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5c0127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--褚伯秀 (master)


[003-001a]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建四
   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
   齊物論第三
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
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
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
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
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
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
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
[003-001b]
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
猿猵狙以爲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麗
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
鹿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
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
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
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
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
驚若然者乗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
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
[003-002a]
 郭象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彼我莫
 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不知即爲
 有知而不能任羣才之自當故齧缺三問
 而王倪答以三不知也汝豈知吾所謂知
 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魚泳於水水物
 所同咸謂之知自鳥觀之則向所謂知者
 復爲不知矣故舉民鰌猿三者以明萬物
 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
 無主又舉猿猵麋鹿鰌魚毛麗以明天下
 所好之不同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
[003-002b]
 同之必是唯莫之辯蕩然俱得齧缺未能
 妙其不知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
 也至人神矣言體與物㝠雖涉至變而未
 始非我也
 吕惠卿註知止乎不知物之所同是也知
 物所同是則非不知也唯道不可知知之
 所以不知不知所以知之則道之爲體可
 見矣今夫民以體知安佚爲正處口知芻
 豢爲正味目知好色爲正色至於鰌猿之
 所安蛆鴉之所甘魚鳥麋鹿之相與爲偶
[003-003a]
 者如彼是各以其知爲知之正則民與萬
 物之所知豈有正處正味正色哉誠不得
 正處正味正色而知之則其所知者非正
 可知矣故自我觀之仁義是非樊然殽亂
 吾安能知其辯所以四問四不知也至人
 神矣神則妙萬物而爲言萬物莫非我而
 我則無矣敦能寒熱而驚懼之哉
 林疑獨註民人之與鳥獸各隨所好交相
 憎愛敦知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哉天下
 之正處無處是也天下之正味無味是也
[003-003b]
 天下之正色無色是也雖然以無爲是者
 見無而已故但言有處有味有色之殊而
 不言無之爲正自我觀之是非仁義樊然
 殽亂敦從而正之故不知其辯乃所以辯
 也
 陳詳道註道以不知爲内知之爲外故知
 乃不知不知乃知然不知而知其不知亦
 不免於有故不定云知與不知又不言無
 處味色之爲正凡以遣其爲言之累而已
 夫澤焚不熱河沍不寒疾雷不驚者其天
[003-004a]
 守全其神無卻故也乗雲氣騎日月則不
 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
 陳碧虚註以同爲是則無非以非爲同則
 無是凡物形類不同各不相知雖都忘其
 知而物各存焉且吾所知者庸言不知彼
 不知此也吾所不知者庸言知之物各不
 相知也吾所謂知者萬物之理所不知者
 萬物之性故濠梁之上知鯈魚之樂庸詎
 信之哉蟬飲而不食蠶食而不飲自不知
 其所以然凡物之形類不同色味亦爾性
[003-004b]
 情所禀豈可强齊則仁義是非宜聖人所
 不辯也至人神變不測故造化莫移方寸
