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15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四十一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序
  重刻晉書序
始為晉書者何承天崔鴻臧榮緒之屬凡十八家而至
唐貞觀中詔左僕射房𤣥齡與許敬宗褚遂良之徒刪
[215-1b]
緝之凡為帝紀十志二十列傳七十載記三十其事例屬
敬播天文律厯屬李淳風掌故屬于志寕紀傳屬顔師
古孔頴達輩而宣武二紀陸機王羲之傳天子稱制以
叙論之最稱彬彬詳雅矣説者乃以為晉厯僅百年不能
當漢東京之半而文倍之諸載記僭王雄武兇悖妖祥之
變徃徃過實而世説語林幽明錄搜神記亦所不廢循正
者卑之以稗官責核者外之以誣史而是書稍屈矣自正
統之說行而晉與秦隋皆抑而為閏青衿而應制科者至
[215-2a]
不得舉其凡而學士大夫名為好古博浹之倫内畏其繁
而外摘其瑕以不足誦讀即自左史班氏而下若范曄陳
壽之撰而有所不能對何論晉書乃至李延壽南北史哉
不佞竊不敢以為然以為晉固亡所比數於漢唐氏其徳
政禮樂固不敢望趙宋然自舞陽持國秉四易世而為武
帝剪者身不王王者不獲已以為差異於陳橋之驟而自
南渡後其君臣稍能自標明其統舉聰矅之恥而洒之不
至若建炎開禧之單宋史亡論已其最皦皦者莫若唐然
[215-2b]
紀主義近裁而失之略傳主辭近精而失之澁以舉其人
與事不能使人躍然而如有覩是書之失固不能無襍采
而輕信然讀之使其事猶若新而其人猶有生氣者以擬
陳范則有間庸渠出唐史下耶今其梓獨存於南國子學
宫又以久故多脱誤而學士大夫苦其不易得益疎不治
吾邑人周太學若年氏偶見宋秘閣本於其友欣然請而
授剞劂首尾凡二載至垂槖而成者十八矣忽暴疾卒家
人咄唶曰是爨材也而家狥之其以畀火丁進士闕/ 者
[215-3a]
與太學善歎曰吾不可以剪吾友志而棄一代之業乃
委産於其家以成梓歸而僝工續之噫亦不易哉今而
後熟有晉而又知晉之有書則自二子始矣如其有餘
力以及延壽南北史可也是故不辭其請而為之序
  郢堊集序
始范君司理雲間而有諸臺委所至以廉平曙大體稱
及即之恂恂長者與談古今事則又纚纚若貫珠也少
選手一編而示余曰庶㡬藉子以母負余讀之則有騷
[215-3b]
賦五七言古近體若干篇余竊謂自東京而後為永嘉
而大江始畫地而南北其北日侵尋於馬上之業不暇
調宫徵理經緯而噫㗨之所發為悲歌慷慨其氣完而
骨勁南則以其泉石之餘地舟楫之餘晷負隱囊握斑
管而課花鳥字組而句句組而篇然亦不勝其靡靡業膚
立矣盖餘二百年而為隋而始合其文之調亦如之而
又垂五百年而為宋季而又分文之調亦如之雖未㡬
而為元然地合而調不盡合也自明獻吉仲黙以至
[215-4a]
于鱗乃能以其北之完氣而脩詞而吾吴昌穀亦稍裁
其南之藻辭而立骨庶㡬彬彬質文君子哉范君為河
洛間人其成進士去諸生之結撰未幾而所為騷若賦
宛然楚蜀之遺軌也其詩固未論建安抑徐庾後而子
安前也耶驟而披之若舒繡擷綵近於南之靡麗者徐
