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 《說日篇》
儒者曰:
「日朝見,
出陰中;
暮不見,
入陰中。
陰氣晦冥,
故沒不見。」
如實論之,
不出入陰中。
何以效之?
夫夜、
陰也,
氣亦晦冥。
或夜舉火者,
光不滅焉。
夜之陰、
北方之陰也,
朝出日、
入所舉之火也。
火夜舉,
光不滅;
日暮入,
獨不見,
非氣驗也。
夫觀冬日之出入,
朝出東南,
暮入西南。
東南、西南非陰,
何故謂之出入陰中?
且夫星小猶見,
日大反滅,
世儒之論,
竟虛妄也。
[032-2a]
儒者曰:
「冬日短,
夏日長,
亦復以陰陽。
夏時、陽氣多,
陰氣少,
陽氣光明,
與日同耀,
故日出輒無鄣蔽。
冬、陰氣晦冥,
掩日之光,
日雖出,
猶隱不見,
故冬日日短,
陰多陽少,
與夏相反。」
如實論之,
日之長短,
不以陰陽。
何以驗之?
復以北方之星,
北方之陰,
冬日之陰也。
北方之陰,
不蔽星光;
冬日之陰,
何故獨滅日明?
由此言之,
以陰陽說者,
失其實矣。
[032-3a]
實者、
夏時日在東井,
冬時日在牽牛。
牽牛去極遠,
故日道短;
東井近極,
故日道長。
夏北至東井,
冬南至牽牛,
故冬夏節極,
皆謂之至;
春秋未至,
故謂之分。
[032-4a]
或曰:
「夏時陽氣盛,
陽氣在南方,
故天舉而高;
冬時陽氣衰,
天抑而下。
高則日道多,
故日長;
下則日道少,
故日短也。」
日陽氣盛,
天南方舉而日道長,
月亦當復長。
案夏日長之時,
日出東北,
而月出東南;
冬日短之時,
日出東南,
月出東北。
如夏時天舉南方,
日月當俱出東北,
冬時天復下,
日月亦當俱出東南。
由此言之,
夏時天不舉南方,
冬時天不抑下也。
然則夏日之長也,
其所出之星在北方也;
冬日之短也,
其所出之星在南方也。
[032-5a]
問曰:
「當夏五月日長之時在東井,
東井近極,
故日道長。
今案察五月之時,
日出於寅,
入於戌。
日道長,
去人遠,
何以得見其出於寅、入於戌乎?」
日在東井之時,
去人、極近。
夫東井近極,
若極旋轉,
人常見之矣。
使東井在極旁側,
得無夜常為晝乎?
日晝夜行十六分,
人常見之,
不復出入焉。
[032-6a]
儒者或曰:
「日月有九道,
故曰:『日行有近遠,
晝夜有長短也。』」
夫復五月之時,
晝十一分,
夜五分;
六月,
晝十分,
夜六分;
從六月往至十一月,
月減一分。
此則日行,月從一分道也;
歲,日行天十六道也,
豈徒九道?[032-7a]
或曰:
「天高南方,下北方。
日出高,故見;
入下,故不見。
天之居若倚蓋矣,
故極在人之北,
是其效也。
極在天下之中,
今在人北,
其若倚蓋,明矣。」
日明既以倚蓋喻,
當若蓋之形也。
極星在上之北,
若蓋之葆矣;
其下之南,
有若蓋之莖者,
正何所乎?
夫取蓋倚於地不能運;
立而樹之,然后能轉。
今天運轉,
其北際不著地者,
觸礙何以能行?
由此言之,
天不若倚蓋之狀,
日之出入不隨天高下,明矣。
[032-8a]
或曰:
「天北際下地中,
日隨天而入地,
地密鄣隱,
故人不見。
然天地、
夫婦也,
合為一體。
天在地中,
地與天合,
天地并氣,
故能生物。
北方陰也,
合體并氣,
故居北方。」
天運行於地中乎?
不則,北方之地低下而不平也?
