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82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一百八
            眀 王世貞 撰
文部
 墓誌銘
  沈母潘孺人墓誌銘
沈母者諸生啟南母也父曰巒母蔡歸故湖廣叅議公
謐為貳室叅議公舉進士拜給諌數上書究晳國是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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佞宰抗而得外兩僉山東江西臬風裁矯矯中以太夫
人病乞歸養有忠孝大節晩而受王文成先生言與其
徒錢徳洪王汝止相紹明為理學名臣叅議公始娶盛
孺人而夭既復娶盛恭人者十年矣而始舉今憲副君
啟原又十年不復姙也叅議公竟危之忽忽不懌而母
年十三而父巒死母蔡病癎其叔父弱不任事即代之
治室與饋斬斬矣既長益端婉有志操叅議公聞而委
禽焉母之事叅議公字而敬其事盛恭人猶公也而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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謹盛恭人安之忘有貳也母勤至丙夜猶執女紅然藉
褥焉恐其嬈尊者寢已舉啟南復舉二女最後侍公與
盛恭人於江西眀年盛恭人以嫁女還歸母留湯沐筦
鑰愈飭久之叅議公屬疾以考最歸疾甚乃歎曰吾不
知若材任婦乃爾必任母我何憾焉蓋公卒而母哀毁
且死念以啟南故不死則委身盛恭人盛恭人愈益憐
愛之既殯復以啟南屬憲副君曰吾弗能子也請為子
子於是憲副君力撫教之成而後析箸母始操家秉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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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大者猶兢兢以請命盛恭人示弗敢専也嵗時伏臘
訊問弗敢廢也時憲副公猶在公車而倭事暴起以軍
興法加嵗賦或謂可以居間免母曰幸蒙上恩不至舟
車算今額所當出而復欲推嫁閭里如天何謂不爾且
毁家母曰老婦在何虞毁家手機杼羨以繼東作之乏
者公與私不兩匱尋嵗大水決隄垾而入他農以薪禦
之不止母使盛竹揵禦之曰惜小費不將媒大費哉諸
得竹揵者水獨他徙畆皆收一鍾凢數萬畆以是咸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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徳沈母之為母務以儉共有逺畧不務苛取而家用日
饒裕二女長擇婿而歸之得太學生項國享諸生盛若
愚將嫁各為出千金裝而陳之堂下語啟南汝藏也苐
不以溷汝久之盛生天有二孤子母撫而使啟南延師
誨之諄諄期有成乃已其叔父既弱而又蚤死有從弟
方六齡則收其母子使從其母蔡養蔡卒殮塟皆從腆
弟也長為之授室以至有子女皆母乎取資適病疫弟
死已而其婦死已而其子女皆死母悉命啟南塟之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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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曰天乎乃遂斬我潘使我不終惠於外家乎意惘惘
不樂以至屬疾母故事佛至五十即語所親吾旦暮人
耳安能以身受錐刀役自是不復問家有以佛事誘之
者不惜損槖已得其乾没狀顧合掌曰如彼墮落何我
則何與蓋其語西方指證因果目恍恍若有覩也尤皈
誠觀世音大士間語啟南有異香若聞之乎又云數夢
舟若蓮花者四此大士祥也期以三嵗嵗一謁大士像
於西湖之天竺上方至再登業中寒小蘇强自力以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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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中寒幾殆而愈遂尫弱不能起漸劇啟南跪而問母
