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43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六十九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傳
  魏國第一世嗣太子太傳徐公表忠傳
公徐氏諱輝祖初名允恭鳳陽人也父曰中山武寧王
達首佐髙皇帝定天下出入將相勛德爲諸功臣冠配
[243-1b]
饗廟廷始娶張夫人以不宜室卒上爲特繼謝夫人首
舉公公生而白晳秀眉豐下及長長八尺五寸顧盻有
神舉止儼雅中山王數填北平留公宿衛御家家衆肅
然上故心器之命理左軍都督府月廩禄二十石未幾
而中山王自北平還疽發於背有間上命公奉手詔道
迎勞俄而王甍又三年而爲洪武己巳始命公襲爵魏
國公賜誥稱揚中山王之烈而勉公忠以立志禮以守
身恪盡繼承之道尋以皇太孫允炆嫌名改今諱明年
[243-2a]
賜公與諸公各黄金三百兩白金二千兩鈔三千錠文
綺三十疋綾十疋俾還鳳陽賜第以嵗時入覲尋給兵
百二十人爲衛復賜鈔四百錠明年出陜西防邊自是
嵗出練山東河南卒詔公仍於太倉支嵗所受禄五千
石而還公田於官時故元降將阿嚕特穆爾鼐爾布哈
與其部衆𨽻燕王軍中有異志爲告者所發上宻詔王
詗實而命公以詔往公之姊王妃也於是悉得其實與
王合筴併其黨與悉捕送闕下戮之二十九年國子學
[243-2b]
正吳啓言國子師生日夥不爲甄别髙下無以懲勸上
命公帥禮部翰林院臣詣監試其文藝分别送吏部銓
用公勛臣也上知公有文故特寄之人以爲榮髙皇帝
崩皇太孫即位時諸宿將且盡公與李曹公俱以肺腑
領朝班曹公加太子太師公加太子太傅文皇帝爲燕
王時入臨稱疾不拜王屬尊而功髙有武畧擁强兵朝
議憚之㑹王歸而留次子髙陽王待命於邸欲藉公爲
耳目公謝絶之髙陽王微聞諸大臣謀有所不利於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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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即夜竊公善馬歸燕公大驚晨白之於上亡何燕師
起以誅君側爲名諸徹侯兵往攻之相繼敗始議置大
將公與曹公皆當往時曹公有公卿間聲而公終以燕
戚屬故見左然公一意扞圉時曹公與歴城侯相繼敗
燕師日迫矣其世子髙陽王皆隂餌公爲内應公確然
不撓乃改餌公叔弟及師攻金川門公猶與常開公昇
等分道出大戰皆不利京師悉爲燕公獨守先王祠不
從勸進於是錮之私第尋逮下獄久之公竟不屈以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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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僅四十餘王姊爲仁孝皇后竟晏駕不敢爲公請久
之上追思后不已且念中山王功大召公子欽予故公
封還其舊所削禄及廬産葢百八十年而今上皇帝詔
悉録爲建文君死事者各以官稱廟祀之金陵而公居

外史氏曰當文皇之起兵而徐公其妃弟也毋論成敗
之猶匿而公矢節故主即革命之際小一移志爲曹公
所爲業以元舅居上公備心肺疇能易之公舍而恬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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趣死一何决也於建文爲純臣於中山王爲令子矣文
皇以死全公之志而弗奪其爵以報中山王今天子又
能光大顯融之先聖後聖其一揆哉雖然亦可以覩天
道焉
  鄭杞山先生傳
先生姓鄭氏諱文茂字寶夫别號杞山嘗仕爲提學按
察副使有官稱矣學者尊之不以官而曰杞山先生先
生生而神穎四五嵗即緩歩正視如成人御衣履有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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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無垢六嵗固請於王父修就外傳又二嵗改從茂才
