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51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七十七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傳
  徐尚書傳
徐尚書者諱栻字世寅蘇之常熟人其先嬴氏封于徐
而子孫㪚居偃師其遷新鄭者為著族至宋而南渡居
[251-1b]
常熟者後為著族及明而有官至侍郎為名臣者其徙
於李墓曰東徐復為著族凡數傳而至鯤鯤子天民是
為尚書祖父皆以尚書貴贈副都御史再贈兵部右侍
郎天民家素饒好施予仁義附之有丈夫子四而尚書
其最少三嵗䘮母吳繼母張母之十四䘮父哀毁如成
人其伯氏謂仲與叔曰堪輿者言吾家必大貴而吾與
若已棄之農即貴必是子乎吾曹盍僇力為家而縱使
學尚書乃奮自砥勵晝夜讀書通經術以諸生㳺太學
[251-2a]
久之連舉進士出知宜春縣拜南京湖廣道監察御史
謫浙江布政司都事遷建寧司理同知饒州府進浙江
按察僉事遂為其省右叅議以張淑人憂歸服除補故
官河南以按察副使視楚學事遷雲南右叅政尋轉其
省按察使再轉右布政使移山東為左尋擢順天尹未
上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撫江西入為南京工部右侍
郎久之以工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治山東膠河未
竟改兵部右侍郎仍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兼廵撫
[251-2b]
浙江召為刑部左侍郎方候代而拜南京工部尚書未
上以言者歸待用於里居二嵗而卒尚書之始為宜春
也其邑人曰相嵩相嵩以貴勢傾天下而其子侍郎世
蕃持父秉益張舍中子横行州郡莫敢誰何嵩乃以好
飲尚書至半而觴之曰去家逺不能不以付令君尚書
返觴嵩曰去公逺無所從質願以一二家老名示事質
之何如世蕃意不懌謂大小數千指孰所取家老已而
肘嵩曰令君言之當授筆嵩書其老二人名以授尚書
[251-3a]
尚書至邑過嵩家召其二人出見而熟視之曰而公命
也有所語以告我亡何舍人子横行者前後十數輩尚
書悉縳而笞之奴迫且絮泣曰公所言舍人子云何而
賜笞尚書曰舍人子何不以名而僅名彼二人嵩父子
聞而弗説也業已屬之故不能難而尚書之為令益謹
時時召問三老所疾苦諸所治平徭賦省刑罰更定約
束皆卓然為他邑冠臺薦上乃以尺一召而嵩父子欲
脩銜而刺之亡所得列考皆上上陽謂選部郎曰此令
[251-3b]
本無長而姑以吾桑梓故借之於是僅得南御史尚書
為南御史則益諤諤持正論嘗因元日日食上脩省䟽
時上已諱之而䟽所論殊剴直報聞倭警海上久益急
江南民婁中兵而水旱繼之尚書復䟽請寛䘏及備倭
五事他論兵計七事多鑿鑿可行部覆亦時持之有著
為㓗令者嵩父子更以為辭曰一御史不數月而紛紛
乃爾如百御史何即荅㫖不令縣官腕痛耶葢尚書行
而同年楚人王宗茂者亦為南御史嵩父子置酒併召
[251-4a]
之盤飱具水陸宗茂多不能名恠而問尚書尚書㣲笑
曰海外物也若何由名宗茂之抵南京未幾而極論嵩
父子具䟽草成以屬尚書尚書為更定數字時有所善
郎在坐夕别而晨馳一介走報嵩嵩以是得為備而謫
宗茂嵩故以疑尚書是郎者復泄之而疏辭有設宴而
水陸畢具皆海外物語乃益恨尚書屬為南太宰者曰
必為我一快志於徐某不然我食且不嚥太宰伺求疵
不得因大計京朝官示薄謫而已都事於藩僚最㪚冗
[251-4b]
而尚書以譴徃可坐待遷顧孜孜守法無害趙文華將
大軍南征倭至浙而其督察時尚書所論兵事疏中頗
言其失計甚切文華恨之而為故嵩黨尚書入参謁文
華徉怒數他吏以威脅尚書尚書不動乃檄使入賊巢
欲餧之賊尚書至而賊已解㪚乃得免時議者皆穪其
屈而嵩亦頗自悔以私抑其鄉邑令而自樹威尚書用
是連得司理及郡丞而益精勤于職為丞時嘗攝郡禱
雨雨澍應拜火火㓕郡士人異之譜之詩曰雙異集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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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擢僉事而胡莊肅公松為藩長與尚書語而器異之