味之而不失所謂沉深矣夫靡不病氣麗不病骨用其
南以程北而鮮不合也盖君名其編曰郢堊郢堊者俟
郢人治也夫以君鼎盛之嵗不為簿書奪而日從事於
[215-4b]
古若此其能融浹於分合之際以上嫓二三君子又奚
難哉第熟之無所事堊矣
  瞿文懿公集序
自西京之氣漓而為六季昌黎公出奮然一變之然時
有所折𠂻而稍存其偉麗以見難至廬陵公而色澤為
之盡洗學士大夫毋論有所趣背徃徃見以為易簡
明興而廬陵之鄉作者楊文貞公為之冠當文貞公
在翰林嘗事仁宗皇帝於青宫帝手一編而授公曰
[215-5a]
此歐陽氏書也其命有司梓之以式操觚者文貞公固
於天性近歐陽氏且其鄉前輩喜慕説之得帝語而益
自信以故為廬陵學而比楊公於歐陽者不衰當憲
宗朝吾吴郡以文獻稱顧其質漸移於藻而吴文定
王文恪以制科業連得大魁苟其於文小加飾天下當
為之景附而二公能篤守之以文定之詳和文恪之精
整雖不無小有損益然其不悖於則均也去二公之甲
子而為其鄉作者曰瞿文懿公當文懿公時吾吴之藻
[215-5b]
極矣而公復以制科業連得大魁天下之所願為景附
者寕下於文定文恪二公而公復能篤守其說居安之
所得宛若有左右逢原者於一時之藻固未必其盡祛
而簡易所禦之功不淺矣毋論名為藻者即自負以西
京而踞昌黎廬陵之上代不數人然徃徃不勝其劌鏤
而耳觀之論隱然以為治世憂試取公之文而隲之其
氣舒徐而不廹辭洞達而無晦於造化之巧時有所含
蓄而不盡露人情物理間引其常而不盡䆒其變其不
[215-6a]
以為治世之音者幾希余辱與公同榜最少視公諸父
行而公不鄙棄之間引與談文事余方圉圉焉體裁之
是狥而公寛然若亡所從倣今盡得其撰著讀之而始
稍窺其緒乃為論次之如右公佐留銓贊秩宗綰史局
之柄為嘉隆間名臣嘗用其子汝稷請而傳之矣梓公
集者汝稷而公之門人耿中丞定向留令震臣為一佐
鍥劂資汝稷博學而行脩雅善名理不愧為公後云
  卓光禄詩𨕖序
[215-6b]
始余仲氏敬美與卓光祿㳺亟稱光祿俠而儒者意不
欲寘貲郎腹中而今年三月光祿過我弇園美風神善
談笑予固以仲氏故異之與飲則又能為文字飲已進
之論詩其論詩翩翩能解頥乃出其一編示余曰敢藉
子之一言以為觚管規余謝不敏小間讀之毋論其格所
繇起其才情則斐如也光祿居塘栖去錢塘不百里而
近其北通吴㑹僅一衣帶水以故多長者㳺而黄淳父
周公瑕輩又時與之倡和揚㩁能自致於古而不為紈
[215-7a]
袴奪如此余嘗恠勝朝之季江左若倪瓚顧瑛輩不獨
以豪舉其才藝藻翰徃徃能蓄諸名士而撮其勝長諸
名士亦爭願為之客而不自引避以國家右文之化
二百年而江南富豪或馮家聲得一官則以其官與貲
强致客而奴狎之貲積而無所事不聽其好以逃於聲
色狗馬則陽浮藉慕古之名以從事圖籍器玩而壟斷
其中問其所以古不知也光祿雖貲不能中豪而見若
為豪者乃其所交㳺亡非諸名士所托亡非酒而所撰
[215-7b]
思亡非詩其詩又亡非古則豈豪所能强踪合哉余聞
之瓚瑛時有楊亷夫老而為之長其社然嗜聲色所游
集必破橐二子者强而事之不告疲余詩不能當廉夫
且老矣幸生平無他嗜異日杖屨而叩光祿之社能見
推擇為長否因書以弁其編
  黄定父詩集序
