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92-1a] 
欽定四庫全書
弇州四部稿巻九十二
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墓誌銘八首
明故處士雲槎張君墓誌銘
歲𤣥黓閹茂之正月雲槎張隱君卒先是王子嘗髙君
之才若行而為之傳矣君諸子鳳翼等泣持袁先生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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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狀來請其墓銘曰治命也以再辱子幸圖之先骨且
不朽夫余讀袁先生狀而愧余傳之未悉也又辱交於
二三子也深奚能辭故為稍穩括事畧著之銘而刻其
世裔生卒婚嗣於左銘曰於爍府君孝友之枋始籍鍾
離寓公平江代為甲族厥業穰穰至賔鶴翁而始大光
駿發鼎材季子獨臧英英朗詣如璧如璋旣克箕裘乃
懸弧桑匿跡計然薄逰范陽知鬬時用操贏過當間推
其饒以俠自将袨服叢臺怒馬長楊招要浹門氣馳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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降繹歡千端更態百方忽爾中惕接淅南翔之子在途
家嚴在牀誠孝所格殆䘏能慶戒謂勿藥汝無即康不
有行者誰佚余肪君拜稽首經營翺翔至止毘陵暴客
見傷爰喪資斧以逮寓裝精鏐唯千業為代償同舎曰
嘻傷惠弗祥君曰毋寜余顓盜創君既倦㳺返政於鄉
何以怡尊鮮毳甘薌何以繼物貿遷有亡乃室乃宇乃
堂乃皇乃藝圃場乃儲餱糧降割母氏嬰此貞瘍刲股
以羞厥恙猶逿君有至性曰篤不㤀温温令恭媚於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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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有友遺孤穀之賔庠有宗嫠婦
之異粻斃者我槥
飢者我粻然諾丘山黄金粃糠排難解紛不有其襄晚
始委順夷猶尚羊日屐而登虎丘之岡或臺於轝或湖
於航匠心為規暢曲通旁手句脣弦自然宫商白雲廻
空要𦕈激揚命彄呼盧電飛籌觥扶路歌嘯幾傾吳閶
醉謂莫生汝吾葛疆吾食吾餘豈其敖荒凡君所治胃
脯酒漿鞶帨礪觹鈎膺珮纕起雅砭衺物莫能昂入君
之堂沃若蘭芳左圖右書金薤琳琅敦彞匜洗自然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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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青碧注射星河垂芒揖遜殷夏周旋籀倉君有賢助
差池頡頏其媵徽音三羆繼祥歘奮詞林鶱鶚鳴凰伯
也爽朗爛如春英謂仲挺秀若秋之霜季亦千里目彼
汗
譽馳芬流不脛而驤三事九賔守君友邦以時起
居干旄溢坊君如弗聞避世東牆笑造物者謂君披猖
遽奪其年淹然永喪含飴抱酣言歸混茫硜硜隂都葱
葱幽房厥木惟喬厥土𤣥黄卜宜孫枝奕禩載昌是曰
處士張君之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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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君諱冲字應和其先鍾離人後居長洲之郡東里
