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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弇州四部稿巻一百十一
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論四首
春秋一
滕子來朝左氏公榖俱無傳註疏曰時王黜也又云滕
子方在䘮胡安國曰非也周之東遷未聞敢黜諸侯也
[111-1b]
在䘮亦非也終春秋而不聞稱侯也則豈其俱在䘮然
則云何春秋為誅亂臣討賊子而作也其法尤嚴於其
黨桓公弑君之賊也滕不敢討又先鄰國而朝之是黨
惡也故削之胡氏又非也孔子之削之也子之足矣何
以子其後也先王之訓曰罪人不孥夫滕與國也迫强
而已不與於弑非賊也非賊而削其二百四十年子孫
之爵是苛毒之刑也受鞅也諱其宗國而没其簒輕手
逆之公子翬而加誅於無罪之小國是偏盭之政也幽
[111-2a]
厲也孔子不為也春秋天子之書也天子而文武在乎
誅桓而已懲滕而不必削也吾故曰孔子不為也亡何
杞侯朝矣一事而輕重霄壤焉則何以服人且前桓而
會州吁者後桓而成宋者皆力足拯亂而與於亂者也
罪又十倍滕孔子胡以弗削也削之胡以弗及復也吾
故曰孔子不為然則滕之為子也何居曰杞侯之後為
伯也亦猶是也其自削也夫截長補短将五十里不勝
大國之誅求而甘於附庸漸而以子禮來也魯亦以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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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子之夫漸而子則不得其始也孔子於桓即位之後
來朝而子之曰此其始乎夫彼自棄耳噫亦足以懲矣
春秋二
孔子於春秋書晉趙盾弑其君夷臯許世子止弑其君
買而左氏載董氏之言曰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
賊孔子曰惜也越境乃免又曰許世子之書弑也以不
嘗藥公榖氏因之而卒莫異論也又千餘年而習春秋
者卒莫疑也獨歐陽氏為之論曰盾止實弑也學者奈
[111-3a]
何信傳而背經其言甚辨而精無以難也左氏公榖固
習聞其時事者也其記符合而節契盡絀之不可也然
信其言則孔子申韓之所不為也盾猶云耳當其時天
下之不嘗藥者夥矣獨以㣲文而致重辟於許世子何
居然則歐陽氏當乎曰未也夫信傳而背經不可則欲
信經而廢傳乎歐陽氏知盾止之為弑而不知其所弑
也夫弑于何知之曰三傳知之晉為盟主盾實執政三
年之間而諸侯之被弑者三而莫問也盾一逐而穿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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戕靈公於桃園也若拉枯然亡不越境謀可推矣反而
不討非不忍也是不能為成濟解也董狐直而筆之婉
而辭之盾故所欲受也止之不嘗藥也罪亦眇矣國人
胡為而疑之止又胡為而自疑以走也豈不章章見逆
謀哉孔子因其赴推其情而不易其舊也然猶微有可
疑者春秋虞廷之李書也曰罪疑惟輕曰與其殺不辜
寧失不經是故見盾於會見買於𦵏使天下後世之為
惡者不得以其文而飾詐其刑惡者不得以其文而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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怒也故曰微而顯志而章其要卒歸於忠厚也故非弑
而弑者三傳也弑而弑者歐陽氏也三傳徴乎春秋孔
子所不為也徴歐陽氏乎春秋不必孔子而為也
春秋三
吳子使札來聘公羊氏曰吳無君無大夫此何以有君
有大夫賢季子也何賢乎季子讓國也榖梁氏曰吳其
