄如此非特
 不愛人亦不愛己矣墨子本以汎愛兼利
 爲心而不察人之不堪甘其苦而爲之以
 約失之者鮮則未敗墨子道也哀樂人所
 不免先聖爲之節文墨子使之歌而非歌
 哭而非哭是果人情乎生勤死薄使人憂
[102-004b]
 悲古之道術雖有在於是而墨子烏之太
 過不可謂聖人之道己雖能任奈天下不
 堪何其去王道遠矣昔禹遭洪水其勞至
 於此所謂備世之急者墨子以爲常然則
 非也夫勤勞備世之意則是爲之太過天
 下不堪其行即非將使後世學者自苦以
 相進而已勤儉固難爲而墨子優爲之眞
 天下之好求之不可得可謂才士也夫
 疑獨註大道既喪諸子繼出有若墨翟滑
 釐者有若宋鈃尹文者其終若惠施之徒
[102-005a]
 相辯以數千言莊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墨
 教勤苦儉薄以逸樂侈靡爲非故使數度
 不暉而以繩墨自矯足以備世之急而財
 用有餘故墨翟之徒聞風而悦終爲之則
 太過終已之又太循生不歌故爲非樂以
 節用爲道故死無服其道使人各足而非
 鬭自刻故不怒奸學而使物同己故博不
 異生勤死薄毁古禮樂不與先王同也自
 黄帝有咸池至周公作武明其生不歌之
 非自古之喪禮至士再重明其死無服之
[102-005b]
 非末敗言其終於敗也使歌而非歌哭而
 非哭是果類乎言獨誰成墨而違萬物之
 情變也其道大觳使人難爲其去先王也
 遠矣盖先王與民同患其道本諸人情非
 期於難行欲使天下皆如已也昔禹湮洪
 水决江河親操橐耜沐雨櫛風其勞形天
 下也如此後世效之以自苦爲極夫禹之
 道非墨也流習之弊則有所謂墨相里勤
 至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分别同
 學而異趨也以辯相訾以辭相應以最能
[102-006a]
 辯者爲聖人願爲之尸冀傳業也墨子之
 勤儉備怠則是過於自苦則非言亂則居
 其上論治則居其下眞天下之奸求其比
 類不可得墨子才近禹而道遠於禹所以
 不能無弊止於一墨而已
 碧虚註墨氏之教不侈靡不暉耀勤儉厲
 己救世之急但儉嗇太過己能循而衆難
 遵非樂節用生憂死薄可謂大拂人情然
 而汎愛近仁兼利近義非鬭近禮不怒近
 知又奸學而廣尚同則亦異乎流俗也其
[102-006b]
 與先王不合者毁古禮樂爲特甚自咸池
 至作武及棺槨之重數皆古禮樂也墨子
 則生不歌況絲竹乎死無服況珠玉乎以
 此自行固不情以此教人亦太忍終不免
 倍譎無倫之弊人之歌哭笑樂發乎本情
 今一切非而去之與世情不類矣枯觳無
 潤使人憂悲衆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任既
 不合天下之情去王道遠矣墨子宗禹勤
 儉故稱其治水之功九滌天下之川謂九
 州之川滌除無壅腓無胈至置萬國皆載
[102-007a]
 其粗迹未造妙本而後世效之以自苦爲
 極至有割肌膚斷肢節以徼福者此又學
 墨之弊也相里勤之徒末敗墨子道者也
 以辯博論大者爲師遂至清談奸勝之弊
 以勤儉備急則是以憂苦教人則非後世
 效之亂之上也治何望焉然而奸學勤篤
 無對於天下强學立志教侔仲尼亦才士
 之美者也但所行失道德之正耳
 鬳齋云不教後世以侈故不飾麗萬物不
 以禮樂度數爲暉華拘束其身以矯世欲
[102-007b]
 天下之用有餘主於儉以足用言世人以
 衣食不足故致爭亂也後之學墨者遂抑
 遏太甚非樂節用墨子篇名以鬭爭爲非
 不以怒爲道博不異者廣其說而尚同教
 人愛己兩失其道不近人情故曰不類大
 觳猶大朴其行難爲也逆天下之心而墨
 子獨安之既不合人心非可以王天下墨
 子稱道至形勞天下也如此述禹之功績
 九讀同鳩鳩工而雜治之奇偶本異而曰
 不忤此强辯之辭巨子墨學之大成者求
[102-008a]
 之不得言無復有斯人雖極其枯槁而爲
 之不止可謂豪傑之士矣
  不侈靡於萬物不暉耀於禮儀勤謹節
  儉以備世人之急此禹行之見於世者
  墨翟滑釐聞風而悦遂至爲之太過而
  勤苦難行體之太循而枯槁無類作爲
  非樂節用以教天下生不歌死不服即
  非樂節用之見於行者也汎愛所以兼
  利非鬭所以不怒亦不失爲賢厚也奸
  學務博覬人同己則心猶奸勝未能克
[102-008b]
  去其私至於毁古之禮樂則非獨悖乎
  聖典亦拂天下哀樂之情强民以難從
  人己俱不愛矣由是知墨子之道終於