尋江右大盗起且用兵而胡已遷為其大帥請於浙之
大帥宗憲募義烏兵使禆將戚繼光將而討之以尚書
監其軍遂大破賊有白金文綺錫時嵩父子敗而徐文
貞公階當國選部郎陸光祖與尚書善而推轂焉乃得
稍視楚學楚地方三千里自喬世寧而外按部無徧者
尚書晝夜不停瞬寒暑無寧趾朞月而徧十五郡課試
畢輙進諸生而誨之行誼經術人人感畏乂表先賢之
[251-5b]
祠墓如黄叔度周茂叔諸公皆自為之記至雲南而黔
公朝弼者悍而驕不肯循故事歸謁留都而悉傾其嫂
槖且錮之又凌侮臺使者臺使者恚甚不知所出尚書
時以按察具草上臺請論削黔公爵而亟貴其子代署
事彼失權無能為而幸其子之得署事當隱忍不敢為
變臺使者據以聞詔可黔中遂安同年張天復故嘗參
其轄坐贓當即訊尚書憫天復寃委曲為調停以解其
他所行舉鄉約辨疑獄革抽税省宴㑹滇人戴之若神
[251-6a]
明都御史以非所便且謂滇一徐君足而何所用我為
因數使人司尚書事尚書即引疾而左使陳善以書説
都御史曰徐君奉明公威靈以攝滇吏民吏民稱徐君
賢即歸德明公而明公乃疑其侵權者何也今徐君聞
明公之有意督過之且去去則善不能獨留矣都御史
愧而止尚書之在滇垂六年而不得移近地時徐文貞
在位久講學倡士大夫諸以講學名者皆驟顯貴而尚
書故講學而獨不得移或曰尚書學不盡為新建而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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閩洛以非徐公指也或曰不然尚書不能事徐公客客
無為㳺揚者徐公去而為髙新鄭拱幸用事其兩人若
水火謂尚書徐皆南人也而獨留滯滇當亡所附麗遂
連擢尚書以塞南人意而尚書欲以義報髙時給事中
笪東光素有狂易病上䟽請僇徐并時之所謂賢而與
拱忤者盡逐之以媚髙㑹上御朝東光噪於陛法當逮
髙公為之以病請得罷不䆒甫歸里而屬尚書薦起之
御史以書來約尚書不聽曰吾聞笪病尚未愈何可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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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東光馳而見尚書尚書謬謂曰君病尚在醫藥而乃
輕出耶髙聞之怒曰徐某叛我使我慚見吾客必逐之
㑹敗乃得免花園峒賊之在江右者久而剽掠益甚尚
書發兵討平之俘斬以千計捷聞賜白金文綺饒故困
於甆而甆於眞紅尤不易自宣德嘉靖間再為之其費
本鉅而數不成民以數倍償破家比比至是中貴人用
侈導上復行所司為之尚書力言其不可辭甚苦人以
危尚書上獨心動為易淺者饒得以不大破尚書乃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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切為寛䘏而他所請若復臨德倉儲東南餉表革除死
事臣崇祀羅李諸所規畫在國計風教不規規一方多
報可既轉南而薄其職亡所事事居恒自歎天子不以
時見任使即一旦狗馬之力罷而使從少年後難矣㑹
江陵相方貴重思立竒功自固而山東漕河&KR0008羣臣扼
腕而談海運尚書為工部侍郎而其長劉公應節同年
也故山東之萊人從容言海運必由淮而踰青萊多山
能壊舟避之則益迂有内地經膠萊河二百餘里差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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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之二而亡覆溺有故阯可復也尚書與意合各上䟽
具言其利便尚書遂兼憲職徃蒞之用軍興法不能亡
所募發其人乍見以為擾爭言之兩臺臣劉公既理戎
政詔往勘處鄉人狎劉公噪而從之江陵亦不能决於
是尚書乃嘆曰天乎以一時害而廢百世利固難與慮
始哉遂罷役而撫浙之命下矣江陵尚服尚書果勢壯
徃而是時海塩之隄壞浙之東西亡所不濵海而海塩
拒之不能半里許當宋時累石為隄厚十餘丈每丈費
[251-8b]
五百金隄一决則滷潮入而數百里稻田亡弗腐者至
是以屬尚書與監司合莢脩築之凡二十餘里大率費
减省於舊十之七而堅壯勝之復濬内濠廣六七丈袤
