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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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卷五十六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記
  太倉州重修儒學記
太倉之學故寄衛自𢎞治丙辰始建州而衛學歸於州
者八十三年於今矣釋菜之宫獨巋然一魯靈光而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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講堂誦舍以至博士退食之所多摧圮剥落風雨割其
隅霜露降其席博士師弟子鞠於草莽而不能時授受
謀所新之者欲請於御史諸臺而不果㑹州守張君朔
望朝夫子宫喟然而嘆曰是烏足以煩諸御史臺即不
榖沗為其州大夫而忍於其子弟之學者乃首捐其贖
鍰之槖以畀諸能吏陶瓦斬木甓堲榱杗之資不浹日
而辦不移月而煥然一新於是博士師弟子胡先生輩
相率而詣余請一言以侈大張君徳意而申相儆俾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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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永余不敏竊謂古之所以造士於學者莫盛於三代
庠序校之為名人倫之為實典謨雅頌卦爻之為誦縞
收端哻鞞紳綦偪琮璜琚瑀之為佩服而逶迤周旋咏
歌擊拊之為容聲諸學士大夫類能舉之而學之弊亦
莫盛於後世師之所以誨與弟子之所以學者束縛於
經生之制甚而至於訓故之凡亦不能守而巧為徘調
以苟狥之伸吟佔畢以希異時之青紫目若望羊心搖
搖若懸旌一得志而隨弁髦之矣毋論其精神之所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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寓即不知禮樂射御書數為何物將何取於學也學士
大夫類亦能訾之而余顧竊有疑焉夫逺不能舉二代
即周之盛時曰成康而其所造以貽昭穆之季者不聞
修周召之業以協和萬邦撫來四夷而周召暨吕畢諸
聖人或貴自王室或賤自漁釣亦非有得之於青衿譽
髦之選者何也猶未也以吾夫子之聖而七十子皆負
異資而為之依宜其處者皆聖嗣出者皆王佐而性與
天道自顔曾之外寥寥不數聞大則國相小則家臣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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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見其能於公私之朝而所就不過足兵裕民之微緒
而已西河濟南之徒厪厪守一經之疑似而不能息處
士之横議賴孟氏而始振之至學校之設不肖者若原
氏之鄉士欲毁之以紓議而賢者則東京之㒞以名相
使激而貽憂於社稷數千年之後忽起而濂洛關閩再
起而左廣東越或以超曠之識抉千聖之真傳或以精
微之力祈千古之疑翳此其人徃徃家庭父師之所講
求而其大要乃自得之心而已夫豈一學宫之力雖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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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境以探真由器以悟道雖灑掃應對可通禮樂而窮
神化况於本經術而訓故之世之人苟有能縁此而自
得者即成周之所以造亦末也葢學成而張君署其堂
之後楹曰振徳而余推其指於自得如此君名博字子
約山隂人舉乙丑進士自户科左給事中謫累遷吾州
守其於民能富而教之胡先生名大雅諸博士某某於
法得附書
