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068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四部稿巻六十八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序十三首
  新河集序
新河集成諸頌大司空朱公功者亡慮數百家文亡慮
數十萬言雖其言人人殊要之大公功而危公之所以
[068-1b]
功不易則若一也世貞受而歎曰今之所羣然而頌公
者與昔之所齮齕公者其人非耶則何啻霄壤焉盖嘉
靖末河決而東注自華山入飛雲橋截沛以入昭陽湖
於是沛水逆厯湖陵以至谷亭四十里其南溢於徐為
浸俱破漕天子聞而閔之咨於衆而得朱公以大司空
兼御史大夫往治諸河撫漕中丞監司守令悉受束得
一切便宜行事衆或謂濬舊河便公獨曰不然夫黄河
之為決也若大盜然漢武帝竭天下之力至人主沈璧
[068-2a]
馬從官負薪石而後僅勝之而為立宣房宫作歌以侈
大其事説者猶以為不若避之便所以避之便者河不
與漕争道也今河與漕争道矣乃至欲隠河之害引而
為漕之利是延大盜入室也故勢不得避則逆而捍之
勢得避則順而徙之夫徙與捍之間而吾識其説矣中
丞盛應期者嘗議别創河南陽折而南東至於夏村又
東南至於留城以通漕事中廢公行求得故阯喜曰是
迂可避決而近可漕也筴之役夫可九萬有竒金錢四
[068-2b]
十萬有竒粟稱是條上之報可諸言濬舊河者交難公
曰河性寧有常及舊河獨不能及新河耶今朱公鑿空
而勞十萬人之力損縣官之金錢數十萬緡粟稱是一
旦捐而予潰河不知何以稱塞也當是時天子意不能
無動而獨朱公屹然於橇檋畚牐之間以與士卒共甘
苦諸傴僂胝胼之衆不以咨而以頌天子亷知其状乃
稍益信公逾嵗告竣河亦引分去嵗漕受計如約璽書
婁下賜金遷官加等昔之所羣然而齮齕公者轉而為
[068-3a]
頌矣自是更三朝人主愈益唯朱公重重在宫殿山陵
則公召而北重復在河則公復借而南公且以司空百
揆矣乃集郡公卿大夫士之言而梓之曰吾非敢以侈
大如前人也夫孔子之聖焉從政而不免毁公孫氏之
賢為鄭焉而不免毁且吾安知始吾聞之漢将軍充國
之言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
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為陛下明言兵之
利害誰當復言之者夫進而疑功退而疑名乃不一避
[068-3b]
焉而務為實以示夫後之憂社稷者何昔臣之忠篤懇
厚若此夫今而後知國家之於決河在徙與捍之間也
河之為漕害而不為漕利也任事之貴勇而任人之貴
専也則在兹集矣夫是故世貞亦不以為公嫌而為之

  張肖甫集序
世宗朝而肖甫為令滑則從其旁大府守攀龍㳺已繇
髙第八郎户部則又從他曹郎中行臣㳺而不佞世貞
[068-4a]
亦與焉是時攀龍軰廹言詩而肖甫稍稍兼吏道其令
滑循良為天下最非久輙散去盖二十年而不佞起家
副憲飭魏兵則其後更一人肖甫代後稍遷長山西臬
則其後復更一人肖甫代迨不佞廬居而肖甫以御史
中丞来撫吾吳矣一再過從脩布衣飲懽甚而間出所