周師師好以小禮約束諸生諸生不堪將去之先生獨
曰患不熟耳熟之當更佚也葢人人詫先生早慧云天
性孝友其事王父及世父郡倅教父贈承德公敘母李
安人皆周詳宛至能得其懽十二而李恭人見背擗踊
哀慟踰於成人夜棲於棺所哭恒至丙夜不已王父使
之塾館先生爲之館矣朝晡上食至甲夜篝燈㷀㷀棺
側其誦與啼聲相續也王父益憐之謀徙他館以逺先
[243-5a]
生伏泣曰生不能扶侍死又不獲從地下而奈何使逺
吾母俄左目眥血出王父乃已明年有芝生於館已而
有繼母朱安人先生婉曲承意朱安人愛之不啻已出
也及舉鄉薦連擢上第開榜之辰不以喜而以悲曰天
乎何獨我母不見也贈公視先生邸中雖巵酒算器食
必潔修而進之忻忻如矣俄贈公念其父七十當歸夀
先生不敢留至中道而暴疾卒先生聞之痛絶者數矣
辮髪徒跣晝夜馳之喪所奮身自擲且哭且數已遂㝠
[243-5b]
然嘔血數升稍蘇毁瘠骨立王父泣撫曰吾老中天讁
失一子矣乃復使我失一佳孫誰與慰我者先生乃强
起啜粥謀葬事憐仲氏少一不以煩之既葬攜仲廬於
墓所第晨一展省王父詢安否王父曰憊矣且休寢矣
先生固辭竟三載不入内服除徘徊於丙舍久之不欲
赴選人王父曰吾固尚甘匕箸不覩若拜一命何以甘
我先生乃復强出授刑部雲南司主事當先生之爲諸
生僅弱冠而與其儕銜郡委詣松陽松陽令獨器公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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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之衙齋不可乃就先生所談説經術藝文甚洽民間
竊言是少年令重客有以百金夀先生求居間者先生
頰盡赤拒之令復問先生欲有言否先生謝無有遂别
去令自愧曰吾不如也識者謂先生能勵操隱約時若
此既居官則益自矢氷蘖斤斤守三尺時尚書爲鄭端
簡公曉尤以持法抗勢聞朝廷故督治漕道覩先生奔
喪時委頓狀而異之至是益知先生而㑹有宛平令周
者乾没帑金五千餘委罪於藏吏當坐死戍者九人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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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鞫得其情欲坐令令迫則賂分宜相父子俾緹騎陸
帥隂脅先生先生拒之曰臂可斷獄不可更也竟論令
如法而出此九人者又數辨緹帥所誣大盜以上案凡
數事以是陸帥與分宜父子比而銜之然卒不能有所
衊端簡大賢重先生謂何自得鄭郎故當以孝廉舉乃
嫺衡廷尉絜法且皆鄭也而又皆浙人於是時稱秋官
有大小鄭考最得贈父母及封李安人而屬有審獄之
命先生官主事也得使審録又得大江南劇郡葢端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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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力持之先生既至江南所平反殊死及戍者若干人
莫敢以居間進者於是目之爲鄭鐵面尋遷江西司員
外郎還爲河南司郎中拜承天知府時承天奉睿皇帝
陵寢朝集之使麇至其民不勝困先生一切爲裁節而
沔陽州獨當供郡守丞以下費最爲繁巨尤加意從減
郡邑所省以萬計漢水數侵郢故有隄捍之嵗久漸圮
且大爲郢害先生毅然修復之時荆當其下流士大夫
不欲獨受侵相率縱流言以阻而江陵相時在翰林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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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皇帝邸講讀三貽書先生語尤危先生怒斥之曰吾
非以彼爲壑也且我能隄彼亦能隄何間爲隄卒成費
簡而功速且堅先生之治郡未幾一切政聲流聞既入
覲舉全楚之卓異者三而先生冠時相國華亭公常熟
公俱欲得先生爲其郡守皆力辭之還郡而有顯陵大
