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082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四部稿巻八十二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傳五首
  張文忠公傳
公浙之永嘉人貌魁傑有大志二十四而舉於鄉數上
禮部不利歸而聚徒教授姚溪山中扁其讀書所曰羅
[082-1b]
峰書院人或謂公去諸生何幾而書院為公笑曰諸生
不當書院耶我胡以不當故自若而其所持論慷慨中
窽即遊於監司守相間毋能難之矣遂為諸生祭酒盖
又二十二年而中禮部試時天子方南巡狩其眀年世
宗皇帝即位始臨軒策進士公得第二甲隷事大理時
上以興世子入繼大統下廷臣議所以尊崇獻皇帝后
者久之不决公乃上書大畧言上既以興世子入繼武
宗皇帝統非繼武宗嗣也今以後武宗則弟以後孝宗
[082-2a]
孝宗自有子奈何舍獻帝弗考而考孝宗使獻帝有子
而無子上有父而無父哉時上心是之而迫於輔臣禮
官議報聞公亦去為南京刑部主事乃下議議尊孝宗
曰皇考獻帝曰本生父而公復上書争之曰是二本也
孝宗法得稱皇伯考不得稱考獻帝得稱考不得稱本
生因上所草或問二篇於是桂文襄公蕚疏亦上具如
公指而中外士大夫側目而視公且齮之矣然天子益
己心動而方公獻夫霍公韜輩益推縁公說而進之天
[082-2b]
子用以連柱輔臣禮官口凡三下詔始定召公與桂公
超拜翰林院學士公雖以驟顯重然猶不能容公卿間
而益侃侃自發舒亡所避天子愈器之眀年進詹事府
詹事為經筵講官又眀年遷兵部右侍郎俄轉左其學
士侍經筵如故公數與尚書持論邊事即執政筴邊事
欲屈其尚書公復為尚書持之至抗疏辨上輙伸其指然
䛕者遂欲宗獻帝入太廟公力詆其不可乃已御史録
按山西有所逮張寅以為即故妖人李福達也而侯勛
[082-3a]
為居間御史即劾侯勛詔下三法司獄獄成上獨疑三
法司黨御史而傾侯勛以屬公與桂公方公反其獄公
遂領都察院賜二品服金帶遂以禮部尚書兼文淵閣
大學士輔政仍領都察院賜勅諭約束中外御史所以
褒奬殊至賜玉帶公念以書生片言當人主意非久取
相位思有所報効大要以破人臣之私交而離其黨一
意奉公守法即怨讁弗䘏也尋賜銀記二一曰忠良貞
一一曰繩愆紏謬得宻疏言事眀年加太子太保公以
[082-3b]
上未有太子官不當設乃改授少保上享太廟回公侯
道左數目屬之賦詩以賜曰予喜荷天眷賚賢作邦珎
再賜玉帶及蟒服上既以尊崇獻皇帝后録前後諸臣
議而取𠂻於公書成名之曰眀倫大典進公少傅太子
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予四代誥官一子是時
楊文襄公一清居首揆以才受上知然不能如公深而
上所密問公月以十數時時稱公别號及字時桂公亦
入輔名寵俱當公亞所言事不能無相左以故稍不平
[082-4a]
為惡語交闗上前楊公得因是以間公詔暫歸俟用而
桂公削保傅以免公歸至天津而上念之詔行人召復
相公入而楊公為霍公所論逐矣上怒楊公甚欲置詔
獄逮公力寛解得免上嘗諭公留都天下首地而事皆