稱子何也善使延陵季子故進之也胡安國曰札者吳
之公子何以不稱公子貶也辭國而生亂者札之為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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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因其來聘而貶之示法焉皆非也夫夀夢卒而立季
子者非序也志也夀夢卒而季子不立者非讓也序也
夷昧卒而季子終不立者讓也可以立可以無立立而
能已於僚光之憯乎亦勢也季子雖守節而不達者春
秋之時臣弑君子弑父以蠅蜹乎邦君夫子欲立天下
之大閑而先絀守節之士其何以勸且安國之深譏札
也為其逃僚也其使札則猶夷昧也春秋未有先事而
懲者也先事而懲者翬率師志漸也札胡漸焉其曰賢
[111-5a]
札而進吳子者是臣為能進君也賢之則何以不公子
札而國吳也吾故曰皆非也然則何居曰吳之以子也
謂其能歴聘也荆蠻而中國之則中國之其曰札不純
與其中國也進而誘之來抑而樹之防聖人待吳意也
於札無與也
春秋四
春秋聖人之書也其有疑焉者闕之闕之尊之也委曲
而以意文其辭悞後世者非尊春秋者也弑君大惡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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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不幸而蒙者以嚴戒後世可也幸而免者非聖人志
也盾弑不及穿探盾謀也誅歸生而不及宋何居則何
不曰宋歸生弑其君哉必欲懲天下之從亂者而寛天
下之首亂者是使人為惡必極也猶未也欒書中行偃
弑君而以庶人之禮𦵏惡愈極也其不書名弑何也厲
公驕而好殺固耳不猶賢於楚圍乎重誅盾以幽而輕
待書偃以顯我未之前聞也其卒麇何也杜氏之釋左
曰楚以瘧疾赴故不書弑然則史舊文耳安在其為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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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公榖求其説而不得則闕之闕之可也胡安國曲為
之説曰圍弑君而伯大合諸侯而莫之討也宋向戌鄭
子産有獻焉而不敢以為非也聖人至此憫之甚懼之
甚是故察微顯權輕重而略其簒弑以扶中國也果爾
則何不大抑其㑹而貶削之而顧為之諱哉嗚呼安在
其扶中國也為其主盟也而諱之則天下後世必如項
籍如梁冀董卓而始得正其罪也如項籍如梁冀董卓
天下固已聲之而固誅之矣焉用春秋為也莽操裕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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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徒匿其簒弑可也偃然而居正統可也為安國說者
登聖人於叛黨者也麇弑而比奔比於圍無君臣之義
也歸而見脇以立靈王就縊也靈胡君也卒胡弑也信
此則春秋不作可也曰春秋聖人之書也非歟曰聖人
胡可非也經傳之佚秦燼乆矣吾徴其信者而闕其疑
者子姑反而求之於心可也
辨五首
蕭何諸葛亮優劣辨
[111-7a]
闗中王維楨試諸生以蕭相國諸葛武侯為問其言大
略以武侯之不能一天下才累之也而未曙大體出師
表出而俶儻之士修詞之子皆捫心退矣木牛流馬出
而伎匠之徒執斤錘而求售其聴者皆攦指退矣八陣
圖出而誦鬼谷之書習黄石之略者皆批頬退矣夫使
諸技客才人皆退而不敢前引以為弗如而不肯任則
