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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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四部稿巻九十四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墓表九首
  明故太中大夫貴州布政使司右參政致仕棟塘
  陳公墓表
隆慶壬申之三月致仕貴州右參政棟塘陳公卒於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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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九十一矣而公之鄉搢紳大夫諸生吏民環顧次嗟
而歎曰公胡不百歲也則又曰疇復有篤孝揚親如陳
公者乎盖公生甫十月而父承德公捐館母都安人夫
天而撫公以長也公自以生不及識承德公覩遺像輒
涕覆面事都安人烝烝敦謹四十年一日也舉進士需
選則棄之歸省都安人卒毁瘠幾殆服除廬於墓者五
載而始出盖嘗走海内名公卿若邵文荘王肅敏輩誌
表哀誄數百千首以不朽都安人而公後篤老矣居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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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伏泣祠下孺子慕也則又曰疇復有難進易退恬穆
如陳公者乎公有聲邑諸生間為易甚精而屬鄉試安
吉廖守奇公材而謂歸安武令當入㕘試事且治易也
以一束帛俾公贄武令公固謝弗肯往已武令果㕘試
而薦公預鄉書廖守始得公謝弗往狀不懌至是乃服
曰吾不如陳生逺然武令胡渠能識汗血哉公舉進士
八年而始得工部主事時且有給事御史選謂少需之
公趣辭之官改刑部復乞南為祠部遷車駕員外郎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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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部郎再改儀部徘徊郎署者十年而始得參議湖省
再遷副臬事滿考而始得參政貴省以道逺多瘴不欲
傷親遺慨然致其仕歸僅五十七歲耳家食分三之二
御史先後慰薦亡慮數四而公無尺字走燕中竟老弗
起也則又曰疇復有循吏為德於國如陳公者乎公之
攝泉徂徠蓄洩啓閉以時即尊官巨璫毋得越糧艘而
先糧艘畢即客舶以次魚貫進不為苛峻以待漕卒商
旅懽浹道矣而逺邑垻夫來受役者八百人所募倩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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猾卒持至十金不止公盡革之第徵人二金留郡庫大
約人省可八金而三歲獲四千六百金之羡以備河大
興公小暇輒召諸生講説經義貧則為繼膏油諸生多
顯重者吳太宰嶽憲副孟祺其選也為刑部而王勇者
挾戚畹張甚嘗道捽潘御史㑹以訟事入部㦸手語侵
尚書尚書第唯唯遣出而中恚甚試以屬公設法捕得
之窮治姦狀論如律參議時督太和山不私其山佃入
出其饒者俾佐州民役州為稍蘇副使時所平亭疑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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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而人所縱舎株累若而人至於絀貪墨抑豪右偘偘