  休寧縣重修文廟儒學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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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三代以降天下有學而無祀所謂庠序校以至泮宫
辟雍之類諸博士弟子以嵗時講修詩書禮樂射御之
文極而至於邦國大夫於此聽政受馘而吾夫子肇明
六經之道如日麗天天下則而儀之為天下君者追而
顯之然至讀魯相晨廟碑則吾夫子之鄉其祀器典守
尚有所未備何况其他哉自是而後吾夫子之祀事日
益舉而古之所謂學者乃不盡麗於其宫是故天下多
有祀而無學至宋而稍稍合之休寧僻在萬山中其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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蓁蓁然安其為樸至宋而稍通于爼豆之事人材乗之
以出霞蒸猋奮為世黼黻然而宋之所建與元及我明
之所修其學宫俱隘陋弗稱又屬嵗月久亡所不傾圮
於是邑之賢士大夫侍御胡君輩居恒竊歎以休寧於
東南最稱巖邑其户口之繁庻居室之宏媺不在三呉
下行賈偏於郡國而廩筴之藏悉以麾之梵苑叢林而
亡所靳顧於吾夫子之宫與儒學乃若任其廢而弗為
之所且吾儕幸而得與聞斯道以備世用乏而本之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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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人其謂我何屬郡太守徐君司理舒君以行部至其
邦顧瞻之際慨然興愾時邑令陳侯仰承而身任之捐
月奉若干緡以倡諸吏民漸有應者於是謀之胡君總
其凡而博士弟子凡三金為世澤為有聲為人龍及汪
廷誥佐之胡君謂不榖之治蒲也有成模矣侍御何君
鄉進士程君輩聞而先之邑士民汪大光輩繼之其鏹
自家帑以至於公相屬也其土石甓木自郊關以至丙
舍相屬也木取其偉長者石取其貞潤者甓取其堅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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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於是有重建曰大成殿曰啟聖祠曰尊經閣曰敬一
箴碑亭曰二程祠曰三博士齋曰諸弟子讀書舍取更
新也有改建曰明倫堂曰儒學門曰文㑹堂曰朱子祠
曰名宦鄉賢祠取徙地也有創建曰成潔門曰省牲所
曰神厨曰報功祠曰遺教祠曰魯源亭曰壽雲門曰文
昌閣曰居業門故所無也其地闢五之一宫室拓三之
一創亦如之自是休寧之廟學蔚然稱鉅麗觀甲於郡
國而胡君乃與諸君具其事介幣於余友鄉進士詹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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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以記請余竊意之廟學成而邑大夫師弟子與其吏
民舍菜而登廟宫之陛有不儼然而若吾夫子臨之在
上者乎退而講於明倫之堂有不悚然而若君臣父子
長㓜夫婦朋友之接於目而警於志者乎又退而登尊
經之閣集文㑹之堂肄乎讀書之舍有不油然而與詩
書易春秋禮樂之教相融浹而無間者乎及其出義路
辭禮門行稍逺則稍怠甚或錐刀之息屬乎手而求念
生睚眦之忿交於目而忮心作問其嚮之所謂儼然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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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油然者忽然而失之矣其所以忽然而失者則其儼
然悚然油然者暫然而得之非真際也且夫是廟宫與
學之廢久矣其新之也木資之人也土石資之人也甓
資之人也然一念之欲新而同志者來不浹月而材具
不浹嵗而廟宫與學成夫人心偶翳之耳非盡廢也五
倫足之心六經足之心而吾夫子足之心苟欲新之不