如審運行地中,
鑿地一丈,
轉見水源,
天行地中,
出入水中乎?
如北方低下不平,
是則九川北注,
不得盈滿也。
[032-9a]
實者、
天不在地中,
日亦不隨天隱,
天平正,與地無異。
然而日出上、日入下者,
隨天轉運,
視天若覆盆之狀,
故視日上下然,
似若出入地中矣。
然則日之出、
近也,
其入、遠,
不復見,
故謂之入。
運見於東方,近、
故謂之出。
何以驗之?
繫明月之珠於車蓋之橑,
轉而旋之,
明月之珠旋邪?
人望不過十里,
天地合矣;
遠、非合也。
今視日入,
非入也,
亦遠也。
當日入西方之時,
其下民亦將謂之日中。
從日入之下,
東望今之天下,
或時亦天地合。
如是,方今天下在南方也,
故日出於東方,
入於西方。北方之地,
日出北方,
入於南方。
各於近者為出,
遠者為入。
實者不入,遠矣。
臨大澤之濱,
望四邊之際與天屬;
其實不屬,
遠若屬矣。
日以遠為入,
澤以遠為屬,
其實一也。
澤際有陸,
人望而不見。
陸在,
察之若亡;
日亦在,
視之若入,
皆遠之故也。
太山之高,
參天入雲,
去之百里,
不見埵塊。
夫去百里
不見太山,
況日去人以萬里數乎?
太山之驗,
則既明矣。
試使一人把大炬火夜行於道,
平易無險,
去人不一里,
火光滅矣。
非滅也,
遠也。
今日西轉不復見者,
非入也。
[032-10a]
問曰:
「天平正,與地無異。
今仰視天,
觀日月之行,
天高南方
下北方,
何也?」
曰:
方今天下在東南之上,
視天若高。
日月道在人之南,
今天下在日月道下,
故觀日月之行,
若高南下北也。
何以驗之?
即天高南方,南方
之星亦當高。
今視南方之星低下,
天復低南方乎?
夫視天之居,近者則高,
遠則下焉。
極北方之民以為高,
南方為下。
極東、極西,
亦如此焉。
皆以近者為高,
遠者為下。
從北塞下,近仰視斗極,
且在人上。
匈奴之北,
地之邊陲,
北上視天,
天復高北下南,
日月之道,
亦在其上。
立太山之上,
太山高;
去下十里,
太山下。
夫天之高下,
猶人之察太山也。
平正,
四方中央高下皆同。
今望天之四邊若下者,
非也,
遠也。
非徒下,
若合矣。
[032-11a]
儒者或以旦暮日出入為近,
日中為遠;
或以日中為近,
日出入為遠。
其以日出入為近,
日中為遠者,
見日出入時大,
日中時小也。
察物,近則大,
遠則小,
故日出入為近,
日中為遠也。
其以日出入為遠,
日中時為近者,
見日中時溫,
日出入時寒也。
夫火光近人則溫,
遠人則寒,
故以日中為近,
日出入為遠也。
二論各有所見,
故是非曲直未有所定。
如實論之,
日中近而日出入遠。
何以驗之?
以植竿於屋下。
夫屋高三丈,
竿於屋棟之下,
正而樹之,
上扣棟,
下抵地,
是以屋棟去地三丈。
如旁邪倚之,
則竿末旁跌,
不得扣棟,
是為去地過三丈也。
日中時,
日正在天上,
猶竿之正樹
去地三丈也。
日出入,
邪在人旁,
猶竿之旁跌
去地過三丈也。
夫如是,
日中為近、
出入為遠
可知,明矣。
試復以屋中堂而坐一人,
一人行於屋上。
其行中屋之時,
正在坐人之上,
是為屋上之人
與屋下坐人
相去三丈矣。
如屋上人在東危若西危上,
其與屋下坐人
相去過三丈矣。
日中時,猶人正在屋上矣;
其始出與入,
猶人在東危與西危也。
日中,
去人近,故溫,
日出入,遠,故寒。
然則日中時日小,
其出入時大者,
日中光明,故小;
其出入時光暗,故大。
猶晝日察火,光小;
夜察之,火光大也。
既以火為效,
又以星為驗,
晝日星不見者,
光耀滅之也,
夜無光耀,
星乃見。
夫日月、
星之類也。
平旦、日入光銷,
故視大也。
[032-12a]
儒者論:「日旦出扶桑,
暮入細柳。
扶桑、
東方之地,
細柳、
西方之野也。
桑、柳
天地之際,
日月常所出入之處。」
問曰:
歲二月、八月時,
日出正東,
日入正西,
可謂日出於扶桑,
入於細柳。
今夏日長之時,
日出於東北,
入於西北;
冬日短之時,
日出於東南,
入於西南。
冬與夏,
日之出入,在於四隅,
扶桑、細柳,
正在何所乎?