在法表闔部肅然則又曰疇復有食㢘于官于家少老
一致如陳公者乎漕河栁楂利歲千緡泉夫曠役亦千
緡太和山佃入亦可千緡香金稱之公前後悉以歸官
中貴人守太和者冀交驩公誕日得公詩袖數百金及
他珍物為報公怒欲劾治之急麾出長跽謝過乃已公
歸而垂槖蕭條山田百畝恒蕪藿食勿計也有巨商介
公友書為沈侍御居間侍御公所厚始心許之徐出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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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為壽公遽入内竟日不復出盖湖俗士大夫以財相
髙獨見公口不敢及利矣則又曰疇復有矩脩内外行
醇懿如陳公者乎公十四而為邑諸生時當護月邑令
伺諸生咸蹲踞相誶笑公獨嘿跪不少跛倚令奇之曰
是兒國器也盖生平無登孌破老之好矣則又曰疇復
有長厚為德其鄉如陳公者乎公雖窘無擔石儲然姻
黨宗族有待而舉火者公所恩施人輒忘之人所恩施
公即一飯弗忘也或謂公當脩郄公曰我固不知郄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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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為長者如此則又曰疇復有博學能文章欿然如公
者乎公十歲而能歌詩於書鮮所不讀所著有天目山
房存稿山房摘稿和陶小稿見聞紀訓弦韋纂要族譜
數十百巻藏于家知者以為有㑹昌昌黎風公意弗屑
也盖九十而讀書琅然不衰所請揮洒立就矣則又曰
疇復有見道明性洒洒朗詣如陳公者乎公嘗從學湛
氏與鄒吕諸君子游然其絀門户杜口耳要之有當於
心者非師友所得與也始而主誠終而湛然忘之一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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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好如洗留不戀生逝不厭囂其眞有道者歟已而復
次嗟歎曰公胡不百歲也盖公嘗從吳興社其社之老
大司空蔣公劉公大司冦顧公輩雖少長於公咸推遜
公以為弗如而諸公亦後先物故獨公在公長身玉立
&KR0008&KR0008若雲際鶴老猶能細書聰明强識好竒之士以為
當仙去不死胡但百歲也而今已矣則豈唯搢紳大夫
諸生吏民哉盖天下之人惜之於是公為儀部郎與試
南京知名之士三十有七人而先司馬府君與焉府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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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子世貞嘗按部吳興謹因搢紳大夫諸生吏民之論
而表之曰有明賢大夫陳公之墓公諱良謨字中夫别
號棟塘有子二人敬則孝則敬則最賢而文其先系配
嗣生卒月日詳誌中
  廣東按察司僉事贈太僕寺少卿東華王公墓表
當太僕公之將入給事中也跳弗肯應曰吾必死諫死
易耳而以貽太夫人憂何辭不許乃入給事中數上書
論事執政固目攝之矣而㑹敵闌冦塞内傅大都公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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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死敵而以募兵出歸復欲以死爭權相不果而遷按
察僉事兵備嶺南以去一與其守令議大盜獄不合臺