與隄等論功賜白金一鎰文綺二有副而倭奴復來犯
寧台間尚書督舟師逆擊之鹵級百賜如海隄上將舉
大婚司禮中貴人來責御服衮繡禕翟諸女紅費十倍
於昔尚書為委曲調處不足則議加斂尚書曰民力竭
矣柰何䟽請於上俾司農將作損帑以紓之浙人少安
[251-9a]
尚書於浙治狀非一然其大要在裁冗食汰冗兵他供
億减節以一身先之郵傳逹官還徃雖造請不廢然宴
不過五簋餽食不過筭器而已又為三辦法以定租調
姦吏不得指為姦窟於是浙人益大安而終以纎嗇少
縱舍不能盡合貴勢心雖再遷至八座甫離事而言者
有所齮齕初江陵之遘䘮而奪情也天子為之杖讁諸
沮止者而尚書為書草大指謂即奪情不可以無奔䘮
即沮止者之不當不可以重致罪與廷尉陸公光祖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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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江陵而尚書先之江陵弗悦也是以有里居命亡
何而事大白臺使者亟薦之遂預推南司冦而尚書以
齒風不數日卒矣春秋六十有三尚書性孝友事諸兄
若父諸從子若子其里居亟為郡邑言利弊娓娓亡非
為閭里福者而於姻族惇深矣樸素自喜居平食不再
肉一布衣至三澣而未嘗不整冠服左凖右䋲動止有
禮然其自治嚴而待客則藹然談咲若春風尤重友誼
尚風節御史宗茂已物故而行部至其邑見遺孤而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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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沈少卿懋孝持奪情事戍嶺外道過浙尚書出視無
所避為之治薪粲而貽書嶺外之大帥人或以撼尚書
弗顧也雖不盡為新建學至所推賢惟新建嘗上書請
從事孔廟廷議有抗沮者辨之頰盡赤於物無所不慈
而尤惡殺居恒謂太牢最鉅而最有益於世天子無故
不殺之而人以為砧盎之恒物者何也以故所蒞官必
禁止而又梓之書以示人為文章贍而逹有奏議若干
巻集若干巻外史氏曰尚書首尾四相國毋論其人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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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盡賢而皆欲得尚書或不盡得或甫得而竟離之人
將以尚書不能用相國哉夫亦自信其是而已尚書於
國稱八座亦至貴重矣然而所欲抒發十不得一二也
以故竟邑邑死而至暮年扼腕論天下事不小衰彼豈
與沈鶩巖穴槁死黄壌者究日計耶若乃不忍一牛而
施由親始則孟子之所謂親親仁民愛物者庻幾不失
序哉
  少司馬趙公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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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島冦訌而為世宗之季先後兩貴臣其一以視師往
曰趙司空文華而一以督戎往曰胡司馬宗憲大江以
南不患冦而患是兩貴臣者時則有兩侍御亦先後以
柱後惠文力折之兩貴臣之㷔卒不獲大張而越民恃
以小挺旦夕之命然卒不能為兩侍御害兩侍御者趙
公孔昭王公本固也而又皆同年進士乂皆為順德之
邢臺人趙公之所值即趙司空最貪鄙無耻恃上寵而
挾權相之卵翼之則又最横公時自福建廵按還以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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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舉再按浙江司空其部人也而持監軍節以吾吳之
曹中丞邦輔有戰功而不相推遜欲劾其調度失䇿公
業為救曹公草露以示司空而語之曰年來遘賊至惟
