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5c0127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--褚伯秀 (master)


[082-001a]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空九
   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
   則陽第三
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
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爲者耶仲尼曰是
聖人僕也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
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遺而
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其巿南宜僚耶
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
己也知丘之適楚以丘爲必使楚王召己也
[082-001b]
彼且以丘爲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
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爲存子
路往視之其室虚矣
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畔謂進不榮華
 退不枯槁聲消謂損名其志無窮規長生
 也所言者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
 無水而沉著明也何以爲存不如舍之以
 從其志其室虚果逃去也
 吕註見孔子來而登極者示不與之接將
 徙而之高聖人僕聖德而僕者埋於民則
[082-002a]
 不爲可見之行藏於畔則不居中正之德
 聲消志無窮退藏於密而遊方之外口雖
 言而未嘗言欲無言而不能無言與世違
 而不屑與俱將欲遁世而去也以聖德逰
 人間而人莫知猶處陸而沉者以孔子之
 迹言之棲棲然以天下爲事則似佞也然
 而人皆爲宜僚則横目之民誰與救聖人
 之道將墜地而不傳也昔微生畝嘗以孔
 子爲佞孔子答以非敢今於宜僚則自謂
 爲佞人以明所貴者在此而棲棲者非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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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已也
 疑獨註蟻丘地名賣漿水之家登極昇高
 而望稯稯衆多埋於民與民同藏於畔不
 見境聲消損名志無窮志於道也無意於
 言聊以應物心與世違外與人同耳聖人
 天隱在陸而沉隱於鄽巿者似之莊子寓
 言於孔子宜僚以非聖人之迹其室虚謂
 不見其迹於此有以見夫子與民同患宜
 僚離人入天者也
 碧虚註登極者昇屋楝而觀孔子執僕御
[082-003a]
 之事師聖人者也猶庚桑楚爲老聃役自
 埋於民如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自藏於
 畔如長沮桀溺晦耕隴畔故聲消而志暢
 言出而心忘不屑與世俱處陸而若沉也
 孔子度宜僚之不見已猶嚴僖之恥見許
 由而何以爲存言汝何縁留得此人也
 鬳齋口義極屋楝僕猶徒埋隱畔鄰也藏
 居比鄰而人不知聲消逃名在陸而沉喻
 隱於𢌅巿著猶知佞多言何以爲存必去
 而不留也
[082-003b]
  古者風俗淳厚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各
  安其素分内足而無求於外故也今夫
  子遑遑歷聘欲以仁義化天下使之屈
  折禮樂而失恬愉之性彼隱德潛耀之
  君子宜其徙而之高唯恐去之之不速
  也然而聖人愛人無巳不問己之窮達
  嘗以兼濟天下爲心與彼陸沉獨善者
  不可同日而語夫子知其爲聖人僕役
  而未昇堂奥是亦逃名求志者必市南
  熊宜僚也聖人知人之審若此子路欲
[082-004a]
  召之而夫子知其必不至其室虚即語
  云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於此尤足
  以彰夫子先知之明而陸沉獨善者處
  身之隘亦隨其見地各從所好而已矣
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爲政焉勿鹵莽治民
焉勿滅裂昔予爲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
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
予來年變齊深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
終年厭餐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
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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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亡其神以衆爲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
爲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
潰漏發不擇所出瘭疽疥癰内熱溲膏是也
 郭註鹵莽滅裂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功
 盡其分無烏之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爲
 之所致若各至其極則有何患萑葦害黍
 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
 引性不至於當此鹵莽之報也
 吕註爲道日損以至無爲是所以治形理
 心者也而乃遁天離性滅神亡情以衆爲
[082-005a]
 而不知止則鹵莽之甚矣其安易持未兆
 易謀内之欲惡爲萑葦外之蒹葭扶吾形
 尋擢吾性天理滅矣於是時而欲治之可
 得乎並潰漏發已下皆欲惡爲孽奪其眞
 之所爲也
 疑獨註爲政治民而鹵莽滅裂則疏略而
 無成功封人推己治田之事亦然明年遂
 變所用之法而深耕熟耰其禾繁滋終年