右其守令即自劾歸永嘉歸而自憙可無死以終奉太
夫人也乃又不勝激島夷難從鄉里惡少年拒走之凡
三載永嘉之鄉兵幾振無何竟敗以死太夫人固無恙
也且夫士豈必盡用死重哉夫死不死遇也或曰公殆
欲以愧夫封疆之臣而失職者則又非也夫公知有君
親而已矣奉君則君重奉親則親重死不死遇也公姓
[094-6b]
王氏諱德字汝脩世為永嘉名族而其在諸生時美髫
睂妍晳若玉雪人固肅然亡敢以狎進甫踰冠成甲第
授東昌府推官丁父憂歸補大名公之兩司雄郡理以
一切治辦稱又嘗城臨清論功進歲奉而其辨滑大盜
獄滑人德之為祠祀焉幾十年而始拜給事中即勸上
簡内閣輔臣謂文言而不當用强博而不獲要外㢘而
内濟欲隂忮而陽為容者非其人也執政固中恧所繇
目攝矣而公按光禄即汰其費三月而得四萬金當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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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公所上十餘事如開北都門入郭外避賊者減京通
倉糧價使民得量受食而又薦材士大夫趙貞吉劉燾
輩婁當上意比奏即報可所募兵山東為諸道最搢紳
大夫交口推公才以當一面而忌者亦時時反脣㑹新
太宰上事公投刺少殺其禮太宰貴倨甚即出公而公
素嚴重諸給事偶坐不能得公一語而公間引其所善
論國大計臧否人刺刺不休也故事三司謁臺亡不謬
為恭謹前白事若小吏而公其末顧獨捧手而已不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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禮乃至都御史詗公㢘檄餘奉為餉且奬公公曰都御
史於法亡奬二司者二司法不得受餉下其金籍之公
部兵執盜民也民亦謂公兵盜郡守為民請持未决而
都御史意公私其部兵則猶以籍金故公之歸太宰移
文留公不得而前太宰復用按牘曰是故强項給事耶
以擅離職罷公公所前募山東兵精甚居自恨不得以
其兵一當敵而其僉事嶺南數選練驍鋭以軍法約束
之身入諸猺寨所傷殺捕鹵過當歸適有倭亂乃納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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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人城而從其宗人豪散貲財募兵為墓井捍嘗一再
敗之斬首獲生以數十計最後公雖擊敗賊然失其豪
以是憤恚奮益前冀復豪讐而㕘將鈇兵悔約跳郡援
又不至兵既敗公猶手射殺數人罵賊以死然賊自是
奪氣竟不能越公鄉而薄郡矣夫公以烏合之衆素所
夷等非有國家一節以提衡其命而能用之至三年而
亡畔散功雖不終自兵興以來未之有也天子用督臣
請嘉公誼贈太僕少卿賜祠春秋祭額曰愍忠官其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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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人錦衣百户世世弗絶嗚呼公之致身不必在官人
主之用公不必及身雖若俱稍後者而其交盡而互報
則無憾矣公之舉進士宗人有與時相連者以書為公
請公審視之削其請而後投生平杜干謁雖贄帛必却
其於進數避不肯就於退則一拂袖而决此其倡果勇
奮節激昻豈復有赴㑹希遘意哉公之殁春秋僅四十
二有子如珪舉鄉進士賢而文如璧今為錦衣副千户
謂不佞好談説古今節義事俾志其大都於墓道之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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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見羅贊善侯布政志傳中
