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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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三十八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壽序
  壽成伯詹錄六十序
當是時余補州諸生而詹錄前已為諸生挾儁聲又長
於余六嵗然余忝居族大父行詹錄業卑遜不敢以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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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而顧其操觚管屬文辭徃徃有余所不敢望者未幾
余舉進士遂獲與詹錄之父儀部君同年而詹錄為諸
生如故自是文日益髙居諸生小試輒利大試輒挫以
是入貲補太學其試小利大挫復如前葢自余解太僕
出領鄖中節而詹錄始釋褐鴻臚序班余復解鄖節拜
南廷尉甫避言里居而詹錄復自序班進今官矣序班
所職朝儀句傅引導之事最名喧卑而詹錄居之無倦色
及其進今官也青宫為之署珥簮握管法從英賢為之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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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三事而上待之不稱屬而稱友後先凡三使其最後使
奉天子所上兩宫璽書守令而下負躪前導而詹錄居之
無徳色甫竣事還里即上章請告人謂詹錄相公不急公
耶而奈何逆自逺公即不治行羔鴈筐篚之及里門者望
風返矣公府之色稍易和愞而為峻矣詹錄謝曰相君以
先大人故念不佞不佞何敢逺第吾聞之昔人秘書郎有
限有限即有競吾幸而獲居有限之地然亦不幸而不得
為無競之人夫予告者何限也吾姑舎而避之以全吾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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競之天足矣且也筐篚之及門吾厭之公府之色和愞吾
畏之今吾幸而得謝其所厭畏者胡弗愉也章上果得請
自是詹錄益杜門蕭然物情之外而年亦可六十矣吾從
季曰瞻美者僂行而請於余謂族指衆而吾王之西而邑
居者豐嗇時時不中程自詹錄之始為豐而嗇者趣之近
晩節之小裁節為儉而豐者趨之以駢無敗度也三老困
質疑不能剖取詹錄片語而析民幽隱以公庭為百里取
詹錄片語而達中表昆從之饑者廩之寒者杼之爭弗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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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居間之是胡可以一日令詹錄北也詹錄之事父母
孝撫弱弟慈待其婦吳孺人莊而和教諸子肅而序吴
孺人佐而宜之其弟與諸子則而象之家庭之間雍容
如也是不可以壽乎余謂瞻美若知詹錄里中事當以
里中語壽詹錄有如相君念詹錄趣尚書尺一召之河
潤九里所以陰壽吾鄉國者尚有日吾拭目俟矣
  贈王晴川六十序
語曰為善無近名余始疑而不得其說也得其説矣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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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得其人也乃今庶㡬於王君有年得之余不識君識
君之弟百穀己而為百穀表君之父處士藏而知君之
先自烏而王其姓也自江陰而吾郡居也今天下以名
歸百穀毋慮委輸然徵言者以日至問竒者以旬至守
相之干旄以月至然而亡救於挫産也即百穀之為文
詞游思大古以求㣲言之合夜猶篝一燈囁嚅不休劌
肺腑黠脣吻而後獲天下名然亡捄於其病也世即未
有以一名名君者君年二十代父理家政則家日起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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切米鹽枲絲漿脯之類身理之咸得所而不覬以勤聞
