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e0201 弇州四部稿-明-王世貞 (master)


[209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弇州續稿巻三十五
            明 王世貞 撰
文部
 夀序
  許母張太孺人七十序
當萬歴之丙子余自鄖解節歸里而為許母張太孺人
六十奉帨之辰許令者故蕭山令公旦也余為文夀之
[209-1b]
大要謂公旦不以失令戚而以得長有太孺人喜太孺
人不喜得公旦之禄養而喜以得公旦之志養讀者雖
謬稱說其文辭微謂不佞姑用是為太孺人母子慰耳
迨於今十載所太孺人為七十貌不加老而公旦之室
廬無所增然日益以葺南畝無所拓然日益以易文日
益以成而行日益以立其奉太孺人也簋豆雖無所餙
而滫瀡之腴日益以擇太孺人之匕箸亦日益以健而
後余之文始信鄉大夫三老汝康諸君謂余能無一言
[209-2a]
之嗣以薦太孺人觴余謝不敏則曰嚮者業盡之且夫
夀言非古也夀而及内徳非當也夫一之為甚而我何
以再焉計無以拒諸君請敢謂公旦自古能輕去其令
於彊仕之嵗依隠為樂名高於天下者毋如陶徵士元
亮然行年二六慈妣見背鎮軍之幕復罹繼戚竟不能
於歸去來辭一敘菽水之樂他毋論靡盬之不遑即所
敡歴中外必奉以從若漢之雋不疑唐之李景讓母得
稱慈子得稱循然何至論讞而貽垂白憂輟食誚讓浙
[209-2b]
西之政變且釀矣太夫人坐堂皇呼杖而後軍情始定
夫以仕宦之不已其究至於如此為之母者又安能髙
枕而食其養也乃余竊計太孺人日高舂而起所遘非
公旦率子婦奉饔醴談說往事即諸孫曾以次見大者
課書小者含飴太孺人何嘗一昔不熈熈陶陶哉元亮
有五兒而皆不好帋筆為公旦子者進於是矣然則太
孺人之畸於人而贏於天也公旦之抑於朝而伸於家
也其致一也不蘄貴則不虞賤不侈富則不憂貧此太
[209-3a]
夫人與公旦之所共知者之樂乃所以為仁者之夀也
哉余居距公旦一舍而遙公旦無纖毫之累以干月旦
而入余耳是故不終拒諸君之請而授簡焉
  王母陸太孺人八十序
世貞之自鄖歸而陸太夫人七十矣太夫人者吾從季
太醫吏目瞻美母也乞余一言以為夀巵侑余以媍徳
不外著不敢過有所稱述第謂瞻美太夫人之甘若養
者志也若誠以志而養太夫人則願若毋勤於名而務
[209-3b]
於實施不責報意不取快蔽不新成使其居若畏壘之
里而葆其真若嬰兒之至和以昌滋其後太孺人方齋
心佛廬以希無生之妙暇則含飴弄孫舉家庭而納之
逍遥熈怡之境不亦快哉瞻美奉余言以薦太夫人巵
退而佩之紳葢十年所而太夫人且八十貌固不返少
然不加老匕箸雖不益亦不至甚損耳目之識雖漸懈
然神眀志慮不衰瞻美之廬産無所拓然益飭治為子
至白首然共養益備具鄉者吾所稱含飴弄孫乃試言
[209-4a]
之耳非必實有也既而瞻美之媵舉一子甫踰晬矣白
晳秀眉目美倩姢好軒渠笑恱以投太夫人懐無所不
如意太夫人即不欲示懌色惡可得哉且自十年所余
皆在里中日能得太夫人與瞻美狀則吾瞻美之伯仲
叔俱前逝而瞻美為之撫婺恤孤乳哺其弱者而整齊
其强者即無異己子矣妹歸晉而貧於我乎居於我乎
衣食諸母族之單與媍族之衰不啻若已單衰之也數