  中南黄先生墓表
當正徳丙子而中南先生黄君得之舉於鄉以易魁其
經十五年而為嘉靖辛夘其弟勉之復舉於鄉以春秋
魁其經於是天下知吾吳有二黄者而勉之一再試不
利輒棄去為古文辭又工性命經濟之學天下乃獨好
言勉之而勉之卒又十五年而黄君尚稱鄉貢士以殁
盖七十有五矣黄君意以士不成進士即不能有所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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設即少施設而無為之推轂至公卿者即至公卿而問
其所繇起赧然靡以應也其氣且又索然以故終其身
裋褐而不悔也黄君之乆困禮部也而部有崔侍郎桐
者其同年生謂之曰公豈有意耶部幸司務缺肯留佐
我我力能得之銓曹黄君笑不顧曰小子欲輕相吏哉
且吾苟為而所與者而乃待今日黄君既已乆次然其
於文章益有聲而鄉貢士皇甫冲王文錄少後於君其
聲相甲乙時相嚴聞而欲致之謂是三生者乆困令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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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門下以顯當重德我而俱莫能屈也黄君為人長身
偉貌脩髯目炯炯瞳子類河朔大俠壯時屬其父公異
授産與勉之各千金悉裒以寘書於書鮮所不窺而所
尤習左氏莊子離騷司馬班氏史詩好稱曹謝岑李王
孟諸家顧其所撰詩若文則别為杼軸曰吾得於機而
發於機雖吾亦不知其所繇來者安能齪齪優孟抵掌
為吳中名能文章家黄君與勉之而太原王守寵安定
皇甫冲涍汸濂皆兄弟又交相貴善也勉之卒而有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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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水善其父言君恒歎曰吾弟為不亡矣謂其長子道
羙殁而㓜子河水尚少曰吾名當不後勉之今乃爾得
非以而輩不姬水耶黄君不好游富貴人所還往獨二
家而相次凋謝且盡乃數過姬水城南第愛其花竹徘
徊至夕乃去黄君七十五而前後所偕計吏自潞河舎
舟躡屩之京即下第躡屩之潞河不乗騎曰若不脱諸
生吾必不驕若足以為常至是當治裝行忽屬疾卒天
乎乃竟恡黄君一第以死而不令為所欲為且黄君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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蹇鄉貢士垂五十年而相嚴欲客之侍郎崔欲吏之而
不得此豈苟為貴者黄君塟時姬水為之狀而司勲汸
志之盖又十餘年而河水之學成内傷黄君意悉取君
文若隱居北游閒居客中右閶諸集與所纂校孔子家
語兩漢博聞漢晉唐四傳唐詩二選仙家四書大咍小
咍錄詩説集梓行之而謁不佞表其墓曰舎此無以慰
地下矣余憫而許之黄君諱魯曾得之其字嘗自號中
南山人有孝友至行及他大節甚著其家世勲閥妻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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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卒詳具志狀中
  南京刑部郎進朝列大夫藻泉凌君墓表
嗚呼藻泉先生殁而不佞世貞表之曰有吳賢大夫凌
君之墓君績學工藝文以鄉舉起家一令巖邑再典州
郡奏課第一陟佐秋官歸而為德於鄉鄉人稱之曰藻
泉先生三邦之人尊以賢大夫而不敢名而學士薦紳