中貴人専之何悖也擇宗室一人留守便公言髙帝以
親王領宗正不久而罷之宗室不預政久矣臣不敢奉
詔自是乃數數言中貴人暴横状上為悉裁革鎮守監
倉市舶之類後先殆盡公所疏審幾微専委任惜人才
[082-4b]
求民隠諸條上嘉納之是時上日事經筵講求聖學作
敬一箴及宋儒五箴註皆發之公天下欣欣望太平而
公又自言禮起上以眀聖述作為任事取公裁定若分
祭天地南北郊尋壇於柬西為朝日夕月正先師號易
像而主帝后行耕蠶禮皆其大者公初名璁字秉用至
是以上嫌名請上為易名孚敬字茂恭手書賜之居第
成以獻皇帝書含春堂及金幣羊酒賀而所讀書姚溪
山中者書院下有司為新之賜名曰貞義其堂額曰抱
[082-5a]
忠時夏文愍公亦以言禮貴驟當上意於公不能盡合
而㑹雷震午門西序有言公横者乃乞休比行上賜公
服牙笏以識意歸無何召復位進兼太子太師再乞休
再召進少師時昭聖皇太后於上有推立恩而上所生
章聖皇太后日重昭聖猶以故事裁之不為下上不懌
而昭聖之弟昌國公鶴齡建昌侯延齡者早倖横燕中
所為多不法既微知上指恐惴甚而燕中少年亡賴蜂
起争持脅其金帛毋筭後稍稍不能酬乃上變言其詛
[082-5b]
魘怨望大逆殺人事下獄按皆誣罔獨延齡殺人頗有
状昭聖迫乃因上後宫有它慶以延齡請上益怒遂欲
坐延齡反族其家公固以為延齡殺人抵償當而坐之
反族不可夫延齡財虜耳何以能反凡數詰問具對如
初乃論延齡殺人罪屬秋盡當論公復與其僚方公上
疏謂昭聖太后春秋髙卒聞延齡死能不内傷痛乎萬
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靈上恚謂公自
古強臣令君非一若今愛死囚令我矣當自悔不從廷
[082-6a]
和耶廷和者初持考敬皇帝相也上故為重語欲以愒
止公公持不已乃下詔悉緩諸當論者而終公與太后
世延齡得長繫矣公為相務以眀天子尊信國威重輔
臣體而其初潞州盜陳卿據青羊山殺官吏中外頗務
姑息為撫安計而公獨破之卒捕誅卿大同叛殺其將
公益自信薦劉源清卻永為大帥以必得賊為主而所
薦頗不任帥賊挾黨以重僅購其黨自相殘得一二主
謀者夏公以撫之說進而公稍屈矣公有子中書舍人
[082-6b]
遜志賢而夭哭之成疾乞歸上謂公胡忍舍朕耶得無
以言故邑邑幸寛之謂夏公也公抗辨不置然自是乞
歸益力而上益厚公至手調藥以賜曰古有剪鬚和藥
者吾手調亦庶幾焉其専精神加飱自愛以輔朕為忠
之大公感泣疾益甚以死誓歸上知公不可奪乃許致
仕歳給八騶月奉米八石所以優崇禮加於它相公歸
之眀年上使錦衣緹騎帥視公疾且促還朝公强起至
處州疾作歸再起至金華疾復作歸盖又三年而卒春
[082-7a]
秋六十有五上時幸承天聞訃為哀慟下書褒揚甚至
贈太師諡文忠有子四人長即遜志遜臣太學生前公
殁仲遜業尚寶丞季遜膚中書舍人俱有文學世其家
而皆蚤逝不及大用時人惜之公在公車最久而其成
進士僅六載而拜相天子之所以禮信之者自眀興無
兩焉凡所創革典制雖上自信以天啟而得之公者深
矣公愽洽典籍所撰對班班可據其所以合非偶然也
天下迫於議禮而口非公者十之九忌公貴而刺之者
[082-7b]
十之九久而稱公是非公者半公歿而思之者更十九
矣當公歿未幾居第侵風雨力不能飭而孫多假貸於
人以食嗚呼此不可以觀公哉故因其孫汝紀之請而
