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2a0032 宋史-元-托克托 (master)


[281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宋史巻二百八十一
元中書右丞相總裁托克托等修


 列傳四十


呂 端  畢士安子仲衍仲游   寇 凖


呂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父琦晉兵部侍郎端少敏悟
好學以䕃補千牛備身歴國子主簿太僕寺丞秘書郎
直弘文館換著作佐郎直史館太祖即位遷太常丞知
浚儀縣同判定州開寶中西上閤門使郝崇信使契丹
[281-1b]
以端假太常少卿為副八年知洪州未上改司門員外
郎知成都府賜金紫為政清簡逺人便之會秦王廷美
尹京召拜考功員外郎充開封府判官太宗征河東廷
美将有居留之命端白廷美曰主上櫛風沐雨以申弔
伐王地處親賢當表率扈從今主留務非所宜也廷美
由是懇請從行尋坐王府親吏請托執事者違詔市竹
木貶商州司户參軍移汝州復為太常丞判寺事出知
[281-2a]
蔡州以善政吏民列奏借留改祠部員外郎知開封縣
遷考功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使高麗暴風折檣舟
人怖恐端讀書若在齋閤時遷户部郎中判太常寺兼
禮院選為大理少卿俄拜右諫議大夫許王元僖尹開
封又為判官王薨有發其隂事者坐禆贊無状遣御史
武元頴内侍王繼恩就鞫于府端方決事徐起候之二
使曰有詔推君端神色自若顧從者曰取㡌来二使曰
何遽至此端曰天子有制問即罪人矣安可在堂上對
制使即下堂隨問而答左遷衞尉少卿會置考課院羣
[281-2b]
官有負譴寘散秩者引對皆泣涕以饑寒為請至端即
奏曰臣前佐秦邸以不檢府吏謫掾商州陛下復擢官
籍辱用今許王暴薨臣輔佐無状陛下又不重譴俾亞
少列臣罪大而幸深矣今有司進退善否茍得潁州副
使臣之願也太宗曰朕自知卿無何復舊官為樞密直
學士逾月拜參知政事時趙普在中書嘗曰吾觀呂公
奏事得嘉賞未嘗喜遇抑挫未嘗懼亦不形于言真台
[281-3a]
輔之器也嵗餘左諫議大夫寇凖亦拜參知政事端請
居凖下太宗即以端為左諫議大夫立凖上每獨召便
殿語必移晷擢拜户部侍郎平章事時呂䝉正為相太
宗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太宗曰端小事糊塗大事
不糊塗決意相之會曲宴後苑太宗作釣魚詩有云欲
餌金鈎深未達磎溪湏問釣魚人意以屬端後數日罷
䝉正而相端焉初端兄餘慶建隆中以藩府舊僚參預
大政端復居相位時論榮之端歴官僅四十年至是驟
被奨擢太宗猶恨任用之晚端為相持重識大體以清
[281-3b]
簡為務慮與寇凖同列先居相位恐凖不平乃請參知
政事與宰相分日押班知印同升政事堂太宗從之時
同列奏對多有異議惟端罕所建明一日内出手札戒
諭自今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乃得聞奏端愈謙讓不
自當初李繼遷擾西鄙保安軍奏獲其母至是太宗欲
誅之以寇凖居樞密副使獨召與謀凖退過相幕端疑
謀大事邀謂凖曰上戒君勿言於端乎凖曰否端曰邊
[281-4a]
鄙常事端不必與知若軍國大計端備位宰相不可不
知也凖遂告其故端曰何以處之凖曰欲斬於保安軍
北門外以戒㐫逆端曰必若此非計之得也願少緩之
端将覆奏入曰昔項羽得太公欲烹之高祖曰願分我
一杯羮夫舉大事不顧其親況繼遷悖逆之人乎陛下
今日殺之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怨讎愈堅
其叛心爾太宗曰然則何如端曰以臣之愚宜置於延
州使善養視之以招来繼遷雖不能即降終可以繫其
心而母死生之命在我矣太宗撫髀稱善曰微卿幾誤
[281-4b]
我事即用其策其母後病死延州繼遷尋亦死繼遷子