著詩文若干巻以示曰子以為奚若不佞受而讀之而
後迺悉肖甫也夫文章之與吏道其究若霄壤然然其
精内通而無所不容者物情也故辭士之為辭以所見
[068-4b]
無非辭者必欲求髙吾思逺出於物情之表而後快法
吏之為法以所見無非法者顛倒束縛於三尺之末而
不能求精於物情之變而後安彼無論其不相通而已
其所以為辭者偏而所為法者拘也故舉尹翁歸朱愽
輩而授之管知其無當於語千里之竹百吏之牒以授
嵇阮李孟諸公恐亦未暇辨也度肖甫宦跡滿天下所
至赫赫聲流吏民間然其大指不為法困以物情有當
足矣其㳺跡滿天下山川土風眺覽酬應日接於吾前
[068-5a]
而日應之語法而文聲法而詩舂容而大寂寥而小雖
所探適結搆者不一然大要不欲出物情之表而後快
也境有所未至則務伸吾意以合境調有所未安則寧
屈吾才以就調是故肖甫之才恒有餘而意無所不盡
為其劑量吾黨之間能去太甚而獨稱通明士者固不
特文章已也肖甫家銅梁為蜀人蜀挾岷峨之秀滙為
大江以故多文章知名若司馬長卿揚雄王褒其人然
於政術寥寥焉彼豈亦求髙其思於物情之表者耶今
[068-5b]
搢紳大夫稱公卿之業則無如西京而其於文章亦不
能無推西京肖甫甫盛未艾所以益究二端之際以不
朽後世者不佞固為日待也因稍為論叙之云爾
  凌𤣥旻赫蹏書序
王子曰盖余嘗為吳興凌大夫叙書牘云居數嵗而復
為大夫孫𤣥旻序所謂赫蹏書者何以稱赫蹏也按班
史趙后傳篋有裹藥二枚赫蹏應劭釋曰薄小紙也𤣥
旻之為書大者數百千言矣稱赫蹏示抑也夫何以再
[068-6a]
為凌氏叙書牘也凌之先至𤣥旻業文章無慮數輩而
獨𤣥旻與大夫最著度𤣥旻與大夫他文無慮十餘種
而獨書牘最著夫書牘何以最他文也人固有隔千里
異胡越大之不能抒丹素細之不能訊暄凉矣得尺一
之札而若覯是以筆為面也有卒然訥於口不能以辭
通矣歸而假尺一之札上之而若契是以筆為口也故
夫他文之為用方而書牘之用圎也意不盡則文盡則
止繁簡因濃淡而摹而不務强其所未至故夫它文之
[068-6b]
為體方而書牘之體圎也書牘之所稱最他文有以也
盖𤣥旻之於他文工矣意獨愛其所撰書牘既抑而名
之赫蹏而顧以序請曰不幸有霜露之恙即一旦不諱
誰為定予言者夫𤣥旻之年甫二十四捨而就醫藥何
恙不已而戚戚焉身後之是虞以予之倍年而長𤣥旻
者何覬哉雖然子産蕞爾鄭耳一辭命之善而晉楚視
為賓國而不敢易至於今誦之不衰𤣥是多賢豪長者
㳺有所折行而事之者寧非書牘力也𤣥旻即不盡假
[068-7a]
是以為天下後世知然所以知𤣥旻者要在是乎哉
  檢齋遺稿序
嗟乎天固有定有不定哉君子幸而值其定不幸而值
其不定然所謂定者何寡而不定者何衆也當成化末
李孜省竊天憲而萬眉州隂附之天下之士氣日削其
八九於二姦之門而值天子即大位方欲有所更署臺
諫噤莫敢先發而麻城李君以一進士獨奮然上書大
略謂人主之法不可䙝而權不可下移宜裁抑中貴人
[068-7b]
廣言路正綱紀一風俗且薦故尚書河州王公竑三原
王公恕可大用南京刑部郎林公俊思寧司理王公純
直言當褒顯時中貴人恚叚詔召公入左順門詰責甚
峻公不為動所以條對甚辨猶坐謫丞咸寧而亡何三
原公拜太宰賢公擢為兵部職方主事公主事僅十餘
日而以吉舍人文疏忤㫖逮株累謫興隆衛經厯興隆