及宗戚則五服以外論次交好則一面之識無不割腴
[209-4b]
以哺分纊而温束帛之賀不顓顯者絮酒之奠匪為生
者始世貞之歸里覩贍美譽毁半耳既而不勝譽矣今
者乃絶無毁矣語曰富好行其徳又曰人富而仁義附
焉瞻美之去富逺而仁義近者則何也其仁義縁性生
者也非自勢有也是故因瞻美之諸從昆弟子姓乞一
觴以夀太夫人而侑之言太夫人有瞻美真無疆哉或
曰子之夀夀太夫人也胡以稱瞻美也夫瞻美之自力
為仁義也乃所以有子也其有子也乃所以怡太夫人
[209-5a]
而益之夀也太夫人老而聽瞻美息之故無述焉若七
十以前太夫人之懿行雅操纚纚余彤管矣
  夀李母張太恭人七十序
今觀察使李公維楨之飭兵吾州也州人王宗伯元馭
以持正忤大相請急歸而與余善頗治養生家言言路
乘是以中宗伯併及余而兩家之弟家馭敬美先後謝
闗洛之學政歸即余與宗伯幸不遂麗三尺而言路猶
齗齗未已一時臺察監司守令多自避匿去而余與宗
[209-5b]
伯竊亦私便其逺我而獨李公益相暱每入謁必治蔬
糗濁醪噱語不聽出而時過我四人者人迭為具歡飲
至不辨賓主宗伯間謂李公得無為公累乎公袒其左
而曰我不能為吕氏右袒己而曰是言也吾受之吾母
張太恭人李公嘗寒夜飲至分懽甚忽悚然曰與母期
而過之是必候我候我必且責數我明日謂余膝㡬朣
責數我以一人懽而不念百十人寒使我無面自容當
是時太恭人業六十餘矣某繼姑余亦七十餘太恭人
[209-6a]
奉之恭謹甚諸御下肅而寛治家政謐而理李公乃從
容稱太恭人之奉吾大母恭謹非一日也其嚴誨吾亦
非一日始王父達州公挾大母之官則先中憲公以太
學奉蒸家居矣以内秉授太恭人已而中憲公歿達州
公又歿太恭人念僅其姑在葢未嘗食息而怠吾大母
吾大母亦未嘗食息而不甘太恭人之共奉也吾兄弟
三人長者未束髮而少者甫髫皆穎能讀書太恭人愛
之甚然不以愛故而廢用威之教吾少好與隣兒角力
[209-6b]
太恭人怒朴之或曰孤兒何忍過濕束之太恭人謝曰
使兒有父者吾居慈矣不肖乃悟而折節益治經術以
至成進士授中書舍人它舍人皆貴介公子酒食相徵
逐太恭人意不懌曰而父豈亦卿士耶進而學慎而與
毋輕其官既擢御史當出清楚戎太恭人復曰而部大
相鄉也有以自樹毋輕其身果以不能得大相意出守
呉興太恭人從則日夜戒吾曰平而賦詳而讞毋輕其
民既而遷鎮若郡太恭人誨復如之不肖之離孺子於
[209-7a]
今三十年成進士者半之而幸獲免於天子之簡
書無玷我中憲公則皆太恭人賜也葢李公之政成而
部之人頌公者必歸教於太恭人祝太恭人者必歸賢
於公而久之公遷叅浙省事分部金華其又三年金華
之政成公拜楚臬長而太恭人亦且七十矣公以書來
乞一言之夀以為太恭人觴且曰金華之署淺吾决罰
至十以上太恭人必知之詰所由具析中窽乃色喜不
則愀然曰得毋殘民以逞耶以而之工於吏毋若養叔
[209-7b]
之射百中而以一不中敗之不肖未嘗不屏息若負芒
刺也賴天之靈得恒侍太恭人不肖可以終免矣世貞
乃言曰吾讀史王孫賈雋不疑崔𤣥暐李景讓諸公傳
以為能樹大臣之節與才而不朽其名皆母之賢成之
而所謂諸母者不必盡顯其孝于其嫜亦不必盡著其
節於其夫乃若東海周靑之為婦魯陶梁髙之為寡陵
母苞母之為母所遘㑹有不忍言者且夫太恭人之始