再念而來不浹時而具成矣而程子而邑之所稱以為
其後者也朱子其所自稱以為而邑産者也今其學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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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即簡煩小異其大指有不本之心者哉廟宫與學之
新以跡教而徳之新不以跡教余故稍次其語以紀成
事而示夫同志者徐君名成位楚竟陵人舒君名邦儒
芝城人陳侯名正謨閩南平人胡君名宥何君名其賢
程君名廷策詹君名景鳯皆邑人
  太平府修城記
太平古金陵支邑也後稍進為郡與金陵俱倚天塹而
固自金陵之為帝者都而太平之人民田土兵衛不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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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其十之一然寔据其上遊為之儲胥禦圉而制其命
如古所謂左馮翊者當天下之割而且合北不得太平
不可以窺金陵南不得太平金陵不可以守夫以太平
之重若此而自明興二百餘年以來守土者安於平治
之形而不暇省其城低庳使弱者慿二尋之衿不必羽
而登也所甓僅表而毋及裏陿不容軌土惡善潰不必
淫霖而隳也萬厯辛壬間莆田林侯來為守恤民隱&KR0679
吏弊興士風諸所以稱塞守狀良悉顧以時周行睥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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間而憂之謂卒有不虞如柙櫝何即不穀狃前人苟簡
及瓜以俟後之君子彼復狃我將縣官何所賴焉而㑹
治兵使者程公按部來與林侯筴合乃上侯議督撫中
丞孫公江防中丞吕公巡按侍御陳公得報可為具疏
聞之上下大司馬大司徒議報可下中丞侍御已復下
程公程公下侯所與倅陳某當塗令楊某規度所増築
為堞者三千七百六十而贏其崇二丈三赤而贏裏坦
之崇一丈六赤而贏厚一丈七赤而贏週遭為丈一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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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百六十而贏所改飾為麗譙者五為津關者三為戍
廬者三百而贏計直為中金一萬七千七百九十而縮
謀之帑不足則請諸郡减卒直八千四百四十餘金為
之幹不足則陳公以千金益之程公再以千金益之孫
公以五百金益之又不足林侯與楊令復率贖鍰千金
益之又不足則為勇爵賜級以勸郡人某某凡三千餘
金益之林侯乃率厲其屬與士卒分功於版築間葢不
閱嵗而城成以書屬余俾紀其事余故嘗臆史所稱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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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洛陽與大梁者或以天子之守守在四夷諸侯之守
守在四鄰為説而譏其示人弱竊以為不然夫地利不
如人和雖賢者記之然至夫子之系易未嘗不曰王公
設險以守其國未已而又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葢取
諸豫夫以大聖人而當取卦尚象時夫豈有暴客之足
虞而制為重門擊柝彼所以待衰預變之計周且逺也
故曰需有衣袽終日戒又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若世
宗朝寧不亦重熙累洽哉一旦島㓂卒起而大江以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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佳麗之地其無城者城而庳且薄者悉其子女玉帛以