故鬼方地也公不鄙夷其吏人而為之爬搔其垢數據
理上事臺省咸報可當是時天下嚮慕公之風采若景
[068-8a]
星慶雲以為旦夕且柄任而公竟用入賀至商河溺死
矣其同公志而最賢者鄒先生智由庶吉士謫至石城
以寒死丁先生璣由中書舍人謫稍遷至蜀臬亦以溺
死夫中貴人大臣能竊天憲以謫斥公輩而所謂寒死
溺死者則非其所能辦也曽未幾而天子大覸習政治
耆喆登用相與脩虞夏明良之業即欲有所建白者不
能出其智以髙於一時已成之政毛舉細過即有之而
亦不能大有所指摘欲有忤而名髙也者驪龍之頷已
[068-8b]
去其脩鱗無所繇而就其名當是時賢者之天定不十
餘載而又變矣是故屬天之未定也不特小人之所巧
排而峻詆往往與天合而天亦巧為之用若所以死公
及鄒丁二先生者然藉令公不死亦不過𢎞正間一名
大臣而已距於今使人竦然聞公名而髪立讀公文與
遺事惋然而心痛奕奕韡韡精神流行於三楚而有不
死者天亦未可不謂定也公為詩文咸明婉有致其於
奏疏公檄剴切中事機雖再遘貶隣鬼魅雜侏鴃無幾
[068-9a]
微不平之氣亦不以遷客自髙曠佚於職乃其直節素
志隠隠溢毫素間亦自不容掩也公殁且九十載而世
貞宦㳺楚公之孫某出其集而屬為之序因得以卒業
焉獨世稱公成進士時萬眉州使其孫文璧邀致其家
題畫鳩公為詩譏切甚著眉州銜之切骨今其語不存
豈遺之耶抑有所諱耶世貞不敏為敘所以而因歎夫
天之定不定不足以憂賢者而憂世道也
  古四大家摘言序
[068-9b]
周衰天子之統散而列國經統散而諸子家言各持其
彊以相角其民人日谻於干戚而為士者日析於觚舌
然大要以顜析利害競長短於蠻觸而已獨荘周列禦
寇者出而跳於一切之外荘生之為辭洸洋猋忽權譎
萬變列氏時出入而稍加裁至漢而淮南子出其言不
盡繇一人其所著載兼括道術事情最號總雜而文最
雄乃左氏則采緝魯史而自屬以已法以為春秋翼盖
天下之稱事辭者宗焉漢又衰浸淫而為六代彼六代
[068-10a]
者見以為舍璞而露琢不知其氣益漓而益就衰昌黎
河東氏之所謂振起六代之衰欲以追四子而猶未逮
也宋則廬陵臨川南豐眉山者稍又變之彼見以為舍
筏而竟津不知其造益易而益就下明興𢎞正間學士
先生稍又變之非先秦西京弗述彼見以為溯流而獲
源不知其猶堕於蹊也夫所謂古者不能據上㳺以厭
羣志而一時輕敏之士樂於宋之易搆而名易獵羣然
而趣之其在嘉靖間而晉陵為尤甚閩人施君某来蒞
[068-10b]
郡即出其手所纂荘列左氏淮南四家語之尤精者以
屬諸生華露而梓之曰吾敢謂足以蔽先秦西京乎哉
謂足以例也敢以是而廢宋乎哉欲習宋者知宋所繇
来也夫習宋者以易而獵易思易而不得於㫖極必厭
名易而無當於實極必敗未有不自悔者也夫宋所繇
来者非它也是四子之遺法也則又曰夫習耳者其以
左之誣荘列之誕淮南之駁譏余哉余非齪齪為理道
設也其以余之刪而謂余割裂哉余不欲以其瑕受摘
[068-11a]
也華生既梓而将施君之命而問叙於予夫施君惠政
著晉陵不易屈指數竊以為無大是舉能使習宋者進
而求之古晉陵學士大夫将尸而祝之矣
  郭光禄南征實録序
夫嘉靖之季則余所難言哉天子北急敵士大夫餙而
談敵南急倭士大夫飾而談倭唯上亦以其飾之也稍
急則士驟而重稍已則士忽而輕而又㑹稱将相者不
比而䁥則角而嫉䁥則乗難而借行其愛嫉則乗難而