皇髙祖考賜曾祖考彦達祖考㫤皇考賔鶴翁凖母
李夫人生以壬戌某月某日卒以壬戌某月某日春
秋六十有一配葉氏又許氏子鳳翼獻翼太學生燕
翼郡學生女嫁長洲庠生韓世延皆許出
明處士王守愚暨配蒯孺人合塟誌銘
吾郡盖有晉陵王穉登云而當嘉隆間穉登以文章名
出世貞上乃一日手其先處士君狀跽而請曰唯是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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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不朽之計以累下執事世貞謝不敏則又手其母蒯
孺人狀跽而請曰往先孺人之塟也實在梁溪薛大夫
實銘之而以先子治命遷今合於梅灣矣敢藉先子之
靈以不朽請則又謝不敏曰吾何以不朽為而父母藉
也狀固已饒之雖然吾而友也其敢辭按狀君故烏姓
在春秋間以力聞者曰獲至唐五代而有重𦙍震者立
起戎伍領大鎮又十餘傳而為金安公家常之江隂從
中貴人使西洋溺於海得一壺以免故事出海則給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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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而失符者論死金安公懼棄其家逃之蘇變姓名曰
王翁家人稍蹤跡得之盡棄其田廬以從金安公有子
曰真真有丈夫子七人曰洪又壻於王遂益冒王氏洪
有子曰景宣君其長子也景宣公好談神僊冲舉時時
装為道士服不問家家日以削而㑹君年十四即委之
使受旁落之政居無何歲大水君行視諸子田家坐沈
竈下出生薪豆粥相勞苦槖錢貸之使緯蕭築堤以捍
其年君田幸獨無恙米又驟貴而諸子田家争償貸錢
[092-5a]
錢有息家用是稍舒矣君甫娶蒯碩人而景宣公殁君
益得為政奉母朱夫人與蒯碩人相率而為勤儉其族
豪以侈相雄長為俠游君晨起周視僮幹勞佚䇿筭出
入即蒯碩人姑婦皂綈荆笄以偶諸于繡
間各自得
也而君益起家家與族豪埒盖十餘年而朱夫人亦病
卒君瘁瘠不廢禮喪葬咸庀旣而室其季之未室者家
其女二弟之未家者以次均槖中装授之已又念常為
故里推室廬季徙著以家家焉君往之未幾而趙司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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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浙西役從兵驛騷甚諸富兒䇲之無所出相率空户
去君獨灑掃庭廡具薪水以止宿者且為醪肉糗糒迎
犒其魁曰甚愧不腆亡以待諸將軍實勞諸將軍擐甲
胄而禦圉我我何以報則相戒主人翁長者謹護之郊
其馬毋使溺主人翁庭中臨别嗚嗚泣不忍舎走視他
富兒廡牎杗咸爨下材馬通幾平階矣君之初徙舎既
入而前舎人留一病奴欲以嘗君君為具枕席善飲食
之曰幸安此毋急去也奴病已泣謝曰吾主乃非人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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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死我以累長者久之奴卒與他隣鬬以死他隣坐破
産君天性故篤厚以是益孜孜好行其德不倦然而卒
用軍興故數羅大徭産益挫既意不自得復廢常著歸
蘇而㑹蒯孺人以疾卒長子穉豐婦又卒君愈不懌推
家政穉豐而縱身虎丘石湖諸名勝地斗酒自勞悲歌
長嘯人莫測也王君雖㳺什一乎顧其少時嘗誦書危
冠襃衣步武尺寸口不挂貨殖而特重然諾諸欲解詛