黄定父者故江都諸生入太學當有官矣而謝不復應
其少而為詩即以詩名郡故多谼中豪浮慕文者争延
[215-8a]
之入社不敢與講鈞禮前是歐禎伯教授江都而江都
諸生陸無從後先以其藝見余稱故人而亡能舉定父
者今年夏定父荷笠躡蹻肩一瓢而訪余坐定出瓢中
詩若干首曰奈何當子生而不獲一言之許既余讀而
稱善者久之則又進曰幸既以辱子許而奈何不借一
言以為下走重夫余求所以重定父者而不得也雖然
竊有請子之江都故揚州也揚之封奄江南北而有之
自吳魏勁而揚裂為二其江之南以家遷客佳子弟號
[215-8b]
為衿紳觚翰之所而北則争得而各委之以置烽而居
戈胄盖至六季益甚矣唐興畫塹為一江都日以雄重
而不勝其繁豪之習甫離乳而美醪粱肉乗之所以蕩
目引耳者萬狀何暇論詩書哉今吾江左以一郡例之其
貲不能當若之十五而文士過於若百倍定父乃欲與
一二操筦者偏師以從盟所何也業以賢江左則當采
其靡麗者賦之而讀定父之詩大不爾其樂府五七言
古則務完其氣而逆探古作者之所自來近體或澹或
[215-9a]
壯要多自胸臆出之而不染於色澤夫定父之所從盟
所者偏師耳而嶷然不屑當邾莒賦亦雄矣哉余故為
序之而且期定父以異日之牛耳
  錢東畬先生集序
當徳靖間而海鹽有錢東畬先生者其令盱眙則盱眙
之吏民師保父母之嘗練卒繕城以遏强冦齊劉之勁
故人魏恭簡公贈之詩期以張睢陽事先生入而郎
南北曹屬人主脩八駿之役偕同舎郎力諍之直聲
[215-9b]
動天下而先生顧逡巡移病免及其再出而郎南祠部
以至北比部所至有聲實而其於臨江守尤著先生之
守臨江不為小治辦一切以恵愛行之而事亦舉課最
當遷㑹以不能骫骳事上官移僻得貴之思南遂乞歸
歸而臨江之吏民請祠先生先生之歸㡬二十年其所
為徳於鄉者非一以八十餘卒卒而鄉之父老諸博士
弟子復請祠先生先生工屬文尤好吟咏其習先生詩
若文者見以為才士及誦南曹疏者見以為直臣及臨
[215-10a]
江盱眙政者見以為循吏及與稱鄉後進者見以為善
人君子然竟莫能以一端名先生而先生亦隤然不欲
以一端見名盖去先生之沒二十年而世貞以叅政旬
宣其地不唯求先生之遺跡不可得而所謂賢子若永
州守芹儀部郎萱者亦非人間人矣既又十年而先生
之少子諸生籥率其子鄉進士應晉以其遺集來請序
少間獲一二寓目焉乃作而歎曰知人誠不易哉夫以
徳靖間而操觚之士負氣而先格自稱為正宗而諸以
[215-10b]
藻麗而謀奪之者何限乃先生不求合其藩閫而直舉
天則之所自溢為之先生之所師師心耳彼兩家者不
得而有也顧其從容舒徐之調不至絃促而柱迫不作
窘幅而舛緯其合者出入於少陵左司之間而下亦不
流於元白之浮淺乃至他文章之為序記傳説者毋論
東西京要亦廬陵臨川之遺軌哉文中子稱古名世之
人為振竒而惜其思苦而言艱至傲治誕碎急怨怪怒
之譏不一人而足者彼誠有所不滿也先生其可免已
[215-11a]
先生之詩余友彭君輅為評之而其文則薛君應旂為
序之即余序何以加二君即有加而稱為知先生奈之
何竟以一端名先生也
  重刻吕氏春秋序
吕氏春秋一日吕覽故秦相國文信侯不韋與其客所
著書也當書成而不韋懸之咸陽市肆曰疇有能損益