苦乎曰無苦也側身而暝唯呼登舟登舟者再蓋若叩
西方津者母以萬厯癸未終距其生嘉靖癸未得年六
十又一當其晩嵗而叅議君復有子曰自邠為國史檢
討啟南以文學補太學上舍有聲仁義附之矣母益敇
其折節為謹有巨商藉丙舍而居者啟南數脱其厄㑹
赴省試以皿飾從質百金商故靳弗應迫則以情懇焉
又弗應恚而語參議君亦恚曰必復之吾乃甘心焉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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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之曰嘻兒誤矣靳故商態且而不能鼎貴如父兄以
召彼侮彼且以而挾父兄貴魚肉之也休矣啟南遜謝
弗及啟南娶於王故刑部主事愛女先卒二女事見前
孫男二自邰邑諸生娶於卜自郇聘潘孫女四長適太
學生周應偁次許鄭京材次許項徳眀次㓜啟南卜地
於思賢卿良字圩之新阡謀之憲副君將奉叅議公之
衣冠合而塟焉謂余能悉沈手具母事行介檢討君而
以誌銘請余讀而歎曰嗟乎母故笄而男子者哉以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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屈伸儉共中禮施必自親寛必逮怨今夫西方之説佛
不異語要以教人誠耳誠則形形則著而又何疑焉為
誌而銘之
銘曰艮字之阡厥土豐美孺人寧焉公神時止曰余嘉
爾提余女樹余子爾節余心余言爾耳何以酧之曰傳
爾于彤史
  顧母張恭人墓誌銘
張恭人者故宿松教諭鸞女而中奉大夫貴州左布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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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公言配也生而淑静有令姿能通孝經内則小學諸
書教諭君竒愛之為偃蹇其偶而最後㳺里人胡生館
接顧公公雖齒卑然風骨穎秀教諭君已心喜既而摉
公槖得所属文則益大喜曰有息女可以奉箕帚時公
父封中憲公聞而委禽焉封公猶在椽食窶念且不得
當也而恭人之歸顧益自勵為儉共晨興問寢膳安否
退而視漿粥脯羞之属課女紅以次第就理居恒謂顧
公所與褒衣而來告罍耻者即為負公膏油之夕我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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杼聲前公吾伊而息者亦為負公以故顧公得精専其
業連舉進士授工部郎督河事所理寧陽時中憲公方
簿諸城而王父滄江翁猶在乃以翁就寧陽養至則尤
甘恭人饋薦曰吾今而後知禄食之膴也顧公之為郎
失柄臣指調倅太平意不懌恭人徐解之曰仕宦貴不
愧心何害於是從之太平遷貳臨江則從之臨江擢南
比部郎中屬中憲公已解簿與其婦楊恭人偕而就官
舍養恭人謂顧公郎奉薄吾力能勉之以毋失二人懽
[282-6b]
楊恭人性嚴少可顧甚宜恭人時時語中憲公視而簿
時一青衫候上官忍枵以責我草具也今何如郎奉亦
㡬何則新婦之賢若媪多矣顧公之守惠州以遷越
臬而始憂歸則恭人相以成二喪禮閭黨歸顧公孝尋
補蜀臬晉叅閩藩緫滇憲最後領貴陽轄恭人無所不
從日伺寒燠飽饑之候以安公鈐下蒼頭斤斤聽部署
毋毫末闌入蓋顧公宦中外者三十年而不受私譴居
恒以誇於人恭人者吾益友也㣲恭人誰與成吾亷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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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晩乃始置二媵侍夫人幸之甚於公舉子女各一復
撫之如已子女以故益得顧公心相賓禮白首無違色
也公得解貴陽歸亡何卒恭人哭之慟遂病痞時長子
汝學已薦於鄉恭人呼與其仲季而訓之曰若父不以
宦而有私槖今其餘者屋一廛饘粥之産二頃而已吾
不以若父宦而有餘槖即簮珥周於首衣周於身何以
貽汝貽汝㢘而已汝學汝為家督毋忘先志仲季汝朂