所論之言,
獨謂春秋,
不謂冬與夏也。
如實論之,
日不出於扶桑、
入於細柳。
何以驗之?
隨天而轉,
近則見,
遠則不見。
當在扶桑、細柳之時,
從扶桑、細柳之民,
謂之日中。
之時,
從扶桑、細柳察之,
或時為日出入。
皆以其上者為中,
旁則為旦夕,
安得出於扶桑、入細柳?[032-13a]
儒者論曰:
「天左旋,日月之行,
不繫於天,
各自旋轉。」
難之曰:
使日月自行,
不繫於天,
日行一度,
月行十三度,
當日月出時,
當進而東旋,
何還始西轉?
繫於天,
隨天四時轉行也。
其喻若蟻行於磑上,
日月行遲,天行疾,
天持日月轉,
故日月實東行
而反西旋也。
[032-14a]
或問:
「日、月、天皆行,
行度不同,
三者舒疾,
驗之人、物,
為以何以喻?」
曰:
天、
日行一周。
日行一度二千里,
日晝行千里,
夜行千里。
騏驥
晝日亦行千里。
然則日行舒疾,
與騏驥之步,相似類也。
月行十三度,
十度二萬里,
三度六千里,
月一旦一夜行二萬六千里,
與晨鳧飛相類似也。
天行三百六十五度,
積凡七十三萬里也。
其行甚疾,
無以為驗,
當與陶鈞之運,
弩矢之流,相類似乎?
天行已疾,
去人高遠,
視之若遲。
蓋望遠物者,
動若不動,
行若不行。
何以驗之?
乘船江海之中,
順風而驅,
近岸則行疾,
遠岸則行遲。
船行一實也,
或疾或遲,
遠近之視使之然也。
仰視天之運,
不若騏驥負日而馳,
皆日暮,而日在其前。
何則?
騏驥近而日遠也。
遠則若遲,
近則若疾,
六萬里之程,
難以得運行之實也。
[032-15a]
儒者說曰:
「日行一度,
天一日一夜行三百六十五度。
天左行,
日月右行,
與天相迎。」
問
日月之行也,
繫著於天也。
日月附天而行,
不直自行也。
何以言之?
《易》曰:
「日月星辰麗乎天,
百果草木麗於土。」
麗者、
附也,
附天所行,
若人附地而圓行,
其取喻若蟻行於磑上焉。
[032-16a]
問曰:
「何知不離天直自行也?」
如日能直自行,
當自東行,
無為隨天而西轉也。
月行與日同,
亦皆附天。
何以驗之?