猶惜其晚而未竟用及其殁也則又惜其蚤而未竟享
也盖不佞過君郡君病且谻矣强其子工部君扶㩦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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謁曰公長者吾乃何幸一接公不佞固已知君之有所
屬也君之為諸生甫弱冠而於其業工甚試諸生間往
往屈其行然至應鄉薦輒病不利因著夢成賦以自見
乆之用選貢升國子上舎始薦應天至㑹試輒又病不
利而又乆之始謁吏部選為全椒令全椒民苦養馬土
豪詭為邑供丁而以馬役貽下農君至則首革供丁曰
吾無所事供也為代下農養馬則又約束其寮曰毋行
落課常例也則又時鬻其老者俾易駒而為處價以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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俵曰毋令而陪償也價少盈羡悉登籍著為令邑自是
無馬害矣君又以時立社倉出粟予貧民貸其子錢議
丁糧省里遞抑斥姦吏鉏强猾邑政大治乃稍留意學
官脩禮敎之事尊故王文成公以配歐陽文忠公曰此
二公牧同地也而㑹河南㓂師尚詔反聲言破鳳陽髙
牆擁諸王孫度藕塘且突全椒而南公從邑中少年五
千授甲置陣為三覆以待移文御史所遣二指使掎角
前扼賊衝賊逡巡遁去畿甸卒以全椒障云而吏部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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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最顧僅得沔陽守沔陽名為饒而困澇君甫至監司
檄徵積負五萬石君曰是無奈澇農何行求富人代為
劵約以樂歲取償而身勞勉之頃完其半以報監司大
悦檄旌公力辭守不穀何至代民受旌也沔多客籍皆
饒樂而土著民不勝役則相率跳它邑自隱君悉遴客
籍以次受署役則土人稍稍歸矣公又築下流之堤以
捍荆湖漢沔諸水水暴至不能損稼人相率呼凌公堤
云有護衛指揮某藪大盜而社其國莫敢問御史以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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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畫策立就逮窮治枝黨無遺公前後州邑薦剡亡慮
十數奨慰婁下稍遷同知廬州府嘗受檄清理鹺務宿
弊為洗採三殿花石以身先州邑吏而設法委曲處之
甫三月報完詔賚金帛加等有居間而槖金於茶及酒
者君發之按如律豪猾惴惴受事而君不以自多曰吾
愧夫逆絶暮夜人也用治理卓越上聞擢南京刑部員
外郎君故倦㳺而屬䘮母王太宜人過毁瘠疾服除治
菟裘為終老計太宰胡公與君義故移書趣之出公謝
[094-14a]
曰身業已有之不能為宰公失也㑹東宫詔恩進金緋
然亦不時時服幅巾白帢林居讀書焚香宴坐竟日好
養生家言居恒誦老子專氣致柔章以持世要訣無過
是已又好禪恍然若有悟於出世也榜其居曰淨因齋
更稱淨因齋主自君之先有時中者為元秘書少監懋
翁者為翰林直學士至明而諱賢者以應天治中直諫
謫章皇帝思之為賦招隱歌命行人召還俾佐大司馬
理御史臺事固辭書賜老堂以賁其休而子晏如繇善
[094-14b]
書起驟拜吏科都給事中擢右僉都御史有名臣風凌
世世受儒三傳而練溪公震仕為黔中校官最不達而
最賢最名能文章則君之父也君於詩文少受其父指
而又多從文太史劉司空數大人游𢎞嘉之際卓落諸
名家皆其所寤寐交者也又獨推史遷氏非陽浮慕之
要有以心得者晚乃多病不數為詩其傳者三百餘章
皆有唐人風至論詩十法鑿乎其言之也不佞盖嘗敘
其簡抄謂用脩而在即赤牘其舎諸君名約言字某得
[094-15a]
年六十有八以卒有子廸知成進士為工部員外郎述
知為光禄寺監事遇知遂知俱逰太學諸孫十人皆彬