亦艱矣以一㷀然[婺-矛+牙]而上奉厥姑亦[婺-矛+牙]也而又稱繼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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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一㷀然[婺-矛+牙]而支持向衰之門户乂以一㷀然嫠而撫
二孺子其長者賢而逝於太恭人手也乃太恭人精志
而御之婦而婦嫠而嫠母而母咸秩秩就理及見仲子
之貴而身膺冠珮之錫顓鼎釡之饗天所以報太恭人
亦不薄哉李公又為言太恭人之為張也其伯祖曰方
伯公吉與髙王父教授公皆及事胡居仁先生為理學
大儒太恭人得於内外家之懿範居多雖然語所稱清
白守節一徳不懈者乃其自性生矣姑志余言以復公
[209-8b]
而屬之曰是必伺太恭人懌而後薦不然必且曰未亡
人之所不忍聞也敬不舉君之觴子且柰何
  顧母單太夫人八十序
維揚顧益卿之以臬副飭兵漁陽也天子材之超為御
史中丞撫遼左而益卿逡巡固辭不許益卿之遼左㑹
敵人率諸部落十餘萬騎入塞益卿出奇計與大帥
寧逺伯合逆擊之於鎮邊堡繞出敵西北大敗之斬
獲首級以千計法當封而益卿悉推功寧逺伯詔特
[209-9a]
擢三品復固辭不許益卿自是數有功數辭賞而是時
益卿之友世貞卧弇中微聞其事然不能詳而益卿貽
一編書見示則前後所辭疏草具在乃至所以儲胥遼
左者見圖說凡十餘條其請賑䘏前後二疏為遼人請
命良懇天子念遼為國左臂憫其卒戍之阽危而又材
益卿為之朝奏上而夕報可也大司馬大司農之協議
三相國之平章與益卿相為肺腑士益粟馬益芻諸障
吏田畯均得續食以迴萬死之命堞若増而髙隍若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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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深者天子以金湯視益卿而益卿居邑邑念母單太
夫人業八十不能為板輿之奉於絶徼之外欲上書
歸省不忍負天子恩欲留則恐一旦有遺憾以問於
世貞世貞曰太夫人固無恙哉毋論太夫人之精彊
善匕著當無恙毋論為太夫人之子婦而代益卿子
者時太夫人之寒暑饑飽而共奉之當無恙毋論太
夫人之諸孫枝若玉而中有郄林之桂以娛太夫人
心當無恙吾直以天道論太夫人夫益卿之活遼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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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十萬人命也天必以益卿仁為太夫人夀也益卿之
辭榮錫若浼者彼其中冲然未滿也天必以益卿讓為
太夫人夀也天子方日夜以遼左之固借益卿以數十
萬人之命借益卿太夫人安則益卿安益卿安則遼左