一字者子千金而竟莫能一字損益也其書今頗行屬
傳梓久不能無譌誤而雲間徐太學益孫輩相與校訂
[215-11b]
重梓之而問序於余余讀之未嘗不掩巻三歎也穆叔
之次立言於品三而操觚之士若為之小屈然子桓以
雄豪創起鼎革間顧欿然不自挾其有而以繼世大業
不朽盛事舉而屬之文章彼誠有以見之也不韋者一
賈人子耳操子母之術以間行於秦而得志焉舉秦之
國於股掌間挾其勁東向而𤓰剖天下位相國號仲父
爵通侯十萬户彼豈有所不足哉而顧孜孜焉思成一
家言以與諸儒生角而割後世名此猶未也不韋固莊
[215-12a]
生所不道莊生之識至欲齊死生平物我舉一切有為
之跡而空之乃亦孜孜焉而務欲成一家言度其於辭
不工不止故夫古之稱立言者未有不為名使者也且
以不韋之詭譎狙奸豈其果與聞於道而其客亦務相
尚為權竒錯厠於雞鳴狗盜之雄雖間採聖賢之長辭
以文之即中夜一静思騐其言於所為之跡有不淟涊
汗浹者耶惟其機心之發觸而為機言覈削之於申韓
辨巧之於儀秦有不知其所以合者則固其恒也且也
[215-12b]
不韋之所為千金者再耳一用之而聾瞽秦王割其國
柄再用之而聾瞽一世之士而割其名雖得之而佹失
之雖失之而終㣲得之不韋固賈人子要亦其雄哉徐
子與其儕二三子俱能文章嗜古若渇慕先聖不以人
廢言之義而梓行之所謂芙蓉發於淤泥采之而已置
淤泥勿問可也
  沈開子文稿小序
崑山之沈最為文獻家自其先郎中公以至提學公子
[215-13a]
善世世受經術取甲第而提學之子曰開子乃始以古
文辭名開子為人氣豪甚既芥視一第謂可頫而拾其
為古文辭即欲超宋筏而上之三吳靡靡所不屑也然
竟以數竒亡所成而稍移其好於狹邪卒以病死所著
述亦隨手散佚去余雖以故人子遇開子嘗一再接而
意殊鹵莽然退而過仲蔚未嘗不津津好談余也開子
沒且十年而其友陸楚生手其文十餘篇屬余序而欲
梓行之余嘗讀黄淳父集報開子書謂其五文序解似
[215-13b]
莊索又似禹貢圖書似左序傳似司馬子長且以𢎞徳
間學士大夫洗百年之懦習而今未有主盟者將以屬
開子淳父自矜貴不輕為然諾而開子之見推賞若此
今開子之與淳父書尚存而所謂五文者固不在讀之
而求所謂似者亦未得也第其於辭氣雄勁駿發雖未
盡洗其師門語要之有自得者庶㡬文豹之一斑耳嗚
呼士生而不遇時又不享年至併所恃以不朽者又散
佚失之斯真窮矣哉楚生將以開子之一斑而令後世
[215-14a]
重開子抑假余之一言而為開子重計亦迂矣其所以
為友稱誼焉可也
  游宗謙詩稿序
游子年四十餘而謁余以弟子禮余力辭之曰余所不
敢抗顔者有如日既坐定謂余曰不佞嘗事林兆恩先
生而未已也已又游於何維栢先生而又未已也乃今
得事徐中行先生與先生子固謝不敢當則又出其詩
若干首曰何以教我稍讀之則泠然有新聲而不至誖
[215-14b]
於古則即其辭可以知其所遘之窮然徃徃能致其窮
之變於語使人惻然而思憫宛然而有餘味乃謂之曰
子之所事林先生者其為人也談性命人也吾不知其
所深詣殆欲舉一切而歸之虛其所游於何先生者則
以髙行聞天下脩辭斯猥矣今吾子舍而師之所謂虛
而名是邇舍而所從游之髙行而雕蟲之技是躭且所
為計一徐先生足矣而又何所藉余也游子曰非是之