彬世其風吾所謂君位不盡酬才壽不盡配德名不盡
彰實以為恨然大較備有之故為之表而且以君之所
未盡屬為君之子若孫者
  明奉議大夫福建福州府同知㑹和邵君墓表
先皇帝時予以按察監青州軍事而劉公丁公後先為
中丞巡撫其人咸寛大好行其德而御史某子甲取一
[094-15b]
切苛辦毛摯為治吏所當劉公丁公則競為掩覆以見
長者所當某子甲則競為操切以見才事不兩值則兩
濟而各以其重稱事兩值則技亦兩困竟用是失意而
敗甚者或屈二中丞之好以狥某子甲而獨青州之安
丘令邵君為不然君於寛務施於邑之外所謂赤子者
於嚴時有所用以警猾墨吏而提衡其中豪以上然寛
而稍振以節嚴而力除其細以故安丘之中豪大吏雖
内懾邵君而亡所怨其小民愛邵君而不敢以狎待即
[094-16a]
二中丞某子甲亦不得以其好名邵君總其凡而旌之
曰賢邵君之政可見者時徭役平税斂能使其民欣然
出其財力以輸公而家更足嘗取桀黠媚上官人王佩
置之理其人至死不敢以頰舌報君畫策捕大盜董賛
王學古受上賞御史何廷鈺者議海運以委君君為條
析其不可狀上御史意殊不自懌無以難也然君竟用
踽踽自好鮮内主擢廣西之上思州守以去安丘故多
盜安丘令在按察業不虞安丘安丘人知有令亦不知
[094-16b]
按察也安丘失令桴鼓數起盜行劫城中按察始日夜
拮据治盜安丘人亦始知按察矣邵君諱大章字本中
世為錢塘人有聞者君以明經數冠諸生舉鄉薦起家
桐城敎諭束贄不行遴其秀文而貧者躬誨之以最得
安丘令自令去為上思守不夷其俗敦信興禮翕然向
化其治大約如安丘以才移署横州治狀加上思以最
得同知福州府駸駸顯矣而君竟坐觸瘴多四肢之恙
即上疏移病歸人或謂福善地同知尊於上思守胡歸
[094-17a]
也君笑曰吾不難上思而難福哉吾病自不任耳且也
不欲以吾内而殉吾外君歸之二年而母瞿夫人捐館
君柴毁支骨又以身襄事往來山中瘁劇病卒春秋僅
六十卒之明年而余起廢㕘政浙江當君之鄉意稍徵
君之所以令安丘者自益而已矣君年六十不為壽官
五品不為貴有子四人雖間補邑諸生不為達能自致
其寛嚴之適於安丘而無所取上官指天之報稱循吏
抑何寥寥也彼夫張湯杜周之徒急於用以民命而塞
[094-17b]
人主之指然皆終貴至公卿子孫相印侯國不絶又何
如其説也余竊有慨於衷故為采安丘之政之最著者
表其封曰嘉靖中循吏錢塘邵君之墓
  明承直郎刑部山西司主事梁公實墓表
公實為諸生即名能歌詩傾嶺南矣已成進士燕中即
又傾燕中人而居恒不自得鬱鬱思歸補尚書刑部郎
間與其同舎郎李攀龍王世貞㳺乃稍自媮快曰世故
有人哉而郎宗臣已去為吏部休澣輒一來俄而郎徐
[094-18a]
中行來中行故常與公實逰南太學深相結者也以是
日相與切劘古文辭甚歡而一旦念其太夫人竟移病
滿三月上書請告歸公實時聲愈籍甚當徙郎吏部吏
部亦推擇嶺南郎一人以風公實且止者公實笑曰吾
自欲歸豈以刑部郎少之故而一吏部能縻我哉竟去
弗顧至濟上而貽百韻詩攀龍輩為别百韻即古自杜
甫氏而外不恒見也而文甚工既歸乃杜門庋圖史丹
青彞鼎之類一小閣卉木竹石環之而身吟誦其間囂
[094-18b]
囂然不屑也郡國大吏雅慕公實干旄門相踵公實則
以一蒼頭謝谻不任客鄉里&KR0008袴子跡絶不相聞而潦
倒書生挾冊剥啄則尋聲出延食之矣然公實所最善
者攀龍輩武昌吳國倫最後定交而謝榛以布衣故公
實亦間從逰其於鄉師事故黄文荘公佐而友黎户部
民表嘗與民表約㳺羅浮山觀滄海日出没探勾漏令
丹鼎庻幾其人一遇而屬海颶作不可以舟乃止宿田
舎者三夕颶益甚山木盡拔道為徙而公實亦意盡乃
[094-19a]
賦詩而歸是時屬疾寒中湊矣歸而疾大作遂不起年
僅三十有六也公實以念太夫人故棄其官萬里歸養
而竟先太夫人以死盡益謝棄交㳺期以歲月窮古作
者之藴而巻若不觸手聿弗受瀋庭卉木弗及新以死
嗚呼何以死也公實所為集若干巻具在取其上駟而
擬古作者無大愧其下駟亦足以走夫後死者即公實
不死也記之燕中從公實逰間過飯一肉不能再簋既
復過具鮭菜不能肉以為恒青衫沓拖其當繡處時囓
[094-19b]
殘則縵以絲襚之而問其家世故嘗貴為諸生日以意
氣耗其數百金不顧詰之則笑而指其腹曰是豈任肉
者公實又性不好食酒事太夫人篤至䕫夔齋慄與諸
弟季友愛甚眤即獨飯飯弗甘也又慎飭於言行不侵