 之地虚矣身非我有雲氣可乗也視聽不
 用日月可騎也所在皆適四海可遊也生
 死莫變利害何有哉
 趙虚齋註吾所謂知未必知所謂不知未
 必不知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
 於無知斯爲眞知居處味色人與鳥獸各
 適所欲不能皆同孟子謂犬之性猶牛之
 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正類此言欲識居處
[003-005a]
 色味之正必離居處色味而後有眞識欲
 知仁義是非之正必離仁義是非而後有
 眞知齧缺復以至人爲問王倪遂以姑射
 神人之說告之二子皆寓言也
 慮齋口義云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
 對即是知止其所不知知之非不知不知
 之非知盖謂不知即眞知也次論正處正
 味正色皆是非物我之喻結以仁義是非
 紛然殽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
 而辯哉王倪即至人神矣妙萬物而無迹
[003-005b]
 不熱不寒不驚即遊心於無物之始也死
 生且不爲之動心況利害是非乎
  諸解於齧缺首問物之所同是一句似
  欠發明竊考經意盖謂人物之所同者
  性所異者情性流爲情物各自是彼此
  偏見指馬相非論殊而嫌隙生辯極而
  忿爭起以至肝膽楚越父子路人者有
  之其患實始於知之一字妄生分别故
  王倪三答吾惡乎知之欲齧缺反求其
  所不知得其同然之性而㝠夫大通之
[003-006a]
  理則近道矣又恐未能心會繼以嘗試
  言之引喻人鳥獸之異宜以證處味色
  之非正然則所謂知者豈其眞知所謂
  不知豈眞不知哉
  太上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今既有言
  矣如知何曰舍其多知而求其所不知
  因其有言而究其所言則敦知不知之
  非眞知有言之非無言邪
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
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縁道無
[003-006b]
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
爲孟浪之言而我以爲妙道之行也吾子以
爲奚若長梧子曰是黄帝之所聽瑩也而丘
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
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爲汝妄言之汝以妄
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爲其脗合置其滑涽
以隸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
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悅生
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
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國之始得
[003-007a]
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牀
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
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
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
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
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爲覺竊竊
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
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爲吊詭萬世
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
 郭象註務來理自應非從而事之任而直
[003-007b]
 前無所避就斯獨至者也無彼有謂有此
 無謂是以言之者孟浪聞之者聽瑩付當
 於塵垢之外玄合乎視聽之表今瞿鵲方
 聞孟浪之言便以爲妙道之行無異見卵
 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予試
 妄言之子試妄聽之以死生爲晝夜旁日
 月之謂也以萬物爲一體挾宇宙之謂也
 以有所賤故尊卑生滑涽紛亂莫之能正
 不若委之自爾脗合自然也故衆人馳騖
 役役聖人芚然無知舉萬世而參其變可
[003-008a]
 謂雜矣而與化爲一常遊於獨積是於萬
 歲萬歲一是也積然於萬物萬物一然也
 惡知悦生惡死之非惑邪如麗姬者一生
 之内情變若此況死生之異惡能相知哉
 觀寤寐之間事變情異則死生之願不得
 同矣死生雖異而各得所願以方夢而不
 知其夢則方死亦不知其死必有大覺而
 後知其大夢愚者夢中自以爲寤竊竊然
 以所好爲君上所惡爲牧圉可謂固陋況
 復夢中占夢哉此非常之談吊當詭異萬
[003-008b]
 世一遇猶旦暮然言玄同生死者至希也
