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099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四部稿巻九十九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行狀一首
  楊忠愍公行狀
楊忠愍公者諱繼盛字仲芳其先小興州人也當洪武
中小興州數中冦有詔盡徙其民内地而公之始祖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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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者得保定之容城遂家焉百源有子述又三世為公
王父青青生封兵部公富為公父富有子三人公其季
也始兵部公娶於曹而生公兄繼昌矣已復媵陳女生
仲繼美乆之曹復舉公公始就襁褓有竒質兵部公居
恒謂人曰日者言吾門當驟大豈是子也耶然公僅七
嵗而母曹竟捐館陳女妬日夷公於豎使牧公飯牛牛
肥踰年從牧所以間徃里塾覩里中兒誦讀揖遜而心
好之歸謂兄請得受里塾學兄曰若㓜何學公艴然曰
[099-2a]
夫㓜者任牧牛乃不任學兄言於兵部公竒而聽之學
公竟學然不廢牧也十餘嵗而兵部公亦捐館乆之兄
坐邑賦踐更公遂往代踐更至十三而從師受經為舉
子業漸有聲十八補邑諸生踰冠讀書於邑寺僧舍自
勵刻苦恒讀至夜分燈且盡瞑坐而思屬文義㑹寒無
下襦遶屋行且温誦日所憶令脛以上微暖得稍假寐
五鼓起汲水手凍屬於綆呵之乃解其明年春諸僧病
疫且甚同舍生俱亡去公獨曰吾去僧誰為治湯藥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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乃吾死僧矣則為之親㸑事問醫調藥餌僧以次愈而
兄病疫亦作報至公於是奔波歸日夜不解衣而扶侍
亦愈時人異之為語曰疫無鬼以為不信視楊子公既
為諸生數從有司薦不利家益貧然益以勤苦其術業
益進遂舉庚子鄉試明年辛丑下第歸當入太學公兄
繼昌計以入太學當捐貲為負笈費不可則乗公出而
强公婦以八石榖廢著居曰毋溷乃公為也公游太學
再試居首為名髙故薦紳大夫遞館榖之稍稍具槖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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裝而婦治農有天幸輒嵗公竟事歸為酒召其姻族奉
兄觴曰始弟所以黙而從廢著者懼不勝負笈費為兄
累今幸有餘鏹足佐兄朝夕請得復從宇下㸑可乎兄
愧然許㑹復當計偕有司以三十金為公費公悉推兄
使輸邊獲散官級曰吾道近可徒也甲辰復下第再入
太學時祭酒華亭徐公異公材為指授經義甚悉公遂
以又明年之丁未舉進士髙第授南京吏部驗封司主
事及與考功郎鄭公曉游鄭公者素負鑒以裁一世士
[099-3b]
而獨愛重公謂人曰夫夫非吾所及也因為公語古今
成敗得失與國家章典大者公主事驗封而郎中以缺
告驗封掌諸郡邑吏入肄事者公已夙鉤得其弊乃為
嚴登籍定序先後革冒替精誰何其試吏毋得假手上
下翕然稱服公既以曹事簡稍用其力詞章乆而厭之
而是時關西韓公邦竒為兵部尚書韓公大儒公始從
之而受樂三月而得其數乃謂韓公曰樂體於理而用
於聲者也有器而後有聲夫器理所寄也乃構桐竹絲
[099-4a]
漆手製管和矣已製琴已瑟若簫笙塤篪之類諧而合
奏之若一以復韓公公大恱曰技更進是乎姬吾語汝
吾欲制十二律之管管各備五音七聲而成一調何如
公退而凝思廢食寢者三日夢大舜坐投公以金鐘使
之擊而謂之曰此黄鐘也公醒而汗怳若悟者起篝燈
促復製管至明而成者六已而十二管成韓公撫膺髙
蹈曰得之矣始吾輯志樂成而九鶴飛舞於庭其應乃
在子耶韓公既歸老語公樂不止以盡子吾為子悉吾
[099-4b]
天文地理太乙六壬竒門兵陣之書而授子公乃徧習
焉而㑹諸僚有講聖門之學者公又從講學人或謂此
曹子什伍賣聲譽奈何中之公不顧曰道在人志耳子
不聞夫商丘中誘而投火以得寳者耶庚戌秋敵大舉
躪京師而南南中議發兵入援嚄唶當往者公奮曰主
辱臣死即無一兵從我丈夫獨身取單于耳㑹敵退之
明年公滿三載考道由山東謁曲阜孔顔氏廟徘徊於
俎豆之間久之登泰山絶頂望雲氣慨然歎天體之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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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益有志於學以明年辛亥春抵吏部甫見即遷為兵
