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300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一百二十六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墓表
  懷石李翁墓表
李氏之先為崑山人而業儒髙帝時崑山之占儒籍者
首盧氏而李為第六家時以比故中原盧李二姓云有
[300-1b]
光禄丞某者生七子長易州守其次道州司訓某又次
為蘭石公某饒陰徳應鄉飲賓有二子而公其季也諱
棠字某少治經術有聲而奪於病弗竟就因傍曉軒岐
家言不復稱仕進矣而郡邑之習經術者争延而致之
塾翁素貧食窶於家而自師道成則徃徃致美以養蘭
石公尋殁慟哭且滅性築廬墓所者久之乃自號懷石
曰棠也爾忘而父之為蘭石乎是時獨母潘在因推父
遺田廬器物以歸伯氏而奉潘居外箸益精匕筯以薦
[300-2a]
潘甘之曰㡬使亡有伯也亡何潘亦殁翁鬻外箸以𦵏
亦不以煩伯氏邑里人咸稱李氏子孝廉孝廉當是時
翁弟子雖日益進然其餽不過修脯束帛以其訾畫什
一小具家而遽好仁義急施予既習醫則多儲藥以活
貧者歳饑道遇殍未及殊扶而返之舍食之肥而聽其
去不復問如是至再三曰吾自行吾不忍耳不以為彼
徳也一日自吳門歸而舟之旅竊其槖金去或曰是可
跡也翁謂人固未易跡籍令跡得之彼何以具面目天
[300-2b]
地哉卒弗跡也翁雖奪於病不獲用經術顯然中不能
無望之而有子同芳其治經精甚又工属文教授諸弟
子所薦十倍於翁時翁乃徙居城南築精舍雜蒔卉竹
環之稍稍斥買古圖籍釀清酤不復别擇客至則留與
樂飲懽笑窮旦夕以為恒而會族有爭墓壖者中翁父
子以危法尋白會其人暴疾得死子亦死翁遺其孫金
俾𦵏壖地傍而築室以居曰如是而死者可瞑也故居
為隣惡少年所睥睨每雨輙更版築而侵焉翁弗之校
[300-3a]
其後伺翁避島冦入城盡掠其藏而火之事發翁亦弗
肯窮治已而同芳抜萃髙等入太學舉鄉薦最後薦於
南宫為第二人廷試唱名復髙第報至翁始大喜語所
親吾願畢矣已而涕涔淫交於頤曰先君以属我不能
得之我我乃能得之子何以毋靦地下也亡何同芳拜
尚書刑部主事使使迎翁至邸中養翁欣然曰野人生
不識長安何狀當一行至邸比部手選酒炙而盛服進
之甚樂也一日忽謳吟思歸曰吾生平游不能過數百
[300-3b]
里而今者渡大江眺金焦歴徐沛鄒魯之墟得縱觀天
子宫闕壯麗車旂冠服之盛吾願飽矣不歸者且寒我
雞豚社比部長跪泣留乃曰先壟迫水而堤善潰西關
堤亦善潰潰則侵里今歳月離畢多雨吾弗歸弗治也
於是徑歸鳩工石益二堤堤成而翁疾矣翁之少時屢
病行百餘武輙喘既自為藥則漸强中歳益强半日徒
步五十里不告疲也晩而病濕脛弱㡬復如少時尤畏
接豪貴人多謝不任邑禮之鄉飲亦不赴而於其弔喪
[300-4a]
問病唯謹乃至故人酒社强自力赴之如赴尚書期也
病脾至革翛然顧比部之弟聯芳曰强為善而已毋累
而兄遂卒得夀七十有八翁生平倜儻敦信誼不寢然
諾治家肅而不苛雅善吟咏時時集古方有刑家百詠
原病治效諸書藏於家元配髙天繼王安人其出為名
族淑而材相翁於窶以儉勤先之上奉母潘而下訓比
部兄弟靡頃刻懈翁得以安於他塾毋内顧憂乃其為
徳也則時時慫恿焉方族人之爭墓壖也安人病心痛
[300-4b]