 吕惠卿註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違無不
 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縁道有謂乃所
 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唯無心者足以
 與此瞿鵲子嘗聞夫子言之以爲孟浪而
 已則以爲妙道然二者皆非夫道非言默
 所載故黄帝之所聽瑩夫子何足以知之
 時夜生於卵而卵非時夜鴞炙得於彈而
 彈非鴞炙妙道因於所聞而所聞非妙道
 也今之聞道者自以爲悟而不知日損以
[003-009a]
 至於無爲皆瞿鵲之徒也道不可以言傳
 耳聽予言之而汝聽之皆妄而巳欲其忘
 言而以心契之也知日月之所以爲日月
 而與之合其明則可旁矣知宇宙之所以
 爲宇宙而其機在乎手則可挾矣爲其脗
 合此所以爲妙道之行非特聞之而已滑
 涽而以隸相尊者固置而不取矣衆人役
 役不見成功聖人則愚而無知芚而不散
 雖萬歲之乆參而一之則成純矣萬物盡
 然而以是相藴我體備萬物萬物即吾體
[003-009b]
 之謂也參萬歲而一成純則殤子可以壽
 於彭祖矣萬物盡然以是相藴則秋毫可
 以大於太山矣以麗姬觀之則安知死者
 不悔其向之蘄生又何生之可悦死之可
 惡乎
 林疑獨註聖人應之於不得已何嘗從事
 於務哉無揀擇故無就違心至足故無求
 縁乃能默時說說時默而遊乎塵垢之外
 也聽主乎聰瑩主乎明謂黄帝之聰明乃
 能不惑不蔽而丘也何足以知之如脗之
[003-010a]
 合者爲之滑亂而涽者置之使各盡其極
 臣隸於君僕隸於臣自然之勢也任其不
 齊而不廢吾心之平等故愚芚不别参萬
 歲之變而一成純粹也夫人莫不悦生而
 生不能延莫不惡死而死不能免在生安
 生麗姬之在艾封也在死安死麗姬之在
 王所也惡知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
 陳詳道註聖人不以己絶物未嘗忘務而
 不應不以物累己未嘗役務而從事利之
 不吾益故不就害之不吾損故不違供物
[003-010b]
 之求故不喜求與道爲一故不縁道終日
 不言而未嘗無言終日言而未嘗有言也
 孟浪則不中平聽瑩者聽而明也夫子以
 爲孟浪則不及瞿鵲以爲妙道則過矣故
 曰太早計居日月之下而旁日月生宇宙
 之中而挾宇宙非役陰陽官天地者不足
 以與此脗合則爲之爲其所可爲也滑涽
 則置之不爲所不可爲也雖相與爲君臣
 時適然耳役役愚芚老子所謂衆人皆有
 以我獨頑且鄙是也參萬歲則古猶今一
[003-011a]
 成純則衆由一也人皆知生之樂不知生
 之苦皆知死之惡不知死之息是以生生
 死死不知悦惡之爲妄況知生死乎古者
 謂死人爲歸人則生人爲行人矣弱喪不
 知歸人以爲迷生而不知死非迷邪生死
 往反猶覺夢然知夢之悲樂不足爲是則
 覺之悲樂豈誠然哉
 陳碧虚註孟浪不精要貌瑩玉色辯玉當
 以視而云聽豈非惑哉黄帝道之宗師視
 聽不以耳目若未忘言是猶聽瑩也夫司
[003-011b]
 晨在雞造炙須鴞契道由心此有其本也
 今見末而喜者早計輕侻音/脫之徒耳旁日
 月者常照也挾宇宙者總攬也爲其脗合
 從事無迹也置其滑涽忘其違就也以隸
 相尊世俗役役也聖人愚芚灰心槁形也
 參萬歲而一成純者通古今如旦暮合萬
 變爲混成也夫安生樂死未出陰陽之域
 惡得體㝠乎道故麗戎之女失艾封之樂
 得晋國之歡舍彼從此木爲無着一生之
 内悲喜莫知生死之際安可輕議夫夢飲
[003-012a]
 酒夢哭泣者情變之所致非至人所有以
 萬世爲一旦此大覺者也以死生爲一條
 豈復有夢哉愚者於夢中自以爲覺尊己
 爲君視人如牧斯固陋之甚也至人以生
 死爲大夢超生死爲大覺衆人以魂交爲
 夢形開爲覺顚倒詭異惑於生死是故達
 人發此覺夢之至言以吊趣死之詭異夫
 生死之係雖無繩約而不可解若乃經歷
 萬世一遇大聖釋此生死之縛者是猶旦
 暮之遇也
[003-012b]
 王雱註儒者之所以知孔子不出乎形器
 之間故於道未全然所謂不知乃眞知也
 凡有言有聽不足以盡其眞故皆曰妄旁
 日月挾宇宙此盖識者所了不可爲衆人
 道如脗之合者爲之置世之滑涽使各盡
 其極而不以縈懷若臣隸於君僕隸於臣
 自然之勢本無高下衆人役於滑涽聖人
 㝠於無物萬歲之間萬物之化殽雜多矣
 參合其變俱爲純粹此可以心了不可以
 言受也次論悦生惡死證以麗姬之喻義
[003-013a]
 甚切當盖謂齊物論者始於齊彼是終於
 一死生死生既一物安有不齊者乎夫大
 覺者本自無覺對未悟而言强立覺名即
 是不覺之覺覺與不覺俱不可着愚者之
 竊竊然自以爲覺亦夢也直爲其有是夢
 故吾不得不爲之言夢然大覺者知覺與
 夢本無異也古之人不得已而有言盖爲
 發明此處吊當於至理而詭異於衆人也
 趙虚齋註聖人不從事至塵垢之外乃長
 梧平時告瞿鵲者瞿鵲以爲妙道而長梧
[003-013b]
 以爲孟浪瞿鵲未免有疑長梧又語之曰
 此數語乃黄帝之所聞見非我所知且汝
 未造此而遽以爲妙無乃太早計乎世之
 養生家不知大道之所存以乾坤爲門户
 坎離爲轂軸求合吾身之造化其不可曉
 者置之不言而以百骸九竅六藏遞爲君
 臣是何足以相治所謂以隸相尊而不知
 有眞君者存衆人役役顚㝠於利害聖人
 愚芚則知而不言萬物各具此理而出機
 入機安知死之不樂於生邪列子載周之
[003-014a]
 尹氏大治産夜則夢爲人僕其役夫夜則
 夢爲國君夢中爲君爲牧若固有之也今
 吾與子問答已是夢語告子此語是夢亦
 是夢說其名爲吊詭言舉世爲夢幻眩惑
 而不自覺是可吊憫也萬世之後一遇大
 聖言舉世未有知之者能知其解是旦暮
 遇之言悟此理在頃刻間耳
 慮齋口義云孟浪不着實聽瑩聽而能明
 也太早計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爲
 妙道之行見少而自多之意旁附日月挾
[003-014b]
 懷宇宙脗合至理混而爲一世人滑涽以
 隸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臣僕皆隸也而
