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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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一百四十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行狀
  亡弟中順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狀
亡弟諱世懋字敬美先大司馬公嘗命之曰吾聞東海
有鳯麟洲爾才庶㡬埒而兄乎署其讀書之室曰麟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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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甫宦而以家難歸奉母郁太恭人隠居闤闠中慕王
君公之行别署號曰墻東生宦小達思自挹損更署曰
損齋然而天下故知弟號麟洲其稱如故吾王之先自
即邱子諱覧諸孫文獻公諱導傳其子諱某世世貴
顯至五季而有諱仁鎬者為呉越王鎮海節度衙推居
嚴之分水遂為分水人世孫宋左司諫諱縉有名臣稱
闕/傳至諱夢聲薄元徳不肯取膴仕僅應行省辟為吾
呉之崑山州學正㡬四十年遂為崑山人後割𨽻太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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州徙為太倉人皇祖考諱倬歴官至南都少司馬以政
術行誼為𢎞治正徳間名臣賜祭予塟皇考諱闕/至都
察院右都御史歴督撫薊遼諸軍更六大鎮為嘉靖名
臣以口語中權奸歿最後復故官加贈大司馬賜祭予
塟婦即吾母郁太恭人十九歸於大司馬公明年丙戌
舉不榖又十年丙申舉吾弟弟生而秀頴異凡兒眉目
如畫三嵗即善操切其下家人重足而立父母絶憐愛
之稍長益務為寛厚出就外傅讀書輒成誦應對機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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蠭出八歲而不榖舉於鄉弟五鼔披衣起坐大司馬公
怪而問之曰吾有憂耳何憂曰憂他日之後吾兄舉也
大司馬公大悦每為人説之居四載不榖守刑部郎燕
中而公繇御史驟遷中丞南北禦圉倭冦無寜月弟皆
從其憂虞艱險百端獨弟與太恭人共之始弟甫十齡
而病損先天氣㡬成瘵戢其身醫藥間大司馬公憐之
甚不欲强以佔俾任之而已弟病小間忽忽不自得因
取邇時程式經義誦而倣之别成一篇置案頭大司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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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見而心異焉謂太恭人㡬失此兒乃始教以属文而
延鄉進士茂才先後授經塾中非久輒辭去曰某不任
師也是能見鞭影而馳中間嘗一歸就州試即冠諸弟
子大司馬公念而促使去不竟試以學籍進補國子諸
生祭酒郭公鎜試而竒之擢寘前列乙夘當應順天試
其文已籍籍人耳而㑹有忌大司馬公者擿書題小誤
獨其文不入内棘弟乃歸侍公使院公故以經術擅諸
生名晩而益精其業為弟日切磋者三載比再逰太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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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屢第一尤為祭酒敖公銑所稱賞遂試順天與鄉書
然誦其程式文者猶以為屈而大司馬公意尤惜之欲
伸之於南宫課業益篤弟所搆易義亦益精明年登己
未㑹試當射䇿公車其文與書皆工受巻者欲上之大
相所故事首甲必大相分讀而大相嚴時嫉大司馬公
甚相客時與彌封者知其指掣去之遂得三甲肄事兵
部弟馳謁大司馬公於使院汎瀾久之盖北兵方深入
公帥勵將士逐走塞外而大相方媒公以縱敵弗擊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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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僅鐫二秩而諸將校皆捕繫論死公謂弟曰吾禍止