謂也不佞於所謂虛者日服膺焉而未有得也髙行者
[215-15a]
景之而不相為用也自不佞之為詩觸於興述於賦寄
於比乃充然若有得而吾之性與情又若相為用矣今
夫咀藜藿裋麻枲而不為厭者其所躭有在也厄窮至
於死死而不畏者以所托於名未亡也夫執其似而我
貴者㝠趨者也不得其境而輕相鄙者迷復者也子奈
何以雕䖝之技而易之余曰善游子舊有刻稿二俱名
之日辟支巗夫辟支者佛經訓為獨覺也游子其殆有
所寄乎盖至是而謀盡取前後稿加刪削而梓之曰豈
[215-15b]
敢以是售後世乎哉貧士不辦行巻吾一梓而數百千
卷立具以贄夫天下之能操觚者為先容而加斵削焉
雖然非子無以先容也窶人手一璞而示人見者靡不以
為石也陵陽君既封而後目之玉則玉矣余甚悲其意
故卒辭其弟子禮而為序所以云
  徙倚軒稿序
今年夏白嶼金先生自建業寄余一編詩則皆五七言
近體也曰吾老矣子其為我序之盖余少時則聞先生
[215-16a]
用樂府名徳靖間一時喧然以致逺實甫復出也而先
生嘗一過余里居余姑與先生談樂府則談樂府與稍
及人間事則亦及人間事不色忤而久之乃得先生一
二篇甚以為快盖於所草巵言再致意焉及今而後竊
窺先生之造之十五也詩古體故未論當徳靖間承北
地信陽之創而秉觚者於近體疇不開元與少陵之是
趣而其最後稍稍厭於剽擬之習靡而初唐又靡而梁
陳月露其拙者又跳而理性于鱗起濟南一振之即不
[215-16b]
佞亦獲與盟焉公首尾與之偕六十餘年不少染指於
變遷之調而時守其所詣務使意足於象才劑於格縱
之可歌而抑之可諷即遇之而豪者失其所為氣華者
失其所為澤而先生之詩固自如也昔僧齊已好韋蘇
州即為蘇州語而見之見輒不許也已乃進其所自草
而蘇州乃大賞歎曰奈何舎子故而希我今天下之不
為濟南語者盖寡知必無以易先生故也先生有軒曰
徙倚而小僅容膝遂以名其集余為序之而且與約曰
[215-17a]
後八年而和衛武之抑篇而示我請更得授簡焉先生
所為他詩及樂府當更有行者説具見前
  雲間二生文義小叙
雲間二生范顯先于鳦先其長者僅弱冠各以其所梓
四書文義就余而請正焉且請一言之弁始鳦先年十
六而以長箋自通於余其詞㫖極卓詭不倫大要將舎
一世而千古之是師顧獨不能余舎余因切規之謂子
能立稿巗石衣草茹木自媮快已哉盍稍就繩墨以應
[215-17b]
制科而范生則自其二父至伯兄皆用經術顯貴而心
顧厭勌之於書非先秦兩漢家言弗讀㑹其父兄後先
歿意忽忽不自得乃與鳦先游而又得余言則相率為
時義遂能成巻讀之范生殊精勁饒典則于生則能自
致其語於人意表毋論其詣不盡合要皆不失其所繇
來而又不誖於經傳二生退而客有謂余立言者以不
朽計此豈其能不朽哉夫訓故之學雅已非聖人㫖而
況乎時義割裂而飾藻之子以為不然夫時義者上之
[215-18a]
而不能得聖人㫖下之而異岐於古文辭以希有司一
薦者此其義故時也乃聖人之精神含寓若引而未𤼵
者吾忽然而發之先秦二京之筋脈歩驟能出入於吾
手而不使人覺今夫以乳擬醍醐則逺矣從乳而酪而
酥從酥取醍醐未有不醍醐者也以瑶璉盛醍醐則醍
醐以陶瓿盛醍醐則醍醐故夫善為時義者未有不譯
經而驅古者也客曰二生之遂梓之也何居曰子不覩