 自爲尊卑衆人役役聖人則渾然無知合
 萬歲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麗姬悔泣
 以破悦生惡死之惑飲酒哭泣覺夢之間
 變幻若此夢中占夢之說皆曲盡人情則
 知衛玠之問樂廣之答未爲深達大覺即
 大悟君牧貴賤之分吊詭至怪也我爲此
 言可謂至怪而中存妙理萬世之後有大
 聖人出知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
[003-015a]
 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必知我之意
  聖人無爲任物自爲故利害莫得而及
  非有心於避就也不喜求則方寸内虚
  不縁道則虚亦忘矣不言而令行無謂
  有謂也言而無滯迹有謂無謂也若是
  則何塵垢之能染哉此瞿鵲平日聞於
  夫子以爲孟浪之言而自以爲妙道之
  行舉以求證於長梧長梧謂此言誠妙
  唯黄帝聽之始能明了恐夫子亦未盡
  知之況汝踐履未充徒歎羡其美是爲
[003-015b]
  太早計猶見卵而求時夜也予試妄言
  汝試妄聽以爲何如旁日月挾宇宙此
  神人之事非與日月參光天地爲常未
  易語此儻能行前所論聖人之事則可
  進乎是要在審其脗合自然者爲之滑
  涽於俗者置之從徼至妙由階而升亦
  如以隸相尊士隸大夫大夫隸公卿等
  而上之聖而入於神矣衆人昧此役於
  知見不能暫息聖人如愚不分故雖萬
  歲之乆事變之雜合而一之混然純備
[003-016a]
  無今古而忘生死也聖人不獨善而已
  又使萬物同證此道相藴而熟成之故
  能與天地並生萬物爲一也凡人所以
  不能造此者悦生惡死惑其心喜怒哀
  樂戕其性遂於後文申言以破其迷觀
  麗姬之先泣後悔則安知死者不悔其
  向之蘄生乎飲酒哭泣之無據覺夢變
  幻之多端夢中占夢以喻世人迷之尤
  者必有大覺而後知此大夢也而愚者
  於夢中自以爲覺以君牧貴賤於其間
[003-016b]
  何固蔽不通之甚舉世皆夢又何分手
  彼我哉是以此言達者喜其吊當迷者
  驚其詭異萬世一遇知其解者若旦暮
  然重歎世人明此道者至希也竊詳本
  章指歸開人耳目正在大覺二字觀者
  宜究心焉瞿鵲長梧製名以問答夫子
  指孔子亦是寓言
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
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
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
[003-017a]
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
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
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
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
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
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
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
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
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
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
[003-017b]
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
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
 郭象註不知而後推不見而後辯辯之而
 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黮
 闇莫能正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
 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不復有非之
 者非若果非則無復有是之者故是非生
 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自
 正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任
 其自正而已是非然否彼我無辯故和之
[003-018a]
 以自然之分不待彼以正之也是非之辯
 爲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
 不相待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則
 是非之境自泯性命之致自窮忘年故玄
 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蕩而爲一斯至
 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
 也
 吕惠卿註天下之所謂是非者不過我是
 若非若是我非或是或非俱是俱非四者
 皆出於我與若而我與若俱不能相知則