為之傳公别號羅峰所為名書院者也最後上呼之羅
山因更稱羅山
贊曰公相而中涓之勢絀至於今垂五十年士大夫得
信其志於朝而黔首得安寢於里者誰力也夫禮失而
求之心而已矣後主所是為令未有悖也考而不已則
[082-8a]
宗宗則入太廟入太廟則有祧公在難乎其免矣王子
曰凡言禮而貴者其人材皆磊磊即不言禮亦有以自
見者哉
  瞿文懿公傳
瞿文懿公者諱景淳字師道始家昆湖傍學者尊而不
敢以官稱曰昆湖先生既卒而天子賜之諡曰文懿遂
改稱文懿公云公之先有遯齋公者薄元徳去隠常熟
之湖上更五世為封武選公某又三世為封少宰公某
[082-8b]
又一世而為公公生十月能誦詩闗雎八歳善屬文久
之補愽士弟子聲籍甚公之為經生業其思川湧雲聚
頃刻得數百千言時甫踰冠而試輙屈其諸老先生諸
老先生人人自以為弗如也顧其試南京輙不利而於
其業益精工務究於所以作者之㫖而不為蹈狥所謂
朱絃疏越一唱三歎有餘音者矣呉中稱故相王文恪
公經業為眀冠獨公繼之王公㑹元及第而公久困諸
生間減父産教授里中自給意豁如也㑹提學御史衡
[082-9a]
水楊先生識公以第一人試南京而侍讀無錫華先生
拔公自棄巻寘前列其眀年甲辰遂亦用㑹元及第而
天下以知人歸二先生授翰林院編修之三年分試禮
部尋入内閣理誥勅封懐慶諸王為副使奉冊還授中
貴人書再分試禮部滿九載最遷侍讀請告歸侍秦太
孺人與偕之京師復分試禮部尋主武試出主應天試
以久次為左春坊左諭徳侍讀如故丁秦太孺人憂歸服
除守故官遷侍讀學士視翰林篆總校永樂大典復主
[082-9b]
武試亡何以太常寺卿領南京國子祭酒事已即南京
為吏部右侍郎其尚書缺遂攝部事尋兼攝禮工部事
三載當入奏績而㑹今上初以禮部左侍郎召旋用大
典總校勞兼翰林院學士仍佐部事食二品禄公感奮
曰上果用我矣時大暑就道而病歸里上疏請告不許
㑹病小間強自力北比朝留侍經筵修先帝實録上所
以用公意益切而公病發益不支疏復乞骸骨上亷公
憊状憐之予告歸不及一歳而卒訃聞上為下所司治
[082-10a]
塟諭祭二壇贈禮部尚書太常定今諡盖異典也公為
人孝友天性篤至然不以峻行潔寛然長者也其為諸
生貧甚數棄不色戚既第日隆貴不色喜所接即匹夫
孺子而不以惰見其最重若相臣而無卑儀貌不能中
人而毅然有三軍不可奪之氣其价使懐慶日而鄭王
以言事忤㫖徙鳳陽繫而攝國事者世子懼謬為恭敬
餞迎用幣重公一切謝弗納其使恭順侯難公故亦弗
納也而上巳密使詗之矣侯乃感悟語公詗状曰微公吾
[082-10b]
幾中眀法公曰吾不知也第吾所持使當如是耳公之
請告還京師從衆謁相嚴相嚴荘謂客曰倭旦夕平云
何胡總督才足辦也而南中人往往為倭挫胡君何好
亂也胡總督者相嚴客也公前立應曰固也相公雖眀
遥度之不如不佞目覩也胡君擁十萬師無尺寸效而
賊日夜躪赤子財賦地不佞南中人不得一单枕卧何
言好亂也相公業不欲聞之誰為相公聞者於是相嚴
改容而謝公曰善夫生之箴我然數己目懾公矣公領
[082-11a]
治誥勅而陸太保為緹騎帥與相嚴表裏其勢傾天下
後先有四妻至欲封其最後者獨難公朦朧挾兵部移
以請公執不可相嚴為請之又不可則槖金而夜要公
公笑不顧曰公毋溷我吾所守禮也太保不自懌去竟