亮不得不勞亮勞則不得不歐血而功不就夫蕭何木
彊人耳出師二表何不能為木牛流馬何不能制八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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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何不能解獨以無文而用文無制而用制不解而用
解遂以佐成大業而享有令名寵冠羣臣而慶流苖裔
也故蕭何之役諸将也似乎無能而能于諸将疑于不
足而足于諸将彼孔明者有竒而直見其竒耳此竒者
不為用也此兩公之别也予讀之曰是非王維楨之言
而揚雄氏之言也曰漢屈羣䇿羣䇿屈羣力楚憞羣䇿
而自屈其力天曷故焉以語夫相臣之道幾矣非所以
語于二子之優劣也夫孔明非不善用才者今夫大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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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為宫室也其樑棟欂櫨必構夫楩柟豫杞之良者充
焉斷而小之而弗勝也或用夫黯然而中腐者匠之罪
也其無楩柟豫杞也則非匠之罪也孔明之相蜀也屬
炎精之漸涸天下固已忽焉忘劉氏而天又從而㬰之
故以龎統之智焉而死法正之敏焉而死關張之悍鷙
焉而死於是乎孔明之志窮勢不得不獨身而力幹之
然猶日孳孳焉舉蔣費董向之徒以善其後雖以忌愎
之李嚴浮誕之馬謖褊淺之楊儀暴肆之魏延不得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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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拾其長以充牛溲馬勃之用令是時而有子房者出
而街亭之役必復以帷幄付幼良有韓信者出而祁山
之役必復以旗鼓付文長有平陽侯者出而五丈原之
役必復以畫一付公儀則可是三君子無一焉而奈之
何其以酇侯望諸葛也孔明逆知其身之足以㓕魏又
逆知其身亡而蜀不得中原矣蒋費亡而蜀不蜀矣故
冀及其身一用焉而卒不遂也且出師表何與于天下
之為文者木牛流馬何與于天下之為藝者八陣圖何
[111-9a]
與于天下之為兵者苟聲至而響合氣同而類應則奚
不可之有孔明之言曰開誠心布公道集衆思廣忠益
其為獨用長者乎哉夫酇侯非斷斷無技者約律法給
饋餉營宫室其所興創規制海内謳思而遵奉之數百
年不衰夫為相者必不一見跡而後可則周官三百六
十記里鼓指南車周公無亦露才而閼一世哉
閎夭不賂紂辨
史記紂囚西伯於羑里閎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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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驪戎之文馬有熊九駟他竒恠物因殷嬖臣費仲而
獻之紂紂大悦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况其多乎乃赦
西伯賜之弓矢斧鉞宋儒曰毋也西伯必不以賂免王
子曰否否西伯必以賂免于何知之曰紂知之紂也嘗
醢九侯而脯鄂侯矣于西伯何有以無罪請也欲加之
罪其患無辭且紂庸俟罪乎以聖徳請也聖人之心有
七竅請視諸夫紂何聖之恤嗜豔妖色騁駿竒技淫巧
