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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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五十二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序
  王承父後吳越游編序
崑崙山人王承甫始所為詩曰吳越游其之閩曰荔子
編之楚曰楚游編其最後曰後吳越游荔子編余業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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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之矣其時不能盡承父而余序亦不能盡承父詩已
而與承父交益堅其知承父益深乃為作崑崙山人傳
意以能盡承父矣既而承父出其所謂後吳越游者而
屬余以序余乃曰吾之不能盡承父於荔子編固也至
崑崙山人傳於承父生平得十之九矣而承父若有未
盡者何説也得非以兹編哉於是取讀之凡五日而後
卒業大歎咤曰吾誠不能盡承父吾負承父吾負承父
立為之叙叙曰余束髮而談詩自風雅而下至於近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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亡慮數千年於條格升降無慮數十而所考鏡若黄初
建安六年以至三唐兩宋勝國其人無慮數百千而體
亦因之至明興中葉而北地信陽歴下之輩出乃能以
一人之宏識而盡擷羣有之髙舉囊括包併若力政之
於六雄可謂體具而功不易至承父獨不然以為事與
景者天地所自有之物偶遇而收之情與意者吾所本
有之物偶觸而發之耳彼吾役也吾不彼役也然獨承
父之材甚髙工力甚至以故其句就而色自傅聲自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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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就而用恒有餘當其忽然而至沛然而出風馳電擊
縱衡䟤跋於廣莫之外使人心悸魄奪而不可禁而悠
悠斾旌徒御不驚之氣象自如也及乎劌心為字琢字
為句或陡削峭拔或宛曲綿麗驟讀之而恍然若新既
諷之而又恍然若故則人工之極葉玉而與真玉同求
其雕鎪之跡不可得也承父於諸體無所不精歌行尤
其至者五七言絶五言律小次之七言又次之其編可
十巻五巻而前猶不能盡去何嵇巧㒞之累五巻而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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則以茂功之不敗而兼萬徹之大勝無餘憾矣談者尚
謂承父上之不能超景龍而下之不能汰咸通以後為
恨嗟乎此所以為承父也以承父才使浮慕其名具體
而必古之是徇以與三君子角彼所闕/襲三而為四不
難所以為承父者漓矣余老且厭吟咏其於序學士大
夫詩亦不勝窘今獨欣然而草承父詩序豈唯毋負承
父亦且毋負我耳是編也梓而行之者吳江令徐君元
其識承父最晩而最真今以髙第拜御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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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余徳甫先生詩集序
當吳明卿之見過而以余徳甫先生之訃來相與悲詫
久之即有意掇拾其遺文辭以傳又三載而先生之子
棐以朱用晦之狀來請文其地下之石許之業脱稿矣
而棐意若有未已者袖一編出之曰此先府君詩也吾
子其有意乎叙而傳之余謂所為地下者稱先生詩已
詳且吾於于鱗也傳而不再叙棐再拜請曰昔者歐陽
永叔之於梅聖俞也志而復序之其於蘇舜欽也叙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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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志之人固不以幸豔二子而以友誼歸永叔吾子之