不敢言封最後妻矣學士地親而格重不當祭酒即祭
酒不當南而公意殊安之且曰吾懼夫不稱乎抗顔者
耳居四載無一書政府人問其故笑不答當公所不可
若氣勁甚而要歸於忠厚其佐吏部而張司務者迂數
[082-11b]
迕公多吏譴及考察而尚書毛公欲黜之公為請曰是
迂故多吏譴未及格也竟免公之分考㑹試三主應天
試一主武試二所推轂多天下賢士大夫而最著者為
今元相李公所為程式文行世誦之以為法四方造請
碑誌序記日踵門公投甓而應之有餘功其揮洒若不
經意而規歐藻蘇舂容乎言之也公為徳不近名為文
不近好為吏不近俗以故天下雖知公然不能盡公而
其用公亦未盡以為恠初道病欲歸而貽書李公曰諸
[082-12a]
公在廟廊固重用賢矣而易於退不肖夫退則錮之與
其輕而退賢也夫寧誤而容不肖也且縣官方急材以
南北無足使者不於此時愽選而厚植之一旦何以應
詔李公矍然稱服公欲具疏欲有所言㑹病不及上而
罷公之少也嘗扁舟巢湖中夜有炬火數百千逼舟公
厲聲叱之曰吾在何為者即應聲滅以故公雅自負當
大用及未盡用而人恠之以此有丈夫子三而其長汝
稷即以公廕入太學乞余傳者也
[082-12b]
王生曰當先帝之歳甲辰而天下遂無不稱瞿文懿公
者然豈能為稱公哉眀興大臣之得以文懿諡可指數
也而公獨與故儲公瓘其為第一人於甲辰同其諡同
其以文行當官慎勤同佐南銓而不及相以下夀終同
皆名實彬彬君子也夫以瞿公之𦕈小言天下事勁挺
不阿貴權者寧可皮相也太史公之致慨於留侯有以

  喻司徒傳
[082-13a]
盖嘉隆之際稱名臣者曰少司徒喻公時云而喻公之
成進士也則首拜呉江令呉江巖邑戸口財賦甲天下
吏縁是得乾沒為姦隠賦賄出入若大萑苻然而公至
則嚴句校具得其状始為契法提衡之秋夏稅以限上
毋事敲朴力役有則應以時至毋待號召鄉小民鬭䦧毋
復之三老就公片語立決大者笞十餘斥遣之各自得意
去臺郡國下訊牒及它利害闗白鐍一大櫃中手自封
發吏亡問不得事也即不敢望得公一嚬笑以少見指
[082-13b]
而鄉小民亦不復知有吏公不為操切假惠文彈壓閭右
時時有所劾治皆取大猾尤者吏及大猾惴惴戴三尺
而立然竟公任亡敗墨吏即御史行部呉江亦不問吏
及大猾指名無事刺促令代我治之矣大江而南四郡
一州十五邑亡論逺近稱喻青天喻青天竟用治行第
一徵拜御史前是太保王肅敏公廷相見公文而善之
意不欲公外補公對曰必不我也誰當外者王公竒其
言而疑其不讐後乃心服公為御史屬敵欲求貢或謂
[082-14a]
敵狡紿我且事體大勿許便公疏曰毋爾也敵以虛紿
我而我遽絶之是授彼名也敵以實輸我而我逆拒之
是創彼心也我且又代負夫不為彼先不為彼後内固
吾守而外探其㡬此在一才邊吏任耳公又條備敵十
四事上之咸報聞相嚴者初得幸上有墨聲公抗疏論
列謂其人險而獪久之且亂天下業已上即素服候訊
北闕上心動公言而難去嚴為兩已弗究公遂出視鹺
政河東屬歳旱公禱雨旱弗利民而當饒得鹺或强公
[082-14b]
毋禱公曰不可利國等耳吾不忍以吾職易吾民竟雨
立澍應歳大稔而鹺額亦不虧相嚴日益貴用事公乃
移疾歸㑹其母李老病不解衣而侍湯藥籲於天乞減
已筭以代李卒毁瘠踰禮服除彷徨久之相嚴内懾公
中州名士行能髙未有以中而部檄公强起出按蜀亦
自勵有風稜嘗糺一方面一大將雅卭瀘三州守賔陽