竟納欵請命端之力也進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太宗
不豫真宗為皇太子端日與太子問起居及疾大漸内
侍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隂與叅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
指揮使李繼勲知制誥胡旦謀立故楚王元佐太宗崩
李皇后命繼恩召端端知有變鎻繼恩於閤内使人守
之而入皇后曰宮車已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将如何
[281-5a]
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
有異議邪乃奉太子至福寧庭中真宗既立垂簾引見
羣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請巻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
羣臣拜呼萬嵗以繼勲為使相赴陳州貶昌齡忠武軍
司馬繼恩右監門衞将軍均州安置旦除名流潯州籍
其家貲真宗每見輔臣入對惟於端肅然拱揖不以名
呼又以端軀體洪大官庭階戺稍峻特令梓人為納陛
嘗召對便殿訪軍國大事經久之制端陳當世急務皆
有條理真宗嘉納加右僕射監脩國史明年夏被疾詔
[281-5b]
免常參就中書視事上疏求解不許十月以太子太保
罷在告三百日有司言當罷奉詔賜如故車駕臨問端
不能興撫慰甚至卒年六十六贈司空諡正恵追封妻
李氏涇國夫人以其子藩為太子中舎荀大理評事蔚
千牛備身藹殿中省進馬端姿儀瓌秀有器量寛厚多
恕善談謔意豁如也雖屢經擯退未嘗以得喪介懐善
與人交輕財好施未嘗問家事李惟清自知樞密改御
[281-6a]
史中丞意端抑已及端免朝謁乃彈奏常參官疾告逾
年受奉者又構人訟堂吏過失欲以中端端曰吾直道
而行無所愧畏風波之言不足慮也端祖兗嘗事滄州
節度劉守文為判官守文之亂兗舉族被害時父琦方
幼同郡趙玉冒鋒刃紿監者曰此予之弟非呂氏子也
遂得免玉子文度為耀帥文度孫紹宗十餘嵗端視如
已子表薦賜出身故相馮道鄉里世舊道子正之病廢
端分奉給之端兩使絶域其國歎重之後有使往者每
問端為宰相否其名顯如此景徳二年真宗聞端後嗣
[281-6b]
不振又録蔚為奉禮郎藩後病足不任朝謁請告累年
有司奏罷其奉真宗特令復舊官分司西京給奉家居
養病端不蓄貲産藩兄弟貧匱又迫婚嫁因質其居第
真宗時出内府錢五百萬贖還之又别賜金帛俾償宿
負遣使檢校家事藩荀皆至國子博士蔚至太子中舎
畢士安字仁叟代州雲中人曾祖宗昱本縣令祖球本
州别駕父乂林累辟使府終觀城令因家焉士安少好
[281-7a]
學事繼母祝氏以孝聞祝氏曰學必求良師友乃與如
宋又如鄭得楊璞韓丕劉錫為友因為鄭人乾徳四年
舉進士邠帥楊廷璋辟幕府掌書奏開寶四年歴濟州
團練推官専掌筦㩁嵗課增羡改兗州觀察推官太平
興國初為大理寺丞領三門發運事吴越錢俶納土選
知台州言錢氏上圖籍有司皆張侈賦數今湖海新民
始得天子命吏宜有安輯願一用舊籍詔從之明年遷
左贊善大夫徙饒州改殿中丞召還為監察御史復出
知乾州以母老願降任就養改監汝州稻田務雍熙二
[281-7b]
年諸王出閤慎擇僚屬以虞部郎中王龜從兼陳王府
記室參軍水部員外郎王素兼韓王府記室參軍祕書
丞張茂直兼益王府記室參軍士安遷左拾遺兼冀王
府記室參軍太宗召謂曰諸子生長宮庭未閑外事年
漸成人必資良士贊導使日聞忠孝之道卿等勉之賜
襲衣銀帶鞍勒馬士安本名士元以元犯王諱遂改焉
遷考功員外郎端拱中詔王府僚屬各獻所著文太宗
[281-8a]
閲視累日問近臣曰其才已見矣其行孰優或以士安
對上曰正協朕意俄以本官知制誥王請對願留府邸
不許淳化二年召入翰林為學士大臣以張洎薦太宗