卜者謂祟由墓必直之官翁將從之安人曰以我故而
與族閧我生不如死乃已蓋前翁卒之十八年而捐館
毋論比部痛安人翁老而與比部及之未嘗不泫然也
嗟夫俗之敝久矣强者以貴力相髙饒者以財自娛然
猶未用為足雞鳴而起孳孳焉日脩其睚眦之虩夫其
熾然於中而熖於外寧復計子孫哉李翁之貧不惜施
施不責報念不及仇善不近名此其為長者故天性然
身夀考而賢子繼之抑何縣契不爽也語云樹徳務滋
[300-5a]
譬之卉木李翁植之王母溉之其不芁芁茂且喬者鮮
也翁固行圃而歎翁之歎蓋歎樹徳也余固表其墓俾
過者式焉夫豈直以訓李之後人
  處士樂耕侯翁暨配丘孺人墓表
今按察副使侯子堯封將之楚而謂貞曰不佞嘗以御
史奉節西南行萬里外即郡邑守令以民間孝誼節烈
當旌請者而非所専任未嘗不心儀而奬許之及再遷
佐全楚藩臬周行咨諏得田里一善事未嘗不津津筆
[300-5b]
舌也天下之為徳而顯者則有顯者任之今夫隱徳猶
之乎谷芬也雖順風而加揚未易傳也不佞是用以沾
沾乃今幸復以使事還從邑大夫具牛酒上塜而我先
奉政公之贔屭隆然崇矣歸而奉觴觴我百歳母太宜
人是二尊人者皆有天子之制詞所以褒美寵靈之不
一而足而獨王父母之塜伏草莽也忞忞垂四十年矣
在幽宫者不佞之辭且與土相蝕也不佞是用以𢥠然
若有負而君子將病之曰舍其田而耘人之田以吾子
[300-6a]
文而中自廢不任顯則非子之托而誰托於是侯子乃
言曰王父樂耕公者諱璞其先世為嘉定之蟠龍江人
父曰守常公有四子而公居仲凡三子皆蚤世其遺孤
一二弱而守常公之養子曰徐端者壯而得守常公心
既冒侯姓且擅其產時守常公父子皆前逝獨公在居
扼腕不自懌曰吾父寧食於徐而歸之產且我何以見
先祖地下於是公之婦丘長於公六歳矣而賢與謀之
而丘曰彼固少爾易爾毋如我衷何雖然盍請之鄉三
[300-6b]
老鄉三老則已入徐端潤曰吾不能從汝慶恤也公恚
甚奮身直之邑令而徐端者微知之賂邑博士為居間
曰產於端受差當既兩造公爭之彊令怒囊以三木公
伺令出入即號呼曰不腆先人產使子任賦他人子任
享如天何令不得已為覈而歸公自是公稍稍立矣其
於徐端所以問遺伏臘吉凶慰藉如兄弟無間曰為大
計不獲已吾安敢遽死吾先人公既能自彊里中人稍
稍歸稱之而顧以溫易佐其直生平無失色酬酢有一
[300-7a]
子廷用即奉政公以公稱樂耕也亦樂之不及治制科
業晩舉不佞而材之亟謂奉政公曰必教兒吾嚮者悔
棄汝耕今可再耶諸所以佐不佞膏晷費不得則王母
丘之機杼若洗矣不佞試而小利公喜見眉宇其不利
為柔聲以慰勉曰汝學未成乎夫士學成而後可言命
乃語奉政公兒必貴吾老不能待耳既疾病呼酒與宗
戚閭左别談笑衎衎而逝公之卒得夀七十六而王母
丘以傷公故属疾然乂久之始卒夀八十六蓋奉政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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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時撫不佞而歎曰而卑此數椽乎微而祖誰與有此
室也微而祖母誰與安而祖此室也夫豈惟弗有室即
侯不斬焉且他邑矣非侯者侯此土矣蓋不佞至今猶
在耳也乃不獲比與所按節地心儀而奬予之者何也
世貞乃起揖侯子子之王父無它異能然不失鄉長者