屬父病而暑旦夕蠖伏牀頭侍湯藥衣帶生蟣虱不解
居喪毁瘠骨立三載不窺内寢其家人皆化之而不覬
以孝聞撫百穀提抱中至有成立畢其身毋㡬㣲忤而
不覬以友聞年四十無子始置媵有子矣而不替其婦
敬也葢閨第之間煦如矣然而不覬以睦聞生平無孌
童豔女之好途遇招揺者趣擁箑自蔽矣顧其顙猶有
泚也然而不覬以慎聞所任子錢人必以信其已在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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闥中而贏在千里外亷者五之其貨賄歸也亦無慮委
輸然然而不覬以能聞是毋論世不能以一名名君即
百穀亦云吾知徳吾兄而已亦竟不能一名名吾兄也
且吾兄所謂守柔日强者夫守柔而日强用其光復歸
其明正老氏所謂不近名之善也夫豈惟天下之實歸
之其静専翕嗇毋滑其精而揺其真將天下之所謂壽
者亦歸之矣㑹君年六十而百穀謀乞余言以壽余姑
以所聞於君者授之曰是為善而無近名者其避世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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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王君公也耶如以名名余文則將弁髦之不暇不然
而稍味之乎異日將客君所於君之昆季論名實矣
  石峰曾翁偕配嚴孺人壽序
衡之為州至唐猶未以人文顯吾嘗讀昌黎氏言謂衡
於中州最逺南方之山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逺而獨為
宗其神必靈又稍南盡而郴其氣蜿蜒扶輿磅礴而鬱
積氣之所感其可證者僅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
柚之苞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而已進而求之人所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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魁奇忠信材徳者不可得而僅得一廖生則捐妻子為
道士且又家郴而學於衡山者夫衡之荒落簡陋若是
而最後余濫竽楚試於諸生中得一巻最能抉聖賢之
所以立言而藻又足以發之其急節緩歩隱若闇合於
昌黎氏之指即下而廬陵眉山毋論也用以冠諸生之
言易者撤棘而進之問姓名則曾生鳯儀也其產衡産
也雖先世吉之安成家於衡三世矣問其年僅踰冠也
其貌温然而雅其器寛然而不拘廹也徐而稍窺其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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則所謂魁竒忠信材徳人也既誦習孔子有父母以孝
養稱不為廖生棄家而托於方之外吾竊以夸昌黎氏
而久之余納節里居曾生挾其長而進試南宫者三矣
三輒不利不逺數千里而來謁吾方以世之不能知生
為世惜以生之不見用惜生而生沖乎其若無也孜孜
乎以不聞道為耻而以一見吾為幸旬而稍露其欵乃
復有所謂耻者不能蚤推祿食食父母而有所謂幸者
則謂其父石峰公業六十母嚴亦五十餘且將借吾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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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言以壽其父母庶為其父母重也夫吾言何足以重
曾生之父母然而生之慤誠不可已也以生之舉石峰
君柔色而安受人之唾匿身而黙解人之鬨折節而不
夸子之貴師以一藝傳雖薄之而終其身以厚報子其
兄之子如子母其外王母如王母乃生之所再舉於母
嚴者則又能事曾君如嚴君事曾君之外王母如曾君
及他節嗇以佐施勤共以佐客敦切以佐訓子要亦足
稱長者令婦然亦閭井閨闥之恒行而今得曾生以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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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予又得予以有聞於天下意者昌黎氏時寕無一二