鐫秩耶弟叩首泣曰未敢必也公謂弟去從朝夕升散
吾得老田里作編氓足矣時方議拔進士為庶吉士人
謂大司馬公以郎君才諸進士中誰儷者取之若承蜩
耳公意為動弟獨曰柰何作此念非獨慕止足也人方
魚肉公不免而欲變化風雨耶謝弗往俄而御史之白
簡上矣盖是時御史受相嚴客鄢中丞指中丞受相嚴
指以是上而得天子怒逮下獄以失守論當是時變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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叵測太恭人跳而之燕中邸與弟抱首哭亡何不榖解
青齊綬亦至欲與弟上書請代而大司馬公間而曰上
怒方熾是沃之膏也毋速我死而客亦摭相嚴意更以
危言脅之不果上第相與楚服奔走搏頰諸政地塗炭
委頓以間槖饘或入而視疾强顔以進含辛而出盖無
日不若形影偕矣㑹事小挺㡬且得長繫弟始從不榖
操管為詩悲歌顦顇大司馬公見之為泣數行下已而
破顔曰而乃得從而兄雁行吾願奢矣何必膏腴其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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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盖明年之庚申而公竟不免吾兄弟痛極瀕死者數
矣步扶喪車下潞河且哭且躓乃以一蹇衞更代行又
虞太恭人之毁傷也時時慰問已得民舟凢兩月而抵
家各不自意全時方苦大水灾鄉居盗四起抵暮火光
與噪聲應不絶乃謀請太恭人偕婦子軰城居而誅茅
搆丙舎於藳塟之側三時進食哀號中夜歎咤誓以蔬
素輔粥時余兄弟皆尫瘠而弟以夙疾故尤甚每月朔
入城起居太恭人太恭人憐而憂之手和肉羮以畀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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泣弗忍領也凢二十七月而始茹□畢三載始除服然
猶被白帢單衣不敢預宴㑹聴聲樂與人間慶吉禮唯
於詩酒夙所嗜不免時時濡首相與暢怫欝澆磊塊而
已不榖以久宦去太恭人膝下而弟供養之日長能得
其意念大司馬公有遺産而世父之子四人家漸挫將
大割以贍之而宗黨有窶困者時王父所置義田属之
冡孫不治亦謀有所更益太恭人嚴不敢以聞而私謀
之弟弟曰此懋夙心也宛轉入白太恭人許之是以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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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稍全義舉皆弟力也弟之始為詩用不榖故因習知
不榖之友故李于鱗徐子與宗子相余徳甫張肖甫及
今呉明卿張助甫而其所心服乃于鱗大司馬公之喪
過濟寜于鱗单騎出弔弟哭不能言而且拜且睨于鱗
亦目属之弟既服除請於太恭人與不榖間過俞仲蔚
及呉中周公瑕黄淳父袁魯望張伯起兄弟薄㳺名山
水有所酧倡出一語必翕然歎服而錄以叩于鱗又為
書盛相推挹于鱗大驚賞呼之小羙至曰小美真才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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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又謂不榖阿奴咄咄火攻伯仁不虞燎鬚耶不榖報
之頼其邇来好米汁得少寛耳不然何所迯逼汪伯玉
余同年兄也其文辭與于鱗並擅名海内自閩以書先
余余為言敬美且出其近詩數十草伯玉亦大驚賞過
望書問遺不絶當是時子與宦不達多卧霅中於過從
易而明卿為通家兄弟詩郵往来稍不落莫矣弟既以
大司馬公寃不白與不榖皆絶意進取治小圃居第之
左余名之曰離薋一軒曰鷃適庋經史古文圖籍之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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充仞其中盖又無一朝夕而不形影偕也其從兄曰世
望從甥曰曹昌先昌先尤有文皆善排調有淳于東方
風弟出其險竒語以相角久而厭之澹辭取適而已盖
三載而相嵩父子敗又六載而莊皇帝登極為隆慶丁
夘相國徐文貞公輔之滌寃滯旌直臣拔遺佚一切與