驗之以雲。
雲不附天,
常止於所處。
使不附天,
亦當自止其處。
由此言之,
日行附天,明矣。
問曰:
「日、
火也。
火在地不行,
日在天
何以為行?」
曰:
附天之氣行,
附地之氣不行。
火附地,
地不行,
故火不行。
難曰:
「附地之氣不行,
水何以行?」
曰:
水之行也,
東流入海也。
西北方高,
東南方下,
水性歸下,
猶火性趨高也。
使地不高西方,
則水亦不東流。
難曰:
「附地之氣不行,
人附地,何以行?」
曰:
人之行,
求有為也。
人道有為,
故行求。
古者質朴,
鄰國接境,
鷄犬之聲相聞,
終身不相往來焉。
難曰:
「附天之氣行,
列星亦何以不行?」
曰:
列星著天,
天已行也;
隨天而轉,
是亦行也。
難曰:
「人道有為故行,
天道無為何行?」
曰:
天之行也,
施氣自然也,
施氣則物自生,
非故施氣以生物也。
不動,
氣不施;
氣不施,
物不生,
與人行異。
日月五星之行,
皆施氣焉。
[032-17a]
儒者曰:
“「日中有三足烏,
月中有兔、蟾蜍。」
夫日者,
天之火也,
與地之火無以異也。
地火之中無生物,
天火之中何故有烏?
火中無生物,
生物入火中,
燋爛而死焉,
烏安得立?
夫月者、
水也。
水中有生物,
非兔、蟾蜍也。
兔與蟾蜍久在水中,
無不死者。
日月毀於天,
螺蚌泊於淵,
同氣審矣。
所謂兔、蟾蜍者,
豈反螺與蚌邪?
且問儒者:
烏、兔、蟾蜍
死乎?生也?
如死,
久在日月,
燋枯腐朽;
如生,
日蝕時既,
月晦常盡,
烏、兔、蟾蜍皆何在?
夫烏、兔、蟾蜍,
日月氣也,
若人之腹臟、
萬物之心膂也。
月尚可察也;
人之察日,無不眩,
不能知日審何氣,
遏而見其中有物名曰烏乎?
審日不能見烏之形,
遏而見其足有三乎?
此已非實。
且聽儒者之言,
蟲物非一,
日中何為有「烏」?
月中何為有
「兔」、「蟾蜍」?[032-18a]
儒者謂
「日蝕、月蝕也」。
彼見日蝕常於晦朔,
晦朔、月與日合,
故得蝕之。
夫春秋之時,
日蝕多矣。
經曰:
「某月朔,
日有蝕之。」
日有蝕之者,
未必月也。
知月蝕之,
何諱不言月?[032-19a]
或說:
「日蝕之變,
陽弱陰彊也。」
人物在世,
氣力勁彊,
乃能乘凌。
案月晦光既,
朔則如盡,
微弱甚矣,
安得勝日?
夫日之蝕、
月蝕也。
日蝕、謂月蝕之,
月誰蝕之者?
無蝕月也,
月自損也。
以月論日,
亦知日月蝕,
光自損也。
大率四十一二月,日一食;
百八十日,月一蝕。
蝕之皆有時,
非時為變,
及其為變,
氣自然也。
日時晦朔,
月復為之乎?
夫日當實滿,
以虧為變,
必謂有蝕之者,
山崩地動,
蝕者誰也?[032-20a]
或說:
「日食者、
月掩之也。
日在上,
月在下,
障於月之形也。
日月合相襲,
月在上,日在下者,
不能掩日。
日在上,
月在日下,
障於月,
月掩日光,
故謂之食也。
障於月也,
若陰雲蔽日月不見矣。
其端合者,
相食是也。
其合相當如襲璧者,
日既是也。」
日月合於晦朔,
天之常也。
日食、
月掩日光,
非也。
何以驗之?
使日月合,
月掩日光,
其初食崖當與旦復時易處。
假令日在東,
月在西,
月之行疾,
東及日,
掩日崖,
須臾過日而東,
西崖初掩之處光當復,
東崖未掩者當復食。
今察日之食,
西崖光缺;
其復也,
西崖光復,
過掩東崖復西崖,
謂之合襲相掩障,如何?[032-21a]
儒者謂:「日月之體皆至圓。」
彼從下望見其形,
若斗筐之狀,
狀如正圓。
不如望遠光氣,
氣不圓矣。
夫日月不圓,
視之若圓者,
去人遠也。
何以驗之?
夫日者、
火之精也,
月者、
水之精也。
在地,水火不圓;
在天,水火何故獨圓?