有鳥獸竄耳所見惟一曹中丞強人意而公摧折之何
以勵天下司空語塞第曰任公救之上於吾兩人者孰
重公曰惡是何言也俱為臣子伸所見何以能逆探人
主意且公雖重安能越理而重於我司空度不可已又
終以桑梓故懼公難之追寢其䟽以解而是時公入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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棘而司空有一子應試乃謬䁥公而要之曰老㹀䑛犢
柰何公陽為不悟者入棘約束諸僚宷曰司空謂我矣
毋得與寒士爭進罷其巻弗録司空恚甚然莫能報也
而屬且入朝因盡籠諸公功而歸諸已公當㑹稾草盡
削其張大誣罔語其䟽遂有異同司空力能得之大相
然竟不能奪公所守而公乃得加奉及賜鎰金束帛司
空自以告訐遷其後卒敗而胡司馬者繼其後而與王
公值其人頗豪健有氣於賊多所誘致而其張大誣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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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甚且恣為乾沒王公持之力已副臬外地然其後司
馬者亦敗王公得婁遷至南太宰而趙公敡歴中外所
至䇿方面勲而其官僅為左司馬坐宿疾故也公諱孔
昭字子潜别號玉泉世為邢甲族而大父倣以惇樸父
用以剛直皆著聲皆用公貴贈如其官父娶張淑人有
子光禄署丞孔陽德平丞孔儀矣三舉而後得公公生
數嵗動止卓犖不凡父撫而異之曰官人兒也十六試
諸生第一已屢試皆髙等十九舉鄉薦遂馳聲公車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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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而成進士除河南開封之鄢陵令鄢陵吏人竊少
之而公素精習法比便案牘大事斧斷小事理解盈庭
之訟不移晷而散其興利若饑渇去大姦宿蠧若蝮螯
腕字单赤若哺乳嬰每一左顧吏胥雖素舞文長者皆
若負霜雪而大指寛時時情輔法而行手程賦書以曉
草莽夏秋及期疾於委輸四封之外爭來質成隣邑師
之如大府而公間詣學宮憫其傾圮曰非吾責耶為造
飾一新抜諸生梁䇿童髫中又妻其無妻之尚某者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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育而誨之後先取科第去増脩邑城百雉必取穹堅諸
所厝置不以煩民葢前公六十年而故少保王康毅公
憲為令有善政其人思之至是為語曰前王後趙鄢陵
京兆公入臺其始按遼左也則已風稜肅然矣大帥李
錡者故與咸寧侯仇鸞比而貴貪虐任情公按覈之褫
其職他債帥以次論奪亡得免者再按福建所操持約
畧如遼左而吏治加宻時其地已中倭公筴戰守覈功
罪每奏牘上尚書無不嘖嘖賞服故滿而有浙之命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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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連壤謳謡交於道其聲實亦畧相當而浙所抗貴臣
事尤著尋進丞南大理寺亡害未三載進南之都察院
右僉都御史督操江防垂上而以贈公憂歸服除召撫
宣府宣府故敵衝頻年土皸瘃且盡公撫循其瘡痍尋
敵深入精騎突至紅山京師大震公與總督江㐮敏公
東掎而尾之走論功賜金幣以不能事言者見苛擿解
所任需命於家將發而吏以故事進贖鍰直數千金公
却之不顧尋丁太淑人憂歸服除而誣盡白言路更交
[251-14b]
口譽公以公所在著績而浙為最遂廵撫浙東西提督
軍務浙人讙呼曰是能折貴臣角者公至而島警屬已
緩則為汰冗兵節縮一切横賜溢廪尚方織作嵗日益
民不勝機杼公請寛减之得報可而又條奏地方便宜
分欵十而其要者如定屬郡之兼轄禁島土之開墾搜
礦盗之窩蓄裁三司之繁禮又若議賑免停勾戌補蠲
貸上之朝著為甲令新建伯功髙而爵久不復言者奏
