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25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五十一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序
  鄒黄州鷦鷯集序
鄒黄州者吾中表彦吉氏也自尚書工部郎出守黄而
其於郎時嘗贄所撰詩數十百篇示余曰請洗心以受
[225-1b]
彈射焉當是時余甚困於贄詩者如雷同而不可擇㡬
令余目逃而得彦吉詩驟若豁而朗者業以苦采薪不
能為彦吉效雌黄而姑綴數巵語報雖往往出心賞汙
不至阿而實未有以中窽也不三載而黄之屬令沈黄
岡請彦吉詩而盡梓之彦吉乃故抑之名之曰鷦鷯集
而示余曰先生而忘不榖嚮者之請受彈射乎哉余讀
而笑曰余之枯楊産余肘矣而何以能彈射為且夫所
可得效者璞也今子玉也而何所效也余束髮而游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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秇園𫉬竊寓目作者于今垂四十年矣大約無盛於隆
慶萬厯間南戒而南稍一具眉目稱男子從事觚管即
仰面而視天詫以隋珠和璧之在我而其雄舉者建牙
樹幟張茅勁表表成一家言苟其力足以矩矱往昔與
近季北地歴下之遺則皆儼然若有當焉其不為捧心
而為抵掌者多矣不佞故不之敢許以為此曹子方寸
間先有它人而後有我是用於格者也非能用格者也
彦吉之所為詩諸體不易指屈然大要皆和平粹夷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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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雋逺鈜然之音與淵然之色不可求之耳目之蹊而
至味出於齒舌流羡之外盖有真我而後有真詩其習
之者不以為達夫摩詰則亦錢劉然執是而欲以一家
言目彦吉不可得也夫古之善治詩者莫若鍾嶸嚴儀
謂某詩某格某代某人詩出某人法乃今而悟其不盡
然以為治詩者毋如樂記云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
音怨以怒亡國之音哀以思如是三者以觀世足矣亡
已而又有文中子者出於魏晉六季之撰辨其深而典
[225-3a]
者君子激而冶者小人碎者纎誕者夸淫者鄙繁者貪
捷者殘虚者詭急以怨者狷怪以怒者狂若飲上池而
後脈之十不失一焉今試即彦吉集掩其名而號之識
者其不以為君子鮮也毋論彦吉今黄州守以世叩之
識者其不以為治世鮮也盖彦吉所與石友周闕/ 氏
為叙致甚悉而謬以善治詩推不佞雖然不佞言止此
矣苟以千載之業而歸一人以一人抨隲而軒輊一代
之作者廣用其抑以示揚巧伸其愛以逞抨則非不佞
[225-3b]
所敢任也其名集以鷦鷯有吳明卿氏闡之故不别贅
  吳峻伯先生集序
予始從事尚書刑部而同舎郎吳峻伯先生與河中王
丈學甫天台王新甫俱以精讞比經斷主尚書章奏而
峻伯新甫尤名能文章尚書以下有所撰者輒左右顧
而非二子不以任諸公卿上事岳牧出鎮以不得一言
為恥㑹新甫與學甫相繼遷去獨峻伯留日益重而是
時濟南李于鱗性孤介少許可偶余幸而合相切磋為
[225-4a]