之毋違汝兄既服除汝學念恭人戀戀不能偕計吏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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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正色戒之曰吾所患不在痞今恃汝而慰地下奈何
兒女子態汝學既行以成進士報而恭人喜可知也然
疾日益不良醫藥以至大故且属纊執仲季手曰吾果
有以報地下矣語而兄言猶在若耳遂瞑時萬厯之癸
未五月也距其生正徳庚辰春秋六十有四男子四長
即汝學以學行著聲娶於田偏將軍某女汝問娶於梁
某女汝某娶於林某女皆邑諸生為恭人出汝攷未聘
媵出也女三長天次適凌登第次適田學&KR1846適田者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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媵出孫男六曰彥寀娶於包刑部司獄某女彥哲聘于
于副總兵某女彥貞彥熈彥宜彥烈皆㓜孫女三長字
林聘世餘亦㓜汝學既聞訃馳歸以問窶行謁余曰敢
徼先君子同年之好而以不朽惠母與之語哽咽不能
竟袖事草出之且泣且稽首也久之乃復以凌興化登
瀛之狀來請曰塟有日矣是將啟布政公之兆於積慶
山之陽而合焉謹礱石以待余乃歎曰嗟嗟吾故熟布
政公賢乃不知成之自恭人賢為誌而銘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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銘曰生也穀是偕而殁也穴是依胡以後期曰欲以觀
孺子成而報之噫其永即安於斯
  汪共蔣墓誌銘
汪共蔣者何蔣氏之婦於汪者也其名曰洽舍曰洽舍
而易之以共何徳舉也共蔣之歸汪也其夫曰道貫道
貫之字曰仲淹為汪仲子共蔣殁而仲子悲可知也曰
不穀冀以身蓐螻螘而司馬公在未敢也雖然不穀將
何以生也伯子憫之曰毋悲吾二氏之内指數萬矣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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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彤管以章蔣之則而詔之於是伯子受仲子妻傳仲
子乃言曰庶幾以慰生者而將若是者何死而有知也
尚將以我泯泯彼也遂請於伯子吾所莊事王伯子如
伯子既卜塟而身介幣來請且拜手曰不榖之老伯子
有成言矣吾子其毋辭以為不信視伯子傳王伯子亦
憫之曰母悲姑返幣吾敢以不腆言而廢隧中之石遂
誌曰共蔣之始歸汪也其父以念之故徙其槖從而仲
淹母某太夫人愛少兒婦喣沫之猶恐重共蔣益折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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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謹畏仲子既用材美當父母意而伯子悌愛之尤毋
間伯子之婦貴甚而獨内嚴仲子伯子顧藉以寛仲子
氣益發舒而又嗜酒且嗜客即夜分驟有所需徴共蔣
亡不立應客交口譽共蔣而久之仲淹稍稍負佚癖自
是醉呼酒或不繼罷以詰共蔣對曰妾獨不避罍耻耶
奈何市中饋名以成君酒食過仲淹為稍稍謝客而共蔣
朝晡治具益精即仲淹讀書勌請息或所㳺處而賢其
咄唶應猶故矣仲淹之奉司馬公指而析箸也因悉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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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秉共蔣自矢勤有饒力豐嵗息二平嵗息一儉嵗財
之無使虧母太夫人賢而拊其背曰即令而姑往者佐
而舅奚若伯子重用事客有以百金為仲淹夀者共蔣
聞而諍曰若書生何自致百金夀即若籍伯子重而以
百金役若者是若代伯子為百金役也徴之果居間者
也仲子乃拒弗受而誇他客曰㣲狂夫貫何以有此婦