部車駕司員外郎時咸寧侯仇鸞以雲中騎勤王驟得
兵政天子虚已聽之而侯鸞驕且内畏敵敵請於二邊
互市市馬侯鸞主之奉以中國幣帛議遣使公乃上疏
條論其十不可五謬大略謂互市市馬者和親别名也
敵踐躪我陵寢䖍劉我赤子而先之和忘天下之大讐
其不可者一矣往北伐之詔下天下曉然知聖意日夜
輸其兵食以助京師而忽更之曰和失天下之大信其
[099-5b]
不可二矣以天朝堂堂而乃為開邊互市紀綱倒置損
國家之重威其不可三矣天下豪傑日夜磨厲其長技
以待試而甘心於敵今謂國家厭兵無所用之隳豪傑
效用之志其不可四矣庚戌之變天下頗講習兵事無
故以和弛之使邊鎮美衣媮食而自肆懈天下飭武
之志其不可五矣往者邊臣私通敵吏猶得以法裁之
今導之使通其不勾結而危社稷者幾希開邊方通敵
之門其不可六矣伏羗之莽在在有之往者厭國威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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敢肆今謂縣官慴而奉敵乃爾其何有於我開百姓不
靖之漸其不可者七矣敵昨深入時我雖不敢逆一矢
然彼知我無備也備之已半嵗而互市終之彼謂我尚有
人乎長敵人輕中國之心其不可者八矣敵狡詐出沒
叵測我竭財力而輦之邊敵負約不至未可知也因互
市而伏兵若吐蕃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畢即入
冦入冦矣而駕諉他部我既無所攝問之未可知也或
以下馬索上價或責我以他賞或望我以苛禮未可知
[099-6b]
也墮敵人狡詐之計其不可九矣大約嵗帛數十萬得
馬數萬疋十年之後敵馬少而我帛亦不繼將何以善
其後不為國家深長之計其不可十矣凡為謬說者有
五不過曰吾外假馬市以羈縻之而内寛吾以脩武備
夫敵至無饜也至無恥也吾安能一一而應之是終兆
釁也且吾果欲脩武備而何所藉於羈縻此一謬也曰
吾乏馬吾藉此以資吾軍則又非也既和矣無事戰矣
得馬將焉用之且敵安肯捐其壯馬而予我此二謬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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曰互市不已彼且朝貢夫至於朝貢而中國之捐貲以
奉敵益大矣此三謬也曰敵既利我必不失信又非也
夫中國之所開市者能盡給其衆乎不給則不得無入
掠此四謬也曰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敵加於已而應
之胡佳也人身四肢皆癰疽毒日内攻而憚用藥石可
乎此五謬也夫此十不可五謬非唯公卿大臣知之三
尺童子皆知之然而有為陛下主其事者盖其人内迫
於國家之深恩而外慴敵之重勢内迫國家之深恩則
[099-7b]
圗倖目前之安以見效外慴敵之重勢則務中彼之欲
以求寛然公卿大臣知而莫為一言止之者止則身任
其責而危開則人任其責而安陛下宜振獨斷發明詔
悉按言開市者選將練兵聲罪致討不出十年臣請得
為陛下勒燕然之巔懸諳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萬
世疏奏上壯之下相嵩等八臣議咸唯唯侯鸞恌憤曰
豎子目不知敵宜其易之乃宻疏云云上意遂中變下
公錦衣獄就置訊公持論侃侃不屈獄具貶狄道縣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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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狄道在陜西之臨洮山中其民不畏法而狄道令嚴
重公不敢煩以事公請曰余典史也不敢有他請請得
從典史事令賢其意而許之公務益共敬其職冬月受
請讞竟莫弗倦臨洮民翕然稱楊公神明即監司以難
獄猶豫者輙問楊典史云何不以及令也公少暇則進
邑諸生為講說文義大指諸生人人得意恨見公晩而
公損俸禄益之束贄買東山超然䑓剪棘立書院以居
諸生祀伏羲而下至周孔配以濓洛關閩諸賢狄道之
[099-8b]
旁地故多回夷其子弟悉習梵典公召而約束焉為立
二經師而身誨其稍異者三十人諸生日益衆無所取
食公乃集邑吏搜飛灑者伏糧得三十石而鬻所乗馬
及婦張夫人服裝買民間最重賦地二千畝白於府以
伏糧子之乃倣故井田意割授諸生父兄使畝入粟以
給筆札及婚䘮之費又買城西廢圃使茹蔬而引洮河
之水灌溉之地益以肥饒給諸生勝讀矣邑故有煤山