  敗不可行於天下後世也當歌不歌當
  哭不哭其於人情不類矣生勤死薄苦
  觳憂悲逆物情而人不堪其去王道遠
  矣墨子又稱大禹治水之功勤勞若此
  使後世學墨者必以自苦爲極而欲力
  扶其教殊不知禹當洪水之變父殛而
  功不成是又變中之變遂刻苦捐軀嗣
[102-009a]
  成厥績非可以爲常也以處變之迹施
  之於常無異病己而鍼灸徒增瘡痛不
  智孰甚焉相里勤之徒又稱别墨爭相
  訾辯推其業成者爲聖人巨子猶儒家
  云碩儒皆願繼其後至今不决此自是
  一段言當時墨學之中又有分别墨翟
  禽滑釐再續前話其爲人之意則是教
  人自苦則非致亂則居首致治則下術
  也然而墨子眞性所奸天下莫及卒以
  立教於當時固非聖人之道亦可謂才
[102-009b]
  士也夫昔孟子闢楊墨以爲非聖人之
  道峻辭而力拒之若不共戴天者有以
  見衛道之切南華又詳述墨氏之行事
  與其源流申言其疵弊而不廢其所長
  可謂公論而存恕議不及楊氏意在其
  中矣墨學大禹楊學老聃皆出聖人之
  門學有所偏耳猶師商同學於夫子有
  過有不及此楊墨之芽蘖也故學不可
  不謹
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
[102-010a]
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
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
聞其風而悦之作爲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
物以别宥爲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
聏合驩以調海内請欲置之以爲主見侮不
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
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故
曰上下見厭而强見也雖然其爲人太多其
自爲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
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
[102-010b]
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
爲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爲無益於天下者明
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爲外以情欲寡淺
爲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
 郭註忮逆也畢足而止不望有餘華山上
 下均平以表其行别宥萬物不欲令相犯
 錯强以其道聏令合調令和二子請得若
 此者立以爲物主見侮不辱以活民爲急
 救鬭寢兵所謂聏調雖天下不取强聒而
 不舍聏調之理然也見厭强見所謂不辱
[102-011a]
 不因其自化而强慰之則其功太重請置
 五升之飯明自爲太少也宋鈃尹文稱天
 下爲先生自稱弟子日夜不休以爲民謂
 民亦當報己圖傲乎揮斥高大之貌不爲
 苛察務寬恕也不以身假物必自出其力
 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所以爲救世之士其
 行適至是而止未能經虚涉曠也
 吕註不爲俗所累不求飾於物推誠以及
 人在醜而不爭願人安養而不求餘其心
 有不然則以爲垢而洗之是以此白心也
[102-011b]
 夫物之紛爭由於交侵而苛急别而宥之
 乃所以息紛爭而願安寧之道心之爲物
 無所不容則宜無所爭也二子語其容而
 行之以聏合歡以調海内是謂心之行欲
 置之爲主推而宗之自見侮不辱至强聒
 不舍此所謂調聏之道古之道術雖有在
 於是然爲人太多爲己太少此二子所以
 不合於是言我日夜不休以救世人人必
 不至於圖傲平救世之士而不我顧則我
 必得活不以饑死爲憂其行適至是而止