璫事璫横魚肉其人而閫帥者挾其媍翁故相與璫匿
而相鉤結先生廉得其狀數軋之乃羣嗾其悍卒以乏
糧閧於庭先生縳其魁十餘人與杖曰誰誘汝以蕞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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卒而傲天子之命吏葢先生之民來赴難者以萬計噪
於門將捕卒卒愕眙不敢動二憾之計窮則爲危辭以
撼臺使者共疏其事聞上察知之寘不問屬嵗侵先生
大發倉儲以賑生者而瘞其死者民大悦乃以時奬誨
諸博士弟子拔其尤得今李太史維楨輩十餘曹其後
皆掇巍科稱名士大夫學使者爲廣弟子員及試額以
旌之荆門守汰而景陵令尤墨皆以隂結大璫故驕先
生廷訓守而版令不法狀逐之歸應昌尉熊廷美廉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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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偶失監司指欲斥之先生獨爲明之吏部得無恙其
去惡不避貴掖善不遺微皆類此尋擢四川按察副使
專飭䕫府兵巡䕫故蜀喉咽也時以施夷亂後長吏披
荆棘而處狃僻媮恣先生首按行諸險逺盡得其狀與
民所疾苦簡徭役懲貪墨飭武備崇文教風紀大振雲
陽何令者善媚不得其民而獨能得上官心先生獨注
下考竟得罪去黄綬以下用便宜遣逐有望風解印綬
者漢中大盗何勉之黨侯鬍子等來冦䕫先生督兵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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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獲其渠遂進與秦兵夾攻勉勉敗乃就撫先生方欲
移牙要道減鹽課裁冗員議成且上而朱安人之訃至
矣即日苴杖就途行李蕭然䕫人詠歌之以比趙清獻
之去蜀不啻過也先生之喪朱安人其毁不下喪贈公
不得已而與二弟析産廬取其敝者畆取其瘠者曰吾
猶可自衣食也既服除年僅四十五耳徜徉山水間無
起色而是時江陵相已秉國先生笑曰吾嚮者知郢隄
而已不知有今相國也易曰君子幾不如舍奈何以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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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軀共人睚眦哉自是杜門垂十五年足跡不入公府
干旄至里閭望塵而避臺使勸駕相踵至有登薦剡者
俱謝弗應相知在公卿間以其辭苦亦弗之强也鄭之
先聚族而居至先生若蠔房庳陋無所展膝先生殊安
之或有勸别徙宅者先生曰吾忍以貴而獨廣吾居吾
故寧可長使子孫有哉時有詔斥賣越中寺田或謂先
生可以賤直領也先生固辭居恒敝衣糲食而宗族親
黨有緩急無不應其資世父以下至叔季父弟必先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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巳顧後間有疑先生貧而謂可以貨取者或曰是少時
尚不貪松陽賕而晩乃貨取乎葢終先生之耳而毋以
汙聲入者其操信於人之深而且久也先生未冠工屬
文所業雖舉子義而能深推聖賢所以立言之指必祖
洙泗而禰濂洛以故其試而學使者雷禮薛應旂首拔
而加藻賞曰此國器也此理學正脈也迨其晩則益深
造醇如矣業以講學鳴環郡邑而執贄者戸屨恒滿然
不立門戸不爲名髙固肫肫實行君子哉先生之始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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郢也郢之吏民伐石立碑以紀思先生聞而寄聲曰趣
毁之我猶在事也而碑我是中我以法也既歸十餘年
則碑巍然矣其文核而詳過者瞻誦不忘殁而郡邑守
令采士民議祠之學宮
弇州生曰鄭先生仕不登三品夀不過六袠學不俎豆