以李先生辭固也獨不曰有宗徐二先生之例乎哉此
當自有故不然豈其於二先生厚而李先生薄且夫志
者兼世系事行而紀之者也其稱指博於法不單行序
者序所撰著也其稱指専且於法得單行是故願及棐
之未即溝壑而覬吾子也余因稍取讀之則先生之詩
一而先後㡬三變始先生入吾社時喜于麟甚其緩步
張弮豎頦扼腎皆精得之然而其所自致者不能勝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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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從入者是故片語出而重邯鄲之價然猶未免蹊逕
之累歸田以後於它念無所復之益搜劌心腑㝠通於
性靈神詣獨往之句為于麟所嘉賞然于麟遂不得而
有先生其又稍晩運斤弄丸之勢往往與自然合或于
麟或不佞或大厯或貞元要不可以一端目之大要突
然而自為徳甫然置之古人中固居然亡愧色也江右
之名嶽大江揚瀾左蠡以竒麗甲天下名相宏儒之業
有非它藩所敢望者獨於詩未有以稱也詩之病起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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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山而成於雙井是二君子其源非不出自少陵特取
其工與老之似而加蛇足焉半山之工工而穿鑿者也
雙井之老老而僻澁者也又不幸而有吕居仁之輩為
之社而尸之其毒浹於肌髓而不可救明興大紳子啓
狂奔亡論已𢎞正之間一二操觚者意若有所濫觴而
識不稱才篳路藍縷雖勤而未闢嗚呼先生死矣改社
改木疇能舍先生尸哉先生於詩古近體亡所不致佳
近體獨超近體五七言亡所不超七言律尤妙吾得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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叙其凡若歐陽子之所致歎於梅蘇二子之窮不遇者
先生固有之然非所以論先生也
  朱宗良國香集序
朱宗良者豫章諸王孫名多&KR1463者也當宗良時諸同姓
子侯居閒鮮事而豫章無重王填拊之小不受宗正約
束棄其日於鷄狗屣瑟之社宗良少亦時時中之已而
折節自勉勵為古文辭當余之罷青臬歸數嵗宗良諸
從中有用晦者以其所業寓余因定交焉宗良年差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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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用晦而通余獨稍遲得其詩亦晩然自通余之後其
詩之進如日升而川盈雖宗良亦不自知其所繇至也
余既以病屏廢然不能盡謝筆墨而少年噉名者猶日
聊蕭之顧剽襲蠅擾譏譽蛙沸㡬令人厭而思唾偶一
念及宗良走書詢之謂能以新詩悉貽我乎我當用唐
人詩例而字之曰國秀時宗良方危忌者邑邑不自得
盡裒其所著各體曰石蘭館藁者凡如干巻謂王先生
幸賜一言之評以為異日不朽地余得而盡讀之大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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氣清而調爽神完而體舒其用事切而雅入字峻而穏
運思深而不刻結法遒而有餘味即不能盡捨歴下信
陽之筏而登彼岸要之其發於機而止於成器者自不
可誣也嗟乎以獻吉之在大梁大梁朱邸何啻數百千
日樅金饌玉以客獻吉而不聞能襲其謦咳小自顯見
者余乃於數千里之外而坐得宗良抑何幸也自古稱
天子懿戚若淮南陳思貴至戴逺游御朱紱然猶不勝
其懣懣宗良之困極矣其鉅麗固不敢遽望二子而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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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自樂於不朽之地意固勝之藁初曰石蘭宗良志也