[003-018b]
 所謂是非者卒不明人固受其黮闇誰與
 正之必正於人也而人者非同乎己則同
 乎若非異乎己則異乎若非同乎我與若
 必異乎我與若亦不過四者而皆不能正
 之則是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其待
 彼也邪言不相待也唯聖人知其然故雖
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則彼是莫得其
 耦而休乎天均矣何則言之是非非有實
 也聲之出於化而巳我之與人相待與不
 相待又出於識心之妄計也我則和之以
[003-019a]
 天倪而不爲之分辯因之以曼衍觸類而
 長之則萬物不累乎心矣窮年則參萬歲
 而一成純之謂也是不是然不然之無辯
 者知其同體而物物皆然也窮年則忘年
 無是非則忘義始起於無竟故終亦寓於
 無竟也
 林疑獨註莊子盖欲忘言故立是論使我
 與若辯至我果非也邪設辭以遣之也我
 勝若若不吾勝吾誰使正之又遣其所遣
 也使同乎若者正之至同乎我與若矣惡
[003-019b]
 能正之此遣之又遣而至於無所復遣斯
 其至矣凡言是未必是言然未必然故其
 異同亦皆無辯然之與是復自相對又均
 於辯也有化者有化化者有聲者有聲聲
 者化者之化非聲則不顯聲者之聲非化
 則不彰化者聲之體聲者化之用此化聲
 之相待也然而聲出乎化非化之所能知
 化統乎聲非聲之所能識此又若其不相
 待也夫相待生於兩物若合萬化爲一則
 相待之迹無由而生夫聲者常聲不待物
[003-020a]
 而後聲聞者自因物而生聽耳化者常化
 不待聲而後化見者自因聲而生識耳此
 其所以相待而若不相待也若夫化化者
 非化之所能化聲聲者非聲之所能聲又
 何相待不相待之有和之以性命之本因
 之以變化之餘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而
 所以爲我者不古不今而無極也
 陳詳道註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
 之變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則物我不蔽於
 是非而各盡其性命之分此其所以窮年
[003-020b]
 也忘年則死生爲一條忘義則可不可爲
 一貫死生可不可固無竟矣而知忘之者
 豈以爲有物邪特寓之而已
 陳碧虚註悟則不辯辯則不悟對辯不已
 黮闇莫明彼我不自信故也夫水清則可
 以鑒妍醜心虚則可以齊同異若中無主
 則待於外是逐物而遷者也從箕子視比
 干則愚以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
 夷齊則戆以夷齊視管晏則貪矣趨舍相
 非嗜欲相反將使誰正之若乃飛者棲巢
[003-021a]
 走者宿穴各安所安孰曰不齊哉夫彼我
 之情相待者也是非之辯化聲者也情不
 相待惡有彼我辯無是非惡有化聲是以
 虚心以和崖分妙用以釋留滯所以窮天
 年而無是非也窮天年則忘年無是非則
 忘義故能振舉於無竟以無盡之物無極
 之理寄諸無盡無極而已矣
 趙虚齋註自得之學難爲人言言之則辯
 論鋒起誰能正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
 曰知我者其天乎亦此意化聲相待啐啄
[003-021b]
 同時也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和其光同其
 塵也是不是然不然皆不可得而辯則是
 舉世不相知與人言無解者是化聲之不
 相待也如此則但當和光同塵以樂其天
 年何必强聒哉忘年忘義言此生此理皆
 付之於忘言造物者無窮吾亦與之無窮
 而已
 鬳齋口義云勝負不足爲是非則我與若
 辯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言所見不明
 我與若皆不明將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
[003-022a]
 既不可議論與我同又不可皆與我與彼
 不同亦不可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則
 是三者皆不能相知必須待彼也此彼字
 指造化即所謂天倪天倪者自然之分所
 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不是然不然皆兩存
 之若定其然是則有不然不是便有是非
 之爭化聲者以言語相化服相待對敵也
 若以是非言語相對敵以求化服何似因
 其所是而不相敵故曰若其不相待不相
 敵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游衍以窮盡
[003-022b]
 歲月如此則併與歲月義理俱忘之振動
 鼓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亦逍遥之意信
 能如是則終身寓於無物之境矣
  是非勝負各執一偏不能相正則我與
  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言
  必付之造化耳此一節諸解備悉獨化
  聲之義隱奥難明相待不相待之機亦
  未易以言盡唯窮神通化者以心燭之
  至理自見諸解中疑獨立論最高自成
  一家之言與經文相表裏非訓詁之學
[003-023a]
  所能及鬳齋論化聲獨異於衆而無竟
  立說尤長若以簡要論之死生覺夢之
  分出於化者也彼我是非之辯出於聲
  者也覺夢依乎形是非生乎情有若相
  待也然而化者自化不知其所以化聲
  者自聲不知其所以聲又若不相待也
  要夫物理之至極莫逃造化之自然此
  萬化之所出入萬物之所以齊也詳此
  化聲之相待與形景之相待義同前後