長者令婦如生父母而靡魁竒忠信材徳之子以顯之
厪厪一廖生又棄家而托於方之外宜其寥寥若此也
子歸姑以吾言觴而父母而告之若夫共醪肉衣斑斕左
右奉養以極志物之敬進而修大人之學繼道統使千
百世之後尊其親侑啟聖而亡忝此毋論孝小大有生
家之郕公在夫一第何足以重生夫生之一第何足以
重生父母曾生再拜日謹佩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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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壽史氏老姑八十序
葢王父司馬公凡三娶陳而其繼為我前王母舉伯父
都事公與葉氏姑其又繼而為我王母舉姑史太夫人
與先御史大夫公太夫人生十六而歸史曰蘭谿君當
是時蘭谿君之父河間公甫罷郡而司馬公開薊府入
佐樞廷與河間公後先任南北臺兩家&KR1324木甲第相望
河間公負貴伉聲而蘭谿君親其愛子太夫人明豔嫻
禮教車服光彩暎帶中表間毋不嘖嘖羨&KR0839而太夫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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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歸史其始事河間公及姑陳孺人用孝謹聞既而奉
河間公以禮終則専養陳孺人者又四十年亦以禮終
與蘭谿君相莊事白首雍容無間也己無子則子媵所
舉者撫而教之以至成立踰於已子葢太夫人之歸史
六十有五年前所稱血屬今無一存者而獨太夫人巋
然若魯靈光晚而徃來兩姓家共養亡異兩姓之族指
衆間有疑難不能决或䦧牆狺帷者取太夫人片語立
解太夫人一女子耳其志行磊落若丈夫生平不事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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茹素而自然具平等心作方便事其御臧獲一以寛又
不耐問米鹽錢帛出入數以故家益落太夫人意豁如
也曰令吾兩郎君在吾何憂饘粥兩郎君者謂不佞兄
弟也今年八十矣太夫人避觴而來就我於是史之族
若諸從子孫有來謁者坐定太夫人左顧而曰我開府
之女開府之姊而開府之姑不為不貴矣謂我挾此而
婦於史有加色耶對曰否也則又右顧而曰吾少者食
若王父已食若父今乃食若兄弟矣謂我緣此而有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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色於若王不耶對曰不也於是世貞兄弟乃奉觴前為
壽曰此太夫人所以稱丈夫也夫貴不人驕貧不人覬
此女子之所難也而太夫人易之與貴忘貴與貧忘貧
此丈夫之所難也而太夫人易之且夫心志不役易安
也形神不琢易堅也恚忮不作易腴也不營酬徳不責
人酬易居世也此五者皆壽道也而太夫人裕如矣世
貞不幸而中背先父母所謂血屬者行盡而獨太夫人
在即共養寧有倦哉太夫人八十矣而有少容自今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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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太夫人之日皆不佞兄弟日也請得嵗避史之觴而
觴我太夫人夷然若忘己有間曰若之日吾日也吾不
若之觴將誰觴於是世懋偕其親執為詩歌以壽太夫
人而世貞叙之
  壽太保故相嚴翁七十叙
當世貞之自楚而入領太僕以便道歸里嚴翁甫六十
三而世貞獲從諸公後一稱觴焉觴有辭辭人人殊其
大較謂翁為徳於天下雖不能甚久而能甚鉅用是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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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疆之祝以俟葢迨於今七年矣而翁貌益進而童髮
益進而鬒天下之望益進而山斗世貞之受知翁益進
而深然後廼愧嚮者稱翁之徳未盡夫翁之徳固不惟
鉅而且甚久也試屈指而跡今之天下不亦蒸蒸治哉
宫府之昔棼然絲今較若畫一矣大司農水衡之昔惄
然饑今飽而思溢矣九邊吏士材官之昔纍纍然尫今
勇奪有生氣矣邊塞之外驁然而羣萃我以逞今納琛