兩廡於天人之際若有未盡滿者使得夫子爲之依歸
何下曽閔不然而獲展其用於顯信之代即未論皋伊
於洓水滎陽亦奚難哉雖然世之人出而徒貴處而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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隱學而徒名以此語先生何徑庭也當嘉靖之季陟講
壇執牛耳者衆矣然往往逃之二氏之境而陽爲不然
弔詭呼風以塗蔽人耳目先生獨禦之以實理繩之以
實行無問其深淺何似要亦狂流之砥哉其子子夀所
紀先生事甚備余不志志其大者
  閆道人希言傳
閆道人者不知何許人也名希言别號亦希言其投刺
人稱希言人與之書亦稱希言頂一髻不巾櫛粗布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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衫有裠襦而無衵服履而不襪爲人疎眉目豐輔重頷
色正紫肌肉充腯腰腹十圍叩之如鐵彭彭然得如來
之一相曰馬藏秤之重可三百斤行步健迅雖少壯不
啻也盛暑輒裸而暴日中不汗窮冬間鑿氷而浴又令
人積溺缶中浴之出使自乾嗅之殊不覺膻臊以故所
至皆異之目爲道人以其不巾櫛也又目之閆蓬頭訛
爲閆頭陀而諸慕道者咸以㸙呼矣道人亦不辭或坐
不起拜之亦不起然未嘗以傲色加貴㳺而求伸於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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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巳用是辱自逺喜飲酒量不過三四升酣暢自適則
歌道情曲以娛坐者食能兼人不擇葷素苐嗜蔬而安
粥人奉之幘則幘奉之衣則衣予之金錢則亦寘袖中
轉盼即付之何人手不顧也出則童子噪而從之往往
手甘果爲餉故從者益衆其諸相與夸詡道人不知也
問道人百嵗乎曰亦百嵗耳問且二百嵗乎曰亦且二
百嵗耳問元時嘗爲某路總管乎曰亦某路總管耳或
曰道人不過六十耳何誑我爲曰是誑爾也言六十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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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又曰道人豈六十嵗人也曰即非六十嵗人竟無以
測也然道人絶不爲人道其所繇得叩之以延年冲舉
之術亦不應惟勸人行隂隲廣施予勿淫勿殺勿憂勿
恚勿多思而已然頗好作有爲功德於太和之均江建
真武宫𢎞麗甚又欲於句曲東郭治馳道五十里抵故
乾元觀左右皆植桃杏春時若錦繡謀于其徒益斥旁
畝引山泉溉之成稻田嵗入米可三四十石而觀獨有
門及丙舍耳道人乃薄游金陵諸公若李司冦王中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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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鴻臚及余又間過一二中貴人欲成觀中諸殿閣然
不輕發言惟謂余且以大檀越相擬余恠問之曰欲得
公一記而巳余謂名觀不名道人可乎道人曰安可不
名道人吾固賴子傳耳且子巳悉我自是積數日輒來
來一夕輒去惟責具蔬食毋以鮭肉困迺公然於飲噉
俱減損於昔而樂逾甚間謂余文成否余曰未也㦸手
謂子殆不欲爲爲之何論日又使其徒相徴迫余恠之
不知所以至十月二十三日日下舂過一毛百户家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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畢謂其徒我欲得湯浴湯至凡三浴而後爽然命移枕
蓐地坐曰道人不當臥牀也已覺氣息微始驚問道人
得無欲去乎道人曰既知之何問又問有所言否曰我
何言窮理盡性以至於命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巳遂瞑