夫陳正字乎哉寕捐百金之琴以警客而散之百篇盖
[215-18b]
一日而遂傾洛下凡唐之名士大夫若昌黎香山輩諸
所謂行巻者盖昔之詩若文而今之時義也甚哉士之
廹於人知已也夫二生梓成而為行巻者百千易矣即
合而有知我者固幸其不盡合而能彈射之者以他山
之石又何嘗不幸哉乃余甚竒二生文而畏其蚤就竊
覬其彈射之者逾於知已者焉因序以勉之
  兩都紀游小序
莫山人公逺好為詩其詩或忽焉而創意或突然而起
[215-19a]
調務於人所不經道語與山人善者謂其源出岑嘉州
常縣尉惟山人亦自謂近之山人少不别治生時時寒
竈突矣少年輩得山人一語以資撫掌而所為詩輒有
善而梓之者最後游兩都士大夫倒屣與杜門略相當
而山人之好為詩益甚自夫眺覽酬贈以至羈棲牢騷
之況靡不托之於韻而吾友宋廷尉望之意不可一世
士顧獨賢重山人與其詩而屬馮觀察序之當塗某令
梓之夫以揚子雲詞賦之宏麗而所謂𤣥者僅一桓君
[215-19b]
山能篤好之而已虞仲翔骨目磊落人也歎舉世無知
已至欲以青蠅為吊客而今乃有之二三君子以知山
人知亦不謂窮矣山人之集乃名曰兩都游紀是詩也
不可言紀豈亦以眺覽酬贈羈棲牢騷之況托韻以悉
之而附於少陵之所謂史耶
  朱邦憲集序
邦憲家黄浦去余鄉百里而遥其所游盡豪賢長者而
與余交獨晚交晩而文酒之好獨最深亡何謁余傳其
[215-20a]
事亡何邦憲卒亡何其子某等梓其遺詩文數百篇而
屬余序之盖余與邦憲交僅十年而終始若隔世然第
所以為邦憲者亦略備矣邦憲之於詩雖不專為髙岑
亦時時入錢劉然意清而調和逺於拘苦粗豪之二端
至其為文亡但東京駸駸乎初元竟寕之季小語陗削
亦不在栁河東下矣間者伺邦憲晨起盥幯罷即户外
屣恒滿又多所造請與報謝里社率醵輒居首三老有
疑難一切居間解紛皆以屬之邦憲稍日下舂沉沉杯
[215-20b]
勺間矣不知其於三餘之晷若何而考隲經傳精核若
此也其所為詩酒語慨慷多於舞衣歌扇得之大槩若
是者氣有充而辭或不能無累又何能清其意而和其
調至此也邦憲雖不得官為其名髙而謁文者相踵邦
憲又不忍謝絶必令得意去計邦憲之事與酒十九矣
又何能劌琢工詣至此也古之於詩文類不能相通而
其所謂工者務逃之於窮谷荒野杜門腐毫而後得之
天之賦邦憲抑何異哉邦憲所最善友生曰沈明臣兹
[215-21a]
集多其校讐然明臣間為余言邦憲雖不能釋事與酒
其操觚染翰無異於齋居時第篇成令人彈射之隨語
即竄易不工不止也虛已哉邦憲矣其所謂事與酒者
迭應而神不累者也兹所以成一家言哉或謂余實似
邦憲毋論似不似邦憲之有余亦足稱知已矣
  王叅政集序
此為永嘉王公陽徳之詩若文也始公少壯而舉鄉試
一再困公車即謝不應而讀書暘嶴中其書自經史外
[215-21b]
諸山經地志以至星歴堪輿之學亡不漁獵大指而不
欲以雕䖝一技名其家比為伯氏所强射策收上第兩
令劇縣入郎尚書兵部出典三輔晉領江南節所至赫
然有循能聲其在江南日而余罷鄖鎮間謁公與談所
及兵政漕餉國家大筴朝廷典章便晳若指掌也已談
前輩風猷節概則雋永芬馥齒頰間已又談丘壑名勝
則令人鼻端拂拂出煙霞想稍及齊諧夷堅瑰怪事亦
自傲浪忘倦而至㩁量文章詩歌昔人以為不朽之業