曰洎視畢士安詞藝踐歴固不减但履行逺在下爾士
安以父名乂林抗章引避朝議謂二名不偏諱不聽三
年與蘇易簡同知貢舉加主客郎中以疾請外改右諌
議大夫知潁州真宗以夀王尹開封府召為判官及為
皇太子以兼右庶子遷給事中登位命權知開封府事
拜工部侍郎樞密直學士時近臣有怙勢强取民間定
[281-8b]
婚女其家訴於府士安因對奏還之宮府常從為廷職
者每授任於外必令士安戒朂咸平初辭府職拜禮部
侍郎復為翰林學士詔選官校勘三國志晋唐書或有
言兩晉事多鄙惡不可流行者真宗以語宰相士安曰
惡以戒世善以勸後善惡之事春秋備載真宗然之遂
命刋刻士安以目疾求解改兵部侍郎出知潞州特加
月給之數入為翰林侍讀學士景徳初兼祕書監契丹
[281-9a]
謀入境士安首疏五事應詔陳選将餉兵理財之策真
宗嘉納李沆卒進士安吏部侍郎參知政事入謝真宗
曰未也行且相卿士安頓首真宗曰朕倚卿以輔相豈
特今日然時方多事求與卿同進者其誰可對曰宰相
者必有其器乃可居其位臣駑朽實不足以勝任寇凖
兼資忠義善斷大事此宰相才也真宗曰聞其好剛使
氣又對曰凖方正慷慨有大節忘身狥國秉道疾邪此
其素所蓄積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為流俗所喜今天
下之民雖䝉休徳㴠養安佚而西北跳梁為邊境患若
[281-9b]
凖者正所宜用也真宗曰然當藉卿宿徳鎮之未閲月
以本官與凖同拜平章事士安兼監脩國史居凖上凖
為相守正嫉惡小人日思所以傾之有布衣申宗古告
凖交通安王元傑凖皇恐莫知所自明士安力辯其誣
下宗古吏具得姦罔斬之凖乃安景徳元年九月契丹
統軍達蘭引兵分掠威虜順安北平侵保州攻定武數
為諸軍所却益東駐陽城淀遂攻高陽不得逞轉窺貝
[281-10a]
冀天雄兵號二十萬真宗坐便殿問策安出士安與寇
凖條所以禦備状又合議請真宗幸澶淵士安言澶淵
之行當在仲冬凖謂當亟往不可緩卒用士安議初咸
平六年雲州觀察使王繼忠戰䧟契丹至是為契丹奏
請議和大臣莫敢如何獨士安以為可信力贊真宗當
覊縻不絶漸許其成真宗謂敵悍如此恐不可保士安
曰臣嘗得契丹降人言其雖深入屢挫不甚得志其隂
欲引去而耻無名且彼寧不畏人乘虚覆其巢穴此請
殆不妄繼忠之奏臣請任之真宗喜手詔繼忠許其請
[281-10b]
和時已詔巡幸而議者猶閧閧二三大臣有進金陵及
成都圖者士安亟同凖請對力陳其不可惟堅定前計
真宗嚴兵将行太白晝見流星出上台北貫斗魁或言
兵未宜北或言大臣應之士安適卧疾移書凖曰屢請
舁疾從行手詔不許今大計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
身當星變而就國事心所願也已而少間追至澶淵見
于行在時已聚兵數十萬契丹大震猶乘衆掠徳清至
[281-11a]
澶北鄙為伏弩發射達蘭死衆潰遁去會曺利用自契
丹使還具得要領又與其使者姚東之俱来講和之議
遂定嵗遺契丹銀絹三十萬朝論皆以為過士安曰不
如此契丹所顧不重和事恐不能久及罷兵從還乃按
邊要選良守将易置之雄州以李允則定州馬知節鎮
州孫全照保州楊延昭它所擇用各得其任令塞上得
境外牛馬類者悉還之通互市除鐵禁招流亡廣儲蓄
未幾夏州趙徳明亦𣢾塞内附二方既定中外畧安量
時制法次第施行復置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等科以廣
[281-11b]
取士二年章七八上以求病免優詔不允遣使敦諭不
得已復起視事十月晨朝至崇政殿廬疾暴作真宗歩
出臨視已不能言詔内侍竇神寶以肩輿送歸第卒年
六十八車駕臨哭廢朝五日贈太傅中書令諡文簡以
皇城使衛紹欽治葬有司給鹵簿録其子世長為太子
中舎慶長為大理寺丞孫從古為将作監主簿士安端
方沉雅有清識醖藉美風采善談吐所至以嚴正稱年
[281-12a]
耆目眊讀書不輟手自讎校或親繕寫又精意詞翰有
文集三十巻嘗謂人曰僕仕宦無赫赫之譽但力自規
檢庶幾寡過爾凡交逰無黨援唯王祐呂端見引重王
旦寇凖楊億相友善王禹偁陳彭年皆門人也禹偁濟