者得君一言若神明君又篤内行至性孝弟朱夫人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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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宣公喪明君旦暮舌䑛以冀其復所授室季者先卒
為挈其孤成立宗黨緩急有所假貸至再折劵無倦色
君殁而其里思可知也曰疇奪我王彦方乎哉乃蒯碩
人以拮据佐君儉先意佐君孝凡所為推産捐息世以
難歸君者皆自碩人發之吳俗好媚鬼碩人獨不媚鬼
至終其身門絶巫覡跡亦可稱王氏内則矣君之卒以
隆慶甲子得壽六十有九孺人卒則先以嘉靖已未夀
六十有四子二長即穉豐有儒行能繼君之業而息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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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娶於馮繼娶丁子一曰無由聘金氏次即穉登為諸
生升上舎入直史館且顯矣娶陸子二曰無曲聘鄢陵
敎諭殷乾女一曰無回聘太僕寺丞徐𤣥成女女二適
劉佩何銓孫女三適舉人黄學思陳心學者穉豐出也
適和州學正文嘉子元善者穉登出也嗚呼季次原憲
能自致其名於里閈彼意猶有所近之乃王君務削其
近以脩隱德非附青雲之士焉能聲施後世哉穉登可
謂善用孝矣是宜銘銘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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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惟王君與蒯碩人之所寜止侈其隧廣其里穹表而
俟賁以為不信視君之子
漁江沈君墓誌銘
沈君諱文楨字時幹先世為鄞名族至其父廷以貲入
邊授宣義郎宣義公娶於章矣已置貳某生君甫二月
而孤君少弱不任學旣長而好之折節從經師開丙舎
羣子弟之有文者數擊鮮召賔客為文酒㑹以貲赴人
之急若流退而不復句校其中外族多豪貴歲時問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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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貲以故千金之著日損君夷然弗屑也生習書其於
方丈大書愈益工而㑹其叔父應奇嘗以書事毅皇帝
官中書舎人君不能無中豔又自負其技益置槖北㳺
京師居二歲許無所遇槖裝行盡君顧視其腕笑曰謂
君中書不中書耶大丈夫何所不托跡歸而斥餘著募
酒家傭列肆錢唐西湖周行瓿甕間意殊適也胃脯洒
削至擊鐘鼎比素封吾得常隠是間足矣而㑹酒人多
負進故習君弗肯讐君亦莫能誰何之槖又稍稍盡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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貲減十之五乃又謂其舎人曰家東海即不能署髙陽
長庻幾雄於漁師哉以百金治餘皇他器物罟網米糈
稱是漁而獲一巨蟹若三石盎竟不得一魚以是益困
貲率減十之七乃買他舟魚膾枯轉鬻杭越諸郡魚價
輒不登最後一歲遇霖雨鹽驟貴而所買魚過時不得
暴暴又觸烈日盡餒臭強負至嵊山中賤鬻之僅獲菽
麥十餘石綿數十鈞他果菜數種竹木器數十以是益