安遼左安則天子之志安天必以太夫人夀為益卿地
也夫太夫人之與益卿兩相成如此益卿之所以慰太
夫人又如此語所稱雖有離憂其志樂者太夫人之謂
哉寧復有纖芥之憾以為益卿虞前是益卿為郎長安
[209-10b]
中與故光州守陳貞甫故侍御胡原荆故吏部郎戚世
秀布衣王承甫為刎頸交升堂拜母各出酒食為懽而
今者獨益卿與承甫在諸母獨太夫人在於是承甫自
為文以夀太夫人而光州之子爾耕來乞余嗣言焉余
甥曹子念益卿晩合友也為從臾甚力嗟乎微子念吾
固當有言陳生偕諸君稱觴太夫人前願强飯自愛益
卿為國柱石更十載而後上書陳情以夀九十老母庶
㡬臣子之道備哉
[209-11a]
  夀王母何太孺人六十序
郡諸生王伯栩者今相國季父行也而與余善余三子
皆從之游相切劘為文字交所以責備行誼有古人風
伯栩少孤有母何太孺人今年六十矣吾三子偕其友
曹生陸生軰凡十餘曹來請曰伯栩材而數奇不能徼
一命之榮以為太孺人重又愧橐裝盡不能擊鮮釀醇
以謝客而娛太孺人惟是夫子之一言伯栩持以饗太
孺人如五鼎也以衣被太夫人若翟紱也夫子其惠然
[209-11b]
許之乎一日伯栩過余余語及之伯栩矍然避席曰不
肖以蕞爾書生而徼夫子之恵重太孺人所不敢太孺
人㷀然念以其不幸而拜夫子之恵所不忍雖然當先
君子之見背時不肖兄弟甫離稚謂太孺人貧而虞饘
粥之不繼也不願受儒願得受數金以資什一息太孺
人恚而啐曰唉孺子誤甚即未亡人棄若賈何以見逝
者地下若棄而賈亦何以見逝者地下强之就外傅躬
機杼資其贏以饌先生酒食諸先生毋不稱不肖母賢
[209-12a]
雖菜羮鮭炙甘之隃芻豢矣夜則自課不肖兄弟書書
黙識首尾語以志數或漫過輒覺呵詈繼之不肖竊自
疑太孺人目不知書何以精察乃爾既而不肖之弟夭
獨不肖在竊私謂太孺人必加憐我寛我稍自媮佚則
復耳太孺人呵詈聲矣既而不肖公車之業稍就太孺
人為一舒眉謂可藉手而報吾君然不肖試於有司不
售途道竊歎昔人盛年功名無不一日千里而我何為
者甚難太孺人且太孺人以一媮佚故而呵詈繼之今
[209-12b]
者當拜太孺人杖之不暇及歸而太孺人色和而意愉
曰吾責汝業不責汝命也自是連試輒不售而太孺人
亦輒慰勉無㡬微見顔色昨從諸生頴脫具巾襴謁太
孺人於堂太孺人顧色莊曰謂一博士弟子可竟汝耶
勉之毋廢公車業嗟乎微太孺人是不有不肖也微太
孺人之誨即不肖不有今日也微夫子之一言即不肖
不有太孺人也余甚嘉其意乃叙以授伯栩使歸而誦
之太孺人前且與太孺人約異日伯栩取科第負名宦
[209-13a]
聲太孺人為若雋母也者太孺人之勤施予厚宗戚所
以示軌端矣伯栩尊脩其徳而稱賢人君子太孺人為
若孟母也者吾尚能登其堂舉七十之觴
  夀楊母顧孺人七十序
余以三呉之土沃而當末俗則易渝以故好稱說媺節
姱行冀以小挽其瀾而於閨閫之内猶數數焉嵗戌亥
之交則為楚觀察使李公頥夀其母張太恭人之七十
而紀之矣太恭人始事中憲公而寡也上而有舅達州
[209-13b]
公與余孺人下而撫其三子皆成立而中子為觀察使
有錫典不三日而吾友楊茂才士選之母顧孺人亦以
七十告則其所遘際與行事無不脗合者然其為道益
難而味加苦余乃喟然歎曰媺節姱行在吾閭井之間
步武不數百如是垂四十年而未有志也乃斤斤脩其
辭於數千里之外是何逺之詳而邇之略也國家著