蘭者國香也請更字曰國香而為序之
  王司業先生文集序
王司業繩武先生之詩刪於仲子逢年之手者余業已
叙之大要謂先生能采建安六季之材而歸開元大厯
之格其頡頏吳中前輩表表可指數而未有能名之者
盖又大其材而惜其不終遇也亡何先生之次孫徳安
太守炳璿復刻先生之文於中郡而貽書屬余則謂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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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父不幸而不遇於時幸而遇於身後以有先生序先
生序乃獨詩耳先王父之所重者文而文之所重者在
章奏為其可以靖所蓄而獻人主以益於世乃悉受而
讀之大歎詫曰嗟乎吾㡬失先生哉明興髙皇帝以馬
上得天下業有文矣而是時金華烏傷以贍博顯雜以
宋人之撰成一家言易世而廬陵出始顓為歐陽氏體
雖不能盡得其步驟而以典雅聞臺閣之業㡬成而不
可變徳靖之際北地信陽稍出而倡西京然不能以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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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勝於是兩相持而不相下嘉靖之季則華州内江諸
先生始改玉矣而其端則自先生發之先生之讀中秘
書其偶凡二十四而留者僅七人是七人者往往自廬
陵而上追昌黎氏而先生為最又時庀西京之賦而隂
益之以故祖西京者不能盡收先生而紹其統禰廬陵
者又不獲奄有先生以為羽翼其知先生者則鮮矣先
生尚以為雕蟲之技而小其用故其再起宫坊佐成均
於宦路嗟暢則慨然以賈長沙劉中壘次而陸忠州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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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屬邊境有未寧先生上疏請使使齎遺金帛於别部
勁者俾為外援苟得間則以一軍出鴈門一軍出居庸
左右掎角夾擊以集大勲其語甚壯而臺諫以非所宜
言沮之先生意憤憤而㑹上久幸西苑輟不視朝且有
贄御之變乃復上疏極論天子當深居法宫左右前後
執㦸傳警以備非常豈可栖止單外以萬乗之軀試不
測地因請上還大内改元更新天下耳目以布勵精之
治時上心諱還内而名惡改元謂非故事罷先生官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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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復振矣先生前後具疏多國家大計而尤長於禮樂
家言故嘗請祀薛文清公於孔子廟庭又申明太學四
事九廟災疏謂春秋哭災漢氏變服令詣陵題主宜皆
中反虞之義不得以吉禮從事又謂宗廟石室藏主為
宗祏公羊髙曰主藏廟室西壁以備大漢儀藏主西牆
塪中塪即石室也今建太廟宜於北壁鑿石為塪納主
其中以備古禮前後有報許有僅報聞而識者咸韙之
夫長沙中壘忠州或早棄或中躓或晩蹶若不盡異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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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然皆位九卿取宰相而其言為人主所信采未有屈
而不振如先生者則命也是三君子皆以文章妙天下
忠州用宏辭進而不聞有篇什中壘則尤寥寥矣長沙
有賦十餘篇今皆非其至者宜乎先生之重在是而太
守之欲得余序於其文也顧余束髪從事鉛槧獨不能
得其要且重者終其身汩没於耳目之好而尤見役其
愧先生多矣故強顔而為之叙
  張昭甫詩集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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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梁張闕/甫司理晋陵過余而談古文辭甚洽也已而出