而功於侯甚大子之王母功於王父甚大請筆子言而
勒之墓隧之石
  陳烈婦林萊墓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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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萊者故大叅公舜道女也其稱陳婦者何死而婦於
陳也其稱烈者何以義死也名萊者何大叅公有三女
長曰瑾季曰仁而仲獨產於萊之文學官舍故以名也
萊生而婉㜻共女職而性尤孝友母病目晨興輙以舌
䑛之及除而後已林公嘗夜讀書至孟子死徙無出鄉
章萊傍聽之請曰此為何書也而若有意者林公為訓
所以則曰彼猶疎也而戚今夫家室之内若姑婦姊弟
妯娌戚而疎者何也林公曰疎而戚者古人獨然耳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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曰必古人而後為人也耶林公亡以對則謂萊母識之
是必能以倫節顯彤史亡何長樂之御史中丞陳公省
司金華理而林公時令仁和同年復同好壤相接也有
子曰長源與萊庚相次才貌相當也遽委禽焉最後六
禮畢萊行去林而為陳而長源以讀書過瘁卒長源美
而材林公傷之慟萊聞乃歎曰陳生不起哉業蓬首削
脂澤稱疾卧牀笫間其哭不聲而神傷且曰吾其死矣
人或謂之汝林而陳耶不陳不成婦汝何自死萊怒曰
[300-9a]
誰謂不陳而以余之名氏歳月飾而櫝之以歸陳則余
既與聞之而忍自昧固請林公得禮赴於陳執婦喪而
後死之復寄聲陳公治而仲𦵏者容棺之墟必兩其廓
乃可林公日使女瑾與仁百方慰解之咸報曰夫萊猶
石耳是可碎不可柔而轉也林公為貽書示陳公時陳
公有母之喪而林公亦有母喪則相與謀曰以凶歸所
不忍以好歸疇與主之姑俟喪除乎俄及朞萊大悲咤
曰得無緩我而覬奪吾嚮乎遂不食積七日嘔血死陳
[300-9b]
公憐而以書請林公為合𦵏於嶺西祔其姑莊孺人之
兆而誌之於是閩之薦紳士人俱哀而誄之叙之或曰
萊女也而婦其行者何居或曰林之淑也非陳淑也有
父母在不成為陳也吳郡王世貞曰善乎吾師曇陽子
之夫徐生而擬殉之也謂其父以不食祿者非王臣乎
哉夷齊不祿於殷而為殷死李業王皓王嘉不祿漢而
為漢死王裒不祿晉而為晉死周朴不祿唐而為唐死
雖然彼猶計以為無所復之耳陳之幣在林而林之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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氏生歳在陳則㡬委質焉然以殉父母則孝也以殉夫
則烈也孰得而持其後嗟乎烈士死君烈婦死夫死而
守其是者恒也然而猶知有所謂是也死而以名死者
死死而以情死者死十固不無一也萊一女子耳非有
講習聞見之素是二端者不一與之其黯然者天真其
惺然者良知哉則烏可以無表是表也以不佞之汙而
陳公乃有取焉雖然非萊志也
  上林苑蕃牧署丞見巖王君墓表
[300-10b]
王君者故南京禮部尚書郎九巖公表之子而國史編
修堯衢先生立道之晜弟也君諱望道字懋及其自稱
見巖者則以九巖公故始余年十七而侍先恭人北上