大困歸而貲盡不能賈諸傭徒盡亡去君内恨為杜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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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數年而㑹有子明臣稍長能屬文君顧妻女啐啐無
所出輒撫明臣頂曰兒在何渠憂貧而明臣亦自刻厲
抗顔人師脩帛奇羡輒以付酒家稍稍取之矣君家芙
蓉江其西為平楚亭稍南為緑雨溪北為鏡水門横塘
表之在在足魚蠏君興至輒釣得魚輒酒因自號漁江
云或謂君不當復稱漁耶君笑應之曰吾嚮者誤吾今
乃始知漁夫王𢎞之吾師矣盖君屬末疾歴夏秋未愈
而明臣當應試泣謝不欲行君亦泣執明臣手曰若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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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耶我強自力待若一第起耳夫吾家自安九府君而
下逮余七葉矣代有詩書至宣義公益顯至余而著廢
隤其家聲余心良苦病所由牢耳明臣頓首謝不可則
怫然曰去之毋令我不瞑目也明臣不獲已行行一日
而君屬纊時七月二十日也明臣晝夜奔歸痛自搏不
死又八年而君配王卒又二年而合塟於莊家祖塋
之後又十七年而明臣以狀來謁曰無似所以不遂志
吾先人者庻幾一日而今已矣以無似之獲幸下執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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垂十七年始敢以不朽請其幸哀憐之余聞君之從孫
九疇言君孝友長厚人也母夫人病不解衣而侍湯藥
居喪毁瘠盡禮盖孺慕終身云竭産嫁其兩女兄從子
行羙傲而狠謂君側室子也重侮之君不與較最後行
羙亦貧甚君雖貧時時通有無至老死無間君有子三
人其餘子弗子也而獨明臣賢為諸生久厭棄之任俠
吳楚閩越間業工文駸駸西京大厯語海内知有所謂
句章山人者而君稱父足瞑矣君生以𢎞治甲寅卒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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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丙午得年五十有二明臣娶於史無子以從世父
晜之子當户為子銘曰
而何所遺子兮不以財而以安子何所顯而兮以賢不
以官餘子弗子兮無孫而孫何所不朽兮其以余言
故茂才虞子中暨配唐孺人合葬墓誌銘
虞君子中者諱錦故崑山諸生也三十六而殁殁之四
十有七年而配唐始克從之於是其壻求羙捐貲以為
葬而手狀來言曰惟而兄之習於虞也惟吾祖司馬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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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習於參議公也而始敢以不朽請參議公者諱臣君
之王父也虞之先於宋為丞相雍國公允文於明為兵
部侍郎祥又再傳而為參議公臣以㢘節稱司馬公善
之至老恒相字云參議有子曰封則君之父也君年十
三而喪母哀慟幾絶已所以事後母朱如事陳朱有子
君撫之如陳出封每詫吾有子使我忘亡使朱忘非已
子也而君又篤悌急施從兄金窘於仇中糧役幾破君
謂破者非王父遺耶為受半役割槖而償之無倦色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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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銑未聘君擇名族為之聘力不任娶又割槖為娶女