然諾取予一介不苟自吾黨之工於詩不乏而其為人
毋工於公實者公實好言數又能相嘗一夕謂宗臣曰
子甚貴而無身奈何已又謂予曰惜乎子之不得志於
年也子而年疇能跡子武乃又黯然而歎曰吾先二子
[094-20a]
徃其誰為驗者盖公實殁之六年而宗臣亦年三十六
以殁又十五年而余尚在顧且老無所成乃因公實弟
有貞之請而為之表其墓曰明珠珊瑚若然夜光粤之
南在在藏而孰與夫公實之骨之藏公實梁氏諱有譽
别號蘭汀其父僉事公世某為南臺察以諫稱太夫人
某氏娶於某有子幾人其某餘詳誌中
  李大夫張太恭人合葬墓表
于鱗為古文辭其傳薦紳先生至人讀而驚曰夫夫古
[094-20b]
之人也耶乃于鱗之祔太恭人於李大夫葬也而弗自
傳也謂正甫不朽先德哉俟而銘以窆謂世貞幾其於
今有狥也俟而表以隧則又曰傷哉吾先大夫之葬而
孤尚稚也盖弗備是矣則又致略曰大夫諱寳字來貢
其先長清人至大王父禎而徙歴城之龍山禎有子曰
端少孤移著郡西門貧不能自活間與所善博徒博一
夕而箕錢十餘石少息之遂為西門大賈徧視里中才
子弟令操奇贏無不人人累千金端故以末起然為人
[094-21a]
好施尤急喪葬予棺槨以為常殁而諸小賈暨喪家竊
祠伏臘之矣大夫擁父貲為豪解音伎善酒嘗得駿馬
客四十人人與觴敵不醉一補郡諸生不成用貲再補
德懿王典膳正非其好也每朝㑹當上食輒引病不受
署居恒謂酒後氣吐哈作雲罍狀觸人安能銜三寸日
屏息王者前也故父劵僅萬金一夕感慨焚之曰奈何
以先人之德任怨令閭里匿影避我為益落魄用酒挫
産以卒凡三十六歳前已娶故郭恭人有二子矣暨娶
[094-21b]
今太恭人張氏十六而稱為人婦若母存者忘亡二十
八而失丈夫後有三子併前五矣三十六而失姑楊太
恭人益稱母抗二子法於三子咸夔夔齋慄也于鱗既
壯大補郡諸生然益貧三剪宅而始獲廪縣官太夫人
所日夜績而佐于鱗誦者勞可知也于鱗成進士為比
部郎順德守太恭人咸從不以四簋傷于鱗㢘遷為陜
西提學副使逺不克徃于鱗居邑邑不樂遂乞歸凡里
居者十年而用薦補浙江進左㕘政最後為河南按察
[094-22a]
使復迎太恭人養太恭人之所從徃者欲以安于鱗其
處也為于鱗子子也太恭人素内實不泄一夕暴注遂
不起凡七十四歲大夫之一再受封為比部郎順德守
太恭人始封安人進恭人以于鱗故咸稱太子五人諸
孫七人曾孫五人于鱗者大夫之第三子而太恭人之
最長子世所稱李攀龍先生者也不佞世貞竊謂司馬
氏之著於遷也而有談也班氏之著於固也而有彪也
其自敘彬彬乎文矣乃于鱗之不自傳何也然亦敘其
[094-22b]
略焉大夫之以俠起而弗永盖稍異二氏乎論德則大
夫弗曜論功則遷固匪創子哉于鱗矣乃太恭人之淑
行懿敎何愧孟母焉敬為表之曰是墓也濟南李攀龍
之父若母藏而吳郡王世貞之辭
  贈吏科給事中古溪石翁墓表
盖歲著雍之執徐而王子治魏行部東明時給事中石
君星用直諫罷而員外郎穆君用救石君自罷王子為
之表其鄉曰忠義而石君弗謝也拜而曰星之獲稱人
[094-23a]
也則以穆君故而穆君之獲以星人也則父穆大公故
王子乃為之敘穆大公而石君又弗謝也拜且泣曰大
德不再而不肖乃欲三之以吾子之幸不肖也不肖有
父葬且十餘歲而不能光昭其隱德而以累吾子則又
拜曰不肖非敢後吾父也以托於子者深故難之難之
者慎之也王子乃又讀其狀則石翁者少業耕而用其
間受經里中師通大指又能為司空城旦家言補邑掾
諸邑掾好家於邑而舞文利相髙又相傾也翁少之歎
[094-23b]
曰近法失人近情失身吾兹有以衷之哉顧書天理二
字掌間有所不得意則時時俛視掌而邑故有牘紙賦
直為百金而領是役者率十倍償之家比破翁言於令
曰奈何為姦胥槖計悉裁之有法至死者而吏据讞案
持不下隂愒曰不與吾百金吾能死爾翁聞微以風令
悟促具獄出之其人暮夜袖金以報翁翁笑曰誰為若
德者非我也不可示之掌而走凡翁所更事三令大指
佐以寛劑法而行即令有過舉未嘗不請間切諫也退
[094-24a]
而立衆中若膠其輔者民怪令之驟過驟更不知更所
繇令亦怪民之旋毁而旋賢不知所繇賢以為翁無泄
也益親之最後令稍汰翁度諫不入陽為醉墮馬傷者
令强起之則卧而吁曰股廢不任矣居一載所令賄敗
諸用事掾亦敗而翁徐起從里中社飲甚樂也翁既以
勤累有田三百然多瘠滷而念其二兄貧為人傭作即
瓜分之而取其下者給事甫踰齔授之書指以古賢烈