下公與御史覆覈當復遂儋珪世世召為戸部右侍郎
[251-15a]
甫四月而以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撫大
江以北時淮徐婁中水飄溢廬舍民採芣苢網鮭蝦而
供朝夕猶不給公於常請蠲賑外復移帑金招鹽商平
糶值所全活不可勝計而竟以糧運小阻歸里今皇帝
初言官復薦公改兵部左侍郎兼官若故撫山西兼督
㕍門諸塞兵事公行相邉徼要害乗髙為峻因卑就深
皆屹然天險敵遁廵不敢入賜白金二十兩幣二有副
無何大臣閱邊者以公績上賜如初而白金加三之一
[251-15b]
公於屬吏賢者加膝而至破侵餉搜伏贖若神一切以
三尺繩之不敢用其術支吾晉幾理而有恊理京營之
召公尋病矣公自釋褐即宰劇邑三按巨省四控雄鎭
而軍旅居十之九再丁大䘮哀思焦勞神用耗竭竟不
能之官既歸疾小間旋發遂戢身醫藥間時遯草野與
田更野老較量雨晴而薦公者無虗嵗時王公亦謝尚
書偕公里居俱負天下望公卒而王公繼之公得壽僅
六十五公為人晳而秀眉目朗洞夷坦不為岸谷孝友
[251-16a]
天性貴至有封誥及二代父母安公養生飾金紫二兄
縁以起家且得官盛矣而獨習為儉衣浣不至三緝不
至三不易也出入㣞素徒從稀簡見者不知其為貴人
所買産多廢丘瘠壟曰以此遺子孫足矣好吟咏尤䆳經
術遺集若干巻七廵䟽稿若干巻藏於家公有三子一
心維謙維謹皆為諸生一心早卒餘皆通經術而維謹
與余善弇州生曰當天下無事時士大夫易為守而難
見才及其有事天下易見才而難為守嘉隆之交世豈
[251-16b]
其有事耶何士大夫之見才易而為守難也乃趙公之
慷慨挺貴幸卒以完守終豈不亦烈烈丈夫哉雖然守
之難是以數起而數躓才之易則數躓而起亦乗之有
由然矣王公之守彷彿趙公而優㳺顯融緩歩而居功
名則遘之厚也彼兩賢者若二室之相望於歩武間寧
非地靈人傑哉
  陶氏五隱傳
陶淡字處静其先自鄱陽徙而為廬江之潯陽人至晉
[251-17a]
太尉侃以勲績著方面封長沙郡公累貲巨萬萬珎貨
逾於天府中子夏以無行被徙然能世其業不廢以授
淡淡生而冲靜逸邁十五六即好讀易善卜筮時時行
導養之術謂冲舉可立致也服飲丹液辟穀不嫁娶庫
庾所遺積金錢不可指數僮奴數百皆故不為訾省於
長沙臨湘山中築竹室以處惟携一白鹿自隨親故有
候之者即匿徙深澗不令可踪跡州以淡名家子舉秀
才淡聞而耻之跳羅縣埤山谷終身不返
[251-17b]
淡猶子潜字淵明一字元亮生而冲素任眞有髙尚博
學能文章為鄉里之所貴初以親老家貧求仕得州祭
酒不任吏少焉自解歸州召補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
抱羸疾復召為鎭軍建威叅軍駸駸用矣顧謂其親知
曰聊欲習絃歌以為三徑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俾出令
彭澤彭澤故有公田三頃潜悉令樹秫田妻子請樹秔
潜曰令吾時得酒醉足矣安用秔固請之乃聽樹秔半
頃餘悉以樹秫而亡何郡遣督郵行縣吏白應束帶見
[251-18a]
之潜歎曰吾安能為五斗折腰鄉里小兒遂棄官歸著
歸去來文以見志其辭曰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
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徃之不諌知來
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逺覺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輕
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
衡宇載欣載奔僮僕來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
存携㓜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顔
倚南窓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渉而成趣門雖設
[251-18b]
而常關䇿扶老而流憇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而出岫