弟嫁於歸中廢著君推餘宅而居之然君之初為諸生
未冠也而負儁聲及應應天試輒北居邑邑不自得乃
稍移於酒以病夭君所以貧能篤悌急施而不詘者大
抵多唐孺人力也唐孺人既已失君數誓死求從地下
不得即日夜撫其孤淳泣曰吾不能得吾君矣吾能得
吾君之志以授汝則櫝經子諸書而督之誦曰此而父
習也間語以古宿德媺行曰此而父所雅言也示之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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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弟女晜曰此皆而父所援立也淳至二十亦為諸生
彬彬樹操行有聲孺人乃私喜曰吾君不亡矣而淳所
為遇及試不利狀輒如君又如君病以夭孺人乃大悲
泣撫棺曰奈何又使我淳視若子耶已復撫二孫應昌
應隆諸所以語之如語淳也然孺人晚節益貧甚而其
長女歸求美數奉孺人壻家朝夕共奉且時時説古閨
史雜稗官家以悦之而昌隆亦漸偕立矣久之女亦卒
孺人乃益不自得又三歲無疾而逝度其年盖八十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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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也孺人之父曰鉞亦知名士淳娶於楊其守如孺人
女三長適即求羙為吾兄世德官南京詹事府主簿次
適諸生王道行應昌凡再娶皆顧氏應隆娶周氏孫女
一適太學生顧咸康墓在金潼阡祖塋之左嗟乎虞君
儒而窮以夭孺人婦而嫠母而獨均豈非天地所稱僇
人哉然能以窮見志以嫠獨見節使人惜而肅言之是
可銘也銘曰
虞乎歸而唐以合也以面則咄曰媪何人者而就我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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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以心而始大戚曰故吾匹也乃四十七年而一日耶
死者無憾生生不愧死以為唐之夫若子
明故廣東提學副使頥齋王公繼室丘恭人墓誌
銘
余丘嫂丘恭人卒之三月而諸孤泣謀葬以狀請曰叔
氏其辱為志余謝不敢旣讀狀肅然起曰是可志也今
夫敏給詳幹精刺枲饈饎之役拮据治生曷可不稱婦
德焉然要之非其至者若恭人乃可志也按狀恭人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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丘氏世為吳興人其先有官散騎常侍者至梅崕公經
舉進士累官山東左參政梅崕公有五女恭人最㓜十
二而梅崕公捐館母李夫人特念之偃蹇其偶而㑹余
從兄頥齋公有毛安人之戚遂委禽焉于是恭人年二
十六矣毛安人先有三子二女恭人至則稱母擁愛之
若已出恭人尋亦舉一子而頥齋公之偏有三子恭人
夷其子使無别恭人既内傷無尊嫜足奉第精春秋粢
盛以共饗祀而又嚴重頥齋公曰吾安敢以齊體惰見
[092-14a]
也頥齋公為封部稍遷贑守為按察使者奉璽書視左
廣學政恭人後先從然無重珥重錦之玩以安公于㢘
公用持法忤要臣拂衣歸家徒壁立乃恭人食不再器
器不宿肉曰奈何以口體累公頥齋公藉穡力稍稍有
家諸子次起經業間時謂恭人不言之益居多云頥齋
公以丁未歲卒恭人履聲不出閾者十九年而家宜之
中外忻忻如也恭人素强無疾疾作遂不起時乙丑秋
七月二十有二日也距其生壬戌得年六十有四子男