西京建安開元語它同舎郎弗善也而峻伯一見而内
竒之因折節定交盖又數年峻伯始繇駕部郎拜臬佐
視山東學政而余已忝佐臬于鱗亦自關中棄官歸為
其鄉人而峻伯數使候于鱗輒謝病不復見余得交關
其間以謂于鱗于鱗曰夫是膏肓者有一毘陵在而我
之奈何為我謝吳君何渠能舎所學而從我峻伯不盡
然曰必是古而非今誰肯為今者且我曹何賴焉我且
衷之故峻伯卒而新都汪伯玉著狀云濟南以追古稱
[225-4b]
作者先生即逡逡師古然猶以師心為能其持論宗毘
陵其獨造盖有足多者所謂毘陵則武進唐應徳也盖
實録云然峻伯自是參政江右省長楚臬以至開府貴
竹其蹤跡半天下所至必游名山大川以廣其思游必
有詩詩必協情實調聲氣盖庶㡬髙蜀州錢左司之遺
晩而稍務為嚴重稱貴體至於才情之所𤼵亦不能盡
揜也其文尤善縁本經術中章程往往庀材班范而步
武於廬陵南豐間嗟乎士得一當生號名家言足矣亡
[225-5a]
論毘陵即峻伯不亦彬彬哉且夫其欲衷二子固當峻
伯為人清真恬簡當其為郎而籍甚聲譽業以旦夕異
調時肉食者墨而以峻伯饒訾故風之不應偃蹇二十
年而始有金緋之命其後婁遷且顯矣而竟用不善事
言路見阻歸意泊如也峻伯每言令我以七寸管獵聲
譽市貴要外托以風雅而中躁狹即其言若沈宋若栁州
終不以雕蟲之技而升中正品固能踐之哉峻伯集若
干巻其所缺者騷賦古樂府所不多見者碑誌盖晩而
[225-5b]
卧玉華之陽將以其餘日極所未竟之意而補所未備
而天遽奪之可惜也學甫余丈人行官最貴至少保大
司馬新甫至少司冦而峻伯少齟齬亦為御史中丞有
四丈夫子皆才語云詩能窮人然乎否哉
  二顧先生集序
二顧先生者九嵕先生某兀然先生某王子曰余少而
游公車則聞九嵕先生有聲公車間已余竊一第久而
九嵕先生竟困公車以死或曰先生於制科經義蹀躞
[225-6a]
千里步矣而中奪之古文辭故不能馴就羈笯以是屈
至徴其古文辭則又寥寥不指數也或曰先生不恒屬
筆古文辭一屬筆而天下稱之則所寥寥者奪之制科
經義故或曰皆非也奪之酒王子又曰余所猖狂於筆
硯之技者隃三紀矣知有九嵕先生不能悉至不知有
兀然先生晩而始得之支硎深山中則九嵕先生子也
少而諸生尋即棄之一㕓數畝衣食其力所與還往僅
一陸舒枝而已亡論它顯者不知好先生言即好之亦
[225-6b]
無所蹤跡而先生時獨坐微吟兀兀若醉者故自稱兀
然子先生之為詩以徜徉媚已而已顧無制科義及酒
足奪故所著視九嵕先生加多云余觀九嵕先生流易
自放天真爛如華不至靡勁不示骨其啓兀然先生毋
亦少陵氏之必簡乎哉至於頌誄則潘左倫也若兀然
先生詩出之悠然扣之鏗然味之沖然庶㡬乎天動而
神游者已其人酌乎元亮子光之間語即孟襄陽儲光
羲也而時時入青蓮材小不稱耳有沈生者迫欲行二
[225-7a]
先生言遂識之夫兀然先生業挫名當不以色得其或
用九嵕先生而不余廢耳沈生其謂何
  孫中丞登馬鞍山倡和詩小叙
禮稱登髙能賦為大夫事夫三百篇即田畯紅女亦比
比能之豈其釋寛博負仕版而不能當七寸管任而必
待於大夫夫亦以順風而呼之不加長而響應者其人
也耶彼夫播之而閭閻則為風采之而清廟則為雅若
頌若吉甫諸大夫之穆如者以視吏民故易易也大中
[225-7b]
丞孫公按部崑山登馬鞍之顛慨然得三韻二十八字
以屬劉尹俾其勤恤民隠而加之袵席盖戚然有餘思
焉劉尹既拜誨則請得公手書勒之石而合諸薦紳先
生步而和之謂不佞識其後夫馬鞍之為山以竒峭爾
雅甲吳中自唐賢之咏之而和者代相踵不乏然大要
不過&KR0679剔怪勝流連韶景達者狀其曠適窮者志其牢
騷眺逺而懷舊者出其所寓觸於耳目而已未有一吐