委質稱臣妾矣數千萬里之逺其居黔首上者不敢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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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以苟避縣官三尺為之下者不敢小愛其財力日夜
委輸而惟縣官之是供即不敢以痛且竭告此無他吏
治澄故也夫吏治之所由澄則非一朝一夕致也當分
宜之用事而中外之心固甘於海若聚溷之瓠而忘其
臭其精神意氣與苞苴並而注之倖門者知退而稍割
其羨以自肥而已雖其人之驟敗足以為龜鑑而世猶
内疑而莫知所決從自華亭公代為相而嚴翁拜太宰
如冰玉之相輝照以故杜襄陽荀青州之餉有望車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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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却者有中道而却者有將發傳而却者葢世貞時時
晤今陸司空與繩司空故以郎事翁宗伯又事翁太宰
間謂不佞嚴翁夷然坐堂室郎有所建白小中窽翁毋
弗唯唯聽也中㳙貴游有所居間郎不可翁又毋弗唯
唯聽也即主上有所俞咈而法當持諍以告翁翁又
毋弗唯唯聴也事立而天下歸重於嚴翁翁逡巡謝曰
此非力所任郎某某議也間一二失主上意或中涓
貴游有所指摘翁又逡巡謝曰老臣誖有之郎無與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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葢未㡬而翁入相華亭公恃以左提右挈而翁念其二
尊人老遂予告歸矣翁雖去國十五年而太宰宗伯絜
法有不奉翁畫一者哉而況公車之所掄薦啟事之所
噓藉㡬徧海内羔羊素絲之三事大夫有不自翁出者
哉余故曰吏治之所繇澄非一朝一夕葢指嚴翁也說
者則謂翁今去國而鄉十五年其所為徳不能鉅而能
甚久夫久則信然其謂不能鉅者非也夫嚴翁世廟
之師臣也握統均佐調燮至貴倨也而挾齒徳以祭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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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吾吴之邦諸邦君大夫非門生而故吏里舎中稱觴
者非孫曾則亦子姓行也然翁方恂恂然不以尊而踞
邑令之庭自勝衣冠而上者靡不講均禮也嚴翁雖不
至虞饘粥然非有安昌鄠杜之産也而賦率先其里
豪五服之外至於稍半面稱識者靡不衣食於嚴也故
去嚴翁之歸而十五年其鮮衣怒馬盛氣而加閭左者
鮮矣出而家於官歸而家於郡邑而傍操其權者鮮矣
矯辭詐欺為儈駔行者鮮矣夫嚴翁者表也表正而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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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之夫嚴翁一為徳而縉紳以仁讓成其俗於上父老
子弟以謹厚成其俗於下何言非鉅也於是嚴翁之所
共為徳天下者華亭公長於翁八年矣而家居在二百
里内翁差少而又最壯有如天子脩明堂辟雍之政
以三老五更聘二公而親袒割焉既乃左顧嚴翁謂
公幸未老其强留以陪左右翁亦寧能曰老臣不能敢
捐精神與鄉之泉石而竟恝然辭哉是言也翁之二子
鄉進士治太學澄實徵之雖然㣲二子世貞亦烏容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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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言也
  少岳華司諭先生七十序
江以南文獻無慮數十百家毋如錫山之華其著於華
者無慮數十百人毌如故秋官大夫補菴公余以通家
子獲從公游而是時少岳先生為秋官公伯子博學工
制科業補諸生籍籍有聲秋官公未懸車而謝南曹政
老於家諸家秉悉以委先生伺其所出内操縱咸中窽