[092-14b]
七一貫州學生次一誠中禮部㑹試次一正蚤卒皆毛
安人出次一中州學生側室施氏出次一恭崑山縣學
生即恭人出又次一善一藝皆施氏出女五皆適望族
孫男十緝紹組純約綬紈維績綰孫女七曾孫男六汝
復汝臨汝升汝坤汝豫汝豐曾孫女五内外孫無慮數
十人先是一誠舉禮部當入對忽病心動歸歸無何而
恭人卒時人異之墓在閘頭塘之西祔于頥齋右禮也
銘曰
[092-15a]
婦德伊何毋襲外權柔巽静專以相厥天曰慈曰儉曰
不敢先噫嘻其賢
故刑科給事中顧公配陸太恭人墓誌銘
陸太恭人之歸於顧也甫十六云而姑王孺人則已倦
家政至輒付之曰吾欲以觀新婦能也太恭人精工於
女職其衡臧獲固斬斬稱治矣而舅封給事公故卞急
客至須酒食不問所從來以責太恭人立辦祖姑偶夫
人用陸大夫例養四子所至封給事公則甘太恭人奉
[092-15b]
徘徊不欲去指謂迎者曰若有此新婦乎而欲强老人
往復戲語王孺人吾婦四不若而一婦足老矣太恭人
在髫丱其父處士公奇之曰吾女女也不者當大吾門
偃蹇其配久之而始得給事公以給事公才而女之給
事公為諸生有雋聲然不獲志塲屋稍移於酒太恭人
婉諫曰君誠壯無事急一第獨奈二尊人鮮餘日何給
事公愕錯謝過遂廢酒而益以早夜讀書弗休太夫人
為之篝燈拂拭几硯温粥茗尋聲而進之問夜如何其
[092-16a]
則曰夜未央也給事公竟用是成進士授行人遷刑科
給事中所至清白上疏侃侃激切論天下事有古直臣
風以廟恩封父母及太恭人為孺人乃屬太恭人而觴
之曰而力也吾以有今日者給事公為行人使歸業已
念父母老不欲行太恭人為治装且曰向所以語君者
何二尊人尚未沾也婦自力為共君職則又曰燕中苦
寒寂寂遥夜乎復為買一妾佐行至是封給事公觴屬
公曰庸詎若即吾二老人亦賴婦故封耳給事公竟乞
[092-16b]
歸養再歲而捐舘舎太恭人之不欲生者數矣入飲泣
撫其二孤屬曰吾未及而之立也何辭以復公地下也
出奉封給事中公王孺人則又竊泣曰二尊人老矣吾
不强生以共蚤暮而先之何辭以謁公地下也故太恭
人出而脩顔以治饋漿二尊人忘亡也長子樅就外傅
篤學自勵少子今憲副章志襁褓間凛乎肅成之誨忘
乎無為父者也居數年而封給事公卒孺人備醫禱謹
窀穸志物逾力而悦忘乎無為人子者也家人數十百
[092-17a]
指男服農女服紅寢不聲笑里不聲怒忘乎無為主者
也樅旣長入太學有文然困不得第而中年迫邑徭役
又坐奴盗官廪當所坐主代償太恭人即為率簮餌裳
服復率諸婦裝償之曰物去幸復來勿撓縣官為也自
是身不復離機杼矣時顧氏微太恭人立破而久之樅
亦卒太恭人嘆曰吾婦而哭吾舅姑固當不幸哭吾夫
乃哭吾子乎吾自力於顧氏者三世矣而不一讐何也
然憲副君已舉鄉薦又三年成進士復授行人使歸覲
[092-17b]
太恭人迎謂曰小子亦行人耶此而父所起宦也其務
清白毋忘而父之志矣又三年當遷得其司副家人不
懌白太恭人獨喜曰兒戇好盡言吾今免夫以憂先給
事者憂若矣為刑部郎則戒郎曰人生死若手毋易也
為饒守則戒守曰若一嚬笑而一家休戚毋易也憲副
君之為守以㢘能尤最得貤恩封給事公中憲大夫太
恭人進今號偕諸孫奉觴上壽太恭人為一釂曰母以
子貴乃貴耳且吾庶有以謁先給事地下憲副君一再
[092-18a]
官京師守饒皆奉太恭人以從而最後遷今官當治辰
沅道絶逺水陸難太恭人欲請告太恭人怒曰若暴得
國恩弁髦之耶吾一老婦耳而再被上璽書冀若少塞
萬一且吾健未死即死途道奚恨憲副君不敢對强與
之偕進次鄱陽而太恭人疾延醫治少損憲副君乃宻
具疏乞歸養太恭人覺之始曰子竟尼我罷矣命也夫
以一老婦而勝君臣之誼至賸先給事心我何以歸也
然歸而太恭人疾益損憲副君依依膝前孺子慕盖居
[092-18b]
崑山而邑之為母者愧子為子者愧母而俗幾變居二
歲太恭人疾間作憲副君所以祈請解救百方竟用年
至不任治而卒太恭人生精勤絲枲不去手食不重肉
憲副君之守饒謀以三簋進而太恭人惄然止之曰吾
毋事此也令郡饒而守瘠而吾食汝㢘即腹如果然奚
恨焉憲副君之有稱於饒人太恭人力也太恭人既用
勤儉持顧室為婦而母者七十年然好施族黨有窶生
緩急請捐槖而周之不忍逆以故閱其笥毋緡錢寸縷