與堯衢先生遇於工部郎中張公官舍先生甫三十餘
清貴凝逺有名士風居無何而卒及余年五十五而君
偕其夫人胡氏來謁曇陽仙師羽化之旦以間過余則
一寛然長者也與之語靖而溫與之酒直而不亂久乃
始知為先生晜弟屈指三十九年矣相與感慨汎濫不
[300-11a]
已自是君歳必一來凡為歳者四而忽不來怪之則君
物故矣當君之盛時不獨有貴父兄而仲父兵部公業
仲兄鴻臚君重道皆蚤貴君又以少年補邑諸生升太
學上舍經術之外能為古文辭又從故唐中丞應徳薛
學憲仲常游二君世所指目以為氷鏡者其試太學則
為大司成咸安王公所賞識世固不敢以一第盡君君
自視亦以為不足芥拾及其再試而再不利憂患乗之
則國史先生卒而九巖公痛之亦卒獨君與鴻臚君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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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析產君泫然曰孰與吾兄之夭而遺孤藐焉也則又
曰孰與仲居之拮据也於是產獨取其瘠僻者尋議役
則獨當其繁者其所謂繁値倭至而城其邑則又難城成
而君顧居郭外大盜又入其廬掠財物去已復倭大至
君倉皇奉其母入城而身與鴻臚君攢九巖公墓倭又
焚鴻臚君之墅君悉以故第讓之而别築舍久而鴻臚
君亦卒君之少弟亦卒其在者唯母朱太夫人與君耳
太夫人八十餘然尚健匕箸君於荼苦中能破顔色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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慰之務得其意而薄俗見君家勢去盡以為奇貨可居
君侃侃自立而待之以忠信所娶顧夫人早夭而胡夫
人繼之女而男子公恃以益紓家亦益振属資積選部
朱太夫人强之北曰若縱不能望先公時使及我而齒
朝籍令我一覩冠帶兒不亦快乎君依違久之乃北属
太宰楊公博掄選及公而識之歎曰是同年生客部子
耶見延祖令我思叔夜授鴻臚寺序班嘗奉部符齎金
淮漕院以清白不擾受漕使知歸而謁吏部為太宰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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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瀚國史先生所善同年也尤器君時語人司馬家小
弟故當勝伯達擢上林監牧署丞署沃而所進饒吏縁
為姦私君痛釐之皆洗手而治民有以歳例入賂者君
笑曰豈以我資郎而溷我我不畏貽先世清白羞耶叱
使去一旦念太夫人老病上疏乞休而為上林令所尼
尋太夫人訃至號踊㡬絶其治喪一如喪九巖公而加
慎焉服除遂不肯復出君生好讀書其於制科業尤邃
居諄諄誨二子毋以我不第而易我與人交不為鱗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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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至輙飲飲輙醉醉酣耳熱無所不肺腑客過君所人