日月在天猶五星,
五星猶列星,
列星不圓,
光耀若圓,
去人遠也。
何以明之?
春秋之時,
星霣宋都,
就而視之,
石也,
不圓。
以星不圓,
知日月五星亦不圓也。
[032-22a]
儒者說日,及工伎之家,
皆以日為一。
禹、貢益《山海經》言:
「日有十。
在海外。東方有湯谷,
上有扶桑,
十日浴沐水中;
有大木,
九日居下枝,
一日居上枝。」
《淮南書》又言:「燭十日。
堯時十日竝出,
萬物焦枯,
堯上射十日。」
以故不竝一日見也。
世俗又名甲乙為日,
甲至癸凡十日;
日之有十,
猶星之有五也。
通人談士,
歸於難知,
不肯辨明,
是以文二傳而不定,
世兩言而無主。
[032-23a]
誠實論之,
且無十焉。
何以驗之?[032-24a]
夫日猶月也,
日而有十,
月有十二乎?
星有五,
五行之精,
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各異光色。
如日有十,
其氣必異。
今觀日光無有異者,
察其小大,前後若一。
如審氣異,
光色宜殊;
如誠同氣,
宜合為一,
無為十也。
驗日陽遂,
火從天來。
日者、天火也。
察火在地,
一氣也;
地無十火,
天安得十日?
然則所謂十日者,
殆更自有他物,
光質如日之狀,
居湯谷水中,
時緣據扶桑,
禹、益見之,
則紀十日。
[032-25a]
數家度日之光,
數日之質,
刺徑千里。
假令日出,是扶桑木上之日,
扶桑木宜覆萬里,
乃能受之。
何則?
一日徑千里,
十日宜萬里也。
天之去人,
六萬里餘里也。
仰察之,
日光眩耀。
火光盛明,
不能堪也。
使日出是扶桑木上之日,
禹、益見之,
不能知其為日也。
何則?
仰察一日,
目猶眩耀,
況察十日乎?[032-26a]
當禹、益見之,
若斗筐之狀,
故名之為日。
夫大如斗筐,
望六萬里之形,
非就見
即察之體也。
由此言之,
禹、益所見,
意似日非日也。
天地之間,物氣相類,
其實非者多。
海外西南有珠樹焉,
察之是珠,
然非魚中之珠也。
夫十日之日,猶珠樹之珠也,
珠樹似珠非真珠,
十日似日非實日也。
淮南見《山海經》,
則虛言「真人燭十日」,
妄紀「堯時十日竝出」。
[032-27a]
且日、
火也,
湯谷、
水也。
水火相賊,
則十日浴於湯谷,
當滅敗焉。
火燃木,
扶桑、
木也,
十日處其上,
宜燋枯焉。
今浴湯谷而光不滅,
登扶桑而枝不燋不枯,
與今日出同,
不驗於五行,
故知十日非真日也。
且禹、益見十日之時,
終不以夜。
猶以晝也,
則一日出,
九日宜留,
安得俱出十日?
如平旦日未出,
且天行有度數,
日隨天轉行,
安得留扶桑枝間,
浴湯谷之水乎?
留則失行度,
行度差跌,不相應矣。
如行出之日,與十日異,
是意似日而非日也。
[032-28a]
《春秋》:「莊公七年
夏四月辛卯,
夜中,恆星不見,
星霣如雨。」
《公羊傳》曰:
「如雨者何?
非雨也。
非雨,則曷為謂之『如雨』?