已伯子請急歸里弗召而仲子居圉圉將他㳺共蔣挽
之曰若能為鄭當時千里出而不齎糧耶則哿人不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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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面孔嚮若矣仲子乃不果行仲子謀置媵共蔣則為
之置媵而與之埒衣食諸婦於汪者女於蔣者公私嬈
共蔣謂吾徽俗無是共蔣弗顧曰善則從俗不者從我
而前是共蔣之父有所私而娠乳母毁之母而將敗之
共蔣介仲子說母遇雌伏卵不忍殈以兾有生而忍殈
大人之遺體乎母以為然迺弗敢舉一雄中表相謂曰
夫氏非直弗妬也乃能化其母妬鳲鳩之徳寧紿我哉
嵗已夘之正月共蔣忽病心痛氣上衝鬲若鯁者大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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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方不能救遂革人或謂孺自彊毋恐共蔣笑曰若猶
生覬我耳我第以生死大旦暮胡恐也俄而逝共蔣母
子有三女皆出自其媵者病得之侍太夫人疾而勞已
侍伯子之婦疾而勞已又急其長女疹而勞已又哭伯
子之冢孫已又庀太夫人喪塟資為金千五百而仲子
當五之一為仲子虞損槖故仲子哭之慟曰婦疾非自
有也乃其半繇我而伯子之婦哭尤慟也曰叔姒病非
盡為叔也其半實繇我且後壯遂我棄我何忍獨稱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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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其下皆痛即宗戚帷以内無弗慟者帷以外無弗
次嗟論歎者閭左右無不彈指惜者嗚呼此可以稱共
矣仲子竒有氣工古今文詞雖用兄任上舍不但已至
是乃大詫曰吾不難一第難我婦見之王伯子之憫憫
其意也是故誌而復為銘
銘曰有壤五色相協吉筮爾其安於是毋戚戚地下坎
其左實其瘞俾而犬長世宜而繼宜而嗣斯無忝而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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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明故奉政大夫光禄寺少卿直文淵閣制勅兼翰
   林院典籍事賜四品服色小川顧公墓誌銘
嘉靖中上方與二三大臣議典禮潤色鴻業而傍及柏
梁鴻都之好多自書生起暴貴而未有如顧氏父子兄
弟之盛者而又盡賢顧之始自孫呉其後歴六季而稱
名族不衰國初有友寔者居上海之松澤貲傾里任俠
好義坐小法逮死都下其子仲睦年十一上書白父寃
得解奉尸歸鄉黨稱之仲睦生文敏始徙而邑居生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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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太守英英生贈光禄署丞澄澄有二子長曰東川先
生定芳仲曰世芳其贈則以世芳故而東川先生所謂
賢者公之父也當是時陸詹事深最愽識大雅而先生
為中表與相上下尤精於軒岐之學公時尚少然已能
從詹事論八法時時模楷大令北海呉興矣先生既北
㳺燕携公從公遂補太學上舍而故相夏文愍公言以
議典禮重用事與詹事有連見先生而器之乃遂益器
公謂先生材惜老矣孺子廟朝器也遂以先生長薦之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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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御醫供奉聖濟殿㑹上幸承天多收召善書者使應
制而夏公首舉公詔給筆札給事行在所還賜冠帶禄