人自謂坐春風中也胡太夫人端靚善𤣥理與君相莊
愛至老其子化傳蚤卒而存者諸生化醇上舍徳醇議
𦵏公而請於胡夫人乞大學士王公元馭志其幽而謂
不佞表其隧嗟乎君夀六十有七以此六十七年之中
而榮悴百變若雲霓然造物者之侮君甚矣而君以坦
承之以慎守之變有盡而真我見以仁義附焉髙朗令
終鳴呼難哉是宜表
[300-13b]
  封徴仕郎禮科給事中懐節陳公墓表
陳氏之為陳也其大自故太保僖敏公鎰始僖敏公昆
弟凡五人而最少者封御史公鑄鑄有子御史公僎僎
子浙浙子桐是為仰節公凡二世稍屈而醫亦不廢儒
居恒邑邑謂我不廢儒而醫奪之卒不獲用儒顯蓋晩
而舉公小時穎敏甚甫數歳母周見背柴毁骨立如成
人仰節公授之書輙誦授之文立属撫而詫曰庶㡬祖
武哉而公益以孝謹得父心離外傅而趨左右侍時寢
[300-14a]
熟至夜分醒而顧公瘦形兀兀牀側矣恠曰若尚未去
耶乃去以為常仰節公殁公時甫踰冠㷀然支牀孤也
而宗戚之侮乘之公私百罹憂及扊扅竟以是廢孺人
或風之安能坐槁將什一是息公歎曰使我握錐而從
市人子以是生何顔奉伏臘之酬與其家約男服外女
服内毋浮食而已會有子給事煜自髫齡時業已見頭
角公日課之書習已屬文則益奇始一破顏曰吾負吾
父賴有此兒以解耳所以教督之益力即傾槖而資束
[300-14b]
脩弗䘏也已而給事連擢進士上第授行人使衡藩便
道稱觴為夀公愀然曰使者里錦榮乎吾聞之不辱君
命之謂榮給事奉教唯謹尋以課最得貤封公階修職
郎亦行人已給事拜今官遇兩宫徽號恩封徴仕郎職
復如之公顧貽書戒給事曰公侯之後必復其始信哉
雖然貴易驕也近易濡也慎毋葸直毋訐和毋同有先
太保之臺紀在㑹給事復使代藩歸守令具牛酒日為
夀客亦益進咸謂公可極意而究當年之歡亡何病中
[300-15a]
滿而卒得夀七十有一公性素恭謹動止淹雅有度尤
不喜上人惡少年故突門入恣詈甚口冀公應之以為
訟端公戒左右毋輙應而躬揖之上坐溫言自剋責竟
不能有所答出而語人吾愧見長者遂亡去家人有所
市物必令小浮其價曰彼不得息何以食也其微時出
入憑一蒼頭委蛇跡可數貴而亡所變益浮沈里社門
亡少長貴賤與講鈞禮於是人人益稱公長者仰節公
捐館公時已過六袠而公自謂少不恒供奉因自號懷
[300-15b]
節其悲母周尤甚每語及未嘗不泫然涕下也歳時家
祀必腆潔如事生祠舍洒埽恒手任之謂此何事而可
使力代哉其治墳壠滋拱木修丙舍亦不以煩宗黨晩
節好浮屠老子言所賑貸緩急肉枯死生不告槖恥然
不以之施土木及齋醮曰吾與其慈憫清浄而已不為
罪福計也既病漸革然猶自力冠櫛危坐如恒時給事
跪嘗藥而進之却弗御曰藥能生死者耶則汝王父母
至今存耳許夫人問何言曰有兒在吾何言翛然枕給
[300-16a]
事臂而逝王子曰吾觀夫陳而知夫復始者之不易也
蓋斤斤者三世矣以經術播種而益樹徳以滋之語云
是穮是蓘必有豐年其視任宣之窖粟樊夀張之植漆
不亦大逕庭哉陳公之為長者毋以通塞變至臨大故
而不懾不殢要其中有以勝之矣故因給事之請而為
之表其墓公諱某字致甫其詳具志傳中
  贈承徳郎禮部署員外郎事主事魚山郭公䀈配
   黄太安人墓表
[300-16b]
魚山公之棄憲使君也蓋嘉靖之甲寅歳春秋僅四十