餧冦三里之垣苟不至隤老弱荷擔而立乗髙下瞰賊
目飽氣盡而走耳城之不可以已也如是今幸臺察監
司諸大夫與林侯合筴而固太平不至大損縣官帑雖
曰齊民之力而善用之説以先民民忘其勞咸相率赴
事不嵗而成百世之偉功且因以為金陵上㳺衛其事
豈淺小哉雖然所謂有形險也無形之險在黔首心林
侯固已饒得之矣請以是風倅令及後之君子毋忽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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則永永有賴哉
  蘭溪縣治㕔壁記
吾里中張侯新之治蘭溪未改火而剪除其民之敗羣
者乃均田賦清狴讞以與之更始而治事之舍日就圮
上雨旁風靡所葢䕶諸吏惴惴負廡壁而從事案牘拮
据鳥鼠共之何以譏訶闌入張侯嘆曰是猶可旦夕支
及其拉然剨然而鼎創之費則叵量吾奈何避其名而
貽叵量之費於後君子請諸郡得贖鍰之羨與口緡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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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而節縮其腹推贏禄佐之民獻其力工師毋敢匿寸
隂以戊寅之冬仲立趾明年之仲夏而告成事㕔廣六
丈四赤深不及廣者二丈四赤髙之為丈者三而加丈
之為赤者五左尉幕右鍰庫總之若干楹吏廡以次益
杗易棟其規制大約不甚浮于昔而増完壯焉未幾張
侯以外艱歸而豫章喻侯均用故尚書郎出佐藩幕再
移而代為政居而甚安之乃捐書幣請于王子曰令今
苟免于僇人葢有餘警云而敢即安於此雖然令驟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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焉而不虞夫拉然剨然也夫不虞夫拉然剨然者日而
夕飯而興以顓精其思於吏治夫不虞夫拉然剨然者
而不至勤用父老之力於土木則皆張侯賜也吾子其
寵靈之一言以毋忘侯不佞曰善夫居者之安而追作
者之勞甚厚道哉雖然喻侯今實居之夫蘭谿浙東最
巖邑也其延袤四百里而竒其户口十六萬七百而竒
是居也四百里之所取風而十六萬人之所籍而孳育
者也侯晨而坐堂皇少選而聽政夕而憇覩其巍乎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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髙者得無有逺於百里之歎乎夏共其稅賦於兹廛野
之槖得無憂於盡乎兩造實繁強者嚚嚚囂囂弱者得
無憂於不盡乎單赤得無尚失職乎學校之氣得無猶有
微阻乎一言善而應一言沃而違侯其慎之哉若夫洞
巖峙東蘭隂峙西南住為南白石為北爭出其朗爽秀
㧞之資以助侯燕喜稍與邑之二三君子鼓琴歌薫修
宓氏之政而大之此則侯之終事也於是不佞之王父
司馬公去令垂一百年而吏民謳思之若新喻侯曰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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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一言寔徼王父大惠不佞亦曰二君子也繼王父而
三夫誰曰不宜是為記
  移建京圌營公署記
京圌總者故京口要害地也其先以一副帥臨之所部
衛十五水陸師餘萬久之革而㑹島冦起議置將將秩
自副帥殺而為把總置兵兵募士二千舟百七尋又裁
為募士三百餘益以邑卒百五十餘其後稍益以募士
三百六十餘通為兵八百最後始定京圌總以八百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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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地上髙資下安港所任汛警百五十里而遙而割鎮
江衛屬之京圌總始稍稍成軍矣顧其名駐圌山而署
實在京口故都指揮朱君以薦來治總事未幾嘆曰圌