生畨制之不能開而仰給薪於二百里外公挾衛指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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單騎往召生畨諭之咸服曰楊公即須吾穹廬且舍而
况此煤山耶邑遂不苦薪時有稱巡按御史使下邑責
鬻褐者公持其人曰御史無責褐也責褐即御史吾且
得請之其人大窘郡守尉為旁解乃得脫去自是無來
責邑褐者矣公之為典史狄道將三年其吏民愛之呼
楊父諸生或稱關西夫子而敵數敗約入冦侯鸞奸復
露罪至族公言大讎天子思之稍遷山東諸城令之諸
城月餘即遷南京戸部主事之南户部三日而遷刑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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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廣司貟外郎道復調兵部武選當是時相嵩最用事
惡侯鸞刺骨而善公䇿以不得立貴之為恨然天下之
惡相嵩甚於惡侯鸞公始遷刑部即欲移疾歸既復調
兵部則中夜起坐自詫曰天子遇我厚矣我何以報塞
張夫人從傍笑曰公休矣且歸耳公曰何謂也張夫人
曰夫一侯鸞而困公幾死今相嵩父子百鸞也公何以
報為休矣且歸耳公霍然大悟曰吾乃今而知所以報
也於是日夜宻具疏謀論相嵩抵任之十二日而疏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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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癸丑元日將上之㑹上方怒諸給事所行遣公已抵
闕門矣趨出更十五日而齋齋三日乃上疏其辭曰臣
先因阻馬市罪應下獄逆鸞威屬問官鍛鍊必欲置臣
於死陛下特寛其罰不二年間復至今職夫以孤直罪
臣天地隆恩不死逆鸞之手而又遷轉如此之速則自
今已往之年皆陛下再賜之年而臣身亦陛下再生之
身也臣夙夜祗懼思所以捨身圗報盖未有急于請誅
賊臣者方今在外之賊惟邊冦為急在内之賊惟嚴嵩
[099-10b]
為最賊有内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内賊不去而可以除
外賊者故臣請誅賊嵩當在剿絶邊冦之先且嵩之罪
惡貫盈神人共憤徐學詩沈鍊王宗茂等常劾之矣然
止皆言嵩貪汚之小而未嘗發其僣竊之罪嵩之姦佞
又善為摭飾之巧而足以反誣言者之非陛下之仁恕
又冀嵩之感恩而歸於正故嵩猶得竊位至今為嵩者
乃日懼言者之多而益宻其彌縫幸於得陛下之留而
愈無忌憚衆惡俱備四端已絶幸賴陛下誠敬格于皇
[099-11a]
天天心仁愛屢示災變以警去年春雷乆不聲占云大
臣專政夫大臣而專政孰有過於嵩者又冬日下有赤
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不在君而背之者皆叛也夫人
臣而背君又孰有過於嵩者如各處地震與夫日月交
食之變其災皆當應賊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覺上
天仁愛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聰明剛斷
乃甘受嵩欺人言不見信雖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
於此也臣敢以嵩之專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我
[099-11b]
太祖髙皇帝詔天下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
庶政殿閣之臣惟備顧問視制草故載諸祖訓有曰以
後子孫作皇帝時臣下有建言設立丞相者本人凌遲
全家處死此其為聖子神孫計至深逺也及嵩為輔臣
儼然以丞相自居挾陛下之權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題
覆先面禀而後敢起稿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
堂司嵩指使絡繹不絶一或少違顯禍立見及至失事
又駕罪于人是嵩雖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
[099-12a]