[068-11b]
借行其惡愛惡勝而天下之才望旦鑄而夕鑠而不自
覺盖是時吾友有郭君静甫云君為御史而大司徒欲
益三吳賦君争之彊辨之疾以是忤㫖出令閩中未幾
召入郎都官部超拜駕部郎中方議大舉逐倭而司空
趙某者故相嚴客自詭得上意奮身請受署為元帥馭
其師報可相嚴廹欲就趙功而虞其弗支也以君數言
兵事器之俾㕘佐其畫君日夜馳至軍鼓舞吏士前破
倭焚殺大酋海等鹵獲以萬計㨗上君僅用文吏格遷
[068-12a]
佐光禄而軍中選愞隂請媾者挾倖覬有所乾沒者俱
以不便君故交互為相嚴誣君隂私以見左而君事去
矣相嚴既用言者謫君復用考功法覈罷未已而屬給
事御史刺摭君罪亡所得然亦竟奪其職歸君歸絶口
不復及南征事益蒔花木引泉構石斥買書籍以自娛
盖又十六年而余北上君手一編見屬曰子為我序之
吾以紀南征始末耳固嚮者所絶口不談也問胡以今
及也則自循其髮曰種種矣而豈以吾厭世棄耶光禄
[068-12b]
一尚食臣御史小黙能得之吾豈忍以七尺博五品浙
之役聊以伸臣分耳今吾猥被上恩復故秩以寄息漁
樵之上於願逾矣吾安用喋喋為第用兵國家大計隂
媾者幾縱虎於藩落之内而授之噬乾沒者藉口貴近
而齮任事之臣豪傑不遂解體耶且也天下知相嚴之
器我而不究其後謂我為相嚴者相嚴知司空趙之外
許我而不覩其衷謂我為司空趙者司空趙外許我戰
而中實餒以我為形之者而交惡我抑何其自相盩戾
[068-13a]
也吾所以有兹録者欲為異日東南大計地耳盖余悚
然而作曰夫嘉靖之季則余所難言哉雖然君故言之
晳矣請授簡
  檇李往哲列傳序
今天下稱文獻獨甲吾吳郡而錢唐居其乙顧嘉興當
二方之中地獨坦衍饒水稻禾蠶桑組繡工作之技衣
食海内弗盡而人物則自明興以及今嘉萬之際益彬
彬矣乃至紀郡乗者多闕略弗備而㑹其郡人戚元佐
[068-13b]
氏以文學著蘭臺建禮之籍者數年而以尚璽大夫請
急歸居閒無事乃益摉考故家琬琰之籍暨耳目所見
聞人别叙次凡若干巻目之曰檇李往哲列傳春秋書
於越敗吳於檇李即此地也不及明以前者為逺故逺
易誣也戚君意以其郡先達若程中丞之死義項襄毅
潘司寇之勛勩鄭荘簡之政術吕文懿屠宫諭之文學
則學士大夫類能言之然往往襲聲而不得其要領鼎
顯崇鉅之臣或相率阿私所好而其他飭亷㪟循為吏
[068-14a]
師帥直諫明職歸而食貧老死田畆者亡論其事何若
語之人姓名人弗問矣戚君所以懼而有此書也昔者
王仲宣為英雄記意欲以其時重於古襄陽之傳耆舊
汝南之傳先賢則欲以其地重於天下戚君生檇李能
使檇李之人重稱明學士大夫能使明之檇李尤重不
亦雄志跨昔哉戚君不獨核於事又能嫺脩於文辭爾
雅鉅麗夫以太史公得短長而其叙戰國之䇿臣俠烈
炳乎躍如者不若春秋諸世家之寥寥也班孟堅之紀
[068-14b]
西京則子駿為多龍門蘭臺之客異時有紹明其業者
於檇李亡勞筆削矣夫
  潘潤夫家存稿序
盖濟南有李于鱗云而于鱗所亟稱者非王生六七輩
則其鄉人許殿卿潘潤夫襲克懋也殿卿故善王生而
㑹于鱗沒王生自嶺右召過廣陵一日而識克懋若潤
夫既以内悲夫逝者而又各自幸于鱗之所亟稱者身
相及也居久之潤夫以其詩若干巻屬王生叙曰敢徼
[068-15a]
靈於先友以不朽于下執事於乎不佞何言哉吾吳中
盛文獻彬彬闤闠詩書矣然好推尊其時顯重者耳傳