食寓直誥勅房授試中書舍人已實為中書舍人兼領
翰林院典籍上嘗召對御書十三廟號顧其進止詳華
目之曰此真儒生也為何名對曰從禮又問崇禮乎將
從禮也公對如初乃趣賜金帛居舍人之十四載而始
改直制勅為益親亡何擢鴻臚寺右寺丞居職如故史
館開以公督儧纂修仍與書玉牒國史永樂大典承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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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志莊皇帝之為裕王也王子藍田王薨公當題主王
敬謝勞苦先生先生休矣錫以兼金文幣王即大位而
公以史成進光禄少卿加四品服居職如故尋命之永
陵書世宗皇帝主再書御容號謚賜金幣逾等上初御
經筵以公侍及拜金幣賜及肴酒果茹之屬馳傳之江
南采先朝故實上太史公垂竣而以目𤯝乞骸骨報可
公前後直兩制三十餘年中間扈從行幸奉使命者各
二陪祀郊廟者九供事廷試者三預恩榮慶成宴者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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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誥勅褒旌者三先後賚賞不可指數天子之所眷寵
優遇中外皆豔稱之以為布衣之極致而公益恂恂為
共謹未嘗有絲毫公讁太師徐文貞公居政府最久而
公其兒女密戚也有欲紹公而謁之者公謝不能問相
君所指嚮嚬笑何若公謝不知日以職事從左右旅進
旅退若不相識者而至莊皇帝初朝典久曠廢獨公賛
文貞公㣲計行之然絶不以語人其宥密如此夏文愍
以分宜相論辟客鳥獸散亡敢名夏公者而公雪涕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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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紀其喪分宜聞而不善也公行意自若久之夏公以
詔恩復其官還所沒貲產多公力故上海令喻顯科以
詿誤讁而流落不偶脩餽於公公露其抑屈得内遷既
而返其餽曰吾以邑人故直令非以令市也張澤者公
之諸弟經師也按察僉事於雲南從討蠻冦不利死之
大帥計委責於張事上公奮曰賞生僇死法乎且何以
勸來者爭之於大司馬彊張得從死事例贈光禄少卿
祭塟且任子公有所知衛輝同守某卒於邸具美材殮
[282-15a]
而歸之且為識其槖邑子唐某謁選死於火亦買棺藏
骨而歸之公所為徳不自名人亦無知者每曰誼可賈
而有乎其内行尤惇至孝友成性每侍東川先生竟日
立不敢跛倚小不得先生意輒長跪謝過命之起乃起
先生疾率諸弟環視湯藥寢食為廢嘗奔母李宜人喪
歸而有島冦之變間闗營喪事不已或謂不虞叵測乎
公謝曰使吾母入土而我即叵測固甘之及塟亡他有
弟五人而以東川先生命析產公黙不一言人或謂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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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可稍割封也公復謝曰夫孰非大人遺體且吾以久
宦減仲產方議讓焉諸弟感之益相習為讓而公自是
益困矣然猶能撫孤姪為買田置室所衣食徧宗戚故
舊無失職者又强自力拓治先廟伏臈烝祀諸子姓以
班從濟濟矣公雖用書受知上然所典多國家大制冊
誥訓雍容雅重得代言體而至楊忠愍繼盛給事允䋲
及前張澤贈官告尤感發蹈厲為人所稱誦他文亦多
稱是公既得請日危坐一室展巻恒至宵分有所得則
[282-16a]
筆之往往多格言暇則合諸弟若今鴻臚從徳内翰從
義輩揚𣙜風雅評隲法書名畫焚香啜茗竟夕不衰倦
客過上海里以為汝南宜城得一維稍納履幸甚天下
蓋熟於公父子兄弟之賢而不能忌其盛中問一鷙監
司移徐文貞之孽而加齕公公夷然不屑也嘗寓籍青
浦晩節望益髙兩邑令以春秋分聘鄉飲為上賔然不
能數得公跡尋病痺久之病革呼子孫以指畫所擁衾
作積善二字而暝時萬厯之癸未正月初五日也距其
[282-16b]