其素也驟赦而驟喜其所欲僇之人此必有以探其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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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深中其嗜明矣然則閎夭之徒非歟曰何可非也内
文明外柔順俟命正志生死不易文王之徳也委曲萬
變以出其主而任其過顛夭之徳也文王之徳臣徳也
身謀之也顛夭之徳亦臣徳也為君謀之者也巽之九
二曰巽在牀下用史巫紛若吉夫子贊之曰巽以行權
嗚呼至哉
成王賜伯禽天子禮樂辨上
禮記明堂位曰成王以周公有勲勞於天下命魯公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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祀周公以天子禮樂程子曰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
也楊子慎曰其論正矣其事則未之詳也魯之用天子
禮樂也其末世乎明堂位周衰陋儒為之也昔魯恵公
請郊廟之禮於周天子使史角徃報之平王也夫成王
賜矣伯禽受矣恵何以重請之曰徃報未成許也周至
於平衰矣至襄抑又衰矣襄不許晉文之請隧也而謂
成王賜魯郊乎然則魯之僭何始曰著在春秋魯頌春
秋桓五年書大雩雩始桓也閔二年書禘于莊公禘始
[111-11a]
閔也僖三十一年書四卜郊郊始僖也魯自伯禽而下十
八世至僖公始郊詩人頌之曰周公之孫莊公之子又
曰皇皇后帝皇祖皇稷則不出於成王之賜益明矣故
孔子曰禘自既灌而徃者吾不欲觀之矣又曰杞之郊
也祀禹也宋之郊也祀湯也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
衰矣其君臣恧然虞天下之議已也以藉手於成王伯
禽其陋儒又從㬰之甚矣其無忌憚也魯頌曰白牡騂
剛白殷牲也魯曷不用赤噫我知之魯縁宋而僭者也
[111-11b]
其以宋解乎哉王子曰楊子辨矣美矣然而未覸于故
也夫禮成王實假之于何知之曰以請隧知之隧隠禮
也晉文雄伯也復王崇勲也而王孱王也文敦巽以請
之王從伉以却之而文弗復也夫郊禘之大典也魯弱
國也魯弗請天子弗問吾故曰賜也閔而後魯屬政於
盟主為齊若晉矣稽役有討擅兵有討公止公弗見大
夫再執而不聞以僭禮樂討也則何故借曰辭之天子
之宗伯太史未失官也三邦之分寳天子實記焉豈其
[111-12a]
大禮而忘厥自耶魯得僭之齊晉先矣奚待魯也春秋
之互見以微譏耳如其僖始魯頌曷弗削也魯頌之弗
削非僖始也然則曷為用白牡曰成王志也尊周公以
報功徳也用白牡班魯宋也班宋示有等也魯恵曷為
請曰請議也或器報之示許也夫吕氏春秋吕氏言也
何徴
又
然則周公之用天子禮樂也當歟程叔子曰成王之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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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禽之受非也予則曰叔子之為此語也語於秦之君
臣也非三代之君臣也唐虞之世其為帝者茅茨不剪
土階三尺而已都俞吁咈于其内得一言則君臣交相
拜而相咏嗟非截然而不相及也堯得舜而三載命之
陟位受終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徧羣神輯五瑞狩四
嶽不聞其以疑堯議也舜得禹而命之終陟受命於神
宗率百官若帝之初不聞其以疑舜議也堯舜之於舜
禹臣之者也成王之於周公師之者也以尊則叔父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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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親則為其父弟者也存而負扆以行天子之事没而