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天下知有嵩而不知有陛下此
壊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權者人君所以統馭天下之
具不可一日下移臣下亦不可毫髪踰僣嵩一以票本
自任遂竊威福之權陛下用一人嵩即先謂之曰我薦
之也及黜一人嵩又號於衆曰此人非我所親故罷之
陛下宥一人嵩即謂之曰我救之也及陛下罰一人嵩
又號于衆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嵩竊陛下之喜以市
已之恩假陛下之怒以彰已之威所以羣臣感嵩甚於
[099-12b]
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臣不意陛下之明斷乃假權
於賊手如此此竊君上之大權二大罪也善則稱君過
則歸已人臣事君之忠也書曰爾有嘉謨嘉猷則入告
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謨斯猷惟我后之徳人
臣不敢彰已之能以與君爭功如此陛下苟有一善嵩
必令子世蕃傳于人曰上故無此意我議而成之又將
聖諭及嵩所進掲帖刻板刋行為書名曰嘉靖疏議欲
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盡出於彼而後已也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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臣善則稱君之忠果若此乎此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
也陛下之令嵩票本盖取君逸臣勞義也嵩何所取而
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羣㑹
而票擬屢更數手機宻豈不漏泄所以題疏方上滿朝
紛然已知天語既下前講若合符契如錦衣衛經歴沈
鍊劾嵩疏陛下發大學士李某票擬某即使所善問世
蕃乃同趙文華擬票停當令文華袖入封進此人所共
知也即劾嵩之疏世蕃猶得票擬餘可知矣是嵩既以
[099-13b]
臣而竊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弄父之柄百官孰敢不
服天下孰敢不畏故今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謡此
縱姦子之僣竊四大罪也邊事之廢壊皆原於功罪賞
罰之不明嵩為輔臣乃為壟斷之計欲令孫冒功於兩
廣故先置伊表姪歐陽必進為總督姻親平江伯陳圭
為總兵御史黄如桂為廵按朋姦比黨譸張為幻先將
長孫嚴效忠冒兩廣奏捷功陞所鎮撫又冒瓊州一人
自斬七首級功造冊繳部效忠告病乃令次孫嚴鵠襲
[099-14a]
替鵠又告併前效忠七首級功加陞錦衣衛千户令任
職管事效忠嚴鵠皆世蕃豢養乳臭子也何嘗一日離
左右而至軍即至軍亦豈能一人自斬七首級而假報
戰功濫竊官爵以故歐陽必進得入為工部尚書陳圭
托疾得掌後府黄如桂得驟遷太僕寺少卿是嵩既竊
陛下爵賞之權以官其子孫又以子孫之故顯㧞其私
黨此俑既作倣效成風蔣應奎等令子冒功杖死遣戍
皆嵩有以倡之也夫均一冒功也在蔣應奎等貪冒科
[099-14b]
道則劾之在嵩貪冒人所共知科道乃不敢劾嵩積威
足以箝天下之口可知矣此冒朝廷之軍功五大罪也
逆賊仇鸞總兵甘肅貪虐論革嘉靖二十九年大同帥
張達等敗沒正强敵竊伺之時使嵩少有為國家之心
豈肯用此債帥以寄干城而世蕃乃受鸞銀三千兩指
逼兵部薦為大將及鸞冒哈札爾軍功世蕃亦藉以陞
廕嵩父子於時嘗自誇以為有薦鸞之功矣及鸞勢出
嵩上反肆凌侮故嵩嘗自歎以為引虎遺患後又知陛
[099-15a]
下有疑鸞之心恐其敗露連累始互相誹謗以冺初黨
之跡以陛下之明然不知始而逆鸞之所以敢肆者恃
有嵩在終而嵩與逆鸞之所以相反者知陛下有疑鸞
之心故耳是勾敵背逆者皆鸞也而受賄引用鸞者嵩
與世蕃也進賢受上賞進不肖受顯戮嵩之罪惡又出
鸞之上矣此引背逆之姦臣六大罪也前套酋犯内地
深入經時兵法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而兵部尚書丁
汝䕫問計於嵩嵩乃曰京邊不同勢敗於邊可掩也敗
[099-15b]
於京不可掩也且敵飽自退耳故汝夔傳令不戰及陛
下逮治汝夔求救於嵩嵩又曰無恐也吾為宻疏保若
及汝夔臨刑而後知為嵩所紿乃大呼曰嚴嵩誤我矣
是嵩以不戰紿國而以死紿汝夔也此誤國家之軍機
七大罪也黜陟者人君之大權非臣下可得專且私也