山踞江汛以不時至而我髙枕而安重城之内即緩急
何以達即達矣何渠能應之且將不控要害而士卒不
麗將其何以軍於是上書兵備使者王公請移京口署
於圌山兵麗之而他所上數事其要者在汰老弱革冒
食練行陣明賞罰兵備使者下郡守令議謂朱君所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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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是使者以聞督撫中氶宋公江防中丞王公諸臺御史
郭公陳公王公房公俱報可而獨王公慨然謂是總也其
移署筴甚長而訾短遂捐軍餉金五百以授丹徒尉楊泮
俾卜地於圌山之左大港不給而代王公者胡公及諸
臺御史郡守令復捐金二百以益之其又不給而朱君
倡其三哨之將吏士卒捐廩奉金若干以益之葢不踰
季而將有署署有門有廡有堂有寢&KR0146卒有營室而所
闢練地以辟民舎丘壟稍移之江口其費復朱君與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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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任之既成朱君來謁余請紀其事于石余竊謂倭事
暴起人出其筴以為備列戍置壘相望於江海之澨而
大農少府之錢粟晝夜輦而委輸於軍一旦事定諸少
年握籌算而較之餉日以减卒日以耗戍壘日以頽廢
其將日漸省而其存者知有移於内地以自便而已上
下交相狎以幸而嵗汛之不警幾得以遷或代去今朱
君獨能毋傳舍其官又不即安於内地而願以其身當
餘皇出没衝王公又不忘危於安而寬其出納使朱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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𫉬信志焉其賢矣哉朱君雖所部八百人與一衛之畸
卒拊循而振之鉦鼓嘯呼江波立起勢若萬人斥邏相
應於百五十里間㳺徼之所旁及盬鹽亡命椎埋之徒
鼠竄而不敢發則是署效也且為毋負王公矣鴟梟之
詩户牖綢繆六四之需衣袽終日古人之深慮逺顧若
此後而居是署者覽斯記者時時念之則又為毋負朱
君哉王公名篆今為左副都御史楚之夷陵人朱君名
先今以㳺擊將軍行總事呉郡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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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純節祠記
曇陽子之女於學士公也葢嘗字徐生矣十七而遘上
真稍稍啟道要徐生之父叅議公且委禽焉而生驟病
物故曇陽子知之蓬跣三日哭出其槖則有成製縞服
草履御之以見學士曰兒托體大人不𫉬為徐生死當
為生稱未亡人學士亡以難而曇陽子故不食至是益
不食者六嵗所曇陽子業為徐生守然當學道而上真
故試之以徐生之狀與辭加媺腆焉而曇陽子確不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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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者再而道遂成曇陽子之道成則請於學士曰願得
一酹徐生墓既酹乃曰吾止此不歸矣家大小強之不
可得則以一氊坐丙舍之中庭左暑雨不徙足毋論晝
夜其又三月曇陽子乃辭衆立化化之前一夕復請於
學士酹生墓既酹謂學士曰吾受上真命遺魄有所用
之不獲已從徐生蓐螻蟻柰何葢曇陽子猶兩髻云至
是刃其髻之右授學士為我屬徐公祔生窆可也其明
日為庚辰之秋九月九日其又四月而叅議公發徐生
[230-15b]
之窆改𦵏於墓之震方去故地數十武而遙以曇陽子
之髻祔焉堂凡五楹中肖像為曇陽子示有尊也左室
之偏為徐生主而曇陽子配焉示有親也祠成而叅議
公署之曰純節而屬世貞記之夫曇陽子之為徳備矣
於生死離矣顧斤斤焉取人道之一端而標之者何居
徐志也夫何以稱徐志也為徐氏始終故徐以家人禮