江油萬大寧四令不法状窮治亡所縱舍汚吏望風解
印綬去蜀以大治己監壬子試所得多才儁公一夕夢
[082-15a]
若數百人焦頭哭請救次日問所部則有大火飛渡江
為灾近千家焚死者不能殮公調棺槥為設薄奠夕復
夢來謝如初還長其道事尋遷應天丞轉太僕俄以右
僉都御史督西輔六郡公日夜拊循其吏民練兵實選
將扼險敵騎入犯距浮圖峪十里覘我師整而和逡巡
引去亡何改督操江佐南臺數上疏陳便宜計擒大盜
汪然朱良弼等振武營兵驕再倡亂公奪其謀進右副
都御史督漕運公故嘗為令屬江南運為四議以請其
[082-15b]
大指約束長賦者毋私兌留減存料銀添給運卒行糧
改徵脚直詔可仍著為令公益精勤於職爬搔垢弊殆
盡籍羡餘金萬計入之朝時人為謡曰鼕鼕鼓下長淮
真若翁青天來俄用言官薦進督陜西三邊軍務公至
則奬率將士出邊鹵首酋百餘馬駝牛羊稱是酋濟納
賔圖台吉入冦公合三鎮兵徼破之獲首酋五百餘又
以延綏兵搗敵獲百餘級三上捷賚白金文綺進食二
品奉久之拜兵部右侍郎恊理戎政應詔上八事所陳
[082-16a]
嚴補替禁奸詭定編派於兵政尤切敵入冦京城公佐
大帥鎮逺侯營於郭敵不敢越而南手詔慰勞賜玉食
法酒尋出為南兵部時大司馬病在告而公攝武選軍
政進其屬矢天諭之一時翕然稱眀考績至家有嫉公
者中以浮言候别用公歸可三歳所而薦疏騰上召為
南戸部侍郎督留儲業已病矣強起共職條上四事曰
眀注選重部運省解納分水兌詔次第行之公竟以不
勝劇卒年六十五公為諸生所搆撰經義策論傳人人
[082-16b]
且用是魁其省後好為古文辭源出盤庚周禮追琢詰
屈世所謂喻氏學者也公字中甫别號呉臯其先世豫
章人徙於光遂為光人有丈夫子三三𤣥三素三象彬
彬世其家
王子曰余呉人故所稱喻公於呉獨詳耳潁川黄丞相
功名損治郡乃公厯中外亡害奚啻潁川哉漕河天下
吭咽歳課稱最西陲仗鉞控及萬里入贊樞廷出參留
鑰蹶而復振以佐計相乃猶惜公不大用何也豈八坐
[082-17a]
之地尚有餘席待公而不究耶中州龎厚鬱積其人才
往往愽大任重道逺著為文章深含崛發乃自古記之

  魏順甫傳
魏順甫者名裳世為蒲圻人大父溶鄰水令以治稱去
而其人祠之學宫有三子仲曰正初為襄長史季正䝉
曰中憲君順甫父也以順甫貴封如其官順甫之從長
史遊太學則已讀周禮左氏國語及唐李杜名家言矣
[082-17b]
居恒謂生當以三尺素豪於古人間安能吾伊學官語
耶十六試諸生髙等是時廖學士雅自負愽而辨又貴
倨也所引說經史連拄諸生口獨順甫避席奏對不窮
又所請益時出其表學士自失曰何物少年乃爾足三
冬耶諸生亦大喜謂阿游何渠使五鹿少府角折也盖
又十餘年而舉鄉試又四年而成進士授刑部山西司
主事喪其媍劉恭人請急歸復守故官始與予及李于
鱗輩遊而好為古文詞順甫自以材不稱諸子益自刻
[082-18a]
苦晝從曹中治司空城旦小間即開巻非夜分弗釋也
而㑹母李恭人疾順甫廢寢食而侍者月餘摶顙籲天
者無數以是亦羸困而李恭人竟卒順甫痛哭不欲生
一夕亦絶旦而蘇時同年李師孟呉眀卿視之順甫張
目曰得從先恭人地下無恨以後事累二子二子曰咄
嗟不有而翁在耶順甫乃稍稍就粥飲杖而起然當其
委頓時已為李恭人属草謁余銘矣服除當補官三月
餘不報人或謂順甫不當有所造請耶順甫笑曰我一