天下更始不榖苦瘍㡬死小間與弟泣告太恭人將伏
闕下上䟽辨雪時弟甫舉一子未彌月而殤不顧也䟽
既上属新鄭相有所不平於徐公謂徐公多洗丹書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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揚先帝過其語外流太宰楊襄毅公甚寃大司馬公而
難新鄭事㡬格弟與不榖相對洒泣蕭寺中㑹新鄭去
國而邉臣行勘者以功狀聞盖八閲月而始獲伸弟居
閒無事益刻意於詩詩益工是時留都之臺垣當有所
論薦而弟及不榖與焉不榖謂弟汝當出以慰我先公
地下吾留侍太恭人襄毅公固欲俱起之而太恭人果
欲趣弟謁吏部選於法當得郡邑弟行至河間道中而
報除南京禮部儀制司主事不之吏部選而徑為京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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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皆異數也而不榖業已召守故官天雄部楊公貽書
不榖謂南而弟欲以近供養存者而姑北且報國而慰
逝者不榖再䟽辭俱見寢於是與弟俱勉之官而南儀
曹職務簡弟得以其暇肆力於古文章而六季之綺麗
名勝觴酒詞筆靡所不領㑹居無何以郎中蓘病攝曹
事而魏公之事起魏公者老而無嫡子其長子邦瑞弗
愛愛嬖姬鄭之子邦寜㑹公之前夫人薨夤緣請於上
以鄭繼封得誥命邦寜名為嫡矣誠意伯者知其事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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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憾魏公且欲因而奪其權寄謂若卒㓜子嫡耶吾當
廷論之魏公乃隠其事不敢以邦寜請而誠意伯之計
詘則陽謂大司成勛臣之子當封者不入成均習禮為
不敬大司成是而悉督促之魏公謀諸大司馬劉端簡
公劉公曰余辱公肺腑乃敢對夫公之今夫人非正婦
也而邦瑞生又在先則均庶也庶而不以長有國法在
魏公矍然以邦瑞應事繇儀曹當白部少宰林公燫時
領部喜而謂弟中山王之徳逺矣能蔽其後人不違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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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誠意伯者大失望頓足曰今年燥舌正為奴謬與邦
瑞善而為之謀曰吾故善大司成若賄我我以半予之
可得駁行而大司成之属鄭者謀與誠意伯合乃各以
意脅大司成曰邦瑞業四十矣而始不稱胄子者何以
邦寧故也且邦寜不為嫡而何以母拜天子誥稱國夫
人不駁異日公當任其咎大司成復是之為駁而返之
儀曹復返之魏公魏公中悔曰劉司馬誤我乃以二子
俱請林公甚恨之然無以難也弟奮然移於中都督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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曰鄭夫人故妾也其受封應否非所敢論苐邦寜既生
未封之先則㫁非嫡出之子邦瑞庶而長邦寜庶而㓜
何兩請之有林公大喜謝苐一言而徐氏之事定使吾
部自兹重矣後邦瑞卒為嗣魏公鐫禄誠意伯詘大司
成罷而後以無賄白都人至今稱王儀曹不骳法也弟
在南儀曹僅嵗餘而遷北為儀曹員外郎於職撿緝牒
詳謹亡害尚書殷文通公知之而太恭人苦沈痾於家
不榖時遷山西按察使上䟽乞扶侍不報㑹太恭人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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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己始出之任至秋而復發不榖移文兩臺不待請而
行至澤州得訃晝夜馳而弟上書以病予告至池河始
得訃先兩日抵喪次以太恭人之不及侍疾也搏頰哭
自數且絶而蘇自是弟與不榖伏苫塊如喪大司馬公
時唯百日之後時時親筆研於酧酢不能盡廢而已壬
申之初冬始禫服偕一二友生汎太湖陟兩洞庭各有
詩紀之明年正月服除以四月抵都下十月始補祠曹