九云而是時君以聞喜令髙第入郎户部轉祠部痛公
之未及封請於亢太史思謙志而銘之已進員外郎公
始贈贈如君官其又二十二年而君母黄太安人始捐
館生得封矣且夀考矣於耕祿養無憾矣而君之痛之
如痛公也李中丞邦珍志而銘之而君意猶未巳又十
年而思所以光昭公與太安人之令徳遴海内之士能
言者得其同年王世貞而具書幣走使二千里訪之山
[300-17a]
中曰不孝有七尺之石樹之隧旁以麗牲而藉子以不
朽余謝不敏則聞公少時儁朗負竒質讀書日誦千餘
言受易鄉先生婁東而不得其旨一日奮自勵曰將受
之人耶受之心也閉門精思者踰年而霍然大悟出試
於有司輙為諸生冠廩學宫其父某翁喜謂公母某夫
人曰吾世世勤力共縣官粟今縣官乃粟我矣公居家
以孝友稱亡何母夫人痛疽危甚欲決不得公為吮之
至再三毒且既痛止而夜有羣盜厲刃而瞰公室者公
[300-17b]
覺之走業已脱矣念某翁醉不能起復入撼之醒而負
之觸户限僵刃㡬及背矣强自力起竟以某翁免初某
翁之器公甚為擇配於鄰邑得嘉祥黃賢之息女而委
禽焉是曰黃太安人母李方姙太安人時夢所事佛嚙
一指授之曰與汝孝子母李喜謂必男子也既養而女
以為不騐然太安人少即烝烝孝喜讀佛書矣既歸公
公時淫於學不復能顧家秉太安人代之其御臧獲數
十百指肅如也奉舅姑修禮容而後薦饔飱甘毳之味
[300-18a]
不絶口迨舉憲使君而誨之謂嚴父慈母何常之有公
誨之甚則太安人以慈撫太安人誨之甚則公以慈撫
蓋踰冠而憲使君之學成公攜試省業先公獲儁公以
君所饗殽蒸果實之類奉某翁大咍樂撫公而曰吾兒
得之不若而兒得之也既連舉進士某翁益發舒公亦
益自喜謂可以逭子責矣而獨念某夫人不逮見時時
隕涕漬枕席間前是某夫人卒久之某翁亦卒公與太
安人後先専精醫禱調棺斂治窀穸戚易咸備以孝篤
[300-18b]
稱里中其外家徴母李夢始騐憲使君之官聞喜公憂
其少不習吏强與俱教之均徭役息訟詛禁奢侈三月
而一切治理流聞公謂君吾不虞汝矣歸而廬某翁之
墓傍謝絶交際郡邑守令有造廬者公無片語及私去
亦無所報謝以為恒太安人之哭公也㡬絶矣已强食
息曰有二孤在於是憲使君委家而聽太安人太夫人
屛去珈&KR0008翟褘之飾攻苦茹淡以勤儉率先其下數從
憲使君宦遊管鑰出納斬斬有緒裕而喜施宗戚五服
[300-19a]
以至閭黨無不食其惠者乳母雜傭至死不忍去郭氏
門中丞有云漆室緹縈令女也而無聞於婦伯鸞淑婦
也而無聞於母公父孟母喆母也而無聞於婦若女備
之者獨太安人哉人以為知言公諱囊字隱之魚山其
别號也所謂二孤者即憲使君名東藩其仲名東升孫
男子十人曽孫二人嗚呼以魚山公之才而不獲伸於
子又不獲久見之太安人久見之且有其享矣而不獲
偕公以享造物者之不全予人以豐若此雖然視世之
[300-19b]
才而泯泯無聞且無後者又何霄壤也余故推憲使君
之志而表之且使過者式之曰明贈公郭魚山之墓黄
太安人女而婦而母之皆賢也於法得附書
  孝廉何次公墓表
余前後所為碑志於海内㡬遍而徃徃多卿大夫之業
即巖穴陒半然不能超文苑而上之故不至匿靦色於
筆墨間而孝友忠信之士如古所稱述者蓋亦尠矣錢
唐陳丈人善篤論君子也其狀何次公事行使人躍然
[300-20a]
而思執鞭之效故為之表其墓曰何次公者名論字士
明丈人之同邑豐寧里人也家世世樹惇至其父景華
益不替娶於龎生三丈夫子次公其仲也生而有至性
方四五歳時得所分鮭炙不食而藏之至夕以薦父母