祠之也曰純節者何居節者竹之徳也純者絲之徳也
今夫竹自寸萌而縱之而尋丈以至於凌霄漢得節而
[230-16a]
裁然後勁絲自寸縷而衡之以至邉幅色不雜而後得
稱為純其在於人亦然故節者所以禦滋也純者所以
澄節也甚矣節之不易言純也天下之成為婦而殉其
夫者二其恒以生殉而不恒以死殉此其志烈氷霜而
貫金石夫孰得而議其後然以百一較之恒者容或深
於情而不恒者容或激於變情故有所不能已而變故
有所不可已以是言純純得無間哉曇陽子未成婦者
也生不識徐生狀何所牽於情學士為之父何所虞於
[230-16b]
變第謂人道當如是耳而矢不食之誓以附於祝宗之
祈死而竟不死當其道之成能使徐生出幽途受天趣
將何有於身之殉然其意若曰吾知所以為徐氏者而
已吾用是始必用是終而然後庻幾亡愧哉今夫上真
者得他心通者也夫豈待試而後知曇陽子欲以見曇
陽子純也生殉而不以情死殉而不以變至哉曇陽子
之純於節也始曇陽子嘗築室於郭之内以奉上真而
署曰恬澹學士公司之今祠郭之外叅議公司之君子
[230-17a]
謂維世之教斯純節甚盛蔑以加矣出世之㫖則有恬
澹在曇陽子他事詳大傳中徐生諱景韶有文行十八
而夭叅議公名廷祼以需調歸學士公王氏名錫爵佐
大宗伯無幾以省覲歸夫二君子者景曇陽子之道而
趣之將畢身者也
  開太倉州朝陽關記
王公以燕見諸生而問所宜興者諸生劉大倫等對曰
州故有婁江云自西而南而東達於海据三方而抱吾
[230-17b]
州以為形勢海潮之至者日夜各得一焉其東入東關
而西其西入西關而東以胥㑹於黌宫之左而後退諸
芻粟貨幣之寓於舟者亦從而入以共吾州吏民其東
關尤號稱利便而先年有警於海者謂其近之故累甓
而塞之水折而南而西爭門以進其氣盛於金虎之方
是以薦紳絀而介胄時勝其芻粟貨幣束於一竇而不
得達是以物直踊而擔夫重其門於東者毋所受生氣
是以其民蕭索而不舒所進不過襁負是以生理薄而
[230-18a]
坐困竊以為復東水關便王公瞿然而聴曰固也吾且
行相地焉謂自故東關而稍南之踰一里許可穴也謂
其方曰㢲方從生氣也關東西丈有二尺髙加尋之三
以通舟而已其關之外則自濠而東蘆福涇以達半涇
而始得大河為丈者亦六百餘關之内則自濠而西轉
樊村合致河塘而始得故河為丈者殺其四十直因之
畆力因之直皆從民便也僅十五日而工畢王公詧度
勢尤以為東少庳不能與西敵乃崇鐘樓以俯瞰之鐘
[230-18b]
聲發則百雉而内外無不聞者於是東郊之氓轉輸無
迂道左閭之氓化居無負戴而紆衿拖紳之士見若以
為拾芥青紫已讙稱謳謠之不足則從諸博士某等介
而請記於某以示永永某竊以春秋之義凡工役而義
所不當舉者書重者書非時者書今王公所通一關耳
乗民隙而用之力不能一旅時不過嵗三十之一而何
以書也為其從民願也百年之利在是矣葢工甫畢而
天子以公四履之地水當有所宣洩下璽書趣濬治之
[230-19a]
夫公不難四郡一州十七邑而難此一衣帶水也雖然兹
非其小試也耶公諸興革功徳於國家斯民甚大其為
鐘樓意甚逺皆不書書其所請者曰開朝陽關記公名
叔杲字陽徳永嘉人以大叅行兵事
  復周玉崖公賜墓田記
嘉靖辛夘南京刑部右侍郎玉崖周公卒於位時公秩
三品未及考而天子念其賢特賜祭有司為治𦵏𦵏公
之二十六年為隆慶丁夘而給事御史以故名臣當旌
[230-19b]
者具公事狀上天子復為之超贈左都御史而其年巡
撫林公潤下邑司禮公墓邑司言公墓田為畆者四十
而贏秋賦為石者十六而贏官今不優蠲之而孳孶焉
責半菽滯穗於松檟丙舎之地非所以妥賢者魄而標
士大夫觀也因具故少宰葉文莊公太常魏文簡公例
以請林公是之許以他羨賦補著為令於是公之孫邦
柱者感天子後先徳意林公之能奉行於公之所遇愈
逺而愈隆也謁不佞為文樹之石以垂永永不佞竊謂
[230-20a]
古先聖王之政莫大於禮賢而厚終以故式閭表墓首
施之於勝國之臣而不為驟及徳之衰於厚終且鮮矣
何乃能追逺也周公在正徳中批鱗抗顔以與權幸搏
中縣官所甚諱遷謫萬里而不悔於時稱為直臣更化
之後雍容歴藩臬進臺省撫字與揚激相劑于時稱為
良臣公之所謂良臣者雖奪於年未盡究而計其為直
臣時緹帥尾之悍侯扼之其不委骨於瘴煙叢箐之間
者幾希即所望能過一首丘而竟自遷人起通顯其殁
[230-20b]
也人主為治窀穸而不以煩其家其既𦵏而久也悉蠲
其墓之賦而不以累其後人夫以一枯骨而榮施之若
此其追逺當又何如也吾聞夫古之治冡塋者漢莫重
於長平烈侯青冠軍景桓侯去病博陸宣成侯光唐莫
重於英國忠武公勣陪位象武温明之制幾與乗輿埒
然未幾而失其族即不盡赭而鞠為茂草若敖之餒因
之周公非藉汗馬勞官猶在亞列而所賜墓地賴天子
