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27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五十三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序
  華孟達詩選序
始余罷鄖鎮歸而無錫華孟達以其文若詩來乞序余
業已竒其志而逆其進之未已也始以巵語應之自是
[227-1b]
孟達數買舟過余則必以詩謁其詩亦必進如是者數
年矣而得百八十餘篇為體凡三大較五言古似韋蘇
州而時時上之七言古似髙達夫五言律似常建郎士
元七言律似李頎絶句在大厯長慶中未易才也孟達
之所搆結以淡雅為體以和適為用其始非必皆自然
淘洗之極歸而若自然者也而至於才之所不能抑則
間出而為竒警情之所不能禦則一吐而為藻逸嗟乎
詩如是足矣建安以來詩之為用少以故得自致其㫖
[227-2a]
而阮公陶令之所由興迨其季也用日以博而變日以
不可窮於是乎青蓮少陵之業就而天下以為正宗大
家是烏可偏廢哉當北地信陽時不廢徐昌穀髙子業
今者有濟南當亦不廢孟達也孟達以余同調必欲使
之衷而信於世則所不敢雖然余聞之韋蘇州在事而
僧靈澈者為韋體數十章以贄而求合韋殊不之顧也
已盡得其生平所著詩而後大喜曰子奈何強所學而
從我我且㡬失子然則余之所以許孟達者其能不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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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也哉余故嘗進顧山甫於孟達知其合也試以屬之
  戰國䇿譚棷序
戰國䇿不知何人所述其地則自兩周而終宋其人則
自周安王而終秦始其事與文則雜出諸名卿游士之
屬太史公因其成資以編史記之十二而其書故𨽻漢
秘閣劉向稍較定為三十三篇鮑彪合之為十巻彪復
與髙誘各為之訓故而吳師道衷焉其用至於今而猶
有未晳者仁和張子文氏治鉛槧之業者三世矣於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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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自謂雞肋而獨此䇿不減杜征南即必證之古而反
之心有一字不安不已也盖書成而諸楊扢之精者皆
傅之名之曰戰國䇿譚棷問序於不佞嘗習諸儒先言
天下之亂至於戰國極矣王畿之大蠶食之使不能當
一小郡而千八百之君併而為七其民日尋於干戈其
俗有壯而無老有喪而無塟者十餘世矣朝而六從暮
而秦衡小則市官大乃市國力用於陽智用於隂巧之
極至於易姓而人不知鷙毒之所發身滅而猶能快其
[227-3b]
恨即小有可稱述者不過市魁盜俠之駔為仁義者耳
今天下稱極治至安歛手而承一帝者凡十餘代闤闠
詩書衿裾禮樂稱唐虞服周孔盖不獨齊魯為然使老
子居之尚猶以不獲覩古為恨而安用此押闔揣摩之
書為子文氏之治之繇皇考而上迨王父三世益精將
無好其文辭而已夫文辭之益於時至淺尠也然而未
可概論且諸儒先之所推談理而雄者孰有過於孟子
輿者哉其次則孫卿第令儀秦代厲犀首之徒鼓頰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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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天徳王道苟其自衷發之其快口當心將必有甚焉
