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50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七十六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傳
  馮廷尉京兆父子忠孝傳
王子曰余入朝所睹接諸老先生能言馮御史父子忠
孝事葢未嘗不津津致執鞭之慕也既而曰吾聞之老
[250-1b]
子士豈願欲有忠孝名哉至治之世天子穆穆羣僚師
師亡毛髪之過舉隱憂以來言者諌鼔謗木日懸而不
用仕優游於朝四民優游於都野亡忿䦧訟爭之日椎
剽丸桴之夜㐫侵癘札之嵗以相保終其天年即用勞
承志之外亦何所效之故士至於忠孝名要非有得巳
也然而使士得全其名而以身免者則君也實天也馮
御史之始成進士也以行人出勞兩廣大帥王文成公
守仁文成公進公而語之道公不覺屈席巳薦束脩為
[250-2a]
弟子文成公亦器之每語人任重道逺其在馮生哉公
以行人高第得御史分司留臺故事御史有所執訊甫
具以移刑部曹郎俾為獄不復更相關也公下所司必
從曹録獄牒以報諸曹郎噪其尚書謂御史屬吏我尚
書以語公不為動曰御史非欲屬吏公諸曹也欲因以
知事首尾孰為緩孰為速孰為可否體當如是耳尚書
屈遂著為甲令尋疏論留守魏公不當越江役諸衛卒
語侵大司馬奪一月奉魏公慴不敢越江役衛卒矣巳
[250-2b]
奉命巡上江故事邏卒獲盜多寡為殿最公嘆曰是必
有孽盗以免殿者下令卒畫地而程之以不被盗為上
功獲多而覈者次之民自是不虞盗誣指揮張紳挾汪
御史大夫鋐而殺人公立訊寘之法汪大夫以上寵之
故勢張甚請大計覲吏時南諌臺毋得先論摘俟既畢
事而始論摘其尤者部院更衷之公謂南諫臺論摘在
先北在後皆所以詳覈官邪司察漏網大夫欲自収寄
而奪耳目之任不可上疏力争得如故事汪大夫愎而
[250-3a]
險能窺伺上指沮折其屬又阿臾時相數更職守以自
固公復上疏極論之時上方喜新貴人議分建南北郊
又欲令皇后出蠶北郊而擿其不合者著論以邪徒闢
之中外惴惴莫敢抗公獨上疏謂陛下必不忍以敢言
之士為邪徒此殆左右奸佞欲售其説者隂詆之耳今
天下士風日敝以緘黙為老成以順臾為平易以特立
為矯激有所建白咸指為沽名言及左右輒寘之逺譴
不惟父母妻子怨其不能持禄保身而朋友故舊絶跡
[250-3b]
徃來以避權臣之怒陛下尚猶以邪徒目之則唯有廿
心立仗之馬喑口朝陽之鳯而已古者天子躬耕籍田
以供粢盛后親桑蠶室以資黼黻文章未聞出郊而蠶
也今士庶之家少習禮教者必以男不言内女不言外
為美俗堂堂天朝四方取則焉可舍九重而逺出郊宿
乎是禮行後世有特書者曰后親蠶于郊譏外也視陛
下當為何如主也南北郊高皇帝未定制也分十年而
合合百餘年而列聖繼之未有改也今陛下一旦改之
[250-4a]
行夏之時而顧復周之祭先地後天則尊卑之義不明
分天分地則神明之志不通夫百年而成一旦而毁中
人之家守先業者尚知其不可而况陛下為天地子為
宗廟社稷主哉陛下服歴大位九年于今矣以為治耶
亂耶安耶危耶太倉水衡供億不足那貸盡矣三輔近
畿關陜河洛赤地千里人且相食矣兩淮旱蝗草莖木
葉亡孑遺矣江南大水嵗課不登爭流竄矣閩海叛卒
至殺兩省長官矣延綏一軍素稱忠厚為殍者二萬餘
[250-4b]