一編示余曰此吾弟昭甫之詩而不佞為次之昭甫之
試於大梁也實先不佞鳴今者不佞忝再佐大郡而昭
甫猶初服也昭甫素好吟既不得志於公車則其好益
甚兹集成不知可藉手以薦先生乎余讀之曰可則又
曰不知可藉先生而傳乎余讀之至再曰可以傳矣則
請受雌黄焉既而請序其稱致友于之情良苦余迫司
理髙誼不能辭序曰河南於古為天地中周之都洛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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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獻皆從徙當冠被寓宇而識者乃以為詩亡非詩之
亡其道亡也東漢而都則猶周矣其詩若小暢而卒不
能嫓西京五季而末其都則稍徙而南為大梁梁亦中
州也然而未聞有以詩標舉者盖數千餘年而李獻吉
氏自北地來大梁一倡之何仲黙氏自信陽應之嗣産
大梁者髙子業氏羽翼之已復寥寥其人矣昭甫豈有
意乎哉吾不敢遽謂昭甫能雖然適燕者北其軌游越
者南其艗勤而嗣之未有不達者也昭甫運思必新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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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必儁偏詣之鐸警拔動人苦心之致間成自然或邊
幅小不足四聲小未和耳此二端者子業百一有之北
地信陽不爾也夫攻詩者猶之乎攻璧者也昭甫之璧
辭璞矣其器完而理就小加以潤澤則連城矣夫力追
三君子而上之振宋之衰而文東漢之木毋使千古有
詩亡之歎則有昭甫哉斯集也謂吾以是盡昭甫則不
能謂昭甫而止是則不可相千里者取汗血可也
  劉闕/ 游山諸記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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闕/ 松陵名家子以經術補諸生古文辭奪之既而
復厭之悉棄書不習習西竺言已又兼習養生主言頗
能抉其秘而家故貧至是貧益甚居恒歎曰向子平何
人哉必婚嫁畢而後遊吾立槁此蝸殻矣今年丁亥春
雲間宋生少而有物外致邀之與偕謁齊雲擥黄山白
嶽之崔嵬還汎明聖縱游六橋三竺兩髙收飛來石屋
煙霞之勝在股掌間俄而擊汰錢唐溯桐廬挹嚴灘遂
陟鴈宕躋其頂訪天台石梁觀瀑布抵永嘉而休焉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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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與謝監孫興公相值游必有詩且有記歸而出其槖
得記以詫余而謂且序之余嘗謂邃古之文章無如漢
兩司馬而子長甫二十則已上㑹稽探禹穴闚九疑浮
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過梁楚以歸至於略定卭
莋冉駹斯榆之地西至沫若水南至牂牁為徼通靈山
道橋孫水以之卭筰此則長卿之所徧歴而子長為郎
中時所同者夫以跳盪萬餘里與日偕沒其間名山大
澤何限惜天之未啓衷不知有記不能發其竒以與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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爭勝於宇宙而其後知有記者又多萎庸不稱獨一栁
栁州稍有致而僻在荒服且以牢慅聊蕭之㫖當之宜
其至今不相值也某某之為記不敢遽謂值所謂名山
大澤者亦不藉某某而傳乃欲托以不朽其志則甚大
故人何鏜盖嘗蕞古今之游名山而記者悉梓行之於
世某某晩其猶在梓之外也所謂不朽者將在余序哉
將在余序哉
  春秋左傳注評測義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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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春秋而著者凡四家左氏最先出而其大要在紀事
與言時時有所發於經而不盡為經役公羊穀梁氏乃
以其所得於夫子之門人者而各出其意以釋之盖終