辭而不忘加恵元元若孫公者不亦休哉昔吳季子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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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國之歌至唐而獨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
乎不然何憂之逺也孫公唐人也其示劉君而所謂極
目關憂者渢渢乎前㫖矣非令徳之後誰能若是不佞
不解稱詩如吳季子乃孫公儼然臨之亡竢西北其轍
生而得窺唐風之遺幸矣幸矣遂姑以應劉尹
  州幕劉君四膺旌奬詩序
劉君之佐吾州幕者二載所耳而四膺諸臺奬諸臺奬
言人人殊則無不以㢘首者余自束髮為諸生忝朝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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積四十年而里居之日十之七所覩州邑自參佐而下
其事上官多苛責辦案牘逢迎間小不給則詬詈庾捽
之不免而及其苞苴請託公攫于晝市則若不聞也者
而過之甚或更用是得美言以沾沾驕於人夫上下之
交相蔽欺若此以求吏道之理胡可得也今劉君寅而
出酉而入一羸馬青衫於兵使者之門間有所受事則
務孜孜求當於單赤之情而不奪吾之操而已未嘗脂
一言工一步以希上之人顔色而上之人之信之不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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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君之自信藉令諸州邑參佐盡得如劉君上之人盡
得如為劉君上者吏道惡乎不秩然理也劉君之先有
從靖難起而積文資至大司徒加太子賓客者丈夫子
自光禄卿出行太僕孫為太宰大司馬加太子少保卓
然三世名臣劉君不自言毋由知之知之而為劉君言
之乃劉君踧踖不欲聞曰公卿之後而為趨走小吏甚
愧不佞則不以為然以陳太丘之後有拜司空大鴻臚
者乃世人之目之則曰公慚卿卿慚長今劉君宦未㡬
[225-9b]
何即負循吏聲拜婁奬且也以所賜金置饋而羞之先
公曰不敢從民間薦一盂粥也吾知劉君之無色慚也
已於是欣然從學宫博士弟子請為詩而叙之
  中泠館集小叙
楚王孫鎮國將軍仲和博古多通嗜秇若渴嘗治圃武
昌城中為髙樓頫瞰黄鵠磯其下有井與大江脈通仲
和飲而甘之名之曰中泠其館亦曰中泠館夫中泠天
下第一泉也在金山之麓修綆百尺引而出之或曰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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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在郭璞墓之稍北中有旋渦蹙沸處余既從仲和得
所稱中泠館與諸賢大夫士之篇且讀且倦假枕而寐
夢一道士霓裳蹁蹁揖余言曰吾金山君也自吾泉之
品貴於陸居士羽而見嗜於李太尉文饒以太尉之舌
不啻易牙其上流若金陵之石頭城下水相距不二百里
而能辨之且夫更自此而上流可二千里而始為武昌