矣地震星孛産妖作異草木變怪禽獸為孽置郵不絶
書靈臺不絶奏陛下了不之䘏而沾沾焉自以為治安
今日頒手詔明日降勑諭欲以配追前王軼駕後世臣
故知其不可也因勸上速停二議開言路且以堯舜之
用元凱為勉而唐宋之狥林甫安石為戒俱報聞當公
具草時分且得逮而上寛之弗竞也公益感奮思報㑹
彗星見遂極論汪大夫為腹心彗並及二相臣以為召
用者宜亟罷罷者宜棄勿用遂倣范希文百官圖例
[250-5a]
悉品諸大臣以某賢當簡用某不肖當斥其辭㫖峭厲
上恚甚馳緹騎逮之至京下詔獄苛究所主名榜掠瀕
死者數四公執語不移遂移秋官獄論比附上言大臣
德政律斬而疑之或得從輕比上奪尚書王時中職侍
郎聞淵嵗俸郎以下逺謫有差公遂真論斬矣時汪大
夫得驟遷太宰而王肅敏公廷相代為大夫議以公所
坐特毁譽失當與三尺不盡合疏請之不聽尋當論報
以例㑹審南闕門汪太宰時執筆故令校卒持公轉膝
[250-5b]
面之公即起立不跪太宰怒謂汝上書欲死我既下獄
復欲為厲鬼以死我死今不在我手耶公叱曰若安能
死我即重我不過磔若又安能磔我太宰益怒謂囚何
敢叱大臣公曰大臣而無君人人得誅之何但叱為太
宰乃摭公獄中事謂以受人餉公笑曰如若言不過以
義槖饘耳不至如若以選人市又受某某金而薦之開
府太宰怒甚推案下欲拳公公應之聲益厲王大夫好
謂馮御史何絮為祖宗不殺諌臣百七十年矣豈以而
[250-6a]
快心破祖宗法又為太宰有法在以法論御史則可以
怒論御史不可夏宗伯言亦曰此豈宰公私家耶太宰
乃止然猶署公情真公挺身出不顧觀者皆嘖嘖稱嘆
曰是御史始者以其膝鐵也其辯口則亦鐵今者覺其
膽與骨皆鐵矣因目公為四鐵御史且録其語傳之逺
外而上所使詗事者宻以聞頗為動容是冬得不論當
洶洶時有遺公藥者曰毋再辱公推之地曰不聞王新
甫語我豈兒女子耶御史陳事不當伏歐刀都市以伸
[250-6b]
明主法何言辱公在獄而有孝子京兆君事公諱恩字
子仁娶於金而舉京兆君京兆君名行可有兄弟十人
而君為之長當御史公下獄時君甫十三嵗即伏闕上
書白寃狀括髪短後衣蹩蹩長安街中見一要官轝過
即攀跪泣請其辭絶酸楚不忍聞皆掩耳促舁者疾過
之其又二載而君年十五矣㑹冬事迫乃刺血書疏叩
公車大略言臣父恩幼而失怙祖母呉含飴哺之以長
成有今日不幸私憂過計欲為陛下作一吠奸之犬而
[250-7a]
頓忘逆鱗之戒遽䧟大辟塗炭都市竊念祖母呉巳八
十餘憂傷之深僅餘氣息臣父今日死祖母當以今日
死臣父明日死祖母以明日死臣父死臣祖母復死臣
㷀然一孤寧得不死惟冀陛下哀憐之縳臣置辟而赦
臣父得以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傷臣心臣
被僇不傷陛下法謹延頸以俟白刃納言陳經見而憐
之為封上有㫖法司更審時王大夫猶在事與聶司冦
賢仍以公前律不盡合請報減死戍雷州公戍而汪太
[250-7b]
宰亦用姦事露罷矣于時海内翕然謂馮公死忠孝子
君死孝然卒皆不死王子讀之葢至今猶廪廪焉巳而
歎曰嗟乎夫孰非天哉今夫高文二祖至神聖也從法
語如轉圜然胡至斬王權磔蕭儀而腐曽秉正也始約
法而天下有觸羅者皆以子請代得免既而不勝請乃
許之如陸安鄭士利輩不可指屈葢人子之志伸而於
太和不無漓哉夫馮公伸為臣而其子伸為子然而卒
以全者天也葢馮公之後十八年而楊忠愍繼盛不免
[250-8a]
矣其婦謼天而請代而若弗聞矣故曰天也馮公既得