[092-19a]
之積易簀時諄諄戒諸婦孫子女强為善而已不及私
也當太恭人少時祖姑嫁張氏者歸寜而疫增劇俗謂
疫當染即張之人避去弗顧太夫人日為候視扶掖而
躬治斂解衣襚之疫卒弗染其淳厚明理乃爾太恭人
生以成化甲辰卒以隆慶己巳享年八十有六其先某
人父處士諱堅母錢孺人封給事公者諱某給事公諱
某字某别號某先某年卒子男二長即樅太學生娶周
氏俱先卒次即憲副君章志娶王氏贈恭人繼娶孫氏
[092-19b]
封恭人女一適按察僉事沈紹慶今獨憲副君孫恭人
在孫男某某憲副君將以某月某日奉太恭人合葬於
尚書浦東祖塋給事公之兆而手錄太恭人狀累數千
言乞余銘且謂太恭人之事舅姑也有桓少君挽車之
節其相公也有樂羊斷機之規其敎二子也有鄭夫人
以荻畫地之操其貴而能勤也有公父文伯之母之識
其嚴於祭祀也有采蘋之敬其樂於惠下也有小星之
慈余素習於憲副君而莊大夫不以其浮稱也而志之
[092-20a]
且銘之曰
子者婦兮父者母兮于嗟丈夫者女兮悴而中榮而始
終孰為悴之表而衷孰為榮之讐而庸我操管彤于嗟
吳風兮
明魏先生配李孺人墓誌銘
孺人者沙羡李興賢女也至二十一年乃歸魏先生魏
先生父曰鄰水公母袁夫人異時興賢以孝㢘稱而與
鄰水公偕計吏相得驩甚鄰水公輒為約曰吾子若女
[092-20b]
偶乎興賢業已許孺人魏先生則益敎孺人内則女誡
諸書曰魏家婦是未易任也孺人頎而髪鬒雞鳴候舅
姑寢楹之間珮環璆然織絍紅作敏妙無二魏故稱望
族多禮敎中外目魏先生有婦矣孺人閑於其家習然
哉其婉静恭孝天性篤至大非以習故鄰水公從選人
髙第拜鄰水令當擕袁夫人之令也孺人與魏先生侍
而是時鄰水公晨興坐堂上治牘矣袁夫人稍已厭家
政盖輒委孺人云鄰水公㢘於邑無奇羡之入日計口
[092-21a]
具鮭菜間一肉而孺人更調而進之二尊人甚甘忘約
也鄰水公繇他事如成都屬袁夫人疾已病魏先生顚
瞀計無出孺人不解髢而左右者旬餘親為浣中裙牏
厠奉湯藥袁夫人且絶手孺人强語曰大媿負新婦何
以報亡幾鄰水公亦卒孺人與魏先生扶服下三峽以
喪還抵郡魏先生伯兄來奔哭於寢旣卒哭孺人悉囊
中貲目魏先生曰二尊人之遺也其以授而兄畢葬孺
人從鄰水公宦㳺歸乎覸其私亡尺寸絲枲錢刀之積
[092-21b]
數食指力作而共之要以出入畧相當魏先生居猶依
伯兄也亡論伯兄安魏先生即孺人所以處先後過自
卑下勞每取大者利受纎者乃亦咸化之愉愉如矣盖
孺人已為魏先生生子裳復置媵進曰吾不欲單其後
傷長者志裳丱角受孺人博士家言既成進士推擇為
比部郎當迎養魏先生樂武昌社中飲少行意而㑹裳
喪婦孺人謂魏先生留矣吾不忍吾諸孫乃來就裳長
安里裳好讀諸先秦古文書夜分未就寝家人耳相語
[092-22a]
郎自苦乃爾即復欲應博士弟子也孺人以間案行裳
書室唶曰夥頥兒之為書沈沈者稱吾子矣始裳與李
攀龍㳺也李稍遷守鉅鹿及更㳺吳興徐中行吳郡王
世貞間其文詞寡和率相好耳裳不喜飲過予二人輙
飲竟醉也栩栩然歸有德色孺人見則曰兒醉二生來
耶夫二生者則誠海内士也使爾執御吾為紉轡裳繇
是逾益堅孺人中寒疾小間再作遂不起裳慟幾毁質
强起次孺人行授予盖聞之徐中行曰孺人二孫頎然
[092-22b]
矣從師尚書邸中一布襦寒暑亡他易然恒潔若初服
也詧之乃孺人更一二夕輒手自浣漂質明暴而衣又
數邀吾輩陋巷閴不聞庖聲也徐而出酒炙甚具孺人
不以貧故傷志不以跅弛跡傷知人明亦甚難哉傳志
所載類若陶荆州王侍中母者此其識英雄未遇時固
賢然豈亦解稱天下士富貴外如孺人否矣魏先生名
正蒙褎然大雅君子也孺人有一子裳娶鄧氏女一繼
姒即媵出適龔梓孫男三相如徵如一未名女孫二金
[092-23a]
媖玉媖生以𢎞治戊午十二月十五日卒以嘉靖甲寅
五月二十三日春秋五十有七葬某所銘曰
楚之澤沮塗其丘穹如虛厥左以居孺人之愉也且
明故鄭母唐孺人墓誌銘
昔者秦皇帝盖客巴寡婦清云傳稱清寡婦饒財財能
用自衛不見侵天子尊禮之制詔有司築女懷清臺夫
秦何以客巴婦為也婦行堅至兼丈夫任難矣客之志
風也此其意獨為右貲殖乎哉去秦且二千餘年而吾
[092-23b]