崇以天子之禮樂夫誰曰不可且以周公之功與舜禹
並而尊親過之不復子則禪而帝復子則祀而王聖人
之所以崇徳報功也而曰非者何也夫秦而始君朕也
君父皇考也而臣弗與也其尊若天而臣若草芥也吾
故曰叔子之為此語也語於秦之君臣也雖然必舜禹
生而可以行天子之事必周公殁而可以用天子之禮
樂必孔子而萬世可以天子之禮樂報外此則又非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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淮隂侯不反辨
余過淮見故侯韓信祠悵然悲之夫千秋之士論淮隂
侯信者未嘗不惜其功大而漢報之薄至以反死未有
明其不反者也信功誠大至族㓕以死而又身被惡名
余竊悲之故為之辨曰信之不反於楚天下知之其不
反於關中雖當其時天下亦不知之天下能惜其功而
不能辨其不反何也信之罪獨有請假王及期固陵來
緩非純臣之節耳信見夫項羽之入關裂地而王諸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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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章邯之功微焉而王長史欣董翳之功微焉而王申
陽之功微焉而王司馬卬張耳之功微焉而王吕芮共
敖臧荼田都田安之功微焉而王自掐數其功於漢視
數子何啻百倍而漢王又素名能不愛城邑封功臣逺
勝羽者内不勝其欲故請耳夫重責信以功而薄報信
以封漢誠失之信雖稍賢於武臣韓廣於人臣之節非
也其後之不反何從知之曰以信及陳豨傳知之夫信
嘗再為大将又再為王其故部曲臣吏何限乃舍而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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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豨謀豨其時以别将将卒五百人從宛胊至覇上以
游擊将軍别定代破臧荼侯於信非素所拊循士大夫
也信遽而托之以腹心豨遽而受托以反此不可解一
也豨之監代趙兵自喜下賔客蘄得侠名耳周昌忌而
言於髙帝覆案之急始與匈奴通又召之急始反豨初
固未反也乃遽與信謀其不可解二也信智士也如必
與豨謀必屏人必耳語何由使舎人知之其不可解三
也信既通豨必多置人於邯鄲走關東西道髙帝之動
[111-15a]
静豨之勝敗俱知之不應為一女子所紿入而落其手
其不可解四也以信之功吕氏一女子單辭族之而不
能辨漢王固己心知其然私畏吕氏而猶喜其能馭諸
桀将矣吕氏之所以數欲廢而不終廢也信不反卒以
反族等之英布而樂悦之封得世同於賁赫嗚呼可慨
也夫
説三首
師説上
[111-15b]
經有之民生於三事之如一先王之制師也齊於君親
若此其尊也君治之無適而非君也者親生之無適而
非親也者師成之無適而非師也者禮云事師無犯無
隠服勤至死心䘮三年報若此其隆也昔者孔子之卒
也其門人議曰若䘮父而無服既除子貢復廬墓焉三
年而後返當其生也其門人辟君離父母比而游於列
辟之邦顛躓困厄而不悔及其卒也而各以其得守其
説而不變曰吾師云爾又百世而其裔弟子曰吾師之
[111-16a]
師云爾雖然孔子不師老聃郯子孔子非無師也而不
稱師曰聞之某某而已故曰心䘮不言服明無制也言
心由心别也故陳相倍良而學許行倍也即許行之徒
倍行而學孟子非倍矣受墨而之師楊也受楊而之師
儒也受佛老而之師吾道也皆非倍也鄭𤣥業成而辭
馬融融欲追殺之𤣥疑其追也而以厭勝免融以卜免
𤣥而弗追也是何師弟子哉逢蒙學射於羿思天下唯