奇其意為一舉箸稍長讀書至古人忠孝大節未嘗不
掩巻深思也甘毳之奉不欲均之伯季曰是當户是治
爰書業浣濯扶掖不以借僕役曰吾力能任之父病不
解衣而侍湯藥者五閲月至恥其罍不䘏也迨於調棺
[300-20b]
斂理喪事浸淫至於婦簪珥矣或謂古不稱家有無哉
次公曰吾安敢望古吾所以報吾父僅此耳負土治壠
與傭伍雜作不休既𦵏攀栢而號哀感行路以母氏病
弗克廬晨往暮歸蹩蹩途道間嘗衝雪而僵遇所知掖
之返又嘗警於虎不為動晨起必籲天為母請夀考所
以娛適之者百方歳大侵與妻子雜採湖中菱芡共半
菽而飯朝夕上食列簋如故母不知其為侵歳也蓋甘
次公之養者三十年開八袠乃終次公亦白首矣哀毁
[300-21a]
如其喪父時不少殺次公之治生非有他術而以儉勤
率先之家大小無坐食者以是南畝小拓伯氏困於疫
阽死次公躬䕶而起之不以染却餘田廬輙推讓伯氏
俾稱心居之伯氏死無子而次公與其季僅一子乃命
其子兼稱世父勿絶事丘嫂曲有恩禮季補郡吏待次
銓部為經紀其家且時時致槖曰毋内顧也或風之潤
屋者次公愀然曰吾祖考之未妥靈而敢為身計乃創
家祠伏臘享獻如禮買二地而封樹之以歸父母族之
[300-21b]
貧死者隣舍圮次公捐槖以葺吾廬乎且為義而利収
之人不食吾餘矣為道地它售俾得善價以去家故有
井闢汲道以資來者義聲隆隆然起矣少未娶有誘而
狎邪者次公正色曰男女一也吾失身於女而責女之
不失身乎哉蓋自是終身無二御矣次公雖奪於養不
獲究經術然徃徃能涉獵大槩有所得發為聲詩直冩
性真不顓為藻如咏牛山木求放心觀書諸什學士稱
焉懷思其親賦烏夜啼成而自歌之泣數行下隣里為
[300-22a]
之悽惻邑人婁訐其令去官次公歎曰是不可長也夫
親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乃上修禮樂正天道六字於
監司郡邑其辭極剴切陳丈人載之郡乘中蓋次公老
而益篤於學有家規心訓二書其言生人之則詳矣三
老諸生上次公行于二臺藩臬下所司旌其廬賜爵公
乘次公慚不出曰小善而使人跡得之何以善為生素
强寡疾感微疾即為辭世詩十章尋愈又四歳而疾竟
不起呼子守愚教之行誼已誦所為詩翛然而瞑得夀
[300-22b]
六十又五子一即守愚為郡諸生守愚子四人而養蒙
亦為諸生有聲曽孫男女振振未巳嗟乎以何次公之
行誼問學使遘東京時三府之羔鴈纁帛當麋集於里
庭而乃厪厪一爵自連帥所哉上之待次公誠鹵莽然
而亦足以興也夫錢唐東南一大都會也其俗雜五民
而居父子槿藩而處兄弟炊烟不相通儇巧狙使之習
極而何次公力挽之陳丈人為之狀而表自不佞始其
人有不認然返厚者鮮矣故曰亦足以興也
[300-23a]
  吳賢配雷胥二孺人墓表
吳國賢曰歳已在已而婦雷卒暨甲在戌而繼婦胥又
卒蓋六年之中而哭兩儷且賢也今又十五年矣忽忽
時在不榖胸臆間寐則彷彿眥睫矣不榖自從事觚翰
即服膺厯下李先生次則武昌吳先生與吳郡王先生
三人耳不幸不能及李先生猶得及兩先生向者鄉社
祭酒故劉先生景韶間與不榖談二婦賢必擊節歎曰
惜也女徳易湮耳是必徼惠於兩先生不榖乃戄然若
[300-23b]
有警者退而次二婦之行為狀藏之篋中其文且磨滅
而日者自會寧令奉太夫人喪歸既𦵏事小間以属吳
先生哀憐之為志其竁中之石啟而納之矣不榖竊猶
未巳也更治一石於墓道而藉先生之一言以為重死
者且不朽余憮然曰婦而表墓非古也雖然吾子之後