跌坐不僵浹旬猶暖氣色休休然汗沾鬚有若璣者三
日而入龕七日而移至乾元觀時時啓龕視之葢百日
猶若生也道人游行人間者五十餘年灼然著聲者垂
四十年出無恒嚮詣無恒主宿無恒夕忽然而來忽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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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去無住爲主無戀爲本無相爲宗其真有道者耶
弇山人曰道人以甲申之冬過我弇中酒間忽謂余吾
家山西二十七八時行販燕市足自給有妻室矣而淫
往往房室過度成瘵且死而遇我師誨之坐功得亡恙
且謂汝欲不死亟去家毋問當是時有一女而置之今
者都不憶吾血屬惟憶吾姓閆度其時葢在嘉靖乙未
丙申間也余謂道人漫應人多矣安知不復漫謂我我
姑漫應之因相與失笑而别嗟夫洪崖先生之嗜古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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物毛仙翁之嗜名文字吾意竊嘗疑之以閆道人之於
人間世若無足攖念者而猶不能忘一身後名固賢於
洪崖先生其不能超毛仙翁之乘而上也猶龍公之畏
名甚於畏禍雖然猶知有名者而後畏之是不能忘名
也何疑於道人
  節孝汪吳傳
外史氏曰稱汪吳者何女吳而婦於汪也稱節孝者何
節於夫孝於舅姑也歸夫而夫瘵矣猶夫也舅孱矣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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舅也姑不慈婁欲奪之矣不成姑也然而吳所以徇之
奉之一也是故稱節孝也夫之始瘵也其舅某匿而利
吳之橐吳之父覺之欲弗許吳間語其侍者曰吾不敢
預聞也得無有所不可乎即弗往弗他往也父憫而嫁
之盡徙其槖從焉及歸汪而夫病不可爲矣晝夜不解
衣侍湯藥其道婦也身女也夫死而吳大慟謀以死殉
左右萬方解救迺已自出其槖以治葬具不以煩夫家
而姑素嚚而貪夫之巨嫂佐之謀以吳艾而豔計聘者
[243-15b]
之利之則亦利聘者因延妁於他室將受幣而脅吳使
嫁吳大嗟泣曰彼謂我難死哉遂不食而使人走父所
謂曰姑欲嫁女女必死請以旦夕訣父亦嗟泣曰吾嚮
所以不欲棄若汪者此也訴之郡假守胡君請以父之
粟養而完吳節胡君義而許之致約束於汪前是姑既
不得志則益與巨嫂合日修隙横捶撻矣吳噤弗發也
而漸日益務爲恭謹旦夕共饋有加姑内愧之又懾郡
符不復爲哃喝而舅連嵗賈於外帑大挫徽人視賈贏
[243-16a]
縮爲隆殺即姑薄之不以當夫數也諸婦亦争趣姑而
置舅舅自慙挫亡所寘喙而吳所上食獨加醲鮮嵗衣
前寒暄而薦諸婦始知有舅夷於姑矣夫之弟復早死
有婦徐矢志而迫於貧吳時時慰勉曰甘苦與若共之
毋患也徐資吳橐乃益堅人謂吳不獨身爲節又能成
徐節不獨身爲孝又能成諸婦孝且也舅安於舅姑安
於姑庶幾允若哉其父聞之曰吾嚮者悲吾女嫠今者
不悲吾女嫠非嫠何以見吾女也吳既持節至佹老氣
[243-16b]
益發舒歸而侍父疾以謹聞父遂起吳手而少弟修七
嵗而失恃吳撫之至成立内外家共推之以爲宗女師
贊曰吾聞之徽俗奇妬妬至不可聞自汪司馬伯玉之
傳七烈婦於是妬之風小斂而轉爲節若烈者此何故
也夫静而專者女德也以從一之道責其夫則爲妬以
從一之道自責則爲節若烈也患未有以風之耳夫汪
吳之行至爲難能然一女子耳能使其家盡化之司馬
真風人哉
[243-17a]
  洪氏雙節傳
安亭朱炳之王父曰恩爲博士弟子試不利棄去與其
兄欽俱老田里間欽挾術爲名醫長五七言近體有詩
集曰天逸稿而恩卒無所就有子女各一子曰龍女曰
淑適嘉定人洪臣淑性婉㜻通詩書居家工事其父母
適洪工事其舅姑乃至撫接上下理絲枲供饋餉無弗
工者爲媍可十年未有子以是差有媵婢淑寛然不妬
也而洪臣益敬愛之葢未幾而臣夭淑且欲以死殉矣
[243-17b]
兄龍力爲解釋得不死久之乃躬率其媵婢勤女紅自
給而外持門戸理出納諸婢不堪其苦多謝去而獨阿
素者愈依依朝夕淑憐之謂曰吾婦也故爲主君守若
方少何忍羈勒汝當擇良而歸之素淚交於頥不能荅
退而曰主母以我非人哉且主母之所殉者主君耳吾
死有主君而生有主母及使我兩負之葢一宿而成蠱
疾腹彭彭然幾死兄龍聞而馳謂淑曰奈何獨爲貞也