 厭餐用力多則報亦侈也人之治形理心
 亦如之遁天逃其自然故離性滅情亡神
[082-005b]
 以徇衆人之所爲動之死地者也蒹葭始
 萌扶苗之形而長及其已盛則害苗欲惡
 之情始動形亦隨而充盛及其熾而不節
 則害性故必制於始萌之初否則尋擢吾
 性性失欲熾精氣潰漏不擇所出遂成瘭
 疽疥癰内熱溲膏之病至於神去形遷而
 後已此治性鹵莽之報也溲膏即便濁之
 病
 鬳齋口義封人因耕喻政莊子又以喻學
 東坡稼說倣此變齊易其耕法好惡之性
[082-006a]
 猶萑葦即茅塞其心之義性蔽塞則欲日
 長如蒹葮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是人欲
 以人欲扶其形則動失自然之理拔去眞
 性而天理滅矣性失氣亦病有並潰者有
 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此段戒人縱
 欲者必殺身也
  變齊舊音去聲耕法也司馬如字謂變
  其耕法不與人齊一云變齊國之耕法
  碧虚引說文禾麥吐穗上平曰齊審詳
  經意去聲爲當與分劑同謂限量也鹵
[082-006b]
  莽之人不盡耕耘之齊量故其實亦鹵
  莽今變昔日之齊量而盡其功力是以
  禾繁而厭餐以此爲治形理心之喻可
  謂切當人心天性皆不越乎自然唯其
  逃自然所以離眞性以至滅情亡神而
  不悟皆溺於衆人所爲故也欲惡之害
  性無異萑葦之害苗蒹葮即萑葦之初
  生始則扶苗同長終則過盛而害苗欲
  惡拔性而失眞則形軀潰漏所向成疾
  必至澌盡而後已此治形鹵莽之報也
[082-007a]
  可不戒哉
栢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
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
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
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
獨先離之曰莫爲盜莫爲殺人榮辱立然後
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
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
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爲在民以失爲在
己以正爲在民以枉爲在己故一形有失其
[082-007b]
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爲物而愚不識
大爲難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遠其途
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僞繼之日出多僞
士民安取不僞夫力不足則僞知不足則欺
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
 郭註殺人大菑謂已下事大菑既有則雖
 戒以莫爲其可得乎各自得則無榮辱得
 失紛紜故榮辱立而夸跂生奔馳乎夸跂
 之間非病而何若以知足爲富將何爭乎
 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
[082-008a]
 則民自得君莫之枉則民自正夫物之形
 性何爲而失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患反
 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爲物所顯則皆識
 爲物所易則皆敢輕其所任則皆勝適其
 足力則皆至民知竭則以偽繼將以避誅
 罰也主日興偽士於何許得其眞乎
 吕註矩盖嘗有位者解朝服而幕之致其
 哀矜之意明至此者已固嘗有罪焉故不
 嫌於訕在上者不能忘榮辱則民睹所病
 不能輕貨財則民睹所爭今立人所病而
[082-008b]
 使之病聚人所爭而使之爭欲其不爲盜
 殺不抵於死豈可得也湯武以萬方有罪
 在子一人以得爲在民失爲在己也伊尹
 以一夫不獲曰時子之辜一形有失其形
 退而自責也今則愚不識罪不敢罰不勝
 誅不至異乎先王之宥不識量人力而矜
 不能者矣民知力竭不得不以偽繼之上
 出多偽而欲下不偽不可得也
 疑獨註大道日散詐偽日起生民受灾自
 此始矣汝何罪而先罹此莫爲盜乎莫爲
[082-009a]
 殺人乎後言大灾之事榮辱貨財窮困人
 之身等是也上古之時不競榮辱故人不
 知所病不畜貨財故人不知所爭今之人
 君立乎榮辱之上處乎貨財之中是召人
 所病之端聚人所爭之本又重斂以困窮
 之徭役不得息雖欲無死不可得已以得
 爲在民至退而自責言古之人君愛民反
 身之道今則不然下四句指時君之政爲
 物隱匿而以不識者爲愚後文可以類曉
 凡此皆不縁人情而逆爲之計民知内竭
[082-009b]
 而不可爲故繼之以偽上之人不能反本
 而區區於其末將何以救止之哉
 碧虚註以家觀家以國觀國則天下猶是
 也至齊見罪人戮死幕以朝服而哭之古
 禮也傷其德政之失而至此蓋由榮辱立
 貨財聚誅戮之灾已成攘寇之爭又滿欲
 脫大禍可得乎老子云受國不祥是爲天
 下王今則反古道矣藏典法而愚黔首設
 不便而罪違戾委繁劇而罰庸才展驛程
 而誅鈍弱民之知力已竭則思欺君罔上
[082-010a]
 矣上既失眞民從其化欲流之清在澄源
 耳
 慮齋口義莫爲者得非爲盜爲殺人乎榮
 辱名貨財利病患害也在上者好名然後
 有此害爲國好聚財然後有所爭失得正
 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物有失
 其形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己納之
 溝中匿其物而不言反以不知者爲愚大
 爲難行之事而以不敢者爲罪重爲任不
 量人之力遠其塗不計人之程强其力所
[082-010b]
 不能必以僞應之强其知所不及必以欺
 應之過取無厭必爲盜以輸之是上使之
 爲僞爲欺爲盜也又誰責乎
  栢矩請之天下遊夫子欲乗桴浮海之
  意至齊見罪人戮死在道則當時諸國
  政化可知幕朝服而哭哀矜之至也世
  間凍餒疾厄縲紲喪憂皆謂之災而性
  命慘傷莫大於戮死汝獨何爲先罹之
  莫爲盜乎莫爲殺人乎何爲而至此極
  也又得非榮辱貨財之召病啓爭而至
[082-011a]
  是乎立人所病聚人所爭其來乆矣禍
  其可免乎此語有譏及時政之意次叙
  古之君天下者心存愛育唯恐一夫之
  失所所以治成而化洽今則不然已下
  直指時政之失言之者無罪聞之足以
  戒也結以於誰責而可乎又有嗟嘆不
  足之意覬有位君子反躬而加察焉信
  能節己之養而去病絶爭民化其德而
  刑措不用豈不盡善盡美哉○一形當
  是一物傳寫之誤見慮齋註
[082-011b]



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