者幸而利害之工深入於中主之耳以顯於一時不幸
而與中主合出其恣睢簧鼓之技而貽譏於天下後世
則非其才之罪也且夫叙事者之有戰國䇿其於太史
公昆季也左氏則匹敵也是三君子者而産於殷周之
際當左右史之職興衰治亂之所以然與皇王心跡之
微必能委曲貌擬使人躍然而興感何至寥寥迨今嗟
乎此非諸儒先所遇晩耶諸收談棷者左袒於兹䇿者
[227-4b]
也子文氏三世則又左袒於談棷者也是故不辭而序
之知我罪我我安與哉
  張孟孺詩稿序
余故友孟孺之王父張將軍於嘉靖間其人工為詩於
官顯至領閫寄已而與孟孺父今將軍左虞善則其於
詩益工而官稍滯滛中間僅一都綱漕艘萬夫將而已
今者孟孺且當代為將其詩雖不能如左虞鉅麗然氣
清而調雅異時當有偏至之目或曰詩之不利人久矣
[227-5a]
即搢紳子不能以此博一得意除目乃而僂行苦吟於
白刃之林能從中取萬户侯乎哉且而父之顯不及而
王父也以詩故而之詩不及而父也將焉用詩苟其勝
之則立覩而之滯滛也孟孺不顧曰吾且之東海從王
先生而質焉見王先生再拜而請曰不穀世守臣也豈
敢以詩遂廢將雖然不穀之愛詩甚寧能以將廢之先
生幸教我夫余方㝠心於蜩甲蟲臂之表而何暇為子
謀雖然吾之獲識子王父於今三世矣坐吾語子子將
[227-5b]
而詩者也吾當語子將今夫謀者意也魚麗鸛鵝彌縫
率然者篇也前茅慮無中權後勁者格也龍淵湛盧谿
子大黄粟馬脂車組練餘皇者材也蕭蕭馬鳴悠悠斾
旌者正也開闔變化莫可揣測者竒也如是而後成師
成師而後可以言將之道也有不通於詩者也耶世不
乏良將然少能以將為詩者若子之父良於詩矣似不
能以詩為將也子如衷之則兩顯矣雖然子之所將者
三千騎耳敢力深入亦足以逞獨不覩夫韓淮隂之多
[227-6a]
多益善者乎遇之則靡矣練卒蒐乗厚集以待子歸而
質之若父孟孺復拜曰謹受教請奉以行且以弁不腆
之篇
  唐詩類苑序
詩而以類稱者何昉乎昉自梁蕭統氏統之類也大較
則文據十之八而詩僅得一二普通以後弗之及已天
監以前倦於采而勤於汰識者往往遺憾焉宋之文苑
英華名為倣蕭氏而弗徧弗擇則又其下駟矣嘉靖間
[227-6b]
有宦於楚者徧取其詩梓之曰苑詩類選友人卓澂甫
讀而歎曰是可以已乎哉夫詩之體莫悉於唐而唐莫
媺於初盛自武徳而景龍者初也自開元而至徳者盛
也大厯之半割之矣初則由華而漸歛以態韻勝盛則
由歛而大舒以風骨勝然其所遘之變漸多而用亦益
以漸廣今者獲寓目焉萃而為書一有所需隨叩而足
燦若指掌譬之大將軍將十萬衆部别壘置旌旄異色
譬之賈人巨肆珠珤服&KR0591各安其所二者唯主之所用
[227-7a]
之固不必巻蒐人閱而左右逢源不亦快哉且夫事同
者工拙自露情一者深淺迥别時代之升降才伎之長
短亦可以傍通而曲引固不必鍾記室之品髙廷禮之
正而後辨也於是有張子象毛豹孫者皆博浹工文章
與澂甫志合而任校焉古近體共得百巻曰唐詩類苑
既成屬世貞為序或謂澂甫苟欲以小便博世好夫詩
取適情主淡泊為上乗足矣胡至齷齪徴事如華林北
堂與白僕等伍也是不然孔子刪詩而分别雅頌國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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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屬有賦比興之異故其語曰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