生正徳庚午得夀七十有四所著有直廬日記蓬閣藁
蔵於家配喬氏累贈安人子男二長九疇太學生娶光
禄戴監事女次九錫娶即徐文貞公女女二長適諸生
劉國柱次適鄉進士張雲門孫男三時升太學生娶陸
繼娶杜次晉娶潘漸尚㓜孫女五長適武英殿中書房冠
帶生潘雲龍次受趙隆培陸堭聘餘未字曾孫女二尚
㓜盖公之子若孫女世與潘為媾而潘公允端者嘗為
四川右布政使狀其事而稱之且曰典故類曹褒辭翰
[282-17a]
類張超孝謹類石建㢘節類朱暉而以能輕身排難歸
之以灌夫郭亮之行若任俠者然王稚登之傳公也則
曰公所為大要厚施而不責報急人而不自以為徳修
之冥冥而不喜為名髙然則公所存長者也非俠也余
辱識公父子兄弟而尤於内翰善故為之誌而銘之
銘曰疇起布衣而為上近臣疇以藝顯而奄有其文疇
為親而不有身疇後已而先人見其一端以為俠而知
者以為徳之醇吁嗟乎顧君
[282-17b]
  光禄寺監事京庵宋君墓誌銘
余宦逰燕中故華亭宋公為名御史旋各以病廢不相
識而余病已稍復出然里居之日為多而公之子光禄
君稱名士里中絶不相聞然與余故人徐太學孟孺善
太學數為言君孝友忠信重然諾不靳施予余殊心器
之既而復謂君嘔血死矣其死實病而能自强泚筆先
後為偈若干言往往出意表最後君之子啟眀以狀來
請誌銘稱其病劇時親故對之而泣君笑嘆曰我自歸
[282-18a]
我耳而曹留則留何碍或曰得無有不了乎君復大笑曰
今日吾了日也遂書偈曰千身萬刼此靈根今日靈根何
處去無來無去真靈根徹得靈根自常住既而孟孺偕其
友陳仲醇來訪君抗手謂曰吾與二足下生死交乃者大
事迫矣何以教我孟孺曰惟有西方耳君頷之已而復
曰病一刻不可忍奈何仲醇曰一刻安在君乃憮然曰
吾十年亦猶是耳更兩日手定凶具遺嘱寄啟眀誨之
為君子而已不及他私語已復書偈曰人人不識西方
[282-18b]
路我道西方是我家横出信心須頃刻不須路上半杯
茶時所養子啟祚侍顧而曰吾行甚樂特不能待汝母
汝弟耳索熟水三潄之起坐亡幾何翛然而逝蓋啟眀
之言與孟孺合嗟乎儒者居恒談說大道若真得之其
排斥西竺之教以為異端快耳暢目無能難者于生死
之際不勝去就一念乘之而恐怖奪之而散亂居平所
談說安在更不如受西竺之教者之爽然無罣也而余
所交衲子尊宿多矣要之亦不必盡然君所操儒術也
[282-19a]
其治家人產也其日酧接妻子昆弟戚執閭里人也其
於生死之際則衲子尊宿所不易如者何也啟眀曰而
師曇陽子之立化也君雖不及躬侍然日夜冥心焉夢
而得師授以三印其文皆曰處真子而篆體别且曰後
五載度汝然則君之所以不怖不散者恃有曇陽子在
耶有恃非道也孟孺曰不爾宋君故嘗讀華嚴經而悟
夫悟華嚴者不墮境君偈猶境也以為賢於近世之儒
者則可許而志之曰君諱邦又字民倩别號京庵其先
[282-19b]
自汴避兵而南遂著籍華亭凢數傳而始業儒至御史
公某始大顯君八嵗受論語十嵗受易屬文有聲十七
補博士弟子故楊給事允䋲見而異之曰吾負吾女賢
偃蹇其配今得壻子足矣給事女遂為君婦君自博士
弟子進太學而御史公病失眀君日夜奔波延請醫藥
卒不效每一拊公目輒痛心哽咽不已已而其母某夫
人卒君號踊不欲生饘粥亦絶公覺之曰汝為死者死
則快然何自不為生者生君乃强一餟及其私居苫土
[282-20a]
皆血淚漬也部使者脩睚眦怨於公株及君然君實無
可指摘者而其季頗跅&KR1375蚤夭累亦及君君以一身扞
之往來居間凢十年而後解家以不燬公時謂客吾不
能無恨於人以是累吾兒謂季之子曰非而伯父而不
覩此室廬也君更跼蹐不自安曰不肖不能生貴顯為
大人銷外侮甚愧大人久之御史公慨然語君壯且才
宜及時有所樹效士貴行志耳安能役役為筆研誤即
老死誰知若者君念公朝暮恃我為目不忍發公故遣
[282-20b]
之既謁選得光禄寺監事三月請告歸與諸子弟稱觴
奉御史公夀時公七十矣大歡樂之然居恒語君鄉俗
薄而嚚我尚不易支非汝土也金陵故都賢豪長者之
匿跡汝其志之於是公以後六年捐館君哀毁有加服
除猶杜門謝人事者百餘日乃歎曰可以奉吾親誨矣
遂徙居金陵金陵多佳山水君甚樂之然不好㳺大人
久之歸里上冢㑹得疾即前所稱從容書偈萬厯乙酉
十一月事也距其生嘉靖丙申春秋僅五十有二痛兄
[282-21a]
邦交蚤卒撫其孤如子經紀其室逾於已室當倭亂而
鄉人中兵者跳入城君闢丙舍數十楹處之資其饘粥
又割居傍地以益郡獄郡守義君旌其門有錢家港濶
御史公首捐百金闢之君嵗指囷中粟賦民功始僝自
君之為施而里居觀寺橋道亡弗飭者宗戚閭左亡虞
衣食者諸所為徳不可訾數然楊夫人寔有以相之君
有丈夫子二啟眀太學生娶莊氏啟郊聘朱氏所養子啟
祚姊子也郡諸生娶蘇氏女一適鍾允善孫男一京伯
[282-21b]
尚㓜