而共為其名以故一徐庾出而語語月露一元白貴而
人人長慶沿好成格沿格成俗而不可挽也乃潤夫稱
為于鱗日相倡和然往往隨發而自盡其才隨遇而競
標其致各騁於康荘之途而無犯轍以故讀潤夫詩者
知為潤夫詩已為潤夫行詩者行潤夫詩已自是而濟
南之詩無阿格也不亦善哉潤夫起家邑官數敭厯卿
[068-15b]
牧京兆以至貳轉運夫夫隆萬間循吏也豈其以是雕
蟲沾沾且也目之曰家存稿而以屬王生叙亦豈刺促
為名計識其善于鱗而不必傅于鱗以傳者以見志耳
殿卿克懋各有集大㫖亦類是
  黄淳父集序
甲戌春二月余入領太僕過淳父是時淳父病矣而强
起納拜曰夫余殆已矣敢以不朽累子尋嗚咽不能竟
盖又三月而淳父歿其息某以其所著集請曰先子志
[068-16a]
也淳父自少為諸生即以古文辭著聲而其於諸生業
亦不廢試凡數上輙報罷最後有所不得意遂謝諸生
歸淳父既不襲儒衣冠又不具隠居衣冠即楚服而見
達官長者自如也所為頌雅騷選賦誄之屬始務以精
麗宏博自喜中年㳺白下稍變而趣澹辭雅調然其意
不能無為工晩節益自喜為工語自淳父之工語出而
諸郡中名能詩者争傳寫之紙為貴嘉隆之際即東南
諸詩人不能先淳父而指屈也淳父固絶口不及一第
[068-16b]
顧其中不能無恨之意托沖舉黄白之術以少伸其志
而行之輙不讐竟怏怏而死居恒計衣食不能卒嵗而
後先所蓄置古敦彛法書名畫即號好事家不能過也
淳父負耿介有至性其他行甚多余不敘敘其詩曰士
業以操觚無如吾吳者而其習沿江左靡靡或以為土
風清淑而柔嘉辭亦因之北地武功諸君起中原自厲
其格以求合古而不能盡釋其豪踈之氣吾吳有徐廸
功者一遇之而交與之劑亦既彬彬矣而不幸以蚤歿
[068-17a]
乃淳父能劑矣夫辭不必盡廢舊而能致新格不必步
趨古而能無下因遇見象因意見法巧不累體豪不病
韻乃可言劑也今吳下之士與中原交相詆吳習務輕
俊然不能不推淳父之精深中原好為豪亦不能以其
麄而病淳父之細者淳父真能劑矣淳父之皇考曰五
嶽公博雅知名士其所著書亦余序之五嶽公務博綜
而淳父善専詣乃余於淳父言尤無間云
  類雋序
[068-17b]
自漢時學士大夫以經術行能相髙不齗齗為瑣屑之
學即嗇夫以利口斥焉然貳負見表於中山三觴流蹟
於洛水則不克以臆對而述家所由興矣齊梁之君臣既
務為組織雕繢不能運獨至之意而一時風靡者大致
有二應制則巧遲敗於拙速徴事則伸多勝於屈寡至
博學宏詞之科設於唐而其用益廹矣故白氏賤之而
其書曰白僕僕者役使之也一曰白襆若取以襆衣也
然學士大夫往往起田舍逺於金匱石室之蔵壯者役
[068-18a]
於生而晩者窘於餘其力不能得之即得之矣而東西
南北唯朝夕之是逐夫惠子之五車紛如而安能以充
後乗也故夫善類書者猶之乎善貨殖者也當其寡以
多之用也吾友鄭山人年三十餘即厭經生業棄之而
杜門為古文辭吳中號闤闠詩書山人多所假貸分晷
而受之輙成誦中年而其所為古文辭稱於中原趙康
王聞而聘山人立談而賢之曰生非所謂行秘書也耶
趣授傳舍美酒梁肉大飱已又曰生為我成一書其槩
[068-18b]
若徐堅之初學記歐陽詢之萟文類聚已給筆札頗出
其所蔵書毎奏一篇輙稱善而㑹山人以二府辟北㳺
京師見少師華亭徐公而語之故徐公復大賢之曰此
吾竊有志焉而未之逮也因謂山人採而唐以前毋略