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與世蕃革任為民矣嵩於
考察京官之時逼令吏部將學詩兄中書舍人徐應豐
罷黜荷蒙聖明洞察留用夫應豐乃陛下供事内廷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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臣嵩猶敢肆其報復之私則在外之臣遭其毒手者又
何可勝數耶户科都給事中厲汝進以論劾嵩與世蕃
降為典史矣嵩於考察外官之時復逼吏部將汝進罷
黜汝進言官也縱言不當陛下旣降其官矣其為典史
則無過可指也嵩乃以私怨罷黜之則在外之臣被其
中傷陷害者又何可勝數耶夫考察大典也陛下持之
以激勵天下之人心賊嵩竊之中傷天下之善類此專
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今府部之權皆撓於嵩矣而吏
[099-16b]
兵二部大利所在尤其所專主者嵩於文武之遷陞不
論人之賢否惟論銀之多寡各官之任亦通不以報國
為心惟日以賄嵩為事將官既納賄於嵩不得不剥削
乎軍士所以軍士多至失所有司既納賄於嵩不得不
濫取於百姓所以百姓多至流離利歸一人毒徧於天
下人人思亂皆欲食嵩之肉皇上雖屢加撫䘏之恩豈
足以當嵩殘虐之害哉如是臣恐天下之患不在邊鄙
而在域中此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風俗淳厚
[099-17a]
近古自逆瑾用事始一少變至嵩為輔臣諂諛欺君貪
汚率下通賄慇懃者貪如盜蹠而亦薦用奔競疎拙者
亷如夷齊而亦罷黜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巧彌縫者以
為有才勵節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卑汚
成套牢不可破雖英雄豪傑亦入套中從古風俗之壊
未有甚於此時者究其本源嵩先好利天下所以皆尚
乎貪嵩先好諛天下所以皆尚乎諂源之不潔流何以
清風俗不正而欲望天下之治得乎此壊天下之風俗
[099-17b]
十大罪也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以陛下之聰明而若
不知者陛下待臣子之心出于至誠賊嵩事陛下之姦
入於至神以至神之姦而欺至誠之心無恠乎墮其術
中而不覺也臣請更以嵩之五姦言之知陛下之意向
者莫過於左右侍從嵩欲托之以伺察聖意先用重賄
結納於陛下一言一動無不報嵩報則酬以重賞凡聖
意所愛憎舉措嵩皆預知故得遂其逢迎之巧以恱陛
下之心陛下恱嵩之能盡合而謂之才不知其先有人
[099-18a]
以通之也是陛下之左右皆賊嵩之間諜其姦一也通
政司納言之官嵩欲阻塞天下言路故令義子趙文華
為通政使凡疏到文華必將副本送嵩與世蕃先閱而
後進疏内情節嵩皆預知少有干涉即為彌縫聞御史
王宗茂劾嵩之疏文華停留五日方上故嵩得以展轉
摭飾是陛下之納言乃賊嵩之警犬其姦二也嵩既内
外彌縫周宻所畏者厰衛衙門緝訪之也嵩則令世蕃
將厰衛官籠絡迫結姻親夫既與之親又豈忍發露其
[099-18b]
惡不然嵩籍江西去京四千餘里而結親於此欲何為
哉不過假婚姻之好以遂其掩飾之計耳陛下試詰嵩
諸孫所娶者誰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賊嵩之
瓜葛其姦三也厰衛既已親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
於進士之初非私屬不得與中書行人之選知縣推官
非通賄不得與給事御史之列考選之時又擇熟輭圎
融出自門下者方補科道既選之後或入拜則留其飲
酒或出差則為之餞贐或心有所愛憎則授之論刺為
[099-19a]
嵩使令至五六年無所建白即陞京堂方面夫受嵩之
恩既如此附嵩之效又如彼以故科道諸臣寧忍於負
陛下而不敢忤於權臣也是陛下之耳目皆賊嵩之奴
僕其姦四也科道雖入其籠絡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
亦可懼也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
門下或援之鄉里或托之親識或結為兄弟或招為門
客凡部中有事欲行者先報世蕃故嵩得預為之布置
各官少有怨望者亦先報世蕃故嵩得早為之斥逐連
[099-19b]
絡蟠結深根固蒂合為一黨互相倚附各部堂司大半
皆嵩心腹陛下自思左右心腹之人果為誰乎此真可
為流涕者也是陛下之臣工多賊嵩之心腹其姦五也
夫嵩之十罪賴此五姦以彌縫之五姦一破則十罪立