雷州戍雷之薦紳衿裾迎而師事之頒白倪孺相牽藉
指目公以為非復世間人公後先凡六載所悰寄在吟
咏甚適也獨不能忘母呉太夫人而會赦歸雷人祠之
十賢堂以配宋之遷客冦凖李光輩公始獲精心養母
呉始公少時食貧不能恒治甘㫖一日彷徨無所出之
中野遇一雉飛入懷以佐午具至是歎曰吾今幸不至
窶吾敢以儉吾親哉於是日徴水陸之腴以薦每行村
[250-8b]
落間輒奉板輿偕采田歌懽悦之葢太夫人九十五而
後終公亦逾六十矣猶烝烝孺子慕也公材大既蚤廢
亡所施居恒慷慨謂猶可以為德於一鄉巳而曰是不
易以不費惠也出槖中裝頗買陂田之瘠者募貧人佃
之教以計然之筴而亦會有天幸傍畆益拓所入漸廣
乃首推母呉意以贍其族季曰乾曰坤者又贍其女兄
弟之歸張震王夢葵者又贍其弟之婿奚繼之者巳又
贍其兄子際可為之娶婦嫁二女而穀之巳又贍它弟
[250-9a]
族子斆可立可仕可還可又贍諸姊妹之適莊華陸府
鍾鳯者巳又贍其布衣之交曰郭濟沈蘭錢穀者經生
交曰張思者患難交曰李啓祥者通家之後人曰載九
甄曰蘇允厚者或授之室或資之學或䘏其死栁御史
與周主事之坊其裔孫貧售之公公與之直而後歸之
又贖錢修撰之坊以授其裔孫曰毋更失守也倭入冦
監司募僧兵禦之公所齎廪犒獨當公家半士女避倭
而徙者皆為授廬傳餐以濟之大饑疫煑粥南禪寺哺
[250-9b]
饑者劑藥以治疫者所全活甚衆又割其膏畆數百俾
代區賦長資曰奈何吾安坐而視汝剉産也始公之急
治生而人疑之既伺其所嵗出乃曰馮公殆為它人治
生耳孝子君既出公於獄遂益習經術甫冠舉鄉試高
等歸而佐公為義㑹公元配金孺人以老壽卒君籲禱
而請延不得則慟絶久之乃蘇蔬食不入内者三載而
念公老不欲傷其意時和色而後見不使覺也葢鄉人
人益稱君孝矣會穆廟初御極旌諸言事者馮公業七
[250-10a]
十餘銓曹欲用公而難其老乃疏進大理寺左寺丞再
以廟恩加朝列大夫而部使者方列上君前事下大宗
伯覆覈無異特旌君為孝子表其廬於是馮公父子忠
孝事大著而君以數竒久困公車馮公督之謁選曰吾
不任報國矣若不以時需一命以攄汝蓄如吾志何君
謁吏部選得光禄署正光禄中貴人陸海故以魚肉其
大僚至四署則益狎君夙戒其屬務飭於上供之物而
中貴人至欲有所恐喝而君陽為不知者縳夙猾之役
[250-10b]
而數之曰某事為某奸某事為某盗不而貸也葢皆中
貴人交關隂私狀中貴人欲假上供物以難之則皆飭
乃更扼咽為諸役請命而出問知為馮御史兒相戒竟
君任亡敢干而君當以預贊大典論勞有大紅繡綺衣
之錫葢用四品例云會以公病乞歸公強無疾老而稍
善忘比疾革謂諸子曰負國家再生恩巳矣屬之而曹
耳謂長子見者以行古道其猶有古心乎諸季可取師
也遂瞑明年郡邑大夫師生祠公鄉賢祠君之奉公喪
[250-11a]
毁瘠而抑於禮如其奉金孺人喪服除遷通判應天府
君直臣子又自以孝廉重公卿間毋敢吏畜之而君益
自勵為精勤每有所委署恒单騎徃曰奈何以口體煩
人當論市役一瞽而卜者訴曰何以任帛供君曰若誠
卜且瞽若父不某所兄某所為千金市耶里人推槽坊
供者皆窶人子公怒曰去之東偏某家不以千金張槽
坊而委之窶子杖而更之當監掣鹽務推抑大賈而寛
中賈以下咸稱平其監烙駒亦倣其意先豪牧之饒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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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監清屯田先豪伍之兼并者以故所至輒辦理然君