大器之指而顧其臧獲曰此真而主也秋官公性好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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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時時受徵逐有文役而皆苦愛力或以屬先生草及
讐校靡不當公意則又大器之日此吾益友也公好客
先生則亦好客客若文待詔父子彭孔嘉陳復甫周公
瑕袁魯望輩其果胣脯充溢酒不罍耻而間汰其下者
無敢以便佞進公好施先生則亦助之施素侯之産割
以贍五服衣食所流羨踈戚盡洽而裁損其濫者毋敢
以僥倖奸公又大器之曰此吾畏友也當是時以先生
子故衆歸徳公以公父故衆歸名先生而先生獨坐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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竒不獲一䇿辟書目其學益博制科業益精旁及古文
辭多瑰偉而試益不利最後應貢謁吏部選得應天訓
導人或謂先生貴家子奈何挾一蒼頭青衫瘦馬躄躄
長干里中先生甚樂之曰官長不吾讁吾得以其便汎
瀾三山大江之勝何幸也則又謂先生飽膏腴一旦而
改舌以干半菽漿藿之味習乎何自苦為先生又甚樂
之曰祿易塞使我摩腹而受竹素更以其暇教授諸生
何幸也於是人人謂先生宦薄也而有味乎言之尋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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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虞教諭未上而持母夫人服歸既除先生循其髪歎
曰我頭顱之何謂而人且以我有味乎薄宦也遂絶口
不復挂仕進葢未㡬而先生年七十矣其歩履矍矍然
其頰膩晳而豐肥見者以為五十且未六十人也顧先
生少而能以施予奉客益秋官公徳晩節時杜門門鮮
候刺秋官公為宏厦奥房茂林曲池以居先生弗居居
茅茨廣袤不數武公遺阿錫檿絲之服先生弗服服十
徵布公所常蓄古金石圖籍以觀先生弗觀觀止諸生
[212-15a]
時書厨人薦公所食臡葅羶薌之味先生弗食食僅取
一鮭菜於是人人乃謂先生嚮者非有味乎薄宦也其
天性然也先生聞之曰不然夫豈獨天性哉老氏三寳
吾師也余雖從秋官公游第游先生之日長而以愛女
女先生少子其知先生最深先生丈夫子五皆美而材
諸孫十餘人蘭玉茁茂當不下萬石五桂君第聞先生
居恒持家秉余不佞少於先生十五年而饘粥之遺盡
捐以付兒輩束身一畝宫與世事遼矣敢薦綦縞之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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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葅之甘而為壽曰先生能從我游乎哉信爾百嵗殊
未足多也
  壽觀察使觀海顧公六十序
始公之為孤童而依太夫人也其受伯氏經而奪於生
且不繼人謂兩司諌弓冶不中蕪乎兩司諫者公伯父
父也公自奮下帷晝夜不輟而成進士其釋褐繼其父
為行人人乃相詫是必亦司諫弓冶今不蕪矣而公逡
巡數引郤念太夫人老而輕其身於多諱之年則不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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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謂二父所終位也於是得稍轉尚書郎郎都官部諸
繫囚當讞者咸自以為不寃郎稱平矣而又出而守饒
州饒饒地也以數困重賦故&KR1205而公袵席之稍稍稱其
名亡論公潔亷自勵冰蘗所興革梳爬其弊殆盡恵利
孳孳深單赤不知於黄潁川召杜二南陽孰為右然公
居恒謂潁川何自數奉璽書賜金增秩召杜何自市父
母稱夫取名驟者實必不深洽識者以公殆勝之自公
之饒髙第而得副憲也人謂去九列歩武耳而公一日
[212-16b]
復念其太夫人老而乞歸養諸所以備物承志毋纖
芥憾葢太夫人以顯融終而公孝亷聲籍籍朝野間
公尤不欲自見其徳而部使者數上書具其事天子
異之即家補廣右入賀萬壽還道遷貴州右叅政而
令子太史公首自公車擢讀中秘書公乃引疾乞骸俄
復遷廣西按察使而公不為動其請益力遂得予告歸
公雖歸望日以重葢薦公者無虛嵗而公始欿然不自
安也久則夷然忘之今年壬午公壽六十諸欲公出者
[212-17a]
曰公必出是甚健耐飲食其出外之而聯百城寄則當
為縣官拊循元元提綱挈紀飭武吏堅儲胥以毋煩宵
旰内而與君相籌於細旃墄圮之上使墨者望而飭簠
簋苛者望而惻疻痏躁競者望而𤣥黄其馬尚亦有利