而終之以多識鳥獸草木之名使孔子而廢博也則可
孔子而不廢博何以難卓氏類苑為雖然請更以博進
澂甫澂甫既以大厯之半割之其餘者若元和㑹昌為
中中可録也㑹昌而降為晩晩可采也不然吾懼操觚
者之有後言也澂甫曰善請受教姑先次子之言以弁
  馮咸甫竹素園集序
余故慕稱廷尉馮公之忠而生左不相值意甚恨之而
[227-8a]
又慕稱廷尉公之子京兆君孝而又不相值已而京兆
君之子鄉進士咸甫來咸甫負才氣朗爽玉立自意古
人無不易及者而顧獨折節余頗出其詩草見示以余
之首肯也遂得余序已而益述廷尉公京兆君之政行
甚詳遂得余父子忠孝傳已而京兆君來其為人篤行
長者也然而亦稍出其詩一二已而咸甫之季父學使
君來出其南征集甚竒遂復得余序當余序咸甫詩屬
有所感慨於世路之末殺文雅而是時驟得咸甫而故
[227-8b]
私胡元瑞欲效合左師陸大夫之筴俾之交相劘切以
為異時狎主之地其於揚扢若有所未盡者盖又七年
而咸甫之學益博工力益深至游日益壯既以其緒餘
脩南宫之秇三上而三報罷其窮亦日益甚今年冬苦
薖軸久之慨然盡取其前後詩彚為若干巻而它文十
之一尺牘三之一傅焉以書請於余謂不孝有狗馬之
疾不獲再拜門下以祈一言之定而久之病良已乃其
辭則益苦友生章茂才子敬代之請則又苦噫嘻余知
[227-9a]
之矣以咸甫之冨於春秋何恙不已而其於文辭方日
升而川至又豈余一言之所能定毋亦以余耄老不能
及咸甫之大成而效之言也耶今中原之音豪厲而江
左之音柔靡咸甫則既能調之矣唐初之造𢎞麗而不
及法末季之詣雕鎪而不及氣乃咸甫於二者復有所
汰取矣即不敢以一日畫咸甫而謂之定然欲寘咸甫
於長慶後而㑹昌前其可得耶雖然余更有以告咸甫
始余得美璞以示國工陸氏者而授之古樽彛圭瓚之
[227-9b]
法器成矣而欲用之工曰未也朞月而澤且有光矣復
欲用之而工復曰未也更朞月而出所蓄古樽彛圭瓚
之屬而俾離朱視之莫能辨也然後工完然而色澤咸
甫於文辭非不美璞也法非不古樽彛圭瓚也攬之非
不澤且有光也其猶有朞月之需而已耶咸甫即不以
為定其歸而質之京兆學使二君
  姜鳯阿先生集序
𢎞正而後士大夫髙馳逺騁禰檀左而晜先秦史遷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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降無述矣彬彬者可指數也乃其弊流而為似龍出之
無所自而施之無所當六季之習則柔靡矣膚立矣巧
者猴棘端侈者繡土木不佞於其間粗亦曉所趣舍以
才薄未盡合也求之天下而又鮮所真合也則不能不
抑而宋氏之思宋氏之若廬陵洪州也雖不得暢于格
而得暢於情與事雖然猶未暢於理也以子雲之愈深
愈晦而退之之或離或合也則又不能不進而濂洛紫
陽之思非謂進於格也謂不以格囿也濂洛理而簡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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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理而詳詳則已易盡人易知吾夫子之訓曰繫辭焉
以盡其言而所謂辭者達而已矣又曰易知則有親㫖
哉盖余晩而始得其庶㡬者一人曰姜司冦先生先生
少為諸生即慨然有志聖賢之學及其成進士入讀中
秘書晉史館諸應制酬物之作斐然矣而是時毗陵公
以其學鳴於野先生摳衣從之華亭公以其學鳴於朝
先生又摳衣從之自華亭之稱先生知已則見中權相
出僉蜀臬副八閩憲雖皆治學政而中間一參省汴洛
[227-11a]