矻矻持絜法亡所阿狥御史臺有胥史見訴下君治而
心庇之比獄上欲曲罪訴者君持不可而止嘗奉委逮
魏公從子及其家奴稽故不發君使諭之曰若不熟鐵
榜耶而敢抗王法即八議在魏公不在爾輩從子蒲伏
請罪君痛抶其奴悉抵法數從子而宥之司内樞之貴
人用督捕責君受牒君使一役受牒貴人恚乃為名以
抄案脅君吏徃吏咸惴無人色君謂而貴人不解事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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兆不受彈壓我以吏徃而貴人不以小璫來耶貴人恚
雖甚問知君為馮御史子逆自折然君於職不專為伉
其治民大指先教化而後刑罰有兄饒産而弟窘者誣
其兄君不直其弟使具獄而徐動以天性兄為哭欲寛
其弟而給之弟哭請畢死不敢負兄遂相為敦睦君又
辯故宦家爭嗣微瞹與富人之孽子寃死者翕然稱君
神明君嘗屬議高淳事高淳㨿諸郡上游而頗受諸山
水故有堰障之其水傍溢頃田數十皆浸或請决堰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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露田君曰為田幾何吾寧無邑子情安忍鄰國為壑則
又請省賦以蘇常郡賦補之君曰蘇常賦重極矣能徑
省高淳賦則可以蘇常補則不可乃議調停虚糧以改
折代高淳之困亦蘇其後復嵗饑桴鼔不時起而君巳
去邑尹謂非君行賑且立稿君即日命駕趣之邑哀號
者道闐嗌也君褰帷而示之曰我在毋憂稿君故已悉
得其田饒瘠主名毋敢下上者散賑日所至俾貧人魚
貫受粟悉以實徃咸驩呼祝君有後臺使者上君治狀
[250-13a]
卓異先後十一疏而是時少宰王夷陵嘗以公分識君
貽書君謂相國與太宰逅而賢君吾從旁臾之非久遷
矣君不答人以誚君君曰彼賢我則不責我答責我答
我故不受彼賢何與我為君坐是竟不遷以考最不欲
北謝病歸脩其父行誼甚適也馮之先讙以俠亭以守
刦毋擇以戰咸顯名秦齊韓趙間至漢而奉世野王以
威重廉靖稱其後道拯貴壽京稍謇諤然未有忠孝表
表如廷尉京兆父子者雖然亦各所自重舉之耳以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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廷尉終始則何嘗不篤孝焉京兆故不盡究材其材何
嘗不宜世也抑其奉公守法足稱矣又皆博學工屬文
而傳其業者廷尉之子學憲時可京兆之子鄉進士大
受尤有聲大受與王子善故為論著之如此或謂廷尉
有恒言行隂德而使人知非隂德也讀京兆之辭孝子
旌懇懇繇衷悃矣今奈何使人名之又忍以君親使人
名之也王子曰然歟否否使人不得名者盛世事也不
欲使人得名者忠臣孝子心也名忠臣孝子以風天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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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民秉彛也且夫名教者聖人之所不廢也而又何疑