意泊如也祠曹諸郎王君象坤劉君應麒孫君鑨愽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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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士弟皆與之善以志行相砥礪悉取古今子史益於
經濟者朝夕討論不倦尋遷尚寶丞盖是時同年故人
有蒞其上者意不自安而弟事之益恭以是得謹厚聲
尚寶居閒無事益以其間致力古文辭而故人黎惟敬
在東掖李本寜在玉堂歐楨伯在成均丘齊之沈純甫
在郎署李惟寅在環衞劉子大史元秉在緹帥日相與
徴逐詩酒之社而弟時時握牛耳又善書所揮染篇翰
流豔人目忌者緣飾有㳺閒公子之稱而是時傅御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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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䟽論時事觸大相怒下獄得戍弟與石廷尉拱辰合
而為治裝已劉御史自遼左論劾大相就緹繫事且叵
測拱辰上書大相請寛之疑其指出自弟而弟又與拱
辰偕詣相客李尚書所勸之尚書唯唯已睨視弟而私
曰石君木強殆王生文之而弟方奉上命弔祭秦藩既
至行禮動止詳華世子國臣靡不心敬之其幣重弟受
飡返幣還與撫公藩臬㳺攬長安諸勝蹟浮大白弄不
律而江西叅議之命下矣弟怡然不以為意時不榖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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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鄖乃取藍田道經商洛山中八百里而後及相與禮
𤣥嶽下飲均城棲汎瀾而别弟之外選也咸謂出大相
意而南垣遂緣以衊不榖時不榖已改南大理卿矣遂
以聴别用歸里弟惴惴恐不自免乃精心訊牒勤職業
而所治南康道務簡無所自顯見而御史張君簡行部
其地因獄與俱之九江饒州時分廵副使未至一切讞
審獄牘訊牒公移悉以付弟相知戱曰是常習司空城
旦書乎弟曰未也且以仕學耳及其治之輙精而於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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覈官吏語皆覈而文米稱是張君以為材而異之時廵
撫潘中丞時良者弟故人也所以慰藉保持甚至尋入
賀萬夀抵都下諸詩酒人與忌者皆在弟平心其間不
為町畦唯小毖慎耳既陛辭間道具絮酒雞炙哭于鱗
之墓因㳺靈巖陟泰山觀日出祗謁闕里孔林皆有記
及詩還至玉山引疾移文兩臺乞休俱不許盖弟猶虞
大相之深於忮也既不獲已之任所治益精明嘗從侍
御趙君燿按部至饒州而大相母迎養至京中貴人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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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大相之弟都帥使使寄弟有年家分能一出㑹乎弟
謝以故事不敢離直指致庖廪而已都帥忽忽不懌曰
我故不足辱王叅趙君雅伉直心不附大相以是益善
弟其滿也特薦弟堪學政而潘中丞之薦辭尤媺尋遷
其省按察副使所任驛傳時江右之驛傳最繁苦不勝
其供億則多取之民民又不勝其給則為議减削之過
當乃至學官有徒步出入者弟為下諸郡議𠂻其平上
之臺臺是之著為令已兼綰司篆及署分廵道分廵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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省㑹至繁猥弟於吏事益習有所譏駁即老吏莫敢措
手嘗據案草上下牘兩吏更迭錄之腕指痛欲脱盈庭
之訟取片言立决吏私相目使君真神人也尋入棘監
秋試御史邵君陛素悉弟才事皆以委之弟所取多名
士而程式二䇿及後序尤以愽雅稱俄當入計南昌李
令者以進士任可五載矣其始用小苛辦得上人意屢
登薦書以是益驕成貪於酷用忮自掩司府相攝莫敢
誰何弟於考語獨借夏日刺譏之臺悟以属弟盡發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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奸狀遂露章劾而令用酷去且抵罪弟之入計也藩司
之同事者新不能有所悉亦以属弟當省臺大㑹方岳