乃能辱我中泠之名者誤矣傍一人解之曰非也自李
太尉之嗜此水而入秉中書軸鎮海之節使者月為致
[225-10b]
此水郵置苦之有水遞之目一日有異僧來謁曰公毋
溷此郵置為也長安其坊井與中泠脈正通太尉乃取
此井及中泠雜它水十餘器薦之僧獨取此二器曰皆
中泠也太尉為嘗之亡以辨也而水遞停矣今者安知
武昌之不為金山而仲和之井不為中泠也耶余應之
曰皆非也夫水未有不自天一化者也其性殊其味殊
然而其源未始殊也吾不以甘苦别之而以恬澹受之
通之於𤣥膺而納之於玉池泠然太虚之淵而盎然太
[225-11a]
和之府天下之水皆中泠也毋論仲和得稱之即金山
君不得而擅之而又何嘵嘵焉醒而志其語且為詩一
章以貽仲和
  淨土羣書類選大成叙
自佛教東被而僅以福田利益之説為衆生媒髙明之
士如法潛道林輩不能得其精而姑以莊老之緒言飾
之其辭彌修而㫖彌濶獨逺公昆季能取如來之喻舍
利弗者而創白蓮社菩提流支又能取如來之喻韋提
[225-11b]
希者而授鸞法師淨土之教遂大行於天下然如來大
要欲以兼攝上中下智權實並顯而下智者執其權而
盡以為實則求佛於佛土而不求之心上智者憫之曰
即心即佛而已如來盖嘗曰隨其心淨則佛土淨而為
之徒者遂舉闕/ 而盡以為權曰無所謂淨土也嗚呼
非無淨土也自是二家之學更相詆排若聚訟而有能
兼撮其標者永明夀之外盖寥寥焉當宋之障其文言
訓故毋論吾儒即奉西方之教者前後撰述亡慮數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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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言往往枝蔓不根張皇過實其較欲以詆訶異見壯
罔甚口噫嘻豈如來使之哉友人左馮王賜紱乃獨能
薈蕞諸説之精者而汰其複雜者又為之創例臚繹使
人一展巻而渙然解躍然慕吾不知王君之視逺公流
支功徳如何覺此報身挧挧蓮花間矣雖然吾竊謂王
君集此以利人則可以自利則不必也吾嘗竊笑夫禪
者之與奉淨土者其流不能一而譏夫教典者之辭之
漫則一也今禪之書為百千巻而淨土之書亦百千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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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則何以謝教典者譏也君其反之心而已隨其心淨
則佛土淨此非禪者語也如來語也亦何以書為而況
更百千巻哉君嘗令二巖邑有聲棄而學佛有三丈夫
子其二子已應進士舉不顧支一䇿編游五臺少室東
渡江訪余於曇陽之館被衲經行者三年不肯歸出處
約略如劉遺民陶靖節而精進過之余甚嘉其志行之
篤也故為之僭叙其簡端
  潘景升詩稿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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歙故未有詩有之則汪司馬伯玉始自司馬之為詩而
仲氏箎之諸少俊相焉不可指數而潘景升其最褎然
者自司馬之為詩好言濟南江左屬濟南已先厭人世
則諸少俊之趣江左不可指數而景升又最其褎然者
江左為誰不佞世貞也當景升之薦始其稿曰蒹葭館
已又薦其稿曰白榆社已又薦其稿曰東遊不佞覽之