焉曰馮廷尉京兆父子忠孝傳
  陸子傅先生傳
陸先生者諱師道字子傅其先蘇之長洲人生而穎儁
七嵗能裁小語詩稍長受王選部穀祥易以易補博士
弟子郡守聶貞襄公豹試而竒之令改受春秋即以善
春秋聞時年甫二十餘而會其偶曹宜人卒崑山呉中
英先生者名儒少所當意見先生而竒之以女女焉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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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呉安人遂與呉先生同薦應天先生秀眉美姿玉立
頎然其再屈公車而詞賦聲隆隆起凡六載始成進士
所射策入故相夏文愍公言手大竒先生為言於故相
李文康公時曰是子也其文賈董而書則鍾王以第一
人聞是時上不盡寄相臣柄移之二甲第五選而得工
部都水司主事任職潔廉無害夏公内自恨奏改先生
禮部儀制司供事制勅先生雅不欲近相臣而念越人
勇之説進所取應制酬代漸詭因母陳宜人病請急歸
[250-15a]
侍久之陳宜人病寖劇先生謝客隱湯藥問蚤莫亡間
時時摶顙籲天請代又嘗刲股羮而進之病良已又病
目先生三䑛之亦已㑹所予告過期遂不肯出益肆力
於學其學自九流七畧稗官黄衣之屬亡所不窺手抄
典籍後先積數百千巻丹鉛儼然益工歌詩及古文辭
又益習書小楷以至古𨽻皆精絶又傍曉繪事簡淡咄
咄逼倪元鎮時文待詔先生徴明者里居而亦善詩及
書及繪事先生造門用師禮禮之人謂先生業已貴胡
[250-15b]
折節乃爾且不聞世以秇目文先生耶先生曰子言之
誤夫文先生以秇藏道者也自吾見文先生無適而非
師也者奉之益篤文先生亦篤好先生即膠漆莫喻也
諸臺使慰薦先生者無慮數十疏自世宗朝執政者好
拔其黨據津要以相翼毗而輕於棄名士大夫而士大
夫亦醜之莫肯為用而吾呉最盛前先生者有王叅議
庭陸給事粲袁僉事袠皆里居與先生善而先生所取
友如王太學寵彭徴士年張先輩鳯翼兄弟多徃來文
[250-16a]
先生家與文先生之子博士彭司諭嘉日相從評隲文
事攷校金石三倉鴻都之學與丹青理茗盌鑪香翛然
竟日間從諸賢出遊汎石湖取越來道放舟胥口尋覽
虎丘上方支硎天池𤣥墓靈巗鄧尉萬笏大石之勝呉
中好事人操酒船跡之於山水間先生亦無所拒取酣
適而别興到弄筆得薄蹏阿錫一㸃染若重寶葢是時
海内懸格以購文先生跡次及先生先生不為意尋而
陳宜人以老壽終先生哭毁幾滅性而素所友愛弟安
[250-16b]
道亦卒以是日邑鬰忽中風蹶憒憒嘔沬久之漸愈而
性理亦少錯矣先生林下踰二十年而受易師王選部
亦以久廢俱負公望朝之執政者新以名起先生與王
君先生就王君而筴行止王君曰吾老矣即並命而並
不出將以我曹敖然而忽忘君父先生乃起就補南儀
部召為膳部郎中甫上擢尚寶少卿尋奉使祭秦先王
公殊自快以生平所慕者關中形勝今幸一寓目焉乃
縱遊二華觀龍門砥柱浴驪山温泉弔漢唐諸陵所至
[250-17a]
皆有詩而秦之嗣王習聞先生名厚幣以饗先生謝弗
納歸署尚寳篆會以穆宗登極推恩贈先生父母妻而