覈二千石及黄綬以下噤自廢弟於中獨侃侃條對諸
所救解可指數太宰目送之語人曰才難不其然乎今
者覩練事敢言獨吾晉藩長與江右臬而已而弟以勞
故且冐寒得厲頗劇上章乞骸骨辭甚至太宰故知弟
才而以不勝忌者出之外屢得臺薦語意悔之遂用以
拄下石之口而免南臺抨既聞太宰亟稱弟益欲收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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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是寢其奏而㑹山東缺學使者太宰欲改補使鄉人
一曹郎即風弟臥所弟謝曰某用臬使覲不幸有狗馬
疾今遽起是以臬使病以學使起也太宰賢其意弗遷
於是疾稍間例謁辭大相改容謂弟行矣旦夕當從事
大藩山東非而任也弟謝不敢當歸而聞仙師曇陽子
事而慕之以書托師之父宗伯元馭自通願一挂籍充
都養是時不榖業巳前見錄矣師憫弟誠與元馭可許
也貽書謂弟明敏絶世而戒以上智利根存其實則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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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其名自信篤不論人未信既承道門印可便當專神
凝慮以待機緣向人且勿言色且勿動若愚若昏和光
混俗而内念凛凛常如帝師對面又謂居官學道不可
着一分穠豔氣弟得之喜不自意别去不榖竊意弟有
所托且宦薄而勤勵故益甚嘗署案而有一字異者停
筆呼原案校之謂吏曰若亦能手欲以一字變斯獄乎
吏叩頭謝不能曰此出後曹胥手耳亟呼胥胥恐則投
繯矣解而蘇併致之法盖弟離事之半歳而郵弊不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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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數悉為欵以属諸郡守曰此皆乗諸君及我之離事
而恣為蠧者也毋論諸君無與即署者新亦不易悉但
覈其人與事来我為一懲而改之不以他累於是郵弊
洗矣然弟不專狥法必以情佐理而行嘗鞫一父子相
訟者而父辟甚弟為痛杖其子且誨之己乃命杖其父
其子匍匐前䕶請以身代弟始釋之父子感悔如初有
袁帥者好偵諸曹得其事謂弟曰三代不啻是矣甫百
日而移視陜西學政道故里而曇陽子巳立化自恨弗
[314-15b]
及徘徊久之欲勿上不榖謂曰吾既已失先君子意汝
勿為爾也盖先君雖在厄未嘗不戚戚以已故錮二子
為恨至是弟始束裝就道既之任其所行約束明暢藻
雅為他省冠諸生欣得師試貢士畢行部三原耀州延
安未畢而有兩京臺𤨏白簡前是大相不欲持父喪而
魚肉抗議者元馭争之力不應遂請告歸省大相心媿
之時時露辭色而曇陽子既以化元馭具其事属世貞
傳而弟手書授之梓給事某御史某乃極論元馭與不
[314-16a]
穀譸張為恠幻而留省應之至波及弟與故沈太史懋
學業已報聞弗竟矣而弟慨然謂學使者為諸生師帥
即弗竟而業已見指摘何顔復教授諸生乃移文兩臺
乞骸骨而单車之境上度臺䟽發即買一舴艋徑歸諸
生有竭蹷而送者猶為之講説秇文不倦時元馭之弟
家馭亦自河南謝學政歸天下聞而髙此兩人以比元
馭其賢於不榖逺久之大相死太宰第諸道學使此兩
人俱上考家馭侍其兄苫塊弟起家提調浙江學政上
[314-16b]
䟽辭不赴弟名益髙而惜之者謂縣官需材甚急豈有
材如弟而竟老丘壑者甲申春不榖亦辭南京刑部侍
郎召就醫藥而弟以冬復起家提調福建學政閩浙俱
天下文學地其視關中不啻倍蓰余乃謂弟可以出矣
余處子又處無乃偃蹇天子之命而傷地下心於是弟
意始决以嵗杪之任而大試期迫矣星馳至汀而邵武
而建寧以兩月畢事遂馳至漳漳故才藪即龍溪一邑
民間待試者八千餘人諸生稱是而守令皆弟同里人
[314-17a]
薦紳先生展轉為其子弟請属不可屈指數强有力者
至藉開府中丞指以脅弟弟一切謝絶之而唯專其心
神以從事諸巻恒丙夜不寐其所揚扢毋論前列即當
下中至擿斥者丹鉛之外繼以精評盖榜出而人人無
異詞至得覩所揚扢語不啻歎伏矣已試泉其法如漳
試興化前使之未竟者其法如泉還試福其法如興化
以三月畢而諸生及民間之見遺而援故事求再試者
八郡悉集且數萬人弟一一收試之而度期且迫弟令
[314-17b]
人自署名巻角而自封之不别為號於是頃刻就試試
畢而付巻胥吏使公閲之有挾父兄私書於巻者有自
署其父兄名巻中者悉棄不收收者僅十之七而加嚴
閲焉於是居間倩代之弊絶矣弟後先所拔多名士及