丈夫事曰而壯能之乎給事應曰能翁起摩其頂笑曰
[094-24b]
吾不能辦于公貲髙其門而固能自髙也給事舉於鄉
遂成進士翁即貽書戒之曰吾生無他惡獨惡宦而槖
者若慎之不爾吾不而父也始隣有鬻於翁者其劵已
入翁而弗徒也至是人謂隣當徙即隣亦願徙也公謝
曰嚮者不徙而今胡徙哉且吾理久非不能得之夫欺
人之與見欺人也其較可辨也盖未幾而翁捐館矣翁
樸直亡它膓不侵為然諾其所與必死友給事後直諫
得重杖創甚而穆太公輕千里装重以其子護給事歸
[094-25a]
且曰而為而之友吾為吾之友而已閭左張朝用八十
亡子盡鬻其田十畝而來視給事不知其何人也曰我
而父友也俄告去不顧翁晚㳺海頭集而樂之謂給事
曰死葬我此地遂與其配燕孺人偕窆焉翁殁久之而
給事再起贈翁如其官孺人亦獲贈如翁品給事稍稍
遷廷尉矣而尚窶不能髙其門曰吾以媿于公之子定
國王子曰不然也而翁不能髙其門為不媿于公而不
能髙而翁之門為不媿定國乃為之髙其墓道之石而
[094-25b]
表其行翁諱魁字國士别號古溪卒之年六十四其世
系具志狀中
  贈中憲大夫邵武府知府吳公暨配李恭人墓表
盖㕘政君之葬其父邵武公與李恭人也時猶在諸生
云既服除而領楚薦第一連舉進士授中書舎人典内
制始謁太子中允尹先生臺誌其幽而邵武公猶稱處
士也既㕘政授給事兵科外讁浮沈者十五年而以守
最封邵武公如其官邵武公之不為處士也與李恭人
[094-26a]
之得為恭人自兹始也天子固嘉之其於公則曰耆賢
龎德斂福弗耀於李恭人則曰冲惠儉勤克相誨廸㕘
政既感上恩德思所以侈大之而又念兹遘之不易屬
其友人世貞官比壤乃始以狀與誌來請曰子幸為我
改樹墓道之石按狀公諱顔字宗魯其先自嘉興而徙
興國州者曰賢為公髙祖賢子仲容仲容子澄澄子義
於公為父公固少穎慧善讀書以奪於家故不獲竟嘗
從其伯父傑宦游燕蜀間已行賈吳越其於治生御臧
[094-26b]
獲折節賔客皆能依傅禮義稱為不悖書指尤喜脩隱
德從弟憲少窶未著博士聲公獨善視之曰是能使吾
吳有聞者也而憲果應偕計髙等人謂公且重獲憲報
公笑不應曰吾知憲吾從季不知吾故善之又嘗子其
族之孤者授室矣立而後遣之曰而家鬼不可餒也旦
得遺金於道且數斤俟其主而還之欲以半為公壽公
謝曰使吾利而金寜俟若耶自是每過公門必叩顙徘
徊乆之乃去公雖已老有家而出入恒徒步人謂公豈
[094-27a]
無以為騎耶公曰出而騎而齒有加我者我何以安於
騎也且吾猶任徒步公之為長者如此楚俗淫於祀公
獨絀他祀曰舎吾行而憑神神詎福我不然我之禱乆
矣衆强之弗得也以故里中大小習公謹雖親信之而
弗敢以狎加公公之諸為德則李恭人與有力焉恭人
於内則多所闇合年四十而内外親罕覩其面屏以外
不聞謦欬也時時勸邵武公諍於族寜宛毋寜訐其遇
閭黨寜下之毋上之公以故益力為長者恭人尤能調
[094-27b]
和其先後至廢著人自相勉曰庶幾異日不隤室如李
媪哉當李恭人殁先公一歲其年六十有七而公之年
六十有八是時有子四人其長國佐夭而㕘政尚困諸
生里中為咨嗟涕洟曰是何以死也夫為善者曷徴哉
而㕘政之領解也與成進士也乃俱加額曰為善者徵
矣是可以死也則又疑之曰造物者果徵善而胡以弗
及二老人之身也夫豈惟公里中即不佞至今猶疑之
雖然積厚者流必長樊侯之樹漆易世而後獲其用而
[094-28a]
况於樹德者哉夫以公之為長者不能出其里李恭人
之為淑不能出其家而其效使人主知之不曰斂福弗
耀則曰克相訓迪胡以云善弗徵也且夫緩而弗爽者
天也㕘政之贈公與太恭人後名位日隆隆起行貤恩
矣而其仲國化亦仕為楚典儀正諸孫九人曾孫男十
二人穎異能脩其家言者相比也奈何以緩疑之始吾
友李攀龍者用順德守最追贈其父母如其官秩而世
貞為之表其墓然天下不謂其先人以順德守顯而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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攀龍顯今於叅政亦云㕘政名國倫其諸孫子女詳具

 
 
 
 
 
 弇州四部稿巻九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