略惜其遺也宋而後毋廣廣惡其雜也寧稗而竒毋史
而庸寧巷而雅毋儒而俚山人拜受教又二十年而書
成名之曰類雋以所類靡匪雋者則康王久捐國矣徐
公亦謝首揆歸其鄉而山人老開九袠然尚能不廢其
[068-19a]
業一旦以屬余曰吾業謀於趙嗣王共剞劂矣吾子好
為一家言以吾之不得當也雖然其謂我何余謝不敏
則曰子書成而懈夫豪傑之士以無事殫力於學則不
可然使途之人亦或盡染指焉以立取而立應而無腐
相如之毫也則亦唯子之功謂康王誠賢王矣劉孝標
作類苑而梁武以人主之重不能見推詡顧集諸學士
為華林要畧以髙之康王不愛趙貲與書以共山人筆
札而成山人名康王誠賢王也山人名若庸恒自號虚
[068-19b]
舟以見寓云
  戴金吾禦戎策序
余守尚書刑部郎而戴君伯常時以推擇為金吾緹騎
長間過從談藝甚適已稍稍聞其直金吾獄而故相夏
忤㫖繫當死相嚴恨之甚以屬君俾甘心焉君謝勿應
而大司馬聶貞襄公以平陽守事逮君師事之與談王
氏良知之學其帥陸撼之君亦弗為動余雅以賢戴君
而㑹余出憲青齊罷歸里再起藩臬始入領太僕别君
[068-20a]
者二十年而君亦用勲婁遷大校遂擢禆其帥而且罷
矣君業已六十餘然鬒髪澤面與促膝環堵談説天下
事亹亹不倦已出一編書示余曰此所以志也盖君始
為緹騎時中國即中敵凡再大入殺掠三輔吏民數十
百萬以去而我曽不能獲偏師别酋之捷戰則餒而不
能合守則分而無所不寡君條為十事擬上之其大指
欲捐國家數年儲練精騎十萬内地為數十伏俟敵闌
入誘而深之入伏因大創刈其衆而窮搗其王庭使魄
[068-20b]
奪不再犯又敵所恃以彊者我降卒半之其人豈無父
母廬産之念為重購懸募将其才者而農其孱者十年
之後且欲盡化為良民以合於剖藩籬成大家之義無
論諸儒生見而疑即老将亦掩耳避去以為言大非任
而顧其中所以轉弱而為勁易勞以為佚衡主客變離
合宻節詳目之妙用獨君自言之而自信之以為必效
也而聶公與相國徐公趙公亦後先能為知君以故君
得稍遷而大帥陸隂恫喝君毋遽上書君亦念諸公非
[068-21a]
能盡我即上書且以為希進而意津津殊不能已乃遍
攷三代而至於明凡所以備邊故事得失長短每邊吏
文武奏計上公車輙訪問叩赤白囊竟而後已而卒斷
之如疏指所云而加悉凡四十巻余謂君書成而官以
罷一旦縣官緩急借君以閫之外寄君尚能作伏波将
軍據鞍矍鑠状耶君謝有之然閫外不過一帥寄即斤
斤責工吏民板築障堠間及從輕騎逐數級半資之賞
我故有所不能也且以一閫帥縻我大司馬則不若采
[068-21b]
吾書而委之大司馬庶幾膺懲薄伐之用哉而今單于
方脩呼韓邪故事嚮化而稱外臣亦何所藉吾書為第
聞之岐伯秦越人天下之言藥術者神焉而其所遺書
簡奥而多秘非沈思者不足以得之令與李杲朱震二
三子角術程驗不可同日語然為術者之習其書固易
之而當於疾也今弁鶡業武事者人口韜畧手孫吳而
不能一究之用藉令異日有以邊事棘而不弁髦吾言
庶幾其尚足驗哉余固惜戴君之不遇而嘉其意之近
[068-22a]
厚而有餘忠因為叙次其語
  王少泉集序
楚於春秋為大國而其辭見絶於孔子之采至十二國
之風廢而屈氏始以騷振之其徒宋玉唐勒景差輩相
與推明其盛盖逾千年而有孟浩然及杜必簡子美之
為之祖若孫者復以詩顯又幾千年而為明徳靖之際