哉乃其中外之宗戚與所識窮乏則不然曰公幸毋出
公出誰與囷廩我誰與衣槥我即小自飭而干旄之下
誰與揚我寃誰與白我公且强我為處可也人或以語
予予嘆之曰夫言公出者非當言公毋出者亦非當公
[212-17b]
方栖神於恬淡之境順適於無何有之鄉以與造物出
王汝執以為出處而彼視以為浮雲之巻舒而曹奚擇
焉然則為而計者願世之長有公而已今夫敦璞不凋
易完也澹泊寡嗜易足也順事恕施易慊也固嗇不漏
易永也此四者公之所富有而曹之所忽而吾老子以
為寳以為深根固蒂長生乆視之道而又何疑焉公顧
氏葢江左之著姓曰顧梁氏以嫓吾王氏而公父司諫
公繇丁丑成進士公之成進士癸丑而太史公復為丁
[212-18a]
丑吾王父司馬公繇辛夘舉於鄉吾父司馬公亦繇辛
夘舉而不肖以癸夘王與顧世世為婚姻而余少於公
三嵗先後備朝列晩而歸共一衣帶水徃來無間從子
一綸於公為内戚尤邇故摭余說以侑公之觴
  賀大司空陽白曾翁七袠榮封序
曾翁葢家郢中云郢故獻皇帝王時國也昔周之興
文王以緝熙令徳假帝而鍾其休嘉砰隱之精於賢士
大夫故其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惟周之
[212-18b]
楨言周之聖賢君臣交相用也而文王厚為之滋培之
槱薪棫樸其材芃芃然茂也故其詩日文王孫子本支
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言周之聖賢君臣之用衍
而代相禪也以我獻皇帝之令徳將何下文王而肅
皇帝之丕承式廊抑於武有光以故人才之生寖明寖
昌至於今凡三易世而愈盛坐論作行之烈冠千古而
郢最為敦睦便章之地曾翁之生屬正徳嵗癸在酉葢
獻皇帝久道之化已成其和氣上蒸與貞元合而為
[212-19a]
翁翁甫有室則又篤翁以賢子大司空公又姑為之緩
翁之達而速司空公之成欲以交觀其一時之用而翁
遂後司空公而應公車辟翁之為尚書刑部郎持平無
害天下翕然稱為長者翁念且老而司空公公望日益
重乃慨然曰夫善歛者識㡬者也勇退者晳分者也吾
老倦游矣即仕不止而奈何異日以九卿下遷避三公
兒也己又謂司空公太上所立與若交勉之言則吾何
敢讓焉爾其駿發厥功以畢我之志於是翁甫遷叅議
[212-19b]
嶺南行省而司空公持中丞節填撫全蜀翁遂上書以
不任告得請歸里翁故工古文辭其在郎時固已為操
觚翰者所指慕而至是益縱放其志意以與古之作者
下上自署其齋室曰陽白陽白者謂陽春白雪亦故郢
語也翁自以即寡和而通國中有數人者於念已愉
快而識者不謂然曰而郢非故郢也其被獻皇帝化若
南國之所謂江沱汝漢興於文王者哉而於文辭不若
屈平宋玉之牢騷而冶靡也温厚和平庶㡬所謂國風
[212-20a]
之周召清廟之頌若雅哉即和者不一人胡累盛也於
是曾翁之辭益脩其體力益勝而司空公奏中丞績則
進翁中丞奏左司馬績則進翁左司馬今而復以大司
空績最天子褒嘉之復進翁如其官而翁之春秋届
七秩其懸弧之辰與錫命之日相差次公卿搢紳若
而人相與豔歸之環郢而從翁父子後者若而人相與
侈張之為頌賦之類如千萬言而謂不佞某亦郢人也
其先世徙蜀蜀又司空公填撫地其知翁父子當最深
[212-20b]
强而屬之叙不佞何能知唯竊窺夫獻肅之際宛然
文武之隆而遐不作人以效成康之用者大而姬公伯
禽召奭次而太史司寇蘓公輩所謂不顯亦世者其氣
象可挹想而人可指數也今而後願翁専精神加匕箸
進而八十九十以俾司空公毋内顧則翁之年皆司空
公之年司空公務益精白一心以左右王室進而襃翁
八命以至九命則司空公之績皆翁之績而又何間焉
夫君臣父子之盛成周為烈史冊固詳之以視今未易
[212-21a]
軒輊也獨其時有降嶽之吉甫則必有穆如之山甫為
頌以揚詡其盛而不佞非其倫也姑即所聞紀其大都
云爾翁毋曰之子也為能和郢者也
  贈趙伯子闕/ 五十敘
先御史大夫之成鄉薦南都而領薦者趙伯京先生當
是時先生之文天下莫不知而及其成進士更歴中外
者久之而以按察僉事需次歸里先生絶不肯復出日
賦詩飲酒終其天年天下以為屈而先生夷然更以為
[212-21b]
快先生之伯子曰闕/ 甫十餘嵗即出應有司試其文
爛若舒錦而貌則冠玉一時嘖嘖以為無讓潘安仁而
為諸生久之輒不利於省試伯子一日忽自嘆曰舎吾
好而逐時趣即得之不以適而況不必得也且夫日去
我馳矣夸父之捷而逐之竟無及我又安能為鄧林槁
也於是悉謝去所習制科業而業古文辭彬彬可自顯
見矣復去之曰舍吾好之大而逐吾小非筴也且夫身
後者吾所不及知也吾安能役吾之精神以供人目無
[212-22a]
已而又供人齒於是日嗒坐一室室無它設一几一榻
而已壁無它庋六經外老莊圓覺維摩楞嚴而己伯子
故從其父徙郡而有田在吾州可耕人謂區賦長亦易
踐奈何不一省視之伯子笑曰夫長五湖者何人也而
乃一區長也卒棄之如甌脫以故家益困而伯子亦不
顧都布袷嵗久敝則緝之不勝緝則纍纍下垂䠥躠草
屨第毋令足趾出外而己脫粟不舂時摘園蔬摘拱啜
之如享太牢閒出歩中庭小卉草間如登春臺唯意所