韡韡如也誦之復鏘然中宫商乃掩卷謂曰子之詩質
文劑矣情實諧矣抑揚頓挫足矣可以雄矣子年今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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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曰三十矣然則子之所未備者體所小不竟者變而
子之所不乏者年而又何不佞之問曹生從傍請曰固
也景升業已游建康錢唐將北走都㑹&KR1158聲名軌物之
&KR0839與諸賢豪秇文之輳敢藉先生一言之弁以重不佞
笑謂景升曰子以我重子乎將子重我乎坐吾語子夫
子之詩不藉我而重抑我之言亦不能使子重何以明
其然也昔者陳拾遺之造都下也以一寳琴而聚諸賢豪
之目既聚而出其詩百巻即椎寳琴而碎之而價踊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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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者以琴之寳不若文之寳真也今子之詩拾遺也詩
而我之言琴也何所藉我重也吾有友歐楨伯者一大
老欲用之兩制索其所搆撰得浮淮集而袖之三日不
復報已而謂所親曰不必讀其詩其為序乃一怪妄人
耳謂不佞也然則楨伯之重以不佞輕也而何能子之
重也景升不懌曰曹生之請誤宜先生之訑訑拒也夫
我以求益者也非為名髙者也然則不佞已言之子之
所不乏者年子𤼵於機而中於則充實而光輝大而化
[225-14b]
之是在子而已矣毋論江左即濟南而上而天寳而景
龍而建安而西京皆筌蹄也我且為琴碎矣不然歸以
質諸汪司馬
  乙酉南都序齒録序
萬厯乙酉南畿鄉試事竣諸試而就薦者有鹿鳴之㑹
畢則復為私㑹其次不以名而以齒乃復各出其家世
祖父子弟之詳録之以志同升敦世好也謂余有一日
長相率而來請序余不𫉬辭則進而語之曰多士而今
[225-15a]
而乃知有讓乎哉始而之挾冊而入也人各自賈其勇
以爭先而求勝也若射者之爭先而求破的也揖而升
下而飲大較以讓之禮矯其爭故曰其爭也君子今多
士之為此㑹也則盡絀爭之心而為讓殆猶賢乎射也
且夫禮之重齒也則孟先生志之以嫓於朝廷之爵輔
世長民之徳而為三第曰鄉黨而已而不知君之世子
甫十六而游太學以與齊民齒大祀之餃燕毛以第之
而亦曰序齒則齒之為典伸於朝廷宗廟而莫敢廢若
[225-15b]
是乎其重也夫豈直鄉黨而已雖然自此而進公車則
以射䇿之髙下而為序齒弗與也服休服采以行能為
大小齒弗與也十載九載以職業課殿最齒弗與也一
堂之吁咈以公是公非為可否齒弗與也同道為朋退
食自公濟濟雍雍而後齒之用顯齒之用有禮而無飾
有厚而無私出乎巽成乎睦如是而已若夫當仁之不
讓于師則然而況邂逅之適托稱為兄弟者哉且夫而
之所筮出則髙皇帝故都也其産則又髙皇帝鄉也二
[225-16a]
百餘年所滋培而登進者不啻數千萬人乃有今三相
國若夔龍伯夷之相讓於旃履之表多士亦可以興矣
彼區區世好之誼故可略焉是為序
  乙酉南畿嵗貢録序
不佞讀功令至國家所以待諸生之典未嘗不廢巻三
歎也諸生誦法孔子業操觚從事經誼則登之學宫使
其師長玉成之未巳而特設憲臣以課試之拔其尤者
俾餼於宫以無虞於膏晷而三嵗一試之拔其更尤者
[225-16b]