州人幼時以事至士安官舎士安識其非常童留之教
以學舉業日顯後遂登科進用更在士安前及士安知
制誥其命乃禹偁詞也士安沒後真宗謂寇凖等曰畢
士安善人也事朕南府東宮以至輔相飭躬慎行有古
人之風遽此淪沒深可悼惜及王旦為相面奏陛下前
[281-12b]
稱畢士安清慎如古人在位聞之感歎仕至輔相而四
方無田園居第沒未終喪家用已屈真不負陛下所知
然使其家假貸為生宜有以周之者竊謂當出上恩非
臣敢為私恵真宗感歎賜白金五千兩子世長至衞尉
卿慶長至大府卿孫從善光祿少卿從古駕部郎中從
厚從誨檢校水部員外郎從簡博羅令從道殿中丞從
範山南西道節度推官從益太常寺太祝從周朝散郎
[281-13a]
知洋州曾孫仲達仲偃仕至郡守仲衍仲游仲愈
仲衍字夷仲以䕃為陽翟主簿張昇縣人也方鎮許請
於朝欲興鄉校既具材計工又聽民自以其力輸助邑
子馬宏以口舌横閭里謾謂諸豪曰張公興學而縣令
乃因以取諸民由十百而至千萬未已也君将不堪誠
捐百金予我我能止役豪信其能予百金宏即詣府宣
言縣吏盡私為學之費又将賦於民昇果疑焉敕縣且
止又掲其事於道令欲上疏辯仲衍曰亡益也不如取
宏治之不辯自直矣會攝縣事即逮捕驗治五日得其
[281-13b]
姦言于昇流宏鄧州一縣相賀給事中張問居里中謂
仲衍曰諺云鋤一惡長十善君之謂也舉進士中第調
沈邱令歐陽脩呂公著薦之入司農為主簿升丞呉充
引為中書檢正奉使契丹宴射連破的衆驚異之且偉
其姿容密使人取其衣為度製服以賜時預其元會盡
能記其朝儀節奏圖畫歸獻後錢勰出使契丹主猶問
畢少卿何官今安在王珪與充不相能以仲衍為充所
[281-14a]
用數求罪過欲傷之卒無可乘但留滯不遷經四年乃
以祕閣校理同知太常禮院為官制局檢討官制文字
千萬計區别分類損益刪補皆曲盡其當凡從中問其
事必湏仲衍然後報他人不知也撰中書備對三十巻
士大夫家争傳其書高麗使入貢詔館之上元夕與使
者宴東闕下作詩誦聖徳神宗次韻賜焉當時以為寵
官制行帝自擢起居郎王珪留除命謂為太峻争於前
帝連稱曰是當得爾未幾暴得疾一夕卒年四十三帝
遣中使唁其家賻錢五十萬
[281-14b]
仲游字公叔與仲衍同登第調夀邱柘城主簿羅山令
環慶轉運司幹辦公事從髙遵裕西征運期迫遽陕西
八十縣餽輓之夫三十萬一旦悉集轉運使范純粹李
察度受其賦而給之食必曠日乃可會僚屬議皆不知
所為以諉仲游仲游集諸縣吏令先効金帛緍錢之最
戒勿啓扃鐍共簿其名數以為質預飭其斛量數千洞
撤倉庾牆壁使贏糧者至其所人自㪺槩輸其半而以
[281-15a]
半自給不終朝霍然而散翊日大軍遂行純粹察歎且
謝曰非君幾敗吾事元祐初為軍器衞尉丞召試學士
院同䇿問者九人乃黄庭堅張来晁補之輩蘇軾異其
文擢為第一加集賢校理開封府推官出提㸃河東路
刑獄韓縝以故相在太原按視如列郡縝奴告有卒剽
其衣於公堂之側縝怒将寘卒於理仲游曰奴衣服尠
薄而敢掠之於帥牙非人情也取以付獄治卒得免太
原銅器名天下獨不市一物懼人以為矯也且行買二
茶匕而去縝曰如公叔可謂真清矣召拜職方司勲二
[281-15b]
員外郎改祕閣校理知耀州是嵗大旱仲游先民之未
饑掲喻境内曰郡振施與平糴若干萬石實虚張其數
富室知有備亦相勸發廪凡民就食者十七萬九千口
無一人去其鄉徽宗時歴知鄭鄆二州京南淮南轉運
副使入為吏部郎中言孔子廟自顔回以降皆爵命於
朝冠冕居正而子鯉孫伋乃野服幅巾以祭為不稱詔
皆追侯之仲游早受知於司馬光呂公著不及用范純
[281-16a]
仁尤知之當國時又適居母喪故未嘗得尺寸進然亦
墮黨籍坎壈散秩而終年七十五仲游為文切於事理
而有根柢不為浮誇詭誕戲弄不荘之語蘇軾在館閣
頗以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游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
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