州有鄭母唐孺人者孺人事其夫望雲君過二十年後
望雲君卒敎其子又三十七年起貲號温裕家中外斬
斬服孺人敎亡敢妄訾非孺人而㑹年小過不應格不
旌於乎有司者其未講於古之制意耶孺人生而婉淑
有令儀閑織絍饔飡諸女役旣笄歸於望雲君君父殁
而繼姑性嚴甚少當或故為非分督過欲以觀孺人孺
人長跪謝亡狀脩其色悦而後進之而望雲君踰冠則
為俠齊魯間多還往海内長者士貧困或素非面君輒
[092-24a]
捐槖助之賈少羡歸而散遺其昆季姻戚起大塜收葬
暴骨志不欲令已獨餘其義聲嘖嘖稱人也而其家廼
故不甚廣孺人亡論無幾微左益從容㬰其夫施予而
隂力嗇補之望雲君旣捐館時有子欽徳弱頗負才雋
跌宕從諸先人所遺俠為摴蒱陸博過從倡優鳴瑟跕
屣而不好問家人生産乆稍稍落孺人不欲傷其意多
以微言風之或暇輒舉先君事盖悽然涕沾襟也欽德
乃一日悟自艾悉推飲博具謝客生平過從者務孝弟
[092-24b]
力田間推其贏什一而息之亡何大倍於本業而孺人
即勞撫欽德曰止矣夫物忌過聚焉欽德因儒衣冠而
㳺太學卒成名釋褐某州倅自引歸欽德殆恂恂長者
非有攘禦刓詐之習而特饒筭能先時消長所以摹擘
累貲此爾然好恭遜多㳺貴人間往往推百金為壽其
當為壽者衆或不徧更相聚望之所厚即偃然亡徳而
望之者至行説攩㧙起獄重相窘子姓驛騷計亡出孺
人髙卧曰奚恤哉爾其反行而脩闕欽徳頓首請受敎
[092-25a]
竟以是免孺人甚慈於欽德而能節也欽德儉自奉僅
專味恒規其出納奉孺人則不規出納思所以備鮮瀡
者而孺人性不嗜鮮瀡泊如也病甚出槖而示之亡厚
藏金帛絲枲象犀瑰偉珍怪之御僅數白金毗具布素
衣曰老人業盡是亡令子孫累珠玉紈綺為餙孺人生
庚寅卒距其生庚寅者加二十有二年子一即欽德女
一適某孫某某皆太學生生孫女幾曾孫男幾葬界涇
南合望雲君之兆禮也欽德銜荼苦授簡於其子使來
[092-25b]
乞銘銘曰
界涇之藏鬱葱兮益而之宫兮陪體夫子永即終兮以
而嗣人熾隆兮
明故建寜郡守端巖張公亡室吳孺人墓誌銘
余讀詩至小星而知先王之化之備也所謂江汜者其
德徧於下矣然亦止於不怨而已肅肅宵征抱衾與裯
夫人以惠徧而其媵以命安則亦庻幾乎和哉然施者
稱有惠而受者猶稱有命也蓋以女婦之徳無所復加
[092-26a]
而其可言者亦僅此耳及余觀於吳孺人狀而後知其
和之至也雖詩所稱曷啻如焉始建寜公娶王夫人久
之未有子而建寜之父晚翠先生為置貳謀之獨吳氏
種多子而賢遂致筐篚焉吳孺人歸而事舅姑以禮建
寜公以别王夫人以婉上下安之忘其貳也孺人為建寜
公生子一桁王夫人撫之忘爲孺人出也既而王夫人
自有子二桁孺人乳之忘為王夫人出也王夫人捐館
舎而孺人如其素恂恂建寜公前多避少進不敢忘王
[092-26b]
夫人也建寜公為守質明而起治事具餔矣昏而輟具
湯飲矣疾具藥矣罷治家大小數千指若畫矣歲時具
絲枲絺帛矣建寜公怡然而老忘亡王夫人也吾女弟
歸一桁之子希九是時建寜公亦逝矣獨吳孺人在而
孺人熟視大喜曰老媼不足以辱吾孫婦孫婦大佳媼
朽死不憾而女弟歸亦時時亟言孺人賢也旣病革持
一桁手曰人言死鬼神盡妄吾無所見聞亦無苦苐氣
從兩脚上奄奄盡耳揮手勞苦諸孫遂絶孺人非有所
[092-27a]
授習經傳其履素蹈變終始以禮有闇合者焉君子以
是知建寜公之和之至也建寜公諱文麟先孺人七年
卒孺人生以成化丙午正月二十二日卒以嘉靖甲寅
十二月二十四日得年六十有九去卒之二年權厝於
建寜公墓又十五年而始卜葬於虞山北石城里之新
阡有子一即一桁太學生娶徐氏女二長適尚寶少卿
徐履祥封安人次適太學生李元紹孫男四長即希九
國子生娶吾女弟為先御史大夫公女繼孫氏次希齊
[092-27b]
邑庠生娶南雄李守而進孫女希敬娶秦光禄有成孫
女希厚邑庠生娶顧少㕘柄女孫女一適錫山華鴻臚
復誠子府庠生之亢曾孫男五紹慶福慶衍慶積慶善
慶俱未聘曾孫女七長適雲間康别駕學詩子時萬次
適陸經魁一鳳子重科餘俱幼銘曰
孺人之宫土厚而豐有藤樛中芝蘭外業孫枝芃芃以
寜而建寜公
弇州四部稿巻九十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