甲令諸有子而拜封錫之典者即於格旌弗復旌也非
以其貴而故嗇之謂為甲閥者易而閭井者難也夫顧
[209-14a]
孺人者少而歸其夫太學淡泉君而舅前溪公與姑浦
夫人皆無恙淡泉君好脩詩書之業與薦紳衿裾還往
孺人力穡給之淡泉君用是以無内顧憂而㑹夭有孤
子二甫脫襁褓而茂才猶在孺人腹當是時孺人痛不
欲生者數矣既而曰從吾夫易耳誰與立吾二孤者且
不忍隕腹中子既免身得茂才躬乳之而孺子牽衣左
右索哺則又口哺之以至小長次第遣就外傅茂才尤
穎敏遂至成立前是淡泉君所受業獨瘠而遺橐以授
[209-14b]
其中表浦及龔營什一息皆不利中外徭役蝟集坐是
家大窘孺人拮据應之而朝夕供奉二尊人不替前溪
公先逝所以扶侍浦夫人有加而㑹亦逝議治喪葬仲
氏奉政君謂孺人㷀然[婺-矛+牙]也家挫矣强自力任之孺人
不可顧其三孺子曰是非二尊人遺氣耶安敢委[婺-矛+牙]而
廢大事趣均之成禮而孺人自是益務為儉勤所服縞
素不名一絲襚長齋斷魚肉晨昏禮誦不輟而業亦小
寛及寛而息之曰可以少行意矣乃急急為散施亡論
[209-15a]
内外戚屬即嚮之所敗淡泉君息者浦與龔皆厚報之
人謂得無傷恵乎哉孺人笑曰吾何知恵知為楊氏戚
而已葢孺人業六十餘遘癘危甚强食者月餘而一昔
夣神授之食立起以至於今益强逾於壯時嗚呼孺人
豈不巾幗而丈夫子者哉其少寡而奉舅終次奉姑與
李同撫三孤與李同能自樹立起家與李同茂才晚達
差不如觀察然方以文學上公車未可量也而諸孫中
外至二十餘人則又盛矣余故次其事授茂才而為之
[209-15b]
歌曰北山之栢巻然鬰青蒼兮勁節孤峙冒隕霜兮下
有苓珀堅且良兮緜歴改鑚永無疆兮疇其配李惟余
楊兮孺人既以舉茂才之觴美俗使者當問而采之上
太史以為彤管則余小子於鄉土亦與有榮焉
  賀上海令顔侯中起考績封父仰莊公母范孺人
   序
故事中外臣滿三載奏績無害得封其父母如其秩恩
甚鴻也而往者獨司理及令尹不得滿而遷間不獲以
[209-16a]
封請十餘年來久任之說行滿易耳然必臺剡之薦者
再而後與甲令合又多不獲以封請當令尹之報臺滿
也臺有扼而不許者示殿者也許而不為之疏留者不
示最者也所謂不獲請者也上虞顔侯中起之令吾上
海也甫滿而剡之積者非一矣兩臺迭為之奏留又為
之白其最太宰嘉之以故事請天子予之告身階文林
郎而官其父仰莊公如中起母范封孺人於是一邑之
士庶懽忻鼔舞喜中起之猶借而仰莊公與范孺人之
[209-16b]
被恩也其翹然而雋於士者曰臨川同守石君曰大理
評事顧君曰石阡守陸君太學顧生邑學三朱生相率
而叩余山中請一言之賀余謂諸賢詩不云乎豈弟君
子民之父母而侯有父母之徳於民民既父母之矣仰
莊公之與范孺人則而大父母也毋論愚智其恒情未
有不願父母之貴者也亦未有不願大父母之貴如父
母者也第聞之雲間於天下至雄吾呉郡亞也上海
割雲間之半以為邑又至雄邑也編户十餘萬嵗賦
[209-17a]
金穀數十萬有奇簿書期㑹獄訟繇役之繁即而侯分
身而治之日且不暇給黠民與吏胥通穴而處互炊而
食肩脅傍睨以環攻一人而侯甫釋經生之業何所習
城旦言以杜彼曹之恣睢焛倐而奏令績章章如是諸
賢曰固也吾侯無所藉城旦言第以誠格之而已誠至
而明自生諸受訊者萬端取侯片語而決胥吏為蠱者