天下始猶以不素習吏事難先生而先生出其緒應之
從容吹談束悍王之恣睢於股掌及華亭久在政先生
入佐銀臺領成均益大發舒將欲有為於世而又見中
後權相以萋菲罷先生了無所芥蔕惟益勵志於學而
時出其緒以成文章天下爭模楷之然以先生為毗陵
髙弟弟子其學若有所根柢而不知先生之學深造而
自得之者也今其書具存其舒雅似廬陵濃縟似洪州
而説理之詳往往有超於紫陽之乗者惟步驟開闔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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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筋絡不無出入毗陵爾眉山有云歐陽子之文非韓
愈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余亦曰先生之文非毗陵之
文而先生之文也今上方側席賢哲而二三相臣知先
生不下於華亭公即家起留京之太常以至少司冦行
且入坐論矣夫先生之不得已而有言者余固略悉之
其不得已而有功者是在先生哉是在先生哉余與先
生生同江左相去一衣帶水而出處齟齬不相值先後
歸田之日垂二紀嬾僻不能通百里交往者先生僂行
[227-12a]
通之盖彼此幸其遇而歎其晩也故不辭穅秕之引以
當執鞭
  太保銅梁張公奏議序
太子太保大司馬銅梁張公肖甫其始以僉都御史撫
三吳有奏議四巻再以副都御史撫三輔撫關中俱不
拜已改撫上谷有奏議四巻三以少司馬督撫全浙有
奏議五巻四以大司馬總督薊遼三鎮進太子太保有
奏議十巻公既入領樞務而代公總督者御史大夫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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闕/ 撫薊鎮者中丞蹇公子上合而梓之凡二十二
巻而問序於世貞世貞不佞少嘗從公游最名能習公
第相與劘切為筆研文字之業而已已稍稍得其所以
治滑者已又於杯酒慷慨談説天下事而窺見一二以
為經國大業當屬之斯人非復吾曹所可及迨於數更
大鎮戡亂銷變易若承蜩押闔變化動與神㑹毋論吾
曹即世之所推挹賢豪鉅公皆瞠乎後矣然後自愧嚮
者雖習公於知公為淺而今得其奏議悉讀之乃恨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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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之知公亦未為能盡深也公於三吳則首定安慶叛
卒之變於上谷則預禦邊患之謀於全浙則兩靖亂民
驕兵之祻於薊遼則三賈擒王之績再收金城之固不
亦偉然彰明哉然覩其所建請陳報千里之外瞭若指
掌九重為之動色百僚為之傾聽有吐必納如響斯應
是故取事易而徴效速且夫不能得於内者未有能得
於外者也明興將相之業相為用者毋如靖逺忠毅新
建文成伯楊文襄王恭襄二少師其遺牘班班令甲矣
[227-13b]
學士大夫至今能舉之然靖逺新建之用不能無恨北
二少師之用不能無恨南非其降才爾殊所以任之者
異也天子之任張公南重則南北重則北張公之報天
子奉南即南效奉北即北效殆兼四公而一之矣迨於
兩鎮之議夾討朶顔殆不勝其喜功一念爭欲喋血王
庭樹功茅土公力遏之所謂屬夷不可輕動以徹藩籬
搗巢不可輕舉以速釁端二邉不可輕舉以貽後患薊
工不可緩圖以失良時其它處兵將招流移隠然趙營