羿為愈已於是殺羿飛衛之得紀昌也荀卿之得李斯
[111-16b]
也天下以為戒矣故曰其師也以道其䘮也以心天下
有道而師者有業而師者有利而師者道而師者道成
則君親之孔子是也從一者也孔子之不師其師以無
常也業而師者業成則長之去君親間矣利而師者何
居嗚呼天下之不相師利者寡也
師説下
天下之利而師者其説何也今夫士之及髫而受書也
其為親者曰師苟貴吾子足矣無論道也其為師者曰
[111-17a]
自行束倄以上未嘗無誨焉余以餬其口於四方何道
之授未也弟子得執其利權以進退其師庚而甲辛而
乙曰業此而晦者業彼而顯者唯弟子之利而已猶未
也其達而先者得執其利權以招要其弟子曰吾門士
吾能榮重之弟子亦唯曰吾利吾師而已朝而甲暮而
乙闤闠其門墻而爭賂焉噫吁是何君親之多也猶未
也庠序行而世之以利莅諸生者科舉行而世之以利
進諸生者皆偃然而居師彼所謂進諸生者古所稱座
[111-17b]
主也辟之則為舉主吏之則為府主進之則為座主其
義一也其所傳何道授何業也噫吁是何君親之多也
彼其執弟子者固已謬矣然猶諉之曰厚至偃然而居
師者何也私天子之公法而身之私天子之公人而弟
子之易曰渙其羣此非所謂羣乎乃至欲以區區一第
而籠賢者亦淺矣聞之先臣霍公韜者舉南宫第一然
不為座主稱門生既知舉亦謝諸生不相通曰吾以矯
夫世之無恥者嗚呼如霍公者知師者也
[111-18a]
楊子應尾字錫類説
容城楊忠愍公之下獄也而其長子甫丱也名之曰應
尾尾分幽容城故幽州屬也居十二嵗而應尾問字於
余字之曰錫類應尾之為錫類也何居尾為九子義取
尾九星也屬後宫塲故得兼子也葢天官書云錫類者
錫為其後者善也以忠愍父之而應尾子之後必昌詩
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言君子孝而嗣子又孝永錫以
善也忠愍公之得為忠孝所移也忠愍没而應尾猶未
[111-18b]
離丱也面深墨而不飲酒其稱忠愍必哽咽氣塞也鼎
革之際伏闕奏書白寃狀而上已前采大臣議超公四
官易名特祠且為録其後如應尾矣應尾之稱忠愍其
哽咽氣塞如故也可不謂孝乎抑尾之繇曰君臣斥逐
不和應尾名而忠愍見法非偶也葢一紀而天始定應
尾其為我自呼曰錫類而忘而之所以字者乎夙夜警
惕以致惇於君臣父子之誼有王子者将為九子之章
以祝汝
[111-19a]
雜記四首
雜説送盧秀才
韓退之與陳商秀才書謂其工於瑟不工於竽幾數十
百言大要欲商之貶而竽也予謂陳商非必能工瑟者
夫使誠工瑟也天下将亦有是古愽雅君子驟得而心
賞之甚於竽之合也夫使其卒無合也於吾瑟固無損
也退之工於瑟者也而不以瑟進商何也商盖負求齊
之念不得而以瑟解是故卑之若曰僅可語竽耳唐承
[111-19b]
六朝綺麗之習首事俳偶靡靡都嫚音節煩數溺於竽
矣退之獨以古文辭振起之當是時學者固多嚮信或
詆毁有合有不合也迄於今而天下猶知有韓瑟也進
於是者曰孔孟之瑟其聲大以宏究於太音之始而用
足以解愠發聵一時有合有不合葢今之習之也視退
之又何如也吾友盧君非陳商類也窮愽經史鮮所不
解而發於文甚竒數上而卒不得一第人或惜且疑之
曰君其殆瑟乎而竽乎君固無易志吾将進其瑟於孔
[111-20a]
孟之門於今於後必有合也
右說瑟
吾徃年買舟北來京吳地舟最輕麗而便於操人或疑
之曰是行将涉大江頓修途可以身試乎哉於是易大
者其樓櫓帆柁甚堅且巨也而又多竊藏它人資槖計
其賈又甚貴姑就之屬水澁閼一日夜行可三四十里
踰半月始抵江口則追計小舟之程可以先旬日而達
相與愧悔無及也亡何發江口指瓜渡風作波浪起立
[111-20b]
日色慘晦舟之小者其人呌號汩没中幸而濟面猶作
死灰狀不幸而卒然不見者有之而吾舟固如山之安
如奔馬之頃刻而過也嗟乎然後見其大哉大者固不
必遲其水之澁閼則變也卒然而遇大江之風濤固變
其足以禦風濤則常也是故君子與乎其大者也盧君忠
信而好力行義其樓櫓帆柁巨且堅矣博學能讀左史諸
書其資藏富矣天将試君於大江之中君無疑於遲也耶
右説舟
[111-21a]
猱
獸有猱小而善縁利爪虎首癢輙使猱爬搔之不休成