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歸去來
兮請息交以絶㳺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悦親
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暮將有事乎
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﨑嶇而經
丘木欣欣以向榮泉㳙㳙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
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
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懐良晨
[251-19a]
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東臯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
聊乗化而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潜既歸得山田而耕
之然時不給葆真養恬無所求忮園著五柳樹因以為
號焉閒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㑹意
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
置酒招之造飲必盡飲已必醉而退曽不吝情環堵蕭
然不蔽風日布衣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
娛頗示已志忘懐得失以此自終潜之自叙云爾尋徴
[251-19b]
為著作郎不就當義熈中車騎將軍劉裕雖以義帥剪
大憝光復宗社婁移敵國威望崇著而志存剪商九鼎
臲趾潜心知之自以先世為股肱不忍覩其事肥遯彌
貞放跡事外迨晉命既革益務沈㝠唯所標詠不著新
統以見志而已潜既自逺城市他亦無所詣報獨鄉戚
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等或齎酒相詣或要之過飲遇
不識人亦便共醉亡所忤間之田舍及㳺廬山五老峰
履跡可數時釋慧逺結諸苾蒭白衣為西方之社康樂
[251-20a]
公謝靈運少年麗藻損貲為營精舍鑿池種白蓮求預
社中席逺以其心猥&KR0997不許而獨欽遲潜故邀之入逺
與其徒斷飲獨潜入聽飲如故而潜猶難之每將至寺
聞鐘聲輙攅眉而返元熈中王𢎞為江州刺史慕潜甚
使使請之不得乃躬造之復匿不見既而語人曰性不
狎世因疾成嬾豈敢不以王公紆軫為榮𢎞乃蚤伺潜
知當往廬山使其故人參軍龎通之為酒於中道相要
潜見酒便與對引欣然忘徃𢎞遽出掩之遂酣暢窮曰
[251-20b]
欲要與還州問潜有所乗否荅曰素有脚疾向藉藍轝
亦粗足支顧詢乃一門生二兒共舁之耳𢎞載以副乗
與至州咏言咲賞都不間也自是欲見潜輙於山澤間
中道置酒以為恒性好秇菊嘗於菊時欲有所契領而
酒不具適𢎞使白衣送酒且餉錢二萬潜大喜即便酣
暢以錢付酒家取盡乃已常云夏月虚閒北窓之下清
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蓄素琴一不具絃
徽時撫而歌曰但識琴中趣何勞絃上聲客送酒濁不
[251-21a]
堪釂顧無漉者即取頭上葛巾漉畢還復戴之既久病
羸困為輓歌二章已復為文自弔其辭曠朗無所覊戀
取酒獨酌少時翛然而迹年六十三有五子俱不仕潜
生平好為詩詩自東京十九首以還建安三曹渾渾有
氣潘陸因之漸成雕靡至潜而始自然出之大巧若拙
至穠若澹令人撃節有淳古想後潜之百餘年而有𢎞景
𢎞景字通明丹陽人也漢興為功臣桃侯舍傳子青
翟為丞相十三傳而至吳交州牧璜璜弟濬以鎭南將
[251-21b]
軍降晋仕終尚書六傳而為孝昌相貞寳是生𢎞景𢎞
景儀度秀朗目踈眉細瘦長額聳耳右膝有數十黒子
皆成七星文四五嵗即好書九嵗識六經十嵗能屬文
時即有出世志嘗得葛洪神仙傳晝夜讀之已而歎曰
仰青雲覩白日不為逺矣遂不娶時時服青飢飯葷血
絶口踰冠與丹陽尹劉秉之子司徒祭酒俁善俱有文
學聲遂從秉之石頭城與司徒袁粲建節弗克而秉死