銘曰恒人之情愍生怖死樂死苦生蒙莊之㫖儒者斥
焉以數歸理西方聖人萬刼不毁其詞繆悠其道宏矣
君之坦然毋乃出此清淨圓眀與佛同體歸魄親壠永
存世軌誰其銘者無生老子
  沔陽州學正象齋朱翁墓誌銘
余病告靖居而嘉定令朱君廷益每以公事過輒來叩
靖有所質始一再見之其後謝不任而鄉人稱令賢者
[282-22a]
耳為沸乃稍復見之一日僂行而叩我色墨且瘁再拜
已出其父封令君建侯之書與幣及手所草先學正象
齋翁之狀復再拜而請曰敢以地下之石勞長者余辭
不獲則謂姑以賢令君之故而受役既卒讀狀又歎曰
吾不恨受役今且以翁之故而益知令君返幣而誌之
誌曰翁諱賢字汝賢象齋其别號也先世自婺源徙而
嘉善遂為其邑之思賢鄉人大父某以學行為諸生其
治家政必步趣先文公禮其他事多㢘取而寛施嘗扁
[282-22b]
其堂清白曰使後世毋忘也蓋里中籍籍饒守相轍矣
有子三人仲曰邵武教授公某少以才㳺太學試不利
三十為邑校官凢數轉皆不離校事歴大郡而後卒所
至諸生模楷之前後有丈夫子九人其七為翁生而秀
慧不羣稍長從内兄胡給諫工文辭通經術張太僕某
者見而大竒之置甥館弱冠補博士弟子即以試最得廩
食學使者萬潮兩試翁皆第一詫謂諸生此子字字出
意表非而曹偶也然至大試輒不售嘗售而坐溢額復
[282-23a]
不得收御史惜之俾受經省院中其再售則業已冠其
經矣一臬司嘗有所憾於翁摘其論以為詆誹脅御史
去之翁亦自傷竒數稍倦於業更十年當貢矣而以念
其儕老貧而格小阻避之俾自為計翁齟齬者四年年
且五十而始成貢授太平之訓導轉教諭清河再轉沔
陽州學正其見模楷約畧如邵武公有誨而已束脩不
行官舍一鶴一鹿餘廩共之既倦㳺以年至自引歸歸
日盛供張與戚執驩飲者三而謝去之謂其子建侯曰
[282-23b]
藩吾門吾自兹與世絶矣不能從冶服少年子傾鑿落
也自是毋論城郭即十室之市跡可數矣有刑部郎蕭
君者嘗從翁受經以讞獄行部嘉善先期馳吏介書幣
於翁書辭娓娓將欲有所為翁笑而置之郡大姓坐法
論死未報布耳目於翁所得其狀乃行數百金求末減
翁怒曰不佞雖僅辱一命風化係焉而子乃輕黠我指
其楣此吾王父所以志也自是蕭君行部再謁翁雖與
之飲色益莊竟不能有所問而别翁居職二十年所積
[282-24a]
俸為金二百宗人謬市所業田持金去既使蒼頭問租
則報曰租何在租出之田田何在則報曰田何在翁笑
而焚其劵曰得我金易耳而勞此狡獪且償我何必劵
也翁孝友自天性於子行第七而邵武公之謁天官選
也翁司其槖枵出婦装珥而隂進之得治行尋卒於邵
武翁日夜祖跳奔哭悉以遺訾產予其兄弟故與仲兄
共丙舍而居念其貧悉歸之獨身出治生已又念其異
母弟幼割所餘資之弗恤也母湯太孺人均養於九子
[282-24b]
獨甘翁翁不惟共事太孺人即婢子以下毋失意者太
孺人每謂是一兒足以了吾事矣生不喜養生家言而强
無疾晩節不為產唯召一二老友與圍棋角飲飲酣則
呼童子歌邵康節王文成詩而和之陶然洽也顧其御
子姓則甚莊雖燕處必脩容而後進談説經典及前輩
行誼纚纚可聽卒之年九十矣且屬纊口授書寄嘉定
令好為之且曰介不受變何有於三公乃暝時萬厯乙
酉三月二十三也始娶張即太僕女夭繼娶胡孺人材
[282-25a]
足相家有二子長即建侯亦以諸生髙等膺貢再遷教
諭用廷益令漳浦最封如其官娶張封亦孺人次建寅
娶賀女三適賀得孺陸卿皆胡出適馬如爵者二王出
孫男六長廷臯娶周次即廷益尋以嘉定課最遷南儀
部主事娶施封孺人繼汝次廷龍娶盛皆建侯出次廷
䕫娶沈廷傳聘胡廷召㓜未聘建寅出也孫女四有適
胡偕卜世者曾孫二𠂻純聘馬氏曾孫女幾有許字潘
某鞏某者餘俱㓜嗟乎朱翁之什褐稱有宦年五十矣
[282-25b]
以其官為諸生師者二十年而後謝之食子孫奉者又
二十年而後髙朗令終人固不可無夀哉抑朱翁之孝
友克讓好施秉介固其性然非以為媺而强趣之其天
蓋不鑿矣其不喜養生家言是能為不鑿生者也夀道
也故又爲之銘曰
父子三世以師為宦其德若微而收功緩譬彼植木既
培且灌爰篤聞孫如瑟如瓉兩宰劇邑全活千萬濫觴
之流滙為江漢翁魄於斯永永無算我銘其幽為存者
[282-26a]

 
 
 
 
 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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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弇州續稿巻一百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