列名於鄉書明年復大試之復拔其更尤者置之鼎甲
授京朝州邑大僚以至公卿輔相即不及者不害為郡
貳州邑之長乃又未已而嵗取其餼之最久者二人而
得一焉餼最久則不能無日暮途逺之色而其途抑而
次之三則又不能不縮焉而小沮嗚呼是未知其所以
重也故事諸舉子之儁於南宫者天子始為之臨軒而
試之今者諸生之貢天子亦未嘗不臨軒而試之也且
委目於師保侍從之臣其出而為師長也則大宗伯大
[225-17a]
冢宰又三試之留而遊太學則復受經於祭酒司業秇
成而後為選人其選小亞於前二途而已即不自薄而
受試而京兆其得稱尤者列鄉書不異也然則國家之
所以重諸生何如也自不佞之奉璽書董南畿學政至
乙酉而有鄉薦獲預觀人文之盛甫竣事而復舉嵗薦
之例以有諸生諸生毋亦謂使者姑以資而見推不克
自振耶即使者以資而推若天子故不以格而限若也
盖嘉萬之際兩詔㫖惓惓並隆於三途可推已諸生勉
[225-17b]
之逺毋論公孫平津董廣川不有擢巍科升甲第而步
武木天者乎次之不有舉令長博士髙第入備臺察郎
署者乎雖然此但其遇焉耳途有三而尊主庇民之心
一仕有顯塞而志行政術無兩此則不佞所以望諸生
者若夫志同升講世好諸生固自饒之非不佞意也
  馮氏家乗序
馮故姬姓畢公髙之後而其為晉卿者曰萬萬之别為
魏其支裔食采於馮城遂别為馮春秋時有太叔者自
[225-18a]
是諼於齊亭於韓去疾刼於秦唐奉世野王異於漢伉
於唐京於宋勝於明馮固鮮它姓其人又最顯重且賢
而今按察副使某某甫之著世譜也志其略而弗系曰
吾以避飾也當馮之自中原徙而江左莫諗其所自自
嘉禾之繇大匏徙濮市里則灼然矣故斷自九世祖節
一公始節一公之後馮遂林林殷殷矣一按之而可悉
也世譜之外有凡例有行表有恩典有藝文有宗範合
之凡六王子曰余讀宗範而知宗法之通於治法易易
[225-18b]
也其親則天矣其倫則人矣其情則洽而法則晢矣反
之而敦睦之念有不油然生者乎循之而畫一之規有
不肅然思守者乎傳有之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
國興讓是譜行環馮而里者其興仁讓可推也環馮里
而州邑者其興仁讓可推也吾故曰宗法之通於治法
易易也諸為譜而傳者曰蘇明允氏法整矣而失之略
曰康徳涵氏曰李獻吉氏辭古矣而失之訐若某某甫
之為譜也即無論其文若何匪略匪訐吾於兹有取焉
[225-19a]
故不辭其請而為之序
  止止堂集序
止止堂集者少保左都督戚公元敬之所著也集之部
二曰詩文則横槊一編既之矣曰著述則愚愚一編既
之矣不佞獲卒業焉作而歎曰吾今而後乃知文武之
道也當三代之盛時其公卿大夫若伊周太公望仲山
吉甫輩皆通極於道徳性命之奥究于太上之所謂立
而後以其緒措之而為功宣之而為言其所謂功者不
[225-19b]
相則將而所謂言者誦而訓誥詠而雅頌要非有二途
也秦漢而下雖將相之任未判然而其學無所根柢以
故其用不能相通貫然營平之議屯田與武鄉之表出
師此皆於矛盾之上得之何嘗不浤澤通理哉彼其於
道猶時間有所闇詣故也嗟乎絳灌無文隨陸無武即
絳灌之武吾未之敢議不知隨陸之文其於文果何如
也元敬自束髮而從軍者踰三十年南靖海北備邊横
草之功勒於五熟之釜遂至師保極人臣三十年之間
[225-20a]
未嘗一日不被堅執鋭與士卒共命於矢石之下何暇
握管談藝哉以今覩其所著存而彬彬者師旅之什𤼵
揚蹈厲燕閒之章清婉調暢紀事之辭委曲摹冩誓師
之語立髮剔腑然此猶其副墨耳著述之編跡若以為
巷史黄初者顧其大&KR0839在於推物情窮時變洞隂陽之
消長驗人事之得失曲而中肆而𨼆往往於身心實際