[227-14a]
平王清源之持重而文辭之鴻爽又足以宣明其意是
以明主不待三賜問而即決於戯張公真易得哉藉令
公稍不自堅不幸而不勝則神都百里之外樹一敵國
幸而勝之倉無宿儲野有暴骨所以為身計得耳如天
下何雖然向所擬公於諸邊事而已至於論道揆緯文
章唯新建為最而公埒之世固有目余知言者哉則二
公當以弁諸首不然覆瓿可也
  方侍御奏議序
[227-14b]
當徳靖間天下靡不知吾郡有二方先生者而是時伯
為時舉先生守留司吏部郎奉職謹亡害仲則時鳴先
生前後歴南北臺所上封事以十數皆天下大計最後
天子欲追隆所生永嘉安仁二曹郎縁廣其意以疏請
時舉聞而微許之時鳴時在臺再疏辨其謬㑹二曹郎
之説勝亟貴顯用事内徳時舉至擢太子庶子晉太常
卿而時鳴出為提學僉事移病不赴時舉忽忽不自得
曰我預彼是不預彼貴也彼豈田千秋我哉亦遂移
[227-15a]
病歸兄弟相與讀書於玉峰澱湖之間盖自相師友云
而時鳴先生尤逸宕能窮人間世之所謂樂者當是時
天下望以為景星慶雲而獨絳灌之徒撓之竟不復召
以至老死死且四十年而世貞乃獲從先生之少子太
守範盡得其奏疏若干首讀而歎曰嗚呼良哉言者毛
舉細故以苟塞責亡論已即有所欲言而不敢盡不為
稱言者即盡所欲言而不盡中事理不為稱言者即盡
之而且命中第能中已然不能中將然不為稱言者若
[227-15b]
先生之不毛舉細故以苟塞責則人人謂然乃余竊覩
其議禮二疏彼此以重勝未暇較非是也然至欲奪人
主之嚮而徇公論可謂能盡所欲言者矣其諸修徳政
正大法祛積弊論糾閹宦蠧臣不奉行盩令七事皆鑿
鑿中窽則所謂能盡言之而又盡能中者也當王文成
之滯散署與吕文莊魏恭簡之病告世固目以空文之
士而先生獨推為正學又以濟亂歸文成其後三君子
皆用羽翼聖道顯而文成復戡江右之巨難胡端敏之
[227-16a]
發寧庶人罪而見反中也先生奮然救之以胡能伐謀
而謂寧庶人必且行大事不三載而驗隃于元龜此所
謂能中將然者也嗚呼良哉余竊復有感焉以先生之
論建在武廟時如不奉行盩令七事疏其辭㫖之戇有
恒人之所不能受者而屬人主寛大不甚省視又時時
見壓權幸其語雖不行而數避數起於宦猶自若肅皇
帝之初躬覽章奏號為勵精先生之志亡所不舒快然
何至一躓而不復振夫以賈太傅陸宣公之略即不敢
[227-16b]
言先生之埒之其識度雅亦相當彼一傅寵王秩二千
石一拜相而後貶千古猶為之扼腕彈指而悲其命先
生仕不過第五品弃之於盛年以至老死含識之士悲
其命者又當何如也雖然先生之與時舉持論各守其
是而已時舉用而處先生舍而處共以一處成吾是兹
非皆善衡命者哉然則天下所知二方先生真兄弟也

  吳瑞榖文集序
[227-17a]
新都吳瑞榖嘗以書自通於余累數百千言余甚異之
而恨未之識凡十餘年矣一旦納屨謁余東海上盡出
其文若干巻余獲卒業焉則又大異之瑞榖乃拜而請
曰非以子先容於世也將受子規余則惡能規瑞榖記
初操觚時所推先唯一于鱗徐吳二三子實左提而右
挈之而最後乃得伯玉當于鱗之文成其疑者十可二
三而姍侮者遂八九姍侮者之言曰吾詎知所謂使凡
將氏辨之而吾未之識使古人誦之而吾未能句卒然
[227-17b]
而欲乙而無可乙也盡巻而猶茫然惟有頰赤嗉棘而
已其疑者曰吾粗能習之雖然談六藝者必折衷於孔
子自孔子有辭達之誨而其所傳若易之什翼齊魯之
紀論抑何黄中通理也辨莫暢於孟氏脩莫工於檀左
氣莫雄於短長變莫神於太史公何渠使人不可解而
獨奈何隂述盤庚彛鼎之遺盡組諸百家之晦癖聱棘
者而經緯之甚或舎事而就辭或援有以實無將一代
奚賴焉夫于鱗之不滿世口何害即所撰述具存胡嘗
[227-18a]
不彬彬大雅盖並于鱗起者伯玉雁行伯玉起者劉子
威顧獨推稱于鱗以為振古之傑即吾兄弟亦不敢後
二君子然尚謂于鱗之詩歌似猶在文上而瑞榖直以