[212-22b]
暢寂寥篇什韻之喉咽鍧鍧如奏金石伯子既已挫銳
匿聲毋論天下即鄉之人不能名其屈而伯子抑且陶
陶然併其所謂快者而忘之迨伯子之忘其為快而人
且以為木鷄乎過其里以為畏壘乎而余獨聞之以為
善屈者莫伯京先生若也善學先生者莫伯子若也今
夫人必至於忘其快而後可以言快余既已持是説而
遇伯子之子某乃戚戚語余以伯子文髙而不被名有
家而不肯治即窶可具中人衣食而不肯御有美男子
[212-23a]
四而失其二意者生而見畸於造物者哉乃日覩其冺
冺嘿嘿即欲伺所好慕厭斁之一端不得也自所庋諸
經籍外息而手一編則維吾子之弇州集數讀數頫首
而乙之已尋乙復讀將無稍有當乎則又謂余吾父今
者五十當有賀牢醴羔帛之陳以瀆吾父必不得請以
乞諸公卿貴人奓大其辭必不得請子之言吾父所數
讀頫首而數乙復讀之言也庶㡬其有合乎余謝不敏
謂某而之父㡬於道矣而又何所事余言且而之戚戚
[212-23b]
而以造物畸者而父之陶陶而以造物贏者也而父閉
關余亦閉闗而父不問産余亦不問産而父敝衣蔬食
余亦敝衣蔬食然余染之深厭而後離之不若而父之
離於未染也今夫脩有器而受有根其根器完者未染
者也其根器損者染者也駟馬髙葢其禍甚大是余危
而而父安也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余賤而而父貴也
余方求去余之所以危者賤者而猶懼其及之是烏足
以當而父雖然必欲得余言則而父壁所庋者足已得
[212-24a]
魚而忘筌則而父之室一几一榻足已凡有言皆贅也
於是某强傴僂書之歸以告伯子
  壽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南塘戚公六十序
徃余與左司馬汪公伯玉為石交而伯玉實進今少保
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戚公元敬於余則竿尺時徃反焉
葢嘉靖之癸亥也去於今二十五年矣隆慶之戊辰元
敬自閩帥御追鋒而北偕伯玉訪余弇中弇中故尚稱
小祗林盖三宿而後别與談兵事亹亹時婁有邊警天
[212-24b]
子倚元敬若左右臂元敬亦慨然有犂老上庭封狼
居胥意尋佩大將軍印畀南兵三萬人俾訓之薊門
邊塞間懾元敬威名風塵寧戢而元敬得以其間益
治邊備邊備益飭天子嘉之累進秩至三孤而是時
大相實器重元敬以是得展布無所顧忌最後邉警
寂然天子之顧漸怠大相坐它事以身後忤㫖而元
敬屈矣忌元敬者方引繩批根之而元敬亷功名特盛
亡可媒孽乃移之左廣位寄亡所改而陰奪其權則又
[212-25a]
屈元敬之在左廣嘿嘿不能有所發舒忌者猶撓之俾
以故侯需次里中則又屈若伯玉之踵元敬而出出而
佐治夏官也予告者十載所矣則亦屈余亦踵伯玉而
出出而至撫鄖御史中丞以不稱歸里無所言屈也伯
玉年六十元敬自左廣屬余一文為稱觴之侑天下方
推伯玉不朽於立言伯玉尚厭薄之精心於太上所謂
何敢澹辭以功名進其明年余次六十方抱蓼莪之隱
謝客客無以祝來者而元敬還自左廣乃走谼中乞伯
[212-25b]
玉著所謂滄州三㑹記奉而贈余其辭皆㝠契𤣥著瀟
洒物外語也余喜甚要元敬宿吾弇復得三日與之談
亦多㝠契𤣥著瀟洒物外語而察其際不能無露壯心
葢又二年而元敬亦已六十矣薊門之人推元敬之訓
士若李臨淮課屯田若趙營平築垣壘若蒙内史雅歌
投壺若祭征虜以為前後無兩而有識之士則謂天下
名為治平而中實魚餒即緩急非元敬孰可當艱鉅
者故力薦之朝而卒無以勤天子之顧而塞忌者口
[212-26a]
元敬葢又屈矣噫將無觸其所謂壯心而有不釋然乎
抑歸於所謂㝠契𤣥著瀟洒物外者乎是道也蒙莊子
能言之而獨郭汾陽能知之夫判二君子者若涇渭若
夷戎而為此説者何君臣義也無所逃於天地間此蒙
莊子言也以汾陽之所知者僅是乎朝而棄之夕而用
之即出朝而用之夕而棄之即歸用而棄棄而用而我
何與也投散地而無觖中委重寄而無徳色出入萬死
而不懾魄窮極奢侈而無快志此其得於㝠契𤣥著瀟
[212-26b]
洒物外者當何如也卒之位上公爵真王享上壽多賢
子婿保有令名垂之八極此數者蒙莊子托而等之於
殤賤愚不肖而其中未必爾也吾從子公藝謂余於元
敬誼當有所酬因序而寓之元敬業首肯則當更質之
伯玉筮之易曰雲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夫飲食
宴樂若非所以為訓養其身以有待也是故曰需若余
則所謂枯木朽株人也而謬見收以留省之兵事夫余
能知汾陽不能為汾陽能為汾陽者元敬與伯玉也余
[212-27a]
且從吾蒙莊子曳尾耳
 
 
 
 
 
 
 
[212-27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三十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