王稚欽氏出而張廖諸公繼之自張公以氣雄而廖公
以辭逞稚欽最號為髙華然不能毋見才役而少泉王
[068-22b]
公稍後出獨能折其衷公於意非不能深不欲使其淫
於思之外於象非不能極不欲使其㳺於見之表才不
可盡則引矩以囿之辭不勝靡則為質以禦之盖公之
詩若文出而好馳騖者俱恍然而自失也余初為郎燕
中與公從子故御史宗茂同年雅相好試余以公集讀
之以為今即今人未有儗以為古即古所不之見問而
後知為公公於詩若文不作貞元而後語然能脱摹擬
洗蹊逕以超然於法之外不得以一家目之也公與稚
[068-23a]
欽皆繇髙第讀中秘書非久皆去為他官故無所染於
習自致其境於古而公尤工行誼長節槩居官所蒞有
聲跡然僅再命至僉臬而用公事罷余之見公集後二
十年而宦㳺楚謁公里中公頎而長白晳飄鬚非復人
間人也出其集加於昔者半而示余曰身隠矣而焉用
文之雖然不可以當吾世而失子也其姑以識吾之所
至而已夫不佞烏足以得公所至第覽之淵然色而誦
之鏗然聲婉而章宏而典竒而弗棘庶幾風人古典之
[068-23b]
遺乎夫張廖姑所弗論公蚤達類玉勒必簡然不為麗
詞淫聲以祈主悦淪落不偶似正則子美然無怨咨感
慨不平之氣以見時左而天子亦竟遂能知公使千載
之後不為公廢巻而歎息也公楚之京山人名格字某
少泉其别號最後天子詔用公以年至不之强進太僕
少卿故予云然
  青蘿館詩集序
于鱗盖嘗銓子與詩得十五之一而行之且許為之敘
[068-24a]
而亡何于鱗沒矣伯玉敘而其略曰人言李何故相驩
卒以名髙為敵國乃子與嚴事于鱗元美直将尸而祝
之二子周視中原亦首推轂子與夫元美者不佞貞也
而又七載子與所為詩日益富将有所續而合而其自
銓視于鱗則益苦顧意怦然必欲推不佞為之序夫不
佞言而無所當於作者固無論即不佞言而少有當於
作者以蘄信於天下後世而天下後世固已㫖伯玉之
敘而窺其後是必曰伯玉夫乃為訑而坐受成也抑蘇
[068-24b]
代有言周地賤媒為其兩譽也若子與之與于鱗元美
也是不為名髙敵者乃相媾而為名髙者也夫以伯玉
敘而疑余以余序而疑子與之詩又何取裁焉乃子與
意不已曰非以子媾名也以子之一言而為藝苑衷庶
幾余自信云爾記不佞初識子與時子與業已壮有㳺
大人名而一旦見于鱗而悦之盡棄其學而學焉即有
搆而亡近於建安三謝開元大厯弗出也出而亡當於
于鱗之首肯弗存也凡與子與故倡和者或挽之或攝
[068-25a]
之或訾笑之而子與囂囂然而弗顧者三十年一日矣
則子與之自信孰甚焉度子與生平詩今銓者僅十五
之一而其所謂十五之一則皆其見于鱗以後者也其
見于鱗前而膾炙學士大夫口者余猶能憶之子與削
而亡所恡也夫子與亦詎必余一言而稱自信哉伯玉
又亟謂孝廟時有李何而副以徐昌糓謂子與繼之若
二徐云惟獻吉之序昌糓曰大而未化而操觚之士詎
今為昌糓扼腕者胡以未化耶愚則謂昌糓之所不足
[068-25b]
者大也非化也昌糓其夷惠乎偏至而之化者也若子
與之於古近體庀材宏矣養氣完矣意象合矣聲實衡
矣庶所謂充實有光輝者哉語有之行年六十而六十
化子與甫六十自是而往皆化日之日也将化境之境
也夫不佞請執簡以俟
 
 
 弇州四部稿巻六十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