先生階奉直大夫勲恊正庶尹亡何故痾復作乃再上
疏予告歸歸六年卒王君既筴先生出即謝病卧復起
居兩嵗果病病久之而死其於先生雖為授經師而行
能姿槩略相甲乙王君風度整㓗而先生襟宇冲夷有
足當者其月旦亦埒之先生初號元洲尋更曰五湖以
表寓也卒之年六十四所著文集左史子漢鐫若干巻
[250-17b]
二子士謙士仁皆有名士風
弇州生曰以陸先生之初尚羊山澤詩酒自藏即淵明
奚啻焉晩乃聊出棲遲金馬庶幾東方曼倩之所稱者
浮雲在霄舒巻自如亦胡弗適也嗟夫令典午不易社
羔鴈婁下人亦胡能以一隱逸測淵明而何乃跡陸先
生為
  喻太公傳
余始與杭假守喻均邦相善因而得其父太公燮之為
[250-18a]
人又得其詩萬厯之癸未冬而邦相以書自杭來曰日
奉吾父之郡邸養而忽忽不懌謂孺子吾不敢望故豐
鷄犬奈何坐肥我則一奉之西湖上亦不肯再曰夢境
耳且吾不欲使西湖之識假守父顧案頭有弇州山人
集讀而心善之令日進二三編居四十日而盡乃曰吾
日登弇州之山而與山人遊不亦大快且吞所謂西湖
八九不芥蔕乎我歸以山人老矣弇州山人者世貞也
居一月所而邦相手草太公之事狀而來請曰吾父不
[250-18b]
獲面先生而先生之言在吾父胷臆其可以當先生世
而失吾父敢以不朽請余曰微而請余故嘗得而太公
又得太公詩矣世所稱相知者寧面也屬有文字戒則
以太公故緩而為傳之太公者字廷理父曰朴齋公栗
生太公九齡而見背有母劉在兄弟凡三人而太公居
仲伯氏煌秉家政才足樹也而不能無别帑計嵗少贏
積劉夫人怪何以弗贏也而語太公太公詭對曰自吾
考之見背中外若蝟逼焉得弗隳足矣何敢望贏劉夫
[250-19a]
人意乃解而久之伯氏亦卒有三男二女未婚嫁太公
代署政則益精勤課童奴事耕織計嵗得厪厪當出以
時消息之故為季也室已為伯氏三子室而字二女嵗
計之若小贏者劉夫人復怪之若材乃逾伯氏耶以伺
其私槖亡有也當拆箸則盛推其園田以授季與伯之
子而取其餘不合親友不立盟契交讓而後飲極懽而
退自是劉夫人獨就太公養而季以火燬已而延太公
所亦燬獨伯之遺舍存太公仰天謝曰幸憐我不困我
[250-19b]
胼胝以日夜覆露三孺子足矣謂季來合而奉太夫人
僦比舍居無憂色然自是家日益削與其婦夏安人節
腹以資太夫人甘不使知有約也太夫人卒不能具窀
穸奔走匄貸以襄事而毁瘠勝之人人歸孝矣太公自
是不甚力治生而會邦相長則力課之明經屬文邦相
有材氣然自負&KR1029&KR1029不肯就經生規太公必挫之使就
經生規而後已性又嗜讀書至丙夜聲琅然不輟夏安
人戲謂得無更作博士弟子耶少而不讀今何讀為太
[250-20a]
公笑曰少不讀故今讀之且書寧為博士弟子設也太
公之所精治獨史學上下數百年間事指畫舌湧如覩
邦相既業成而語人吾不治史從傍耳吾父談隃於目
習多矣太公故塵土財帛喜施予而奪於力弗繼自邦
相之通仕籍若少可以行德者即宗戚中壯有室殁有
歸孤寡有衣食其半皆於太公乎足客至毋問蚤莫輙
呼酒炙彈棋鬭梟竟夕不示倦色甚至比隣貧不能留
連客太公為延致曰奈何吾里而有枵客也以故太公
[250-20b]
之稱封君者十餘年而不名一軒南畆無傍拓更自喜
以為快邦相郎營繕當治倉與倉曹郎有連而失其意
倉曹相客也讒於相謂邦相嘗有所雌黄激之怒以攝
督倉侍郎因事刺譏邦相一孱給事中從而實之寘獄
訊邦相禍且不測太公聞而晏然曰兒非不自愛者命