俁亦盆死獄中𢎞景得脱收俁尸而葬之轉入太傅蕭
[251-22a]
道成府出為巴陵王侍郎不拜父憂歸即家以振武將
軍起復侍宜都王讀遂總知國掌故以材敏稱服除拜
左衛殿中將軍職如故上清溪宮頌稱㫖遣中書舍人
劉某宣㫖褒賛將有顯擢而復以母憂歸再起前職復
上武進宮頌尋除奉朝請怏怏不樂與從兄書云意應
以四十左右作尚書郎出為浙東一名縣粗得山水便
投簮髙邁今年三十六矣方除奉朝請頭顱可知不如
早去無自勞辱明年上䟽歸禄告隱詔賜帛十疋燭二
[251-22b]
十挺仍别勅有司月給茯苓五斤白蜜二升以資服餌
𢎞景行卜地得句容之句曲山曰此華陽洞天也有三
茅司命府在焉遂於其中立館自稱曰華陽隱居於人
間書䟽以此代名人亦因而稱之𢎞景善稽古備解七
經大義博通五行隂陽風角氣候太乙遁甲星厯筭數
山川地里土産國俗分劑方藥考校草木蟲鳥無所不
洞精善𨽻書行草創新體有骨氣以至騎射琴奕亦皆
能品尤好道家符籙秘法既慕揚許與九真安妃之事
[251-23a]
而悦之尋得其手書真跡益傾信遂上䟽請於浙之東
西訪求靈異至㑹稽大洪山謁婁慧明已至餘姚太平
山謁杜靈産已又至始寧兆山謁鍾義山又至始豐天
台山謁朱僧標皆法門耆宿兩有所證發并復得揚許
真蹟十餘巻遂㳺東陽之長山吳興之天目於潜臨海
安固諸名勝且徧𢎞景既所夙好濟勝輕㨗每經澗谷
必坐卧其間吟嘯盤桓不能己巳謂門人曰朱門廣厦
非不覩華樂而都無欲往之心望髙臨危瞰大澤知難
[251-23b]
矣然恒欲就之當非虚也既返駕築危樓三層其上層
自居之弟子處中賔客止下百應遂絶間一聽吹笙而
已庭院皆植松每一聆風響欣然而樂嘗有絶句詩荅
客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
其標寄類此梁武帝與𢎞景有布衣之素垂當革命使
使扣問國號擇郊墠日𢎞景所推測皆合指即位後恩
禮彌篤書問不絶冠葢相望後手詔召之欲使入輔𢎞
景畵兩牛一㪚放水草一著金絡頭紖而䇿之帝咲曰
[251-24a]
此何必减莊生龜曵尾耶乃罷不復徴而朝家大事多
取决進止帝每得𢎞景書必焚香盥讀尚書令沈約以
下皆屏師資之敬時人謂之山中宰相後復移止積金
東澗時時行辟穀導引法獨以大藥易就而苦無資帝
所事給足竟不能成即成亦不能具黄金色未敢服而
以八十五卒尸積日不變香氣欝浡既殮而棺之甚輕
若所稱尸解者詔贈中㪚大夫諡貞白先生當武帝時
上下好談名理而輕政術𢎞景有詩曰夷甫任㪚誕平
[251-24b]
叔坐談空豈悟昭陽殿化作單于宫後納叛虜侯景帝
失位景僣偽號於昭陽殿人以其語類䜟云潜之後至
唐而有峴者少負材氣好吟咏不肯出求宦槖中有餘
則為二舟極堅麗一以自載一以載賔客侍女酒食逰
遨江湖間惟意所適不復問津番禺帥與有連邀之至
而館宴之彌月所遺貲物甚厚因市得古寶劍一玉環
一皆直百金復得一黒崑崙奴善没水峴撫之而戲曰此
吾三寳也遇險深輙投環劍使奴没而取之以為樂偶
[251-25a]
汎洞庭最深處復投環劍如故奴没未久即出勃如曰
不可取也是二物者墮一寐龍前金色而利爪吾且以
身為餌峴曰二寶失矣汝生之何益必於汝乎取奴泣
曰一入窮泉永不復矣投身而下忽躍出水面者三尺
餘一金爪攫之没不復可跡峴悒悒廻棹賦七言律遂
終身不復出
九成字宗儀天台人少貧以經術教授鄉里而博學工
文章喜纂述貧不能市書間從友人借貸得則録其要
[251-25b]
語名之曰説郛凡百餘巻又籍古之善書畵者而紀之
曰書史㑹要曰圖繪寶鑑所志勝國之文獻曰草莽私
乗而有手録朝典世系土俗民謳禨祥物恠若虞初齊
諧之類曰輟耕録合之又且百餘巻屬兵亂則碎置之
甕甓藏深山土中事定而後出之其後寓居秀州轉徙
雲間洪武初楊維禎宋濓輩皆為之序其書再辟脩元
史不就人或強之則揺其首曰吾何知史吾野人也竟
以髙壽終善楷𨽻八分書文亦雅贍有味
[251-26a]
賛曰陶氏固稱唐帝後然未有顯者獨漢有徹侯舍侯
于承相青翟品皆在中下至漢末而有交州牧璜至晉
有太尉侃皆著方面勲侃尤矯矯然非一族而侃之後
為淡為潜璜之後為𢎞景始皭然隱德焉淡也人而幾
天者也若乃出不失身退不忘君文不蔽質質不㓕文
潜其人隱之最乎𢎞景庻幾通極于天者哉不然吾斯
之未能信也峴故不曉媒仕進然客㳺諸侯以資其適
九成之身一亂一治而不與其榮辱卒保全歸斯為優
[251-26b]
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七十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