為文勝詩犯世之所疑及姍侮而不避今者盡得瑞榖
文而讀之則其於于鱗盖有襲魄當心而不可解者豈
直優孟抵掌之似而已也然于鱗之所治不傍及莊列
騷賦與東京之金石而瑞榖時時見一斑必且曰吾雖
貴于鱗不必皆于鱗禰吾閉門而造車出門合轍則余
[227-18b]
未之敢許也藉令瑞榖以昆吾之割而潤澤之了不見
痕抑控縱送唯吾意之所使蹊逕盡絶生機流衍即古
人奚讓焉而寧獨一于鱗第瑞榖既精深於古文辭其
應制科業亦時時闌入之至不能保一書生廩臺察監
司名好古者褒賞相繼而卒莫之援瑞穀意且不悔也
曰吾文行後世更有一瑞榖者必于鱗社而吳生配兩
廡濟濟不乏賢吾豈竟不遇哉瑞榖業以于鱗文勝詩
詩當有叙之者故不贅
[227-19a]
  郭氏族譜序
郭於春秋有國封其後歴漢晉以至唐公卿將相名賢
隠君之屬不可勝紀及明而益著吳郡之郭凡四五六
時時有顯者獨吾太倉之雙鳯里不知所繇徙里故𨽻
海虞既割屬太倉遂為太倉人而其留邑者為海虞郭
其坐徭累避檇李者為檇李郭雙鳯里之郭始祖曰大
秀曰進徳凡三傳而曰璜曰琚曰珍所稱三郭者皆琚
派也檇李之郭又三傳而為今茂才太來太來少治經
[227-19b]
術工屬文往來教授諸生吳中慨然歎曰吾大父稱寓公
於檇李今者乃著籍矣然不四世而忽忘其先至使五
服之宗漠然若秦越之不相通余小子敢逃罪乃首展
謁二族之壟以及族之長少得其人相與考擬系胄而
譜之曰吾以逝者知存者以存者知逝者縁本識支縁
支追本如是而已其凡六則譜式也姓原也宗圖也行
證也遺文也宗法也郭之為郭皎若指掌矣於是故少
保嚴文靖公以海虞之戚序之故少司成李君以檇李
[227-20a]
之戚序之故憲使張君以雙鳯里之戚序之而太來意
未已謂王子必賴子而傳夫譜莫法於眉山氏南豐氏
及近代之北地祋祈氏然是四氏之譜不傳於譜而傳
於序今夫問序於學士大夫業人人能舉之問譜於學
士大夫能舉者鮮矣吾郭氏之為郭則譜也使天下後
世知郭氏之為郭必子序也余謝不敏謂太來若於先
世有顯者而若斷自明興不作而家侍中拜汾陽之墓
毋論海内即吳郡有顯者而若斷止於三族不作髙乾
[227-20b]
邕之通系渤海李蒲山之托根唐公以相夸重藉豪為
姦則子之志可嘉已其必以予序重子譜以子譜重郭
非余所敢任也
  王太史詩選序
余從先司馬宦游京師先司馬每東過太學歸未嘗不
稱司業王繩武先生之賢也當是時先生質甚深而望
髙旦夕且大拜而以不勝北敵之侵擾為憤欲出竒筴
賂結它部落共攻之疏再上與當事者迕邑邑不得因
[227-21a]
上書請天子還宫布法象魏與天下更始當事者益銜
之惟天子亦以為濶踈罷先生不復用而先生亦竟困
阨死矣先生之初舉甲第讀中秘書年猶在踰冠為人
豐下而晳秀眉長目見亡不以為扶揺而上者而一中
萋菲之似填絳灌口金馬石渠之席不獲暖而中廢寘
與漁父田叟侣者十五易嵗而後見收亦既晩矣而卒
又廢寘以至死嗚呼何先生之終始若遇而旋不遇也
雖然此尤其小者耳先生束髮讀書即能為古文辭亡
[227-21b]
論西京建安以至六季大抵采其材而緩其格若開元
大厯之英則綴而為韻昌黎廬陵之雋則組而成章其
於作者之㫖合矣而㑹其父封公故與文待詔俱為吳
氏倩待詔以翰墨冠吳中先生之八法頗似之而世有
併及先生之詩以擬待詔者乃至館閣之論疑其髙而
中原之評疑其易自兩疑而兩失之盖又數十年諸扼
腕而談操觚之業者至不能舉其姓名寧暇究其所詣
哉然則先生之遇又當何如也今未暇論其文即其詩
[227-22a]
之存者往往朗秀𤣥著舂容爾雅寘之開元大厯間不
甚易軒輊其於後進暎帶故有餘矣先生有二子俱才
而伯氏蚤逝仲氏之為古文辭竒麗甚海内稱之殆過
於先生而其不遇至不能取一第茹藜厭糗而猶不給
間與余語及先生悲憤用壯毛髮盡立出其詩而余稍
為論次之如右夫以余之論次先生詩而仲氏能廓大