也已而得白薄讁楚察幕歸而請罪太公復欣然曰咎
不自爾掇命也何害至邦相宦楚幕奔夏安人之喪歸
相勞苦久之邦相按廬產猶故喻也太公伺邦相槖猶
[250-21a]
故邦相也父子泣相慰曰可以終身矣太公之所最樂
者就邦相營繕封與燕之賢豪長者遊然不久棄之去
其次就邦相蘭溪令所風令以寛平無忮令能奉行之
亦樂也而亦不久去大約如在杭指太公生平㓗脩巍
坐袖手雖盛夏冠裳殊楚楚年七十有七矣神形猶峭
爽目閃閃如巖下電飄髭拂袊領白而光可鑒也太公
不喜屬文以其去情性逺而嗜詩老而吟咏不衰邦相
私評之以高處鴈行岑嘉州下亦不減元白其為五季
[250-21b]
樂府慷慨激昻則辛幼安劉改之也人以為知言初邦
相之封太公如官也飭冠帶組繡以薦太公為一再御
然不恒御也里居馮一倉頭卒遇之不知為貴人郡邑
禮請鄉飲亦不肯應而自號曰素軒鄧太史以讚嘗因
其七十而為之説謂有天籟而五聲於是乎生也有淡
而五味于是乎生也有素而五色於是乎生也籟不離
聲淡不離味素不離色且日鬭接而守之卒未免不勝
之患焉故道期乎齊知之不能知而言體乎常名之不
[250-22a]
能名予將進公於素之上乎太公曰吾安知上吾長保
吾素足矣
弇山人曰如鄧氏云太公將不得為有道者耶訾不責
贏德不近名以素為緯復取為經外若皦皦而中㝠㝠
其子師之拙宦乃成其見若不足而終有餘者耶莊周
所謂人之君子而天之小人者耶所謂詩發乎情止乎
性用自媮適而已若終始不離素者邦相目以如岑如
元白如辛劉庶幾闇然而章不能竟掩之矣
[250-22b]
  余徴君傳
余與晉陵余司理善司理時時為稱其先桐林君之賢
也曰百余某何敢望吾先君而先君困諸生久其應鄉
辟書數佹得而失之而不榖乃先先君鳴嗟乎士固有
命哉已而以司理語質之其鄉人王祖嫡曾清輩則皆
曰余徴君賢者問何以稱徴君曰君諸生也隆慶初天
子下有司辟懷材抱德咸推遜君將以君應而君卒學
者不敢以諸生目而稱之曰徴君㑹因司理請乃作余
[250-23a]
為諸生祭酒束䞇請益者衆而其於家尤能消息之以
故小自給顧性好施予里人秦生被誣杖且死猶坐繫
不得出徴君脱驂馬贖之出而醫藥之得不死它日之
别墅遇有夫婦哭甚哀問知其有巨室逋且鬻婦以償
也趣詣巨室緩頰百方至自為券以代而解故人龍某
子貧甚館之門下衣食之族女孤収養俾差次已女擇
壻而資嫁之徴君所行德甚衆然不自以名其受人德
則縷縷熱中不亟報不止也性篤孝事橘泉公無違色
[250-23b]
既以考終柴毁骨立服禫矣每念不能終養公又不能
以禄養也語及之淚交下於頥遇食亦廢匕箸少能詩
晩而漸入唐格能文文闖東西京能書書法遒勁劑永
興渤海間尤精二氏學旁曉星厯服餌之技所著障風
集八巻一得集四巻葢郡邑既欲以公應辟書不果則
以應嵗薦甫治裝而病卒矣年僅五十七
贊曰余所覩博士師弟子薦徴君牘抑何其詳至委曲
也汝南故善月旦評今猶有古所遺也夫以其文俳故
[250-24a]
不志志大都云司理之治晉陵其賢可屈指數至稱徴
君則自貶損以為無可比子道固然語云不知其父知
其子余以是傳之無恧辭抑橘泉公醫而徴君儒以不
逮禄養自憾終其身則余氏代推其先德矣
 
 
 
 
[250-24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七十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