其書為經役而不能盡得經之㫖第公穀之為弟子者
能世世守其説至於漢而益盛而左氏不復能然自胡
母生董仲舒始治之劉歆獨超乎其父之見而尊明其
學太常之移㡬糜躪於羣喙而不之顧嗣後寖有聞至
杜預而益精詳於訓故參伍諸家之説而訂正之然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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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實先傳而後經是故其合者或以傳而證經而其不
合者多飾經以從傳精識之士猶有所未滿至宋胡安
國氏之傳出宋儒隆而尸之右文之代乃遽用以頒學
官式多士而三氏皆絀矣左氏雖絀然以其事之詳而
言之妙且豔也纂史者用其凡摛文者擷其奥如日星
之麗霄愈久而愈煜如顧杜預之治左氏不必悉當而
諸家之翼之者又多散見錯雜不可編究凌以棟少習
春秋而於左氏尤稱精詣中年以來乃盡采諸家之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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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而薈蕞之發杜預之所不合者而鍼砭之諸評隲左
氏而媺者皆臚列之左氏之所錯出而不易考者或名
或子或諡或封號咸寘之緬首一開巻而得之不唯左
氏之精神血脈不至閼索而吾夫子之意十亦得八九
矣夫經以志史以記此自古兩言之然而文中子猶曰
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寡其獨不訾左氏者志
與記不偏勝也左氏臣春秋而素杜預臣左氏而忠以
棟之忠於左於杜其尤炳然哉盖以棟之於太史公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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氏皆有書曰評林而兹獨曰注評測義曰注曰測義則
進於評矣余故得而序之異日左氏之鄉有巋然而宫
者以棟不在兩廡而在堂坫之間矣
  䝉溪先生集序
嘉靖中南昌張公為左司冦而余守尚書郎公故嘗讀
中秘書操握文柄有冰鑑聲而余自吏牘外不敢以雕
虫之習進盖僅三月而留都數中倭赤白羽不時上天
子心器公超拜大司馬乗遽之任公至則蒐卒乗勵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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鏃峻睥睨廣間諜倭益避徙逺去無事而㑹卒之悍者
憤少司農之餉不繼噪而戕之公馳單車於白刃之林
以片言緩其鋒而徐出竒筴捕誅其兇黠而卒不能勝
忌者喙解機務以歸盖又十餘年而令終於大臣之䘏
咸備公故㢘不治生歿後家日以落獨所著述甚富而
不能無遺佚其最少子繁竭力&KR0679輯僅十之二以走嶺
大帥連江吳公為序而梓之繁復走白下屬余序余故
獲事公何敢辭竊觀夫公之登第及仕宦中外俱嘉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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間當是時天下之文盛極矣自何李諸公之論定而詩
於古無不漢魏晉宋者近體無不盛唐者文無不西京
者漢魏晉宋之下乃有降而梁陳盛唐之上有晉而初
唐亦有降而晩唐詩之變也西京而下有靡而六朝有
歛而四家則文之變也語不云乎有物有則能極其則
正可耳變亦無不可張公於古靡所取財於諸公間亦
靡所傅麗而能用其所自發之機於偶觸之境當於無
意有意之間而得其或離或合之矩詩之出若自錢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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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文若自廬陵者然欲執錢劉廬陵以一端擬公固有
所不盡也大抵温厚和平不失治世之音典則雅緻無
累君子之度使文中子而尚論一時之盛於公其能舍
旃或猶以未得覩公之全為恨夫青鳯吉光之裘燬而
一羽至猶百金公裘尚未毁也連江公故大司馬屬也
其為舊也非余不佞所敢望也李鄴侯之後子亦有繁