其家聲伯雖夭二子皆成進士有名位嗚呼又烏可以
不遇竟先生也
[227-22b]
  管比部奏疏序
當江陵相君之有父喪意不欲去位而天子詔留之是
時管登之自南武選郎甫除服待次銓部與同年趙吳
二太史善相約上書請用甲令罷相君位俾持服二太
史之書上而兩比部一進士繼之相次得罷去登之念
以江陵之去就輕而宰臣之不服憂重即數君子之議
格業已章章明著矣而又贅之是顯為名髙也者遂輟
不復上至明年乃熟計天下大利弊凡九條可萬言上
[227-23a]
之朝其最重者復議政之規務講學之實闢進言之路
大要欲使九卿巨寮得與閣臣面計可否凡閣臣缺必
外寮與翰林參伍而用而至於所謂闢言路者則直指
廷杖諸君子近事之過相君讀之再三鼻息咈然曰是
不欲使我總百揆耶彼庶僚也冀異日得為剛成君緩
頰而据應侯位彼且逼我而登之它所言公銓擢之法
釐巡察之弊又多詆訶用事者相率而造相君所以危
語傾登之於是其所陳處繁宗定漕計杜邊釁覈科試
[227-23b]
咸鑿鑿可行者一切報聞而久之相君復微聞登之與
諸君合謀勒居喪前事計登之所陳釐巡察條内欲脩
髙皇帝甲令分巡與御史抗禮御史勢重必不可反乃
出登之按察僉事分廵嶺東諸郡欲以是困登之果復
申故甲令及諸公移約束且請併毋屬督撫先後疏再
上皆不報登之至部欲稍稍申其志不遂而御史之白
簡上矣登之竟移疾歸主計大臣遂以有疾去登之登
之實無疾也尋相君物故諸姦大敗露天子悉召用忤
[227-24a]
相君者豪舉跡連不復可勝數而登之數竒尚猶在嚄
唶中不佞讀其疏草而嘆曰是賈長沙陸忠州儔也其
文壓於時小不能脩而決脈中的若秦越人楚廐尹亡
論今不以為醫經射訣者㡬希且夫賈長沙之召傅寵
王也實供奉京中邸關通大計屈於年而止耳忠州旋
拜相而後謫然長沙之筴十讐八九而忠州之議不能
伸二三君子以為長沙顯耶抑忠州顯耶三嵗來屈指
登之九條獨不能使分巡與御史抗禮其它亡所不推
[227-24b]
行業已見成績即不竟庸登之何害雖然以主上仁聖
與公卿大夫之明不愛旃厦之地以待巖穴吾固知登
之之必終見庸也
  黄汝亨作茅章丘傳小叙
吳興有茅鹿門先生其居官所至負才術顧厄於讒不
獲究歸而以文學收逺近聲其伯子翁積能嗣茅先生
為文而以不勝任俠夭父子余俱識之獨不識仲子今
章丘令薦卿薦卿為文能嗣其父余從它所覩一斑而
[227-25a]
今者游白下所接東土士大夫藉藉章丘令賢虎林諸
生黄貞父薦卿友也而故以文字得余知一日馳書抵
余凡千餘言其傳章丘令亦千餘言甚工而謂必先生
一序以弁之余猶記嘉靖丁巳戊午間承乏青州兵使
者往來道章丘甚能悉章丘事其户口土田㡬若大郡
其民富而實亡不吹竽鼓瑟者然徭役亦遂専一省冠
大吏往往不能亡槖於官而搢紳上豪又時侵牟其里
閈三十年來業已非故章丘矣今讀貞父所稱茅令下
[227-25b]
車之日即減省一切浮費以萬計平亭其徭役毋使羯
羠既寛而後示之禮相率為節儉教授諸生經術秇文
彬彬矣吾不知視三十年前章丘何似以貞父所述當
隃勝之主上今者日坐便殿召三公九卿相與講究小
民之依而委責守令甚至以薦卿所著績其最於考功
令無疑也吾少者嘗讀兩漢班范所傳循吏燦燦有生
色而歎晉以後吏治之不能繼以為無其人既而思之
非無其人乃傳循吏者之無其人也然二子書要多采
[227-26a]
之劉歆荀悦袁宏謝承之徒貞父固不遂得為班范將
不得為歆悦諸公哉為我語薦卿曰勉之毋使異日功
名損於治邑時且以夀鹿門先生曰先生有子先生所
未竟者薦卿竟之矣
 
 
 
 
[227-26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五十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