[082-18b]
欵段馬不數歩而僵且歸矣亦不知何門可造請久之
復補山西司順甫凡三為其司主事同舍郎皆後進据
其上而其於推案文法無害咸拱手矣已稍遷員外郎
郎中最後為濟南知府時于鱗巳棄官里居一切謝客
順甫三及門而不見以一蒼頭報謝人或謂曰與若部
民胡倨也順甫益往候之于鱗不自得乃出飲談詩甚
懽順甫性髙簡亡所過從所過從必于鱗即伺于鱗亦
無它客也以是竟其任時或謂順甫文章士心易之然
[082-19a]
其為刑部甫蒞事而寛大同叅議獄争於其長及執政
莫能難也決大獄江左詧其情稍有間者即為讞語著
於牘以授御史故于守濟南益敏練有聲是時冦蜂起
齊魯間順甫畫筴誘誅其渠率數人而散其黨使歸耕
曰汝苐為善不汝曩也所属邑獨章丘腴而其人最苦
徭賦則皆為豪所侵順甫奮身往悉逮豪寘之理於是
伏田盡出而小戸大要得足食亡困徭矣於是順甫以
最滿封中憲公如其官遷為山西按察司副使分巡冀
[082-19b]
南道順甫為濟南三歳所得臺史薦凡六最後一不當
其意竟以指擿去副使歸是時中憲公尚無恙順甫自
憙曰吾今乃得稱人子矣所以共奉娯恱百端念其二
庶弟弱悉出槖中装置上産三百分予之又為置良人
室曰及吾父而俾之立也已教授里中諸生咸彬彬北
面稱弟子久之中憲公卒順甫艾矣而其毁加於哭李
恭人時汪伯玉鎮楚念欲搆楚史不就亡能當之者以
聘順甫及豫章余徳甫徳甫有它故不就順甫既服除
[082-20a]
乃即家開局集諸郡邑愽士掌故手裁定之而先上其
草伯玉伯玉讀叙傳雜論而喜曰班荀儔也歳癸酉九
月余起家為楚按察使以書報順甫順甫來武昌而余
有嶺南遷且發順甫追及之夜飲於漢陽之晴川閣頫
視二江環流挾月如璧意懽甚謂余曰自吾登天門視
日出而于鱗寔偕併是樂為再哉弗可三矣余少於順
甫七歳而鬚髮强半白順甫甚鬒氣充然若少年子余
謂大匠庀楚材殆遍將無及子耶笑弗荅盖别之八閱
[082-20b]
月而順甫卒矣順甫所為楚史凡七十六巻數十萬言
而是時楚人何某亦為楚史成俱上之臺或言二史當
合者順甫意不懌曰五色有可合也者而緇白不可合
也毋已則寧箧吾史乎盖順甫疾所繇心血耗則以楚
史故既属纊謂其次子彬如曰數盡矣夫吾詩與文孰
傳哉其属之元羙遂瞑得年五十六順甫為人温温長
者而性特介於取予辨毫髮不苟所善如于鱗眀卿及
呉興徐子與順甫皆兄事之所最荘事于鱗亦以于鱗
[082-21a]
故推東郡謝生一日謝生恨于鱗數其郡不法事衆默
然順甫獨前質曰為先生見之耶抑聞之人耶生遽曰
亦聞之人耳順甫曰于鱗之善先生天下莫不聞先生
宜得之久今以人言而遂信之則不眀有所聞而不以
告于鱗則不忠不以告于鱗而告之士大夫顯者則不
厚裳請改事矣遂拂衣去謝生譖乃敗順甫所習自經
典子史諸天官卜筮龜筴地理家言靡不精究其詩最
善近體沈鬱勁壮有河朔風於文尤精刻削法森森立
[082-21b]
不以藻競夫冶飾澹辭侈靡為市門粧者見順甫可愧
死已順甫有四丈夫子樸如為衛輝府同知彬如慄如
皆邑諸生有文彩樂如尚㓜
贊曰夫以順甫之便吏治不苟取予又温温長者其才
行足蔽官而竟不達何也或謂順甫死已耳不死將有
所為士固未可知以順甫之為楚史而天假之日又不
使猥管雜之既成而不得獨奏又寧獨官也雖然以順
甫而不得竟循吏良史詣則可將不得稱循吏良史也