不修《春秋》曰:
『雨星,
不及地尺而復。』
君子修之曰:
『星霣如雨。』」
不修《春秋》者,
未修《春秋》時《魯史記》,
曰:,「星霣如雨
不及地尺而復。」
君子者、
孔子。
孔子修之曰:「星霣如雨。」
孔子之意,以為地有山陵樓臺,
云「不及地尺」,
恐失其實;
更正之曰:「如雨。」
「如雨」者、
為從地上而下,
星亦從天霣而復,
與同,
故曰「如」。
[032-29a]
夫孔子雖不云「及地尺」,
但言「如雨」,
其謂霣之者,
皆是星也。
孔子雖不定其位,
著其文,
謂霣為星,
與史同焉。
從平地望泰山之巔,
鶴如烏,
烏如爵者,
泰山高遠,
物之小大失其實。
天之去地六萬餘里,
高遠非直泰山之巔也。
星著於天,
人察之,
失星之實,
非直望鶴烏之類也。
數等星之質百里,
體大光盛,
故能垂耀。
人望見之,
若鳳卵之狀,
遠、失其實也。
如星霣審在
天之星,霣而至地,
人不知其為星也。
何則?
霣時小大,不與在天同也。
今見星霣,如在天時,
是非星也;
非星,
則氣為之也。
人見鬼如死人之狀,
其實氣象,
非真死人。
然則霣星之形,
其實非星。
孔子不正云霣者非星,
而徙正言「如雨」非雨之文,
蓋俱失星之實矣。
[032-30a]
《春秋左氏傳》:
「四年辛卯,
夜中,恆星不見,
夜明也;
星霣如雨,
與雨俱也。」
其言夜明
故不見,
與《易》之言「日中見斗」相依類也。
日中見斗,
幽不明也;
夜中,星不見,
夜光明也。
事異義同,
蓋其實也。
其言「與雨俱」
之集也。
夫辛卯之夜明,
故星不見;
明則不雨之驗也,
雨氣陰暗,安得明?
明則無雨,
安得「與雨俱」?
夫如是,
言「與雨俱」者,非實。
且言夜明不見,
安得見星與雨俱?[032-31a]
又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,
霣石于宋五。
《左氏傳》曰:
「星也。」
夫謂霣石為星,
則謂霣星為石矣。
辛卯之夜,
星霣為星,
則實為石矣。
辛卯之夜,
星霣如是石,
地有樓臺,
樓臺崩壞。
孔子雖不合言「及地尺」,
雖地必有實數,
魯史目見,
不空言者也,
云「與雨俱」,
雨集於地,
石亦宜然。
至地而樓臺不壞,
非星明矣。
[032-32a]
且左丘明謂石為星,
何以審之?
當時石霣輕然。
何以其從天墜也?
秦時三山亡,
亡者不消散,
有在其集下時,必有聲音。
從或時夷狄之山,集於宋,
宋聞石霣,
則謂之星也。
左丘明省,
則謂之星。
夫星、
萬物之精,
與日月同。
說五星者,
謂五行之精之光也。
五星、眾星同光耀,
獨謂列星為石,
恐失其實。
[032-33a]
實者、辛卯之夜
霣星若雨而非星也,
與彼湯谷之十日,
若日而非日也。
[032-34a]
儒者又曰:
「雨從天下。」
謂正從天墜也。
如實論之,
雨從地上,不從天下。
見雨從上集,
則謂從天下矣,
其實地上也。
然其出地起於山。
何以明之?
《春秋傳》曰:
「觸石而出,
膚寸而合,
不崇朝而徧雨天下,
惟太山也。」
太山雨天下,
小山雨一國,
各以小大為近遠差。
[032-35a]
雨之出山,
或謂雲載而行,
雲散水墜,
名為雨矣。
夫雲則雨,
雨則雲矣。
初出為雲,
雲繁為雨。
猶甚而泥露濡污衣服,
若雨之狀。
非雲與俱,
雲載行雨也。
[032-36a]
或曰:
「《尚書》曰:
『月之從星,
則以風雨。』
《詩》曰:
『月麗于畢,
俾滂沱矣。』
二經咸言,
所謂為之非天,如何?」
夫雨從山發,
月經星麗畢之時,
麗畢之時當雨也。
時不雨,
月不麗,
山不雲,
天地上下自相應也。
月麗於上,
山烝於下,
氣體偶合,
自然道也。
雲霧、
雨之徵也,
夏則為露,
冬則為霜,
溫則為雨,
寒則為雪。
雨露凍凝者,
皆由地發,
不從天降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