固功業而養夀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禍
福利害繫身者未嘗言顧直惜其言爾夫言語之累不
特出口者為言其形于詩歌贊于賦頌託于碑銘著于
序記者亦語言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
[281-16b]
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䝉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
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如孫臏之
用兵扁鵲之醫疾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
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諫臣職非御史而非是人
所未是危身觸諱以游其間殆猶抱石而捄溺也司馬
光為政反王安石所為仲游予之書曰昔安石以興作
之説動先帝而患財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財
[281-17a]
者無不用葢散青苗置市易歛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
欲興作患不足者情也茍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
禁其散歛變置之事是以百説而百不行今遂廢青苗
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
之則向来用事於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
曰青苗不可廢市易不可罷役錢不可蠲鹽法不可去
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人而使
聽之猶将動也如是則廢者可復散罷者可復置蠲者
可復歛去者可復存矣則不足之情可不預治哉為今
[281-17b]
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以諸路所積之
錢粟一歸地官使經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年之間又
将十倍於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餘於財也則不
足之論不得陳於前然後所論新法者始可永罷而不
可行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
今欲捄前日之敝而左右侍職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
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
[281-18a]
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苖
雖廢将復散况未廢乎市易雖罷且復置況未罷乎役
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捄前日之弊如人久病而少間
其父子兄弟喜見顔色而未敢賀者以其病之猶在也
光軾得書聳然竟如其慮仲愈歴國子監丞諸王府侍
講知鳳翔府坐兄仲游陷黨籍例廢黜徽宗曰畢仲衍
被遇先帝可除罪籍以仲愈為都官郎中擢祕書少監

寇凖字平仲華州下邽人也父相晉開運中應辟為魏
[281-18b]