徳意林公及諸有司之奉行易世而子孫能保之嗚呼
[230-21a]
休哉君子謂邦柱可嘉也其能守也毋愧于周之冡孫

  陸氏放生湖悠然亭記
悠然亭者其址据湖之最勝處湖故陸大夫公有也當
陸大夫公日與其子司空與繩學憲與培輩舎而弗漁
而時時以所遇之鱗介毋論巨細即贖而放之故其湖
曰當湖一曰放生亭之北為沙盆渚其上有塔峙焉傍
為塔院翼之陸大夫公所營也渚東北為放魚磯夷於
[230-21b]
水貴易也余嘗以通家子一再侍陸大夫公及公殁而
㳺於與繩最後登兹亭而寓目焉其隅湖奠南而全湖
枕於北粘天無岸日月得之澄鮮㶷爛窣堵遏雲時吐
光恠萬堞止坤丹譙若霞圜橋西南蜿蜒垂虹慿欄放
歌天籟和之意甚懌也既而叩與繩所以名亭之故則
取子產之校人語夫校人不能得魚事而能得魚理其
始舍之而圉圉焉縱之洋洋焉悠然而逝即古今善狀
魚者莫兹語若也然而魚之所謂悠然者與人異方其
[230-22a]
失水而困於網罟也束縛之急鱗鬛盡挫第能覺其苦
而不知有砧盎之虞及其𫉬水而圉圉而洋洋而悠然
者形也非心也葢至於悠然而俄頃之所謂苦者失之
矣人之就網罟也庾紲攻其外而愁憂攻其内及其甫
就解而前念後念交㦸之賢者内追咎而思改不賢者
追咎人而思報欲求所謂食息之悠然者竟不可得也
故曰魚相忘於江湖易而人相忘於道術難也與繩曰
不然吾之所以名在放生夫放生之名池久矣唐宋之
[230-22b]
世州郡在在有之以祈人主福而責額數期日其十五
死餒而四飫於漁子之腹能生致者十之一耳環而隄
之一旦人主之法廢而耐水者徒手而取盈是以生理
發殺機也夫不取不放梁武之所以見屈於北使也今
吾則不然遇而贖贖而放唯不聴戕賊之耳而不為之
限量我悠然而忘魚放也魚之悠然而忘為我放也是
相忘也且我何知福余乃曰有是哉吾子之近道也雖
然吾子能為竺乹先生言獨不見夫娑竭之魚長四十
[230-23a]
餘萬里兩目若日月游戲於無央之海天下之言快者
莫加焉而古先生曰此夙世業也欲脫解之其道無繇
耳然則為子之湖而魚者其業耶其非業耶業而生者
悠然耶將滅者悠然耶與繩听然而咲曰我非魚不知
魚之悠然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魚之悠然請志之楣
以俟河伯過而詰之
  夢游記
五月九日夜四鼓夢有僧過訪語次曰去觀而西則華
[230-23b]
嚴菴也能閒一㳺乎問所以名菴曰普賢經行道塲也
後有嶺石若青羊嶺故又曰青羊觀玉局老公像在焉
俄而御一小籃輿挾兩奚童西若沿長堤者其南皆麥
田黄雲被壠隱隱見城堞行可二里折而北得一橋其
髙下瞰人屋而以磚砌之傍皆大榆栁橋下流水&KR1741&KR1741
余意已樂之又數十武則若街市頗坦陀而行人甚稀
山門翼然前所過僧出迓曰公來矣入門左方有若嚴
道塲者梵唄磬鐸聲振耳拾級而上至前殿已又拾級
[230-24a]
而上至後殿殿不甚髙大亦稍敝而皆扃鐍不可開庭
際古槐壽藤虬龍屈蟠蒼翠映罨右廡得一竇而入僧
曰此禪房也室宇髙下鱗接然不甚整次乃復循階傴
僂而上最後呀然門忽開目境若闢而新者葢殿據山
而趾其後壁數丈外臨絶壑壁之後中一洞庭石二斧
劈二錦川翼之庳者亦可三丈許色皆葚紫文理密緻
皮骨皴瘃可恠壑之南為嶺中斷左右嶷然青石望之
羊也逼而視之則不類以顧他石詭瑰千狀有若据獅
[230-24b]
者若鬭虎者若牛下飲者若猿猱者其上皆髯松文栢
其髙造天嶺之北則平湖萬頃一碧隂雲解駁日脚下
漏為金銀琉璃者不可勝計鳬鷗鸛鶴鴛鴦鸂鶒之類
散布砂磧爛若舒錦余顧僧曰此為何蘭若何墬耶吾
所知於里者海寧隆福淮雲三刹若衙院耳夫吾生五
十有七年矣而不知有此何也僧咲曰公自有之公自
不知耳雖然姑為我作一記送余至山門而别迺醒余
生平所㳺太和之南巖五龍諸宫洞庭之資慶包山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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圻錢塘之昭慶藕花洲諸寺其勝埒者當時歴歴真境
第不轉首而失之追數若一夢然然則夜之所夢其果
真耶其非真耶今夢而真昔真而夢異耶不異耶既以
稱菴又稱觀老子之於普賢有諍耶無諍耶吾皆不能
為之辨而又何記為雖然吾既已許是僧矣姑以夢語
了夢事
 
 
[230-25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五十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