試撤棘榜開儼然可數而解元李光縉者困諸生久弟
覩其文而異之俾餼學宫遂冠閩士翕然歸弟鍳裁而
弟尚以所試第一人少應格意恨恨不樂更三年則第
一人之彚征者無限而弟巳不及覩矣弟所頒條約在
[314-18a]
關中雅巳著聲而閩之士習窳而僥倖者衆則其於規
愈嚴而法益覈閩人敦行好古學㡬為之一變俄進其
省左叅政分守福興道時從侍御楊君按部興化楊君
性嚴察於司道鮮所當意獨雅重弟事與之謀弟多所
寛解入賀萬夀冐暑行至呉門以期逺暫憇里中得遷
今官報猶以左叅政秪役抵都下竣事而後拜命時三
相公鄉人太宰有通家契皆下榻而請益弟披吐無諱
於元馭尤切至弟既之金陵履太常任金陵搢紳先生
[314-18b]
欣得一遘以為祥麟威鳯户屨恒滿有所報詣倒衣出
迓恐後筆研之請無虛日弟尚能應之不作厭斁態且
盡欲遴江山之名勝補昔㳺之所未足緒成一家言而
勞疾大發心肺火上升於喉咽間結閡成痰噎每食必
多錯逆不盡受時吾呉之兩臺使者條論鄉國事宜以
大司馬公之寃僅雪而功未盡讐為歉禮部議賜公兩
祭全塟不榖再䟽請得贈如今稱盖身後之事畧備矣
弟擬上書乞假歸從不榖世貞奉祼將飾兆域以鮮近
[314-19a]
例逡廵不果意殊邑邑久之病日益深乃移狀於卿沈
為具䟽請下尚書吏部極稱弟賢姑予急治病病痊而
有司奏起用如六卿大臣例報可時不榖被命留京輕
行迓弟於奔牛弟時形瘠而色多火然神氣殊勁爽相
勞苦案醫藥與方舟而歸不榖既不能出又不忍於弟
業上書請一丘矣弟謂嚮者兄不云乎余處子又處將
偃蹇天子之命而傷地下心且上之待我先公厚此一
時也兄寜能恝然而已乎余無以荅第朝夕候伺弟消
[314-19b]
息小益則為寢食不遑嘗避而飲泣者數矣弟㣲知之
強自飾而見我㑹不獲請至明年戌子二月宻戚知友
餞别兒子新居弟尚乗小籃舁從澹圃縱觀優旃舉一
觴始去又數日促余過别步履趫談論暢余乃得自引
然日懸念無已時至初夏方晝寢而家人来云弟病益
甚無起色為之驚堕床及閲其手書則曰吾食雖不至
脾而神甚王不死也然意者欲安我耳有錄其分産遺
戒多理身齊家要語所析雖草頭木屑井井不遺漏料
[314-20a]
理身後衣棺喪塟衷禮為儉令他人積日而計之弗及
也且曰吾自今端坐以俟期而已其入與婦子訣靡不
頫首飲泣不敢仰視弟洋洋自如明日一家人至則報
進粥無苦已又一人至則進肉矣然自是頗矻矻著述
有澹思子望崖内外編經子臆解属嵗大侵餓莩盈道
日有死者弟乃倡諸大姓出囷米煑粥以啖之全活可
萬計死者用浮屠法延名僧誦經禮懴七晝夜瞻拜甚
謹沾沾喜曰吾胸中更無事矣然弟故課責子姓望之
[314-20b]
甚急而其於諸生試義分别考校他好不能奪至是益
勤而性稍卞善恚忽欲葺離薋園一島力不稱願顧槖
巳匱於前施及法事矣意時時不樂子姓竊憂之將百
日病復大發二日而粒絶又二日為季夏閏望前一日
晨興命移席中堂強起坐飲少水亭午呼楮墨手書一
紙與余訣大槩謂種種惡證俱現恐在旦夕弟性敏有
膽决加以學力定力遂能輕死破戀六親既已無情即
見兄如不見也末復謂天下雖荐饑聖主能蠲賑事尚
[314-21a]
可為唯願廟堂勿固寵勿近小人勿聴人言搜求人過
諸君子勿偏見勿立黨勿思報復即死無憾既椷書未
發迫瞑目力起使人掖而據胡床盥水於足既畢兒軰
問有言否曰四月書已盡之復何言曰不昏散否曰無
念何所昏散翛然遂逝不榖時外出抵暮歸而家人以
書及訃至小子駿時在邸匿訃而以書授不榖曰叔父
亟矣讀其書二百餘言既有致結法尤精美無一筆誤
泣謂駿此當未大故也更三日人来無復生理矣駿度
[314-21b]
不榖心稍定乃以訃告嗚呼痛哉弟以嘉靖丙申生歿
於萬厯之戊子春秋僅五十三耳不榖長於弟十年齒
髪盡堕去死無㡬乃不死而令弟死也弟至性㡬曾閔
明悟埒子貢愽裁亞子産敏練如賈生其事大司馬公
太恭人以志為養欬盻若一不榖意所属弟恒恐失之
也弟間有所請不榖未嘗不心唯也尤篤倫理重名誼
其施予視不榖稍裁而能不失宗黨戚執待而舉火者
亡慮數十家閭左嵗時咸有所周䘏居恒不輕為公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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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間間有之必宗戚之困阨横賦及寃抑不伸者若州
里大利弊與单赤恫苦侃侃不憚詳矣嗜義若渇有所
聞於晝即終夕不寐有所聞於夕唯恐未曙汲汲行之
然猶識長慮悠然能見事後雖三老更事者見之恒自
失少亦㣲有耳目之好觸一語立斷遣之不少牽係世
望每自愧其濡首且謂大兄非沈溺者仁而少斷以是
不及弟耳居宮好為條教煩不至𤨏尤能曲暢物情因
事為功属吏之亷而有材者必為之達於上即不至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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濫未嘗不𢎞掩覆以是多感弟浹肺腑始以受大司馬