王府記室參軍凖少英邁通春秋三傳年十九舉進士
太宗取人多臨軒顧問年少者往往罷去或教凖增年
答曰凖方進取可欺君邪後中第授大理評事知歸州
巴東大名府成安縣每期會賦役未嘗輙出符移唯具
鄉里姓名掲縣門百姓莫敢後期累遷殿中丞通判鄆
州召試學士院授右正言直史館為三司度支推官轉
鹽鐵判官會詔百官言事而凖極陳利害帝益器重之
[281-19a]
擢尚書虞部郎中樞密院直學士判吏部東銓嘗奏事
殿中語不合帝怒起凖輙引帝衣令帝復坐事決乃退
上由是嘉之曰朕得寇凖猶文皇之得魏徴也淳化二
年春大旱太宗延近臣問時政得失衆以天數對凖對
曰洪範天人之際應若影響大旱之證葢刑有所不平
也太宗怒起入禁中頃之召凖問所以不平状凖曰願
召二府至臣即言之有詔召二府入凖乃言曰頃者祖
吉王淮皆侮法受賕吉贓少乃伏誅淮以參政沔之弟
盜主守財至千萬止杖仍復其官非不平而何太宗以
[281-19b]
問沔沔頓首謝於是切責沔而知凖為可用矣即拜凖
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改同知院事凖與知院張遜數
争事上前他日與温仲舒偕行道逢狂人迎馬呼萬嵗
判左金吾王賔與遜雅相善遜嗾上其事凖引仲舒為
證遜令賔獨奏其辭頗厲且互斥其短帝怒謫遜凖亦
罷知青州帝顧凖厚既行念之常不樂語左右曰寇凖
在青州樂乎對曰凖得善藩當不苦也數日輙復問左
[281-20a]
右揣帝意且復召用凖因對曰陛下思凖不少忘聞凖
日縱酒未知亦念陛下乎帝黙然明年召拜參知政事
自唐末蕃户有居渭南者温仲舒知秦州驅之渭北立
堡柵以限其往来太宗覽奏不懌曰古羌戎尚雜處伊
洛彼蕃夷易動難安一有調發将重困吾闗中矣凖言
唐宋璟不賞邊功卒致開元太平疆場之臣邀功以稔
禍深可戒也帝因命凖使渭北安撫族帳而徙仲舒鳳
翔至道元年加給事中時太宗在位久馮拯等上疏乞
立儲貳帝怒斥之嶺南中外無敢言者凖初自青州召
[281-20b]
還入見帝足創甚自褰衣以示凖且曰卿来何緩耶凖
對曰臣非召不得至京師帝曰朕諸子孰可以付神器
者凖曰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不可也謀及
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俛首久之
屏左右曰襄王可乎凖曰知子莫若父聖慮既以為可
願即決定帝遂以襄王為開封尹改封夀王於是立為
皇太子廟見還京師之人擁道喜躍曰少年天子也帝
[281-21a]
聞之不懌召凖謂曰人心遽屬太子欲置我何地凖再
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帝入語后嬪宫中皆前賀復出
延凖飲極醉而罷二年祠南郊中外官皆進秩凖素所
喜者多得臺省清要官所惡不及知者退序進之彭惟
節位素居馮拯下拯轉虞部員外郎惟節轉屯田員外
郎章奏列衘惟莭猶處其下凖怒堂帖戒拯毋亂朝制
拯憤極陳凖擅權又條上嶺南官吏除拜不平數事廣
東轉運使康戩亦言呂端張洎李昌齡皆凖所引端徳
之洎能曲奉凖而昌齡畏愞不敢與凖抗故得以任胷
[281-21b]
臆亂經制太宗怒凖適祀太廟攝事召責端等端曰凖
性剛自任臣等不欲數争慮傷國體因再拜請罪及凖
入對帝語及馮拯事自辯帝曰若廷辯失執政體凖猶
力争不已又持中書簿論曲直於帝前帝益不悦因歎
曰鼠雀尚知人意况人乎遂罷凖知鄧州真宗即位遷
尚書工部侍郎咸平初徙河陽改同州三年朝京師行
次閿鄉又徙鳳翔府帝幸大名詔赴行在所遷刑部權
[281-22a]
知開封府六年遷兵部為三司使時合鹽鐵度支户部
為一使眞宗命凖裁定遂以六判官分掌之繁簡始適
中帝久欲相凖患其剛直難獨任景徳元年以畢士安
參知政事踰月並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凖以集賢殿
大學士位士安下是時契丹内寇縱游騎掠深祁間小
不利輙引去徜徉無鬭意凖曰是狃我也請練師命将