者能慕侯之業以為家傳至于今膾炙人口繁庶㡬勉
之哉
[226-16b]
  二酉園集序
陳左伯玉叔先生弱冠而侍其先大夫宦京師所著古
文辭出必傳賞士林既舉進士官廷尉平得極意其業
所交皆大父行天下長者咸折節而稱先生詩於是名
驟顯著旋守淮安股肱郡視學西蜀漕于河臬藩於閩
暨西楚它輶軒所經繇若周若燕若齊魯其家居七澤
又皆江山名勝地有至必游游必有賦記叙之類以發
之而其地之賢豪大夫亦必以不冺之計請先生一一
[226-17a]
應之不倦念無以報先生徳則必求先生之詩若文為
之叙而屬門故夀梓於是先生之編甚夥而叙亦稱是
時汪司馬伯玉暨不佞貞亦與焉先生猶以為未慊於
志因悉裒其前後所著書若文仍屬不佞貞與伯玉曰
二子更為我叙之嚮者志吾之進也今者將志吾之就
乎不佞貞曰唯唯夫天地之精英獨畀之人而人之精
英漸溢而著之言為詩若文是皆因天地之自然而節
奏之還以黼黻乎天地者唯此二端而已詩近方文近
[226-17b]
圓其為體稍殊而見之用則一也有自外境而内觸者
有自内境而外宣者其所繇亦稍殊其成於意一也意
者詩與文之樞也動而發盡而止發乎其所當發止乎
其所不得不止古有是言要為盡之矣先生所遘内外
境以百千計其言之就以數十百萬計其接逾繁其應
逾不窮盖深得夫發與止之樞而執之者是故簡而裁
直而紆淡而不厭悠然有治世之音焉人咸謂先生古
詩出建安近體過錢劉文或左史或昌黎廬陵不可以
[226-18a]
蹊逕見軌轍雖然所以為玉叔先生者故自如也伯玉
宏麗工微辭當與先生賡傳而成不朽若不佞則何所
效哉先生之於不佞固無俟執手申契濶而竿尺之往
返亦不啻稱神交乃余弟敬美奉常尤得幸先生如雜
編中所云雙鳯篇者可徴已今甫草先生序而敬美忽
棄余今竊與先生期異日奉常之集成先生能不靳一
言以為瓊瑶報哉則不佞之叙先生集無異所以叙余
弟集也
[226-18b]
  魏仲子集序
魏仲子集者故司封郎魏懋權所著也其稱仲子者何
懋權兄弟凡三人其仲懋權也三人者次第仕於朝以
文學氣誼稱懋權最有名兩舉皆髙第而官又最顯一
旦以病夭故伯子悲之而為行其集也序之者誰吳郡
王世貞也始世貞隆慶初起為大名兵使者而仲子参
諸生間太守言其秀才召見之僅踰冠耳其人瓌茂朗
洞人也叩所為經生業尚未曙於體然而竒思奕奕出
[226-19a]
人表矣已奏其詩多老蒼不經人道語矣余方有事於
邢州挾之與二三生俱間呼之飯坐定飲噉自若談説
慷慨無少顧其經生業漸就矩而詩亦以並進余乃以
一五言排律授之於兹道三致意焉余既去大名而仲
子婁試為諸生冠藉藉三輔間聲然遇大試輒不利而
又久之始以第一人薦順天又三載以第三人登南宫
牓以第一人傳臚乙科海内無不名仲子者而是時大
相勢張甚仲子意不平之咈咈見辭色又於時事時才
[226-19b]
間有所詆謀大相躁欲收仲子不得後微覺之且擬逐
仲子而死矣仲子不以時稍平而益其危言顧其行益
峻道益尊天下之忌者卒不能勝其知者而乃有天部
之擢仲子亦不以一擢而解其危言遇不可將大有所
論白而病扼之嗟乎天之所以篤生仲子者為有意耶
無意耶無意耶則不當有仲子有意耶而何遽奪之也
仲子於詩無所不工五七言律尤其至者大較情真而
語遒意髙而調協即其才何所不有而實不欲以江左
[226-20a]
之浮藻掩河朔之風骨盖得少陵氏之髓而略其膚者
也文尤典雅簡勁直寫胷臆譬之赤驥盜驪以千里追
風之勢而就御勒毛嬙麗姬汰人間之粉澤而以其質
顯惜也酬應之請奪之不獲悉發其藴抱以追儷千古
成不朽言而今所見者僅一斑耳仲子於家與伯子叔
子以三才子稱其在朝與同年顧憲成氏劉庭蘭氏亦
以三才子稱伯子名允貞今為光禄少卿叔子名允孚
今為刑部郎中劉生盖先仲子天云嗟乎令皆不遽天
[226-20b]
而與三君子並老於朝不為名臣於詩若文不為名家
者無所用吾言矣
  桂東令馬君生祠記序
余通家子馬君故嘗與余游見其刻深經術博綜藝文
意甚念之而不知其傍曉吏治後君困公車久謁選得
郴之桂東令桂東逺在數千里外而君滿三載方奏最
乃以他忤見臺抨得調去夫以一邑令至三載而顧得
調余殆無從識其竒及來白下過君所覩壁間刻石生
[226-21a]
祠記盖其邑之吏民追思君不已相與立祠祠之而屬
傍邑曾大理選紀其治行於石夫君之有徳於桂東其
細至不可指數而大者乃在㢘節䘏下居官之始即能
布條教為之齊其羯痍而以次爬搔痌苦而事為之經
理均徭薄税平刑理寃民既小康而後導之禮讓進諸
生與講經誼彬彬可觀跡君之所以致桂東吏民之思
者不過古循吏之常然他人不能行而君行之此桂東
之吏民所以思而不已也君之得臺抨也不以楚而以
[226-21b]
贛贛中丞嘗布鄉約於諸州邑而君以公委出報獨緩
故銜而亟抨之然不能用他吏議加君故僅得調不知
中丞之所謂鄉約者君已前行之矣余故人李臨淮侯
言恭時統禁兵為故都留守見君碑而慕稱之以穹碑
之搨不易也别作小隷刻横珉且為題其後以身不得