[102-012a]
 過此則非二子所知謂其不聞道也
 疑獨註若夫與世俗脫而無累於物任而
 不飾於人安而不苛於衆順而不忮願天
 下安寧畢足而止宋尹二人其道小異於
 墨故繼之墨翟之後言其流風末世尚有
 如此者故聞風而悦之華山之冠宋尹以
 此表其行接萬物以别宥大小爲始聖人
 之道則物我同體而無所别大小同區而
 無所宥所容以其迹所行非其心二子語
 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其意願天下之安
[102-012b]
 故以聏合歡以調海内請欲置之爲主與
 皆願爲之尸意同自見侮不辱至强聒不
 舍皆自任之過上說其君下教其民有以
 見爲人太多見侮不辱至於置五升之飯
 而足見其自爲太少圖傲放大而以救世
 爲事也夫能仁而不能變不足以立義二
 子於仁爲過而於義不及君子不爲苛察
 言必自出其力苟爲無益於天下而察之
 不如其己言必欲救世也外以寢兵戰内
 以寡情欲其精粗小大雖不同所行至是
[102-013a]
 而止耳
 碧虚註無情故不累朴素故不飾直道故
 不苟因任故不忮願天下安活而不過養
 明白此心如是而已華山之冠以表心之
 堅正治如頂之均平以區别賢愚寬宥典
 法爲治本而言行不虧也法寬和則合民
 心宇内稱美樂推以爲君矣忍辱止鬭使
 民不爭寢兵守慈民尚雌靜以此說天下
 使民必從而願其安活是爲人太多也勤
 儉自苦請日置五升之飯猶推予先生寧
[102-013b]
 己忍饑不忘天下是自爲太少也我必得
 活哉言我思救人天必活我圖傲乎言不
 圖傲也豈圖夸傲爲救世虚名而已不爲
 苛察務克己也不以身假物力行以率物
 凡無益於天下者不爲之外以不爭和調
 物情内以寡欲節抑己性事有精粗不同
 但去其非理者而爲之斯治道之極也
 鬳齋云飾猶自奉忮咈人情别宥猶在宥
 隨分自處爲别寬閑自安爲宥容謂體行
 謂用以和聏合人之歡以調一海内請欲
[102-014a]
 置之以爲主也强聒不舍人厭聽而誇說
 不已日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
 猶不得飽弟子可知忍饑自苦日夜不休
 豈爲乆活之道盖欲以此矯夫託名救世
 而自利之人圖傲謀矯之也猶豫讓曰吾
 爲此至難所以愧天下之爲人臣而懷二
 心者是也其說又曰不爲苛察無爾我之
 辯事皆自爲而不借人力以爲助於天下
 無益之事明知其可爲不如已之其學之
 大意欲人外無攻戰之爭内無情欲之滑
[102-014b]
 至此而止耳
  不累不飾則心虚而守素不苟不忮則
  務誠而和樂以此化俗接物普願安全
  既身不過享則不妄求多積自貽怠害
  是爲長安寧之道以此立教於天下明
  白本心而無隱情宋尹聞風而悦繼行
  其道華山之冠以表行之方正均平其
  接物以别善類宥愚蒙爲本則必不趨
  乎惡亦足以厚風俗興教化但行之有
  弊不若聖治之大全而可乆也心之容
[102-015a]
  猶云手容足容言其動止氣象心之行
  言其注措設施大槩以本心之善見諸
  行事和調海内不鬭不怒普安足養而
  止此語有惠而不知爲政之意寓其中
  欲置以爲主願遵承其教也耐辱救鬭
  寢兵止戰皆守柔不爭之義强恬强見
  必欲人聽從其說請置五升之飯見其
  自爲太少寧己饑而不忘天下見其爲
  人太多日夜不休至於罷極而歎曰我
  必得活哉言我勞苦以救人造物必能
[102-015b]
  活我也今世之苦行陀頭道者勤儉於
  己而周悉爲人頗似之但不學無聞其
  弗及遠矣圖傲乎一句頗難釋諸解唯
  郭註近之此乃南華歎息之辭圖傲猶
  謀疏也言其莽廣不切事情二子欲以
  一己之力濟天下之衆而不度其難行
  也不務苛察是謂善宥不借物以榮身
  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是謂善别也外行
  則禁攻寢兵使人各足而無爭内行則
  寡淺情欲律己不貪而無患事理雖有
[102-016a]
  大小精粗要其所行至於是而極言其
  不能躋聖人堂奥所以止於墨學而已
  此段論當時墨家之弊其間語有主賔
  宜審詳之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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