簡驍鋭據要害以備之是冬契丹果大入急書一夕凡
五至凖不發飲笑自如明日同列以聞帝大駭以問凖
凖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爾因請帝幸澶州同列懼
[281-22b]
欲退凖止之令候駕起帝難之欲還内凖曰陛下入則
臣不得見大事去矣請毋還而行帝乃議親征召羣臣
問方略既而契丹圍瀛州直犯貝魏中外震駭參知政
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
都帝問凖凖心知二人謀乃陽若不知曰誰為陛下畫
此策者罪可誅也今陛下神武将臣恊和若大駕親征
賊自當遁去不然出竒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師勞佚
[281-23a]
之勢我得勝算矣柰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逺地所在人
心崩潰賊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邪遂請帝幸澶州及
至南城契丹兵方盛衆請駐蹕以覘軍勢凖固請曰陛
下不過河則人心益危敵氣未懾非所以取威決勝也
且王超領勁兵屯中山以扼其亢李繼隆石保吉分大
陣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征鎮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進
衆議皆懼凖力争之不決出遇髙瓊於屏間謂曰太尉
受國恩今日有以報乎對曰瓊武人願効死凖復入對
瓊隨立庭下凖厲聲曰陛下不以臣言為然盍試問瓊
[281-23b]
等瓊即仰奏曰寇凖言是凖曰機不可失宜趣駕瓊即
麾衞士進輦帝遂渡河御北城門樓逺近望見御葢踴
躍懽呼聲聞數十里契丹相視驚愕不能成列帝盡以
軍事委凖凖承制専決號令明肅士卒喜悦敵數千騎
乘勝薄城下詔士卒迎擊斬獲大半乃引去上還行宮
留凖居城上徐使人視凖何為凖方與楊億飲博歌謔
懽呼帝喜曰凖如此吾復何憂相持十餘日其統軍達
[281-24a]
蘭出督戰時威虎軍頭張瓌守床子弩弩撼機發矢中
達蘭額達蘭死乃宻奉書請盟凖不從而使者来請益
堅帝将許之凖欲邀使稱臣且獻幽州地帝厭兵欲覊
縻不絶而已有譖凖幸兵以自取重者凖不得已許之
帝遣曺利用如軍中議嵗幣曰百萬以下皆可許也凖
召利用至幄語曰雖有敇汝所許毋過三十萬過三十
萬吾斬汝矣利用至軍果以三十萬成約而還河北罷
兵凖之力也凖在相位用人不以次同列頗不悦它日
又除官同列因吏持例簿以進凖曰宰相所以進賢退
[281-24b]
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職爾二年加中書侍郎兼工部尚
書凖頗自矜澶淵之功雖帝亦以此待凖甚厚王欽若
深嫉之一日會期凖先退帝目送之欽若因進曰陛下
敬寇凖為其有社稷功邪帝曰然欽若曰澶淵之役陛
下不以為恥而謂凖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欽
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
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耻如之帝愀然為之不
[281-25a]
悦欽若曰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
謂之孤注陛下寇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由是帝顧凖
寖衰明年罷為刑部尚書知陕州遂用王旦為相帝謂
旦曰寇凖多許人官以為已恩俟行當深戒之從封㤗
山遷户部尚書知天雄軍祀汾隂命提舉貝徳博召濵