備民社之寄為恨具羨乃馬君屬余序之余嘗謂天下
之公論不在上則在下世之治也上與下俱顯及其衰
也多晦於上而顯於下今天下名為治平人主方綜覈
[226-22a]
名實而在上猶有晦者何也漢之時桐鄉中牟之頌聲
固暄赫人耳目然其令皆去為貴公卿是以能著而且
久而君僅孱然一吏部選人耳然則桂東之吏民其猶
賢於桐鄉中牟也耶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
吾安敢盡謂末世哉君既為吏部選人當更得邑竊為
告曰毋忘所以為桂東者而已
  鄒彦吉𤣥嶽游稿序
余昔癸酉之夏由京口抵武昌臬以一青雀受江山之
[226-22b]
勝頗寓之詩且有紀行一序又二載而為乙亥春叨鄖
襄節用間涉𤣥嶽禮北門貴神則有一賦四記它古近
體若而篇余賦頗時時落人口餘蔑稱也竊意自有宇
宙來操觚之士江行者當以億計陟𤣥嶽者以萬計寜
無有二三臭味之同收之奚囊以洩其竒而托不朽乃
逺則獨一宋陸太中務觀有江行雜録則自武昌而上
走江陵道入峽而後止其述視余更詳而𤣥嶽之遊近
則有汪司馬伯玉徐宗伯子言然皆有記而無賦是三
[226-23a]
君子之詩余未能盡覩之當亦稱是盖癸酉之去丙戌
改嵗者十有三矣而余之戚執鄒學憲彦吉始繼焉彦
吉江行有記𤣥嶽有賦又俱有詩約略視余等而其宏
麗軼蕩備良史之規兼風雅之致非余所敢望也且彦
吉之隃勝余者有四彦吉之游業三十餘濟勝之具充
然而余其時犬馬之齒長㡬三之一老矣才且盡矣一
也彦吉一不中忌者意輒去不復顧葛巾野服作道人
裝而余不能不見束於纓弁二也彦吉過齊安往往為
[226-23b]
父老所物色羶慕而追趣之恐後其於余見而悚然去
而漠然而已三也彦吉偕一道人行若支許之相遘詣
往往發為意表語而余則無之四也夫豈獨余務觀之
不能得𤣥嶽游而子言伯玉之不能得江行彦吉固超
余而兼三君子之長者有彦吉余及三君子故可廢也
余既欲自廢余言彦吉何自而迫欲序之以余能彦吉
知又能知江與𤣥嶽故也
  徐司理表異録序
[226-24a]
表異録者松郡徐司理入為南度支郎郡人思之不忘
相率肖其像而祠之且致禱焉而記之者大宗伯陸公
山東按察使張君也稱表異録者廣西參政徐君也其
稱異者何以司理得之故異也當漢之東京碑記之類
始盛行然往往以飾墓而著思於逝者未有感徳恵而
著思於存者也有之自武都守李翕成陽令唐扶藁長
蔡湛始然皆以郡守邑令長而得之為其才可以悉而
恵可以専也都尉治中别駕之屬鮮矣而況於司理則
[226-24b]
又鮮矣徐君之所以能獨得之司理者何司理近上而
逺下者也近上則易以通上之喜恚而難於悉下之欲
惡易通上而難悉下是故上有浮旌而下無真感司理
不憚披愫舒欵以求情於下情得矣奉而與臺察持即
盛氣以加之持殿最以脅之而司理弗顧也雖君家有
功無過是矣而司理又數視華亭篆其所以皆令長事
其緩輸均役平亭寃滯於下益近而於上益逺以故薦
剡雖婁不廢在事六載而僅入為郎郎又僅南度支嗟
[226-25a]
乎斯民也三道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尸而祝之又記之
序之宜也友人徐孟孺陳仲醇謂余實知司理集而更
托序焉司理常從直指按部吾郡余故耳其善政縷縷
假令吾郡有思司理者余且不辭序兹復何辭也雖然
令司理入而佐銓曹治臺𤨏赫赫者余所不敢許矣司
理名民式由萬厯庚辰進士福建之蒲城人不稱今官
者何其思以司理故也
  尹趙同聲録序
[226-25b]
萬厯戊子年秋八月寧國尹同守立甫池州趙司理仁
甫同有事于棘闈屬所治經數足其職在簾之外二公
素性深於詩居閒無事相與酬倡五七言詩歌凡百六
十篇溧陽潘令徴復得而梓之問序於余二君子素與
余善既徹棘各以其詩來贄詠之渢渢然音也余偶與
潘令談憶在宋慶厯丁酉歐陽文忍公永州知貢舉而
梅聖俞都官分校二人故石交懽甚相與酬倡多亦至
百餘篇而一時名士如王禹玉范景仁諸賢亦有和者
[226-26a]
至今以為雅談然當時諸賢在簾之内故人得議其後
謂以吟咏而奪其校閱之力今者二君子簾之外無害
也諸詩歌才情多疏暢而俊麗不知於梅歐何如格似
差勝之吾又聞歐陽公於其年鋭欲變其輕靡之習而
歸之大雅故劉㡬黜而曾子固蘇子瞻兄弟進又有程
伯淳者為理學百世宗今嵗大宗伯亟上書亦欲變竒
詭而為雅馴不知所登斥視慶歴何如其人士之稱
否何如吾不敢論論二君子之詩而已抑又聞之潘令
[226-26b]
之與休寧丁令元甫皆有詩詩皆佳不下禹玉景仁能
用慶厯例附於後否今之天下名治平逾於慶厯而廟
廊諸公能修韓范文富之業而振之其於文復又當返
淳趣正之㑹而二君子又能以雍熙爾雅之音繼美歐
梅之後余惡可無述也序以歸潘令
 
 
 弇州續稿巻五十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