俾撫素甘苦共之必不嫁汝素乃稍稍起共奉淑朝夕
[243-18a]
益無間兄龍去淑居半舍餘未嘗三日不過慰淑也俄
而亦死淑乃大歎咤曰天乎窮矣顧龍有遺孤所謂炳
者僅嵗餘以龍屬而抱之經紀其遺産課僮奴深耕易
耨展轉成上腴炳稍長淑自計必贅於洪而後可安也
居久之洪更掩炳産而有之㑹嵗饑淑大出其藏以應
貸者洪之族不悦聚而剽掠其貨財以去淑自是邑邑
不樂念以義得禍而不能白遂遘疾卒年僅五十七凡
嫠居三十年素乃益自勵影相屬者又二十年而死炳
[243-18b]
欲上其事於朝力弗逮也俾其友劉天民纂其事行而
謁余傳之
弇州生曰淑之志與素俱皭然者也其材足稱其遘乃
可憫矣雖然淑猶知有詩書焉素何知素殆以淑爲詩
書者也炳感二節婦之行欲爲之請於朝而不能以余
傳之噫吁炳可謂能伸其感者矣炳既不得志於媍家
益貧然四壁皆圖書其爲詩能繼其大王父云
  文林郎王君傳
[243-19a]
文林君者王氏諱湧字予文有别號曰道川矣其稱文
林者何其子一言爲吳江令以政績著得封君如令官
而階文林郎故也君既封一言以天子之命命之以命
服衣之君君弗色喜曰此吾選人格也得之自汝小快
耳一言遷爲南刑部主事而以嵗賦不登額留攝令督
之俾登額而後去令乃歎曰令不才天子以巖邑寄我
撫慰其元元奈何揭瘡痍而鞭撻之博此一官也上書
自劾忤柄臣指勒歸里一言内自快獨念恐失君意而
[243-19b]
君迎謂曰若真吾子也不屈志以完身與歡飲竟宿無
片語及官中事且悉爲理其六載私責至數百金不倦
葢君世爲南城名族至其父廉材而夭是時君甫十齡
耳哀毁如成人君之母黄卓犖有丈夫志行理家秉斬
斬而尤能以義方之訓課責君君能奉循之性穎敏强
記其爲舉子業日誦經史千餘言甲夜誦時義至丙得
七章皆不忘其於善書則天性也十五娶婦張孺人有
女德君自是遘痁疾彌嵗母黄憐之曰是不可困以博
[243-20a]
士弟子僕僕學宮乃出橐中裝俾以例游太學時金壇
王給事煜吾州曹工部逵骨鯁士也與君交爲莫逆君
之游也頗挾重人意且狹邪少年而顧悉斥以市賣古
圖籍㑹其仲季且長矣而鄉之人有羅汝芳先生者以
經術名東南又縱談理性之學君率其二弟受業焉亦
請得事羅先生於師友間有所究晳而反之身心者不
淺矣君既充吏部選人而以念母老不就羅先生時宦
都下貽書促君來謂有例可得京朝官吾且爲北道主
[243-20b]
君報書曰不佞少而依母母今老矣安能以升斗禄易
菽水養也敬謝羅先生門牆之跡冷矣嗚呼君之所負
挾與識度若此宜其曠然於一言之得失也一言之成
進士君固不爲意獨其能請座主翰林于公慎行表母
黄之孀節奉之母前誦而薦之母欣然舉觴君乃大快
曰母鞠我誨我賴我子以伸萬一之報既而欷歔者久
之傷父之不及見也母年八十一以令終君猶號踊幾
絶灌以湯藥始稍稍蘇先其二弟治喪葬㒺不毖也其
[243-21a]
友愛仲季尤篤怡怡至老無間始教之終不得志於科
目乃教一言及一元一元亦游太學有聲矣㑹柄事臣
死一言再起爲令擢丞泉州府入爲南職方員外郎武
選郎中君戒之曰蹶不足沮起不足多勉旃慎守不變
塞而己己官金陵則謂金陵饒佳山水足暢蔬豉米醖
時繼汝不乏毋爲朝夕謀也君性寛然長者獨勇義若
不給而又好施予間從父老游或語某津無渡舟某里
未井某橋梁圮某道不治某宗戚有不克葬者言未絶
[243-21b]
而訾力繼之矣所匄貸緡錢不任子并其母與劵俱捐
不問其治家自賦耕桑外不與人共錐刀之利嗟夫傳
有之畜馬乘而始不察鷄豚哉君殆猶賢乎也已郡邑
大夫嚴重君每鄉飲輙延之大賓曰即非令君父何可
屈之僎介行嘗倡其宗人修族譜飾世祠合饗以推擇
爲祭酒進退雍容甚都閭里視以矜式晩年羅先生道
益髙君奉事益篤謂一言吾爲先生治講堂今成矣死
可無憾君素强無疾疾未何時竟不起得夀六十有八
[243-22a]
張孺人之稱孺人也亦以一言最故封
弇州生曰余弔武選郎郎慟欲絶既而踵門泣血以請
曰父巳矣所以爲父計者獨得公一傳以爲惇史余不
能悉君獨念郎嘗令吳江與余家僅百里而遙吳江士
民稱其令清惠之政不絶口至於寧去官而不忍浚民
之膏血以蘄苟免其事尤偉後承佐司馬部與郎益親
其挺節持操所覩不二三也嗟乎柄事者以催科殿最
令先意而求庸者比比以至辱吾國爲聚斂之世能無
[243-22b]
慨也王君能深此意故不以子失官爲恨而亦不以復
官爲快其猶賢哉余所敘述甚多然取徵者此爾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六十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