棣巡檢捉賊公事遷兵部尚書入判都省幸亳州權東
京留守為樞密院使同平章事林特為三司使以河北
嵗輸絹闕督之甚急而凖素惡特頗助轉運使李士衡
而沮特具言在魏時嘗進河北絹五萬而三司不納以
[281-25b]
至闕供請劾主吏以下然京師嵗費絹百萬凖所助纔
五萬帝不悦謂王旦曰凖剛忿如昔旦曰凖好人懐恵
又欲人畏威皆大臣所避而凖乃為已任此其短也未
幾罷為武勝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徙永興軍
天禧元年改山南東道節度使時巡檢朱能挟内侍都
知周懐政詐為天書上以問王旦旦曰始不信天書者
凖也今天書降頒命凖上之凖從上其書中外皆以為
[281-26a]
非遂拜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景靈宫使三
年祀南郊進尚書右僕射集賢殿大學士時真宗得風
疾劉太后預政於内凖請間曰皇太子人所屬望願陛
下思宗廟之重傳以神器擇方正大臣為羽翼丁謂錢
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帝然之凖宻令翰林學士
楊億草表請太子監國且欲援億輔政已而謀洩罷為
太子太傅封莱國公時懐政反側不自安且憂得罪乃
謀殺大臣請罷皇后預政奉帝為太上皇而傳位太子
復相凖客省使楊崇勲等以告丁謂謂微服夜乘犢車
[281-26b]
詣曺利用計事明日以聞乃誅懐政降凖為太常卿知
相州徙安州貶道州司馬帝初不知也他日問左右曰
吾目中久不見寇凖何也左右莫敢對帝崩時亦言惟
凖與李迪可託其見重如此乾興元年再貶雷州司户
參軍初丁謂出凖門至參政事凖甚謹嘗會食中書羹
汚凖鬚謂起徐拂之凖笑曰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
拂鬚邪謂甚愧之由是傾構日深及凖貶未幾謂亦南
[281-27a]
竄道雷州凖遣人以一蒸羊逆境上謂欲見凖凖拒絶
之聞家僮謀欲報讎者乃杜門使縱博毋得出伺謂行
逺乃罷天聖元年徙衡州司馬初太宗嘗得通天犀命
工為二帶一以賜凖及是凖遣人取自洛中既至數日
沐浴具朝服束帶北靣再拜呼左右趣設卧具就榻而
卒初張詠在成都聞凖入相謂其僚屬曰寇公竒材惜
學術不足爾及凖出陕詠適自成都罷還凖嚴供帳大
為具待詠将去凖送之郊問曰何以教凖詠徐曰霍光
傳不可不讀也凖莫諭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
[281-27b]
術笑曰此張公謂我矣凖少年富貴性豪侈喜劇飲每
宴賔客多闔扉脱驂家未嘗爇油燈雖庖匽所在必然
炬燭在雷州踰年既卒衡州之命乃至遂歸葬西京道
出京南公安縣人皆設祭哭於路折竹植地挂紙錢逾
月視之枯竹盡生筍衆因為立廟嵗時享之無子以從
子隨為嗣凖歿後十一年復太子太傅贈中書令莱國
公後又賜諡曰忠愍皇祐四年詔翰林學士孫抃撰神
[281-28a]
道碑帝為篆其首曰旌忠
論曰呂端諫秦王居留表表已見大器與寇凖同相而
常讓之留李繼遷之母不誅真宗之立閉王繼恩於室
以折李后異謀而定大計既立又請去簾升殿審視然
後下拜太宗謂之大事不糊塗者知臣莫過君矣宰相
不和不足以定大計畢士安薦寇凖又為之辨誣契丹
大舉而入合辭以勸真宗遂幸澶淵終却鉅敵及議嵗
幣因請重賄要其久盟由是西夏失牽制之謀隨亦内
附景徳咸平以来天下乂安二相恊和之所致也凖於
[281-28b]
太宗朝論建太子謂神器不可謀及婦人謀及中官謀
及近臣此三言者可謂萬世龜鑑澶淵之幸力沮衆議
竟成雋功古所謂大臣者於斯見之然挽衣留諫面詆
同川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定策禁中不慎所
與致啓懐政邪謀坐竄南裔勲業如是而不令厥終所
謂臣不密則失身豈不信哉
 宋史巻二百八十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