公舉子業遂精治四子及周易獨㑹之趣不專訓詁晩
視學政傍通諸經皆能蕞其大要亦喜讀釋老氏言初
以資翰墨耳既受曇陽師誨且多從衲子㳺於西来之
教往往有所發明獨於宗門似未得機軸若乃致虛極
守静篤如老子所云者亦行之而未能深詣也既病久
稍見定力去而恬然殆有未易窺量者顧弟不諱言二
氏學恒謂吾於兩廡饗亡所貪苟陰用其實而陽詆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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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或假竊其似而自文其陋者俱恥之以故躬書曇陽
師傳而所撰著望崖編等書亦皆其中精至語識者謂
不下白香山晁文元於詩雖自濟南始其所涵咏多漢
魏晉宋以至盛唐諸大家然不肯從門入亦不規規名
某氏業而神詣之境為勝七言律尤其踔絶者文出入
西京韓歐諸大家間采劉義慶世説自以為得彼三昧
而於㳺名山記尤詳婉有力善持論往往以識勝少即
工臨池行草蕭散小𨽻踈行得晉人遺意晩而彌好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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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甚已絶意吟咏然猶為陸司冦陰司馬作行楷盖絶
筆也性嗜佳山水其登泰岱觀日出憇靈岩謁孔林入
關過華嶽具行縢布屨自青柯坪而上西北臨大漠稍
南眺岷峨積雪東俯中原一昔而下謂平生之觀毋隃
此矣行部江右窮匡廬表裏之勝按閩縱浪九鯉湖諸
山為幽絶觀歸自關中單騎走龍門砥柱嵩山少林神
禹之所䟽鑿而菩提達磨之所紹統者慨然若覩其人
至洞庭兩山京口三島固几案問物也意與境㑹輒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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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以紀之詩亦稱是獨其於華嶽謂文不能勝于鱗于
鱗已悉之我復何道尤好栽花果晩治一圃悉搆閩嶺
竒卉及牡丹芍藥蓮菊之異名者萟之作學圃雜䟽謂
兒軰吾他無所溷汝異日日致一花供我目足矣嗟乎
使弟不死假以歲月縱其所詣其政術必為成𢎞良臣
學術必約而窺濓洛之藩吟咏必肩二李超何薛愽綜
廣識庶㡬宋金華楊新都書秇之名亦必侵尋文祝抗
衡而一旦併奪之造物者之於弟何其酷也弟娶婦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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氏封安人歸化令宗實女以淑若著稱弟亦莊之無間
言子四士駰太學生娶袁山東提學副使公尊尼女士
騄州學生娶沈吏部員外郎公璟女士駪聘史錦衣指
揮同知公繼書女章安人出也士騋聘韓南京禮部右
侍郎公世能女側室汪出也女四適雲南按察副使楊
公道亨子太學生繼英次適兵部尚書凌公雲翼子𤣥
㤗次適兵部員外郎楊公士元子庚穎次字南京國子
監祭酒趙公用賢子開美適凌者側室魏氏出餘俱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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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人出也孫女二人字徐道隆爲士駰出也所著詩文
不榖為裒而梓之得五十五巻餘所著閩部䟽三郡圖
説窺天外乘二酉委談學圃雜䟽前已行人間嗚呼馬
曹慨亡於人琴東亭悼衰於梁棟不榖虛得名耳實不
如吾弟令幸未死尚能執管紀述其行事而祈不朽於
作者至哀無文冝其挂漏薾愞若此唯憐而不拒之豈
唯亡者之感將存者世世之感也不勝望迫切之至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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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弇州續稿巻一百四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