見陛下何不忍割愛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
臣前諫阻馬市謫官邊方往返萬五千餘里道途艱苦
妻子流離宗族賤惡家業零落幸復今官僅將一月臣
雖至愚非不知與時浮沉可圗報於他日而顧履危冒
[099-20a]
險攻難去之臣覬難成之功取必至之禍哉顧陛下以
再生之恩賜臣臣安忍不捨再生之身以報陛下况臣
狂直成性忠義鬱結每恨壊天下之事者惟逆鸞與嵩
鸞已殛死獨嵩尚在嵩之姦惡又倍於鸞將來為禍更
甚舍此不言更無可以報陛下者陛下聽臣之言察嵩
之姦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或詢諸閣臣諭以勿
畏嵩威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諭令致仕以全
國體賊臣既去豪傑必出賞罰既明軍威自振邊冦畏
[099-20b]
陛下之聖斷知中國之有人將不戰而奪其氣聞風而
䘮其膽矣内賊去外患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疏奏
上恚公戅而相嵩方以他事得上意搆公復下錦衣獄
詰公何自引二王公對曰非二王疇不懾嵩者且王家
事渠寧不憂為嵩敗耶獄具詔杖至百有遺公蚺蛇膽
謂服之可以禦杖公笑曰吾自有膽何蚺蛇為却之第
飲一巵酒畢受杖送司冦獄公創甚至夜半而蘇獄吏
内畏嵩屏去藥食公碎甆盌手破諸腐肉血稍稍起司
[099-21a]
冦當公詐傳親王令㫖絞中外駭且恠以人臣阿私侮
三尺不冝至此而郎史君坐稍持獄謫矣佐重公辟者
侍郎王學益遷矣公以冬月行論從容讀書不輟且曰
丈夫㑹有死死分耳天得無稔嵩而後僇之耶將奈國
體何是時海内士大夫隂傳錄公疏至紙為貴而公當
出朝審諸中貴人夾道指目公勞以酒肉袖白金而遺
之至枳道不得發公悉謝不受或謂中貴人是不齮齕
若曹者曰楊公天下義士今得見之幸也即齮齕固當
[099-21b]
而又竊指公三木歎曰奈何不以囊相嵩而囊楊公也
上意且惜公欲免之居二嵗而獄有失律逮冬月行盡
人籍籍謂公且不免司業王先生子難謁相嵩請曰公
不憂萬世耶相嵩曰吾行當為救之且卜之王先生復
前說曰卜之鬼乎人乎夫人則奚卜也而卿胡某鄢懋
卿曰不可公不覩夫養虎者耶乃自遺患相嵩者頷之
已更有蜚語聞上竟以十月朔論死公臨當赴義出所
著年譜授其子應尾曰後十年可開也復為詩二章其
[099-22a]
一曰浩氣迎太虚丹心照萬古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
補其二曰天王自聖明制作髙千古生平未報恩留作
忠魂補盖慷慨曼聲長嘯以沒公沒之七年而相嵩姦
狀大露上采御史鄒君應龍言逐之歸戍其子世蕃又
二年而御史林君潤白發世蕃大逆狀論棄市籍其家
貲巨萬萬嵩削籍寄食於人以死又三年而天子崩遺
詔褒錄諸死諫者吏部以公名居首贈太常少卿賜録
一子太學生無何用給事陳君瓚言賜公諡諡忠愍用
[099-22b]
御史郝君杰言賜祠公於保定額曰旌忠嗚呼國家之
所以為楊公者足矣當公再上疏再得罪以死天下稱
公之忠痛公之寃而不知公之功實在社稷天下知先
帝之怒公至僇其身而不知再用公之言以格鸞嵩之
奸於後天下知今上仁聖數用言官言褒䘏公而不知
其隂體先帝之遺意嗚呼公可以含笑地下矣公生於
正徳丙子五月十七日歿於乙卯之九月晦春秋四十
配張夫人胡村處士梁女婉㜻有志操嘗上書請代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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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報聞丈夫子二長即應尾太學生娶訓導李君某女
次應某娶都御史王君遴女王君盖為兵部時聞公下
獄慨然以女許聘者也而又有嘗許公婚而自悔匿避
弗顧去者令其人在不重悔涊然下汗耶天子旌公之
明年而應尾謀改葬公持公所自著年譜徒步氷雪中
八百里而謁世貞曰先子之沒嚮者實藁葬焉而未有
志銘也將渡江以請於少師華亭相公而藉吾子之狀
為先容不佞謝弗文應尾泣曰先子之遺意也不佞重
[099-23b]
謝弗敢盖忠愍之沒相嵩實怒不佞而嫁於先君子有
至痛焉應尾重泣曰不得子之狀無以辭於少師公也
先子即死且不瞑既而王君以書來曰子為狀而乞志
銘於鉅公大賢忠愍公意也不佞不獲已為著狀而淚
涔滛流弗已至於序録公遇難事則大慟幾絶投筆者
三矣其辭之不能次固宜也公所上劾相嵩疏傳人人
國史記之不佞故直書其文而稍去其浮漫者如右
 弇州四部稿巻九十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