出之機有所不能秘念有所不能忍始稍露其一斑於
兵法焉吾不敢遽以三代之合稱之然何至作傅修期
[225-20b]
楊處道工一檄長一咏而已也元敬既得請解嶺南帥
符過余山中而出其書曰願以此受一言摘余少長於
元敬二嵗弱冠汩沒於鉛槧今且老矣方有子雲雕虫
之悔而暇為元敬叙之雖然元敬不得余亦必傳且謂
元敬傳余哉余傳元敬哉
  六經稽疑序
弇山人曰大梁盖有周宗正灌甫氏云灌甫少負異質
以古文辭名中原顧意殊不屑之汎瀾百氏且徧而後
[225-21a]
歎曰舍吾梁肉而蹙額而昌歜之嗜何也盍求之六經
哉於是盡治六經夫以孔子刪述之教昭明如日星而
所從諸弟子不得盡得其精神心術之微而各以其習
識為傳訓盖一二轉而愈失之中間燼於秦蝕於壁亥
豕魯魚於傅寫則毋論其意義而已於文有不能盡通
者於是漢儒之注疏起聖人之跡賴以存而聖人之心
亦日以晦盖歴千餘年而後二程氏出若能獨𤼵聖人
之心而駸駸乎上接其統朱氏益加精焉以至胡蔡陳
[225-21b]
皓諸巨儒咸有所訓故聖人之心固寄以不晦而於辭
與事亦有不能盡合者明興文皇帝大集館閣臣修五
經四子業而一時淺儒因循乎舊不能有所折衷雖百
餘年來學士大夫資以進取而髙明之儁直揭幟建牙
以相勝博雅之倫間指摘一二異同以示别盖迨于今
尚紛紛焉自灌甫之盡治之諸傳疏訓故無慮數十百
家臚列於吾目而唯吾之汰苟其是則不以世之所忽
遺者而廢吾是苟其非則不以世之所趣沿者而廢吾
[225-22a]
非其所治經文訛者正之衍者去之錯者理之若禮經
而非出於聖人之筆則糺之必不牽合傅㑹以覬人之
知而無我罪今所行六巻彬彬焉雖不悉繇灌甫臆其
於道亦足稱爾雅矣昔者河間獻王僅能不愛其財力
以收經籍之遺實鮮所發揮劉中壘稍稍有所𤼵揮矣
然道術之岐錯而不能雅馴尚灼然為漢賢宗室表灌
甫視之當何如哉大梁雖一城周之孫子其麗不億咸
執經而受灌甫業盡洗信陵梁孝之好醇如也則灌甫
[225-22b]
之所嗃矢宏矣
  王給事恒叔近稿序
王恒叔為給事中在申酉間所抗論國是天子為之歛
容以聴舉朝震動而一旦請告歸卧天台山中久之聚
其所著詩文若干首而授世貞曰吾於前輩所推挹三
四公未嘗不髙信陽之才與迪功之調而惜其短北地
之莽莽歴下之矯矯其猶超乗乎哉恨生晩不獲從事
於櫜鞬鞭弭之末也豈可以當吾世而失足下其不即
[225-23a]
恵一言之弁則請受丹鉛焉以當繩削世貞謝不敏敬
報給事古有曹子桓者其人豪士也挽當塗之卓以沃
炎燼噉吳蜀不足飽而惓惓謂文章為不朽盛事與北
海公幹之流較短長於七寸之管少陵昌黎詩文雄耳
生平之精力意氣約略盡於辭藻間而至薄以為小技
不尊稷契其任必欲自顯見於救房相排佛骨之二章
即毋論三君子後先所習與所志殊要之二者皆並重
不相廢也吾嚮讀恒叔所上封事為之咋指稱歎以為
[225-23b]
文莫有大於此者且夫大丈夫不勝感慨一念用其壯
於半夕之思晨奉皂囊叩神虎門行則天下蒙福不行
則萬世歸名豈不亦簡易宏博哉恒叔既已得之於彼
乃不自快而精意於曠日持久世所不一切好之業如
此使其遇子桓當何如其契也恒叔於詩無所不精麗
而歌行古風尤自出人意表其索之也若深而甚𤣥既
成而讀之則天然無蹊逕痕跡矣文尤能近西京出入
史左叙事委致而以險絶為功至於談名理探禪那往
[225-24a]
往有心解神悟者竊謂恒叔之進於道易也即不然而
山中之業成更出而畢少陵昌黎所謂者亦豈難哉彼
前輩三四公恨不值恒叔耳不恨恒叔不值也於是恒
叔得而弁諸簡
  重刻幼幼新書序
上古聖人其視黔黎真若一體稍得其所以生者即思
去其所以害生者以故炎帝甫制耒耜教民樹秇而五