  互發明耳吕氏註後附說云化聲之相
[003-023b]
  待至所以窮年也合在何謂和之以天
  倪之上簡編脫略誤次於此觀文意可
  知
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
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
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
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爲胡蝶
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
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
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
[003-024a]
謂物化
 郭象註罔兩景外微陰天機自爾坐起無
 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責其所待尋
 其所由卒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
 蛇蚹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爲難識今
 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類而獨化耳或謂
 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造物
 有邪無邪無則胡能造物有則不足以物
 衆形明衆形之自物自造無所待焉此造
 物之正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
[003-024b]
 待也故罔兩非景之所制景非形之所使
 形非無之所化則化不化然不然從人之
 與由己吾惡識其所以哉方其夢爲蝶而
 不知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自周而言
 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胡蝶無
 異夢之不知周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
 明胡蝶之不夢爲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
 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
 也覺夢之分無異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
 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停
[003-025a]
 今不遂存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
 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
 吕惠卿註罔兩之於景同類也而不知景
 之無待於形猶我與若與人亦同類也而
 不知其無待於彼盖景之行止坐起唯形
 是隨則無特操者也然本無情豈知有待
 若謂景待於形形又何待而然邪景之待
 形非若蛇之待蚹而行蜩之待翼而飛也
 惡識所以然不然哉人能通乎物之無知
 則蛇蚹蜩翼亦無待而已故方其爲蝶也
[003-025b]
 栩栩然不知有周及其爲周也蘧蘧然不
 知有蝶一身之變猶不自知則物之化而
 異形其能相知乎物物不相知則各歸其
 根物物不相待則莫得其偶其有不齊者
 邪
 林疑獨註景由形生似乎相待而實不相
 待也而罔兩者不知形景皆屬造物遂以
 爲行止坐起在乎形然非日火之光則雖
 有形景何由生哉此所謂不相待也景曰
 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景之所待者形而
[003-026a]
 形亦未能無待言待於造化耳夫景之待
 形則亦微小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故
 曰吾待蛇蚹蜩翼言物之至微薄者也外
 篇蟲臂鼠肝亦此義莊子寓意於蝶以明
 夢覺無復分知莊子夢蝶之理則死生之
 說盡矣夢而爲蝶不知有周覺而爲周不
 知有蝶有勢不能合并必有時而分矣萬
 物之化亦如此
 陳詳道註罔兩待景而後有景待形而後
 見形待造物然後生形之於造物已幻矣
[003-026b]
 況景乎景之於形已外矣況罔兩乎凡此
 皆非眞實故不足辯況認其非眞實者以
 爲有而即其不足辯者以爲問此莊子所
 以託景之答以袪其惑夫天下之物自迹
 觀之未嘗不相待自理觀之未始有待今
 景之爲物以爲待形邪非日火則無見以
 爲待日火邪非形則無有然則形也景也
 日火也果有待邪無待邪惡識所以然不
 然哉蛇蚹蜩翼言其用之小者耳悟而爲
 道者摭實而不摭華迷而通物者摭華而
[003-027a]
 不摭實蝶之爲物摭華者也而周夢爲之
 是爲道而不免通物之想摭實而不免摭
 華之夢也及其覺也然後不以想累神不
 以夢易眞而周與胡蝶固有分矣唯大通
 物化之情者斯可與於此
 陳碧虚註景不待形形不待陰陽豈比蛇
 蛻蜩殻有物者邪夫物之相因無如形景
 今尚言其不相待明外物不可必萬類皆
 自爾唯因待都忘卓然獨化方可論超生
 死而反混㝠是謂帝之縣解也周蝶之性
[003-027b]
 妙有之一氣也昔爲胡蝶乃周之夢今復
 爲周豈非蝶之夢哉周蝶之分雖異妙有