[215-22a]
雖㣲指好之而間若為不能盡者然其所善於鄉則康
從理所識賞於魏則魏懋權於吾州則曹子念所重於
吳則俞仲蔚非精深其道不易鑒也及公去而子念始
手一編而授余得所謂詩若文者而卒業焉乃知公非
不善文也又非於㩁量不能盡也大指又不欲以雕蟲
一技名其官夫讀公詩而必欲程之以六季初盛唐之
格乎哉顧類多調暢和適與吾之性情㑹間有籟發而
精詣者其不以為嘉隨二州之語鮮也公文尤不規規
[215-22b]
於古然本之蓄而裁之識剴切詳到悠然出於天則者
固非鏤肝效顰之所敢望也於是子念以為然謂余序
之公功既髙忌者不能勝乃誣以為躭詩酒而忽忘正
事公笑謝諸公齕我固當第我不能詩又素不食酒夫
簿牘之晷自鷄鳴而跨乙夜而不休酒至口輒瑟縮欲
遯竟日而不能畢一叵羅我固甘之然我何以誣詩酒
余謂子念公集行得無天下復以公洪於酒也耶第公
且出不出而又不食酒其日皆公詩與文之日也即雕
[215-23a]
䖝之技亦不為負公矣
  休陽史序
休陽者休寧也何以稱休陽志始也何始始自漢也何
以稱史用史例也史例有二紀傳志表詳而編略凡志
則紀傳志表例也巢父之稱休陽史也則編年例也編
年例有二左氏之於編年也紀事者也春秋之於編年
也明法者也史之於休陽也何居以紀事也則何以明
法例也略於左詳於春秋意者其用竹書例也休陽邑
[215-23b]
也其及郡何居其又旁及他邑何居意者用春秋之於
盟主諸侯例也其不以明法例何居天下一家法在上
矣是故不敢當春秋例也紀事矣又何以不左氏例也
修辭也其修辭者何以裁勝也甚矣巢父之好用竒也
盖嘗以詩文謁不佞矣無已而又以休陽史來曰天下
庶其有知已哉即不爾若何盖其自叙猶有後世也吾
且藏之天鄣山
  宋詩𨕖序
[215-24a]
自楊劉作而有西崐體永叔聖俞思以淡易裁之魯直
出而又有江西派眉山氏睥睨其間最號為雄豪而不
能無利鈍南渡而後務觀萬里輩亦遂彬彬矣去宋而
為元稍以輕俊易之明興而諸先大夫之作不能無
兼采二季之業而自北地信陽顯𢎞正間古體樂府
非東京而下至三謝近體非顯慶而下至大歴俱亡論
也二季繇是屈矣吳興慎侍御子正顧獨取宋詩選而
梓之以序屬余余故嘗從二三君子後抑宋者也子正
[215-24b]
何以梓之余何以從子正之請而序之余所以抑宋者
為惜格也然而代不能廢人人不能廢篇篇不能廢句
盖不止前數公而已此語於格之外者也今夫取食色
之重者與禮之輕者比之奚啻食色重夫醫師不以參
苓而捐溲勃大官不以八珍而捐胡祿障泥為能善用之
也雖然以彼為我則可以我為彼則不可子正非求為
伸宋者也將善用宋者也然則何以不梓元子正將有
待耶抑以其輕俊饒聲澤不能當宋實故耶乃信陽之
[215-25a]
評的然矣曰宋人似蒼老而實疎鹵元人似秀峻而實
淺俗之二語也其二季之定裁乎後之覽者將以子正
用宋抑元以信陽不為宋元入斯可耳
 
 
 
 
 
[215-25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四十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