榖之外百藥性味之所宜與對治之法君臣佐使之用
[225-24b]
加繼之黄帝之世其人甫息肩於兵革即憂其災厲沴
疾而岐素之道顯彼其一日而不能忘衛民之生也如
此然聖人之於民老老幼幼寧有二觀且必自幼而壯
而後老而至於幼幼之術抑何其簡略不備晢也至秦
越人之游秦以其地貴小兒始為顱𩕄醫而張仲景之
髙弟衛汎衍其方而得一巻已爾若夫倉公華佗徐氏
父子之術神矣而未有稱及幼幼者何也豈聖人之仁
其心思尚有所不及而三代之民不甚愛其子耶將無
[225-25a]
風氣朴茂所得於先天者不薄而夭札之慮少故也然
自余生長閭里間耳目所覩見人之生以日計而得全
者十不能七也以月計而得全者十不能八也以嵗計
而得全者多矣然痘疹乗之則十又不能六也夫痘疹
於幼為甚危而醫之於方絶不及者何也或曰其症不
起唐以前第不知所繇始攷之前史備載人貌之妍醜
正徧獨不言疹靨其然哉夫幼者之為疾非若壯而老
者之有七情五欲焦心勞形以為囮其感也不煩而治
[225-25b]
之若稍易然兒不能自名其所苦與所繇病狀欲方寸
之指而察其脈則甚難天下之為人父以律為人子者
之情則老者差急而少者差緩然以事理論則老者所
必至而少者尤摧閼而可憫用是而觀凡唐宋之際有
能究顱𩕄及痘疹諸方證而筆之書者其人不必聖人
其所用心與操術則聖人也宋故有幼幼新書長沙劉
帥托善為方者王厯王湜萃諸方而詮次之而李庚為
之序者也凡三百餘年而盡散佚不備吾郡之精於醫
[225-26a]
者陳以端氏奉其父之遺意求之二十餘年而始得其
全念其傳之弗廣也訂其誤刪其複而手書之以授梓
人於戯若以端者不亦聖人之徒也哉竊聞之主上髙
拱淵穆日勤思元元䘏災賜租必欲使斯世登仁夀之
域而後愉快然則是書行其所以隂翊王政不淺也是
故感而為序之
  吳曰南集序
觀察使者雩都李公為余言故守寳應令時邑諸生有
[225-26b]
吳曰南者其年差長於公公不以弟子蓄之置之客席
而曰南亦不敢自居客兩人交折節而談古文辭甚洽
也俄而公出一編凡數種有觀槿稿竹西集白雲稿折
麻集水影堂編月舫集曰南之詩若文皆在焉又出一
牘名為上李公而中皆齒及余以丹鉛之職見屬余不
佞𫉬卒業焉則其詩辭㫖清麗神采流暢𤼵端必工尾
結必遒有色有聲必露蹊逕吾不知於大厯貞元何如
置之隆萬之際灼然巨擘也文之取材尤更古雅雖降
[225-27a]
而就時趣左馬翩翩之步自不能掩夫淮南水清而土
沃最為文彩風流之地至明興而稱操觚之儁能追踪
古之作者指不可多屈寳應濵湖一小邑耳而有朱升
之參政與其子九江守子价升之善何李其趣正而平
子价善楊用修故其詣險而麗升之之長在風骨子价
之長在才情升之有體子价饒態雖父子並振而文武
異用其在曰南可謂能兼之矣夫豈唯能兼之抑且折
衷矣李公言吾物色淮南諸名士少當意者獨一吳曰
[225-27b]
南夫子胡尚未知也夫余於天下所操觚者靡不聞風
而見趣其姓名與其辭皆能舉之乃其知曰南何晩也
非李公㡬失之雖然猶愈於終不知也公又言曰南以
嵗薦危得官棄而徜徉乎寂寞之野夫豈亦函牛之鼎
不可以小烹要其中必有以自信而自樂者嗟嗟如既
有以自信而自樂何所藉不佞為公曰彼非藉子而後
信且樂其信且樂當藉子而堅且天下知之不為多一
人知之不為少揚子雲方對鴟夷而草太𤣥意若無所
[225-28a]
營者至天下皆以覆瓿而得桓君山之一諾謂子雲不
躍然起吾不信也遂次其語曰吳曰南集序
 
 
 
 
 
 
[225-28b]
 
 
 
 
 
 
 
 弇州續稿巻五十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