婦談㡬十五年矣以談之諧儷而不廢胥思以胥之思
而益重思雷何吾子之思深而二婦之賢可推也夫禮
以義起何古之尼乃為表曰雷孺人者諱閏邑之良家
[300-24a]
女也父曰星筓而適國賢時國賢之王父母尚無恙而
父止亭公久困諸生婦婁夫人不宜子置貳黃乃始舉
國賢雷之適吳則儼然而稱尊當朝夕者五人矣雷降
心事之咸得其意既國賢讀書能文章止亭公念止一
子惜之雖課使讀然弗欲苦也國賢深於左氏司馬先
秦諸家言夜則篝燈讀弗已雷身辟纑而佐之仍戒毋
揚聲恐而父聞之以為苦不甘寢也國賢試諸生間且
有稱而止亭公卒方歳儉强自力喪𦵏雷課農耕佐之
[300-24b]
不給至脱簮珥而益之乃克蕆大事久之國賢之王母
卒雷出槖中裝佐為喪已而有亡賴僧訟復出槖中裝
佐為訟家得不破國賢困諸生久當秋試雷夢國賢折
雲中桂其大如掌既覺香氣猶不絶嘗夜起有紅光燭
於壁乃密謂國賢徃試不而負矣兹固其祥也及國賢
試得儁歸而拜二母堂下雷與相對歔欷傷王父母之
不逮覩也明年自公車歸别築室讀書意難雷雷故語
國賢君第徃不腆魚菽以奉二姑嚮有所不辭今豈厭
[300-25a]
其將棄藜藿而易之君靡所承懽無何國賢始襄王母
𦵏以雷以姙身意不懌曰夫子以家之不給與歳月之
無良而遲寧我王母至今我身重焉能從襄事陰属醫
以藥去之遂得疾寖劇至革執國賢手曰不及從夫子
襄大事命也何辭以見地下願言執手知子念我永世
矣雖然夫子有先人之托在姑老子少亟續若叔以靖
之毋苦念我蓋雷殁而國賢之襄大事其勞倍恒也悟
而益悲曰吾乃知嚮者之有婦而今者之無婦也於是
[300-25b]
胥孺人歸矣胥亦里中良家女也諱冬父曰南賦性尤
婉順歸國賢之未㡬而國賢以悲勞過傷中痁甚劇胥
不飾妝而以其身充寒熱溫凊之劑者七閲月湯藥漿
粥非親調不進也國賢既有瘳乃改容謝胥不謂夫人
始試婦乃能如是始國賢之嫡母嚴難事既耄而寛以
胥之善事之恒詫新婦孝婦也生母黃則時時見不平
色胥泣為國賢言何以移姑心百方購製珍腴調顔上
之黃色亦為和蓋二姑若一人矣國賢歳時伏臘愴然
[300-26a]
或涕泣數行下胥不敢問退而曰是殆為雷夫人耶行
求雷之父母及中表親戚皆拊而餽遺之其雷產而來
稱子女者胥不居母尊而居母慈國賢業嗜書又好客
客恒滿胥不待問而陰具酒食必潔腆有所購奇典籍
輙傾槖以償弗吝也國賢居别舍讀書胥忽感寒疾左
右欲馳報國賢胥止之曰毋溷郎君讀吾行自愈俄而
疾亟國賢亟歸視之不可藥矣猶拳拳憐其夫苦學不
稱志身稚弱不稱婦兒孤不稱子以故國賢益痛惜之
[300-26b]
雷以嘉靖甲午生卒年三十六為國賢生二子曰徴為
邑諸生有孫男二其昌其冕徽亦諸生有孫男二其晟
其昇胥以嘉靖庚戌生卒年二十五為國賢亦生二子
曰徹曰傚嗟乎是二人者先後不相及然而其和敬婉
嫕徳同也其事國賢雷得十七年胥得六年不相當然
而為國賢各舉男子其功同也國賢之失雷二十有二
年其失胥十有五年諸子皆以成長至有孫矣而其思
猶若新噫此余之所以不能不表也國賢名楚才其令
[300-27a]
會寧以政術聞所撰述奇古有厯下李先生風
 
 
 
 
 
 
 
[300-27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一百二十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