[082-22a]

  許長公小傳
語有之人富而仁義附焉此言非耶夫仁義伸於富之
所及而屈於其所不及此非真能行仁義者也令天下
不為賈而賈行者其人類諱賈獨徽之人不諱賈以故
豪長者多游其間然其大指以趨射乾沒技相髙其最
能結賢士大夫傳於名以顯未有能蹈隠約躬行仁義
至死不悔者也有之自許長公始許長公者名鈇也而
[082-22b]
字徳威其父曰汝賢長公少育於外家汪弗令習儒曰
夫夫安能袖書以稿耶而長公竊從儒家言受之諸子
史傳業成誦矣而季父汝弼行賈呉乃挾長公以從季
善心計決筭多竒而長公以謹信操其贏季益自發舒
有游間公子之富與名而長公又雅善尺牘時時為季
還往傾其儕曰是許季也而彬彬質有其文哉而長公旦
夕未嘗廢書也有書生雅誦記意傲長公以所不知而
不能退而指其闠歎曰彼有人焉未可輕也季初無子
[082-23a]
子公之異母鈺而最後亦自生子金長公既用勤輔季
起其産而亦能因時居積稍稍具槖装季尋卒長公護
其喪悉以遺貲籍而授之金與鈺人或說鈺曰季故無
子金它抱也鈺訟之官弗勝恚而死獄也諸弟人人甘
心金矣長公泣謂曰均吾弟也而金𠂻今死鈺已辱即
幸勝而再辱金而無益死者何以見大王父地下乃割
槖中装以撫鈺孤曰庶幾有以慰鈺也金既得志遂誣
長公嘗侵季貲長公不辨益割槖而授之人或謂長公
[082-23b]
𠂻也而奈何授之槖而自居辟長公第謝曰金辟我𠂻
幸諸君知之而吾又何恡也且不忍倍吾季則長公槖
日損而㑹二弟為小賈長公則又助之賈最後其少弟
上鹽課後期當沒引長公槖不足稱貸為上課弗責償
也於是乎長公之槖若洗矣而父汝賢以老死葬弗克
備禮長公既禫當之呉中收責泣而歎曰已矣吾尚安
所事衣食哉為詩五章以見志眀年遂焚劵不復行賈
矣長公固貧然好行徳益甚念其外家汪窶歳時存遺
[082-24a]
不絶迎其寡母方母之人謂長公不為諸季割槖當饒
長公笑曰吾安能饒吾能自忍困不能忍人困即益我
槖而我所不忍者亦次第益也吾安能饒長公老且失
眀矣而時時杖而從宗人間為排解指誨咸尊事之以
為許氏祭酒長公有子曰國少警敏長公口授之書且
撫之曰夫許之先徳不乏矣而未有報也其在孺子乎
不然何以使善者勸國試南畿為第一人報至而長公
病以卒亡何其配汪孺人亦卒孺人尤賢工女作能寛
[082-24b]
長公於貧而佐其施云長公所著詩及許譜傳若干巻
王子曰余以甲戌識贊善於燕中云所謂國者也方日
侍白虎幄授人主經國史著作以其官贈長公顧語及
之則未嘗不咨嗟霣涕也曰得以一日而事長公及令
見之而今即百何益也余嘗讀后稷之詩以為周之大
業昌熾若此而其起乃自農累纎積微以厚為基然哉
夫以許長公之為徳不能出期功外若至𦕈少矣充其
志雖無一物失所可也天之報許氏固未量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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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弇州四部稿巻八十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