 之氣一也夫造化之機精微莫測儻能知
 此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是謂生物者
 不生化物者不化既已爲物惡有不化者
 哉死生之革形類所遷漆園之夢其理盡
 矣
 趙虚齋註景之行止坐起皆依於形而所
 以行止坐起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蛇籍
 蚹以行蜩藉翼以飛而所以行飛者非蚹
[003-028a]
 翼也人物之一動一靜皆有待而然景待
 形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形且不知其所
 以然何責於景哉是以莊周胡蝶物我俱
 化栩栩蘧蘧覺夢如一也
 鬳齋口義云景言吾之運動待形而形又
 待造物形之爲形猶蛇蚹蜩翼而巳蛇蜩
 既蛻而蚹翼猶存豈能自動邪我既待形
 形又有待惡知所以然不然此即是非待
 彼之喻周昔夢蝶不知周也及覺爲周得
 非蝶之夢乎然此覺夢須有箇分别到此
[003-028b]
 似結不結却不說破正要人於此參究此
 之謂物化言萬物變化之理不過如是
  蛇蚹蜩翼或謂蛻甲者不若齟齬翅翼
  之說爲優盖蛇藉以行蜩籍以飛喻人
  身中所以運動者有若相待而終於無
  待則獨化之理明矣故翻覆辯論卒歸
  無待而止人之一身耳聽目視手執足
  行有待而然也而所以用形者若待造
  物而實無待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
  於無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然則有
[003-029a]
  無利用未嘗不相生也人能反究至無
  之妙遊乎物初則知所以生有所以用
  形者矣今有形以運動有心以思慮尚
  不自知其主宰之者則自形以生景又
  豈罔兩所可知宜其惑而有問也寓言
  篇有衆罔兩問景章喻世之迷者益多
  故不一言之有云子蜩甲也蛇蛻也與
  此蚹翼義同本經嘗言古之眞人其寢
  不夢而南華自謂夢爲胡蝶何邪盖借
  覺夢以立言明死生之一致生不知死
[003-029b]
  亦猶死不知生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
  齊一請以覺夢觀之槩可見矣何爲當
  生而憂死當死而羡生乎蝶之爲物無
  巢穴之營無飢渴之患翩翩栩栩遊放
  乎天地間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而莫
  加害焉其所由生非關種類往往他蟲
  所化或朽麥所爲至樂篇載鳥足之根
  爲蠐螬其葉爲胡蝶則亦出於草化莫
  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盖翾飛中之
  得道者故眞人或夢爲之夫人之與物
[003-030a]
  形分多類咸禀自然自然者至道之妙
  本萬化所由立也故莊蝶夢覺各不相
  知終歸於化則未嘗有異是知動植萬
  形生死萬變有情無情卒齊於化化者
  形數之始終萬類之出入由於造物之
  推排勇有力者莫能拒物受雕琢形歸
  鼓鑄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達人委而
  順之故覺夢混融生死爲一也周與胡
  蝶則必有分分即物之天物雖各有天
  固同一天也或讀分如字則分别無已
[003-030b]
  天下物論何由而齊學者又當究夫性
  命之精微以通物理之一致與物同化
  而有不化者存以死生爲覺夢視古今
  如朝昏將無物之可齊容有論乎然則
  莊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必
  有知之者矣
  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而莊子名
  篇以齊物論或疑其與儒家悖重增不
  齊之情殊不思孟子特爲許子言之耳
  況孟之所言者情莊之所言者理理一
[003-031a]
  分殊則情之不齊也宜矣故南華原本
  究極主一理以齊天下之物論篇首設
  二子問答詳論人籟地籟之不齊明天
  籟之自然非惟理不待齊亦非齊之所
  及故於其間旁證側引而不指言天籟
  欲人心契而自得之夫生物糺紛榮謝
  萬變自形自色自消自息卒歸天籟而
  止天籟者無形無聲而形聲之所自出
  神化之所發見也儻能究夫人籟地籟
  之所由作則天籟可知故郭註云豈復
[003-031b]
  别有物哉即衆竅比竹接乎有生之類
  會而共成一天耳至論知言覺夢成心
  言吹可否是非方生方死無異乎萬竅
  怒號及乎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則虚以
  待物物亦無礙此忘而彼自化風濟竅
  虚之謂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則以不
  齊齊之恢恑憰怪道通爲一有不待齊
  而自齊矣若夫狙公賦茅喜怒所由生
  昭文鼓琴成虧所以著言有心有爲不
  足以化物何望於齊哉至於天地與我
[003-032a]
  並生萬物與我爲一可以言齊矣又慮
  或者以一與言爲二二與一爲三此又
  散而不齊之兆也唯造乎未始有物注
  酌無窮以大覺而知大夢參萬歲而一
  成純所以槩天下之物而齊之之道也
  罔兩問景不知即異而同南華夢蝶孰
  究非同非異盖極論物我生死覺夢之
  不齊而終歸於物化南華之所謂化即
  大易所謂神潜於恍惚見於日用而不
  可以知知識識由是悟萬物一形也萬
[003-032b]
  形一化也萬化一神也神而明之變而
  通之孰爲物熟爲我夫是之謂大齊



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