穴虎殊快不覺也猱徐取其腦啖之而汰其餘以奉虎
曰余偶有所獲腥不敢私以獻左右虎曰忠哉猱也愛
我而忘其口腹啖已又弗覺也乆而虎腦空痛發跡猱
猱則已走避髙木虎跳踉大吼乃死世人謂邯鄲挟瑟
而倡者類之於乎是寧獨一倡哉
波斯胡
[111-21b]
波斯胡者嘗得一蠱青質而善麺其巨胡識之曰是寳
媒也則與諸胡攜之南海上叢㦸自衛搆巨鼎煿油而
火之三日夜不休海人出於波以珊瑚之長丈者賂焉
曰請寛是胡𠂻珊瑚而㦸之去也復火之三日夜鮫人
出於波以明珠之圍七寸者賂焉曰請寛是胡𠂻明珠
而㦸之去也復火之三日夜龍女出於波以若月之璧
若日之靺鞨賂焉曰請寛是胡𠂻璧若靺鞨而又㦸之
且叱之曰去吾不盡而父藏不止龍父懼走而訴上帝
[111-22a]
下震霆雹急撃巨胡死衆寳流離人間王子聞之歎曰
是亦不可以已乎
議
正士風議大理卿試/
生樸遫不識忌諱承嚴令使為正士風議未覩㫖所鄉
敢攄悃臆獻議焉議曰帝王經理天下之教具在於正
士風其為物若至散漫無紀不可為緩急恃而僄鋭喜
功之徒所輕置弗先者然而治道之隆汚乃卒因之則
[111-22b]
是至散漫而至要緩急所恃以為固而不可無者也今
夫風發於青蘋之末悠然細也不踰時而被乎數千里
靡不嘘拂也抑何速也其渙披而龢也中之悴者懌閼
者暢其憯慄而就悽也中之草萎毗而木暴落也中物
而物變而物不知其联也是故先王慎所以風之者在
昔明良之契唐虞為盛徳讓於朝雍睦被野之時非無
士也夫人而莫非士也迨夏歴周其漸摩植培使醇心
而向道非一日矣故雖衰季窮域畯夫游女尚知守潔
[111-23a]
白勵貞一之節焉夫豈惟士己巳哉戰國力政是角諸
侯王名能好士好其貌士者耳簧鼔口舌輕信挾竒秦
加以狙詐悖仁義焚坑先王之六籍尊吏道使士道降
而與吏道伍浸淫逮漢因沿未革賈生痛哭太息誠鮮
虚語抑先民有言周之士也貴秦之士也賤非特上貴
之賤之也士亦自貴自賤焉是矣愚猶以為未盡也人
孰不為其貴而顧為其賤者則是有以風之賤也其所
以風之賤者則是在上而不在下也探夲計委殆未可
[111-23b]
責之士也今夫禮義亷耻人知尚已然而未全有也詭
力䛕威人知鄙已然而未全無也至於令名顯禄人所
共欲也豪傑則不然其為豪傑者寡矣上之人于其習
俗未渝之先既未能辨鄙尚之機預一之而其所嚮信
為令顯者又在彼而不在此嗟乎嗟乎誰克自振㧞哉
方今聖明攬斷宫府惟貞間有一二未臻徃昔愚不敢
毛舉小者其大乃苞苴請托依慿城社倖道猶闢禮門
微蕪柄在貂璫則士趨貂璫柄在樞幄則士趨樞幄柄
[111-24a]
在方術則士趨方術其前之所以風後者既不以為非
而後之所以風于前者又加甚焉如此而好爵如此而
速化且世所指至賢貴舉動式也或勢分相軋則因縁
為間蔑惜大體或賄鼎染指則潰坊横溢併其平生而
失之介立獨行名之曰愚奔走乞哀譽之曰通是非倒
植醒醉互指雖朗識未易析强力未易固也法者天子
制之弗有人臣守之弗敢専也今除吏自丞尉以上承
望風㫖惟所厚善罔狥法矣任者不得守非任者乃得
[111-24b]
専官不必得人人乃必得官又所使便給供役字藝醫
巫待詔者秩至上大夫揚揚與公卿伍是明道挾邪而
隂為之相也抑又有怵中慘目卻顧不忍言者古刑不
上大夫以示貴有禮爾今乃使獄吏抑按之榜笞甚齊
民頭搶地赤膚體䙝觀聴沮摧其氣何如也言者以不
言而罪是已其究乃至于不言豈一朝一夕哉勇敢在
倡積威漸約此于士風所損非渺小也古之時化天下
之氓使為士而後之時驅天下之士使為市氓嗚呼可
[111-25a]
惜哉愚嚮欲探本計委在黼座細旃之上與一二元老
大臣端標定趨使士知軌則羔羊素絲輕紈鄙膏示之
以節伯拜稽首讓于夔龍示之以睦典銓惟篤共令不
撓示之以公而又時鼓舞激昻之作其氣使不折隆其
意使不輕嗟夫士孰不欲為其貴者松栢之生匪扶自
正榆栁枳棘亦且熨裁就矩風于四海隆蹟可復不然
而徒欲以尺一考功恫喝之又不然而以三尺廷尉驅
之是不過揚湯而止沸耳吾未見其能正也
[111-25b]
弇州四部稿巻一百十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