亦萬端取侯一盼而攝昧爽坐堂皇以次按問某當抵
重某當麗輕某當罷去亭午空無人矣稍至下舂車門
[209-17b]
跡亦稀矣卧閣之中壁立且如洗矣侯於單赤拊循之
若慈母而至巨猾大憝不少借即强有力者持之亦不
顧相戒避徙去曰侯即寛我三尺法不寛我侯計其邑
事治母所復溷令為月旦進諸生與課藝文談經術諸
生人人自喜以為得賢眀師已又念邑久廢乗博延耆
碩輯之而身任其筆削乗且成則讀者逌然誦良史矣
夫天子且念侯於上海功旌及其父母而吾上海之
士若民敢一日忘父母之報於侯又安敢一日忘父母
[209-18a]
之欲報於仰莊公范孺人余乃謝曰而侯之二大人已
得志於華衮矣毋亦以詩之有頌祝皆為其上者哉吾
固以窺諸賢之徳之厚而其辭必有取於北壤巖穴之
稿無求於世者以避諛而徵信也子姑持吾語以報侯
仰莊公少有才行嘗起家障尉不竟其用歸而與范孺
人為徳於閭閈間侯之賢義方之力居多云
  封侍御若虛甘先生六十序
僉浙江按察事甘君以書數千言自通於余若以余為
[209-18b]
可與徵者最後始露其指欲得余之一叙以夀其尊人
若虛先生六十而君之寮李大叅維楨與余善為甘君
紹而從臾焉余不識甘君然素聞甘君倜儻尚氣誼有
節士風舉進士改庶吉士周旋今吏部郎鄒爾瞻於狴
犴間脫其厄忤柄國之雄臣而不悔坐出為御史已出
為按察僉事脫然致其官而邇者柄臣敗始稍稍起固
心儀之矣今乃因甘君而知有若虚先生又因甘君之
言而知若虚先生之為人余又何辭甘君之言曰先生
[209-19a]
有父恵州公甫四十而謝郡事歸念猶無子禱於神神
憑覡而贈公詩有商瞿語解之者曰彼商瞿也四十六
而得子豈其祥耶更六年果先生生先生受性神穎然
體稍弱恵州公憐之不令就外傅至七齡始手書周子
太極圖說通書張子西銘授之先生一覽輒誦以漸通
曉其義少長擅經術工博士家言亡何遂補邑弟子益
多讀古文奇書驟感嘔血疾養疴山中兼習養生業三
載病良已時學士鄒文莊公頗稱東越良知之學先生
[209-19b]
造而師之凡再試於督學使者王新甫皆髙等然至省
試輒不利於是恵州公老矣叔季子子黠而貪自詭有
遺産未析訟於郡太守辨其券之偽而譙訶之先生頓
首謝府君悉我父廉均且勤䘏我竊不忍於王父之遺
體願分帑以償太守髙其誼而許之屬圉者一人以不
勝置獄雉經死或謂可乗此而快意於彼䜿子先生歎
曰圉者實自經使我借而挾它讐不可况彼䜿子耶且
吾尚欲損帑而償之今何挾為當先生之見構也惡少
[209-20a]
年睥睨其傍欲以捭闔自利先生如弗聞謹視之而已
及不穀舉於鄉諸惡少陽親近欲以觀先生先生謹視
之自若於是交口頌先生以為長者邑中正察賢推為
鄉約長先生率先以禮義閭警巷誡以毋蹈不善使先
生知日不穀之讀中秘書也先生來就養京邸兩月餘
即拂衣歸語不穀晚菘早韭山中故不乏何至割汝大
官供也既别諄諄戒不穀毋忘而王父恵州公及吾師
文莊公之遺軌易謙九二比九五汝左右箴也拜不穀
[209-20b]
御史封不色喜既不穀罷僉事歸不色忤再以僉事名
亦不色得曰吾猶故吾若猶故若而已性至孝事嫡母
黄安人不以損橐見㡬微備極志養及安人之屬纊而
願生為婦若女可知也先生於文好言兩司馬於詩好
言李杜然至所結撰必匠心締而發性靈曰某雖不才
何至於詞林中作椎埋耶吾子視家先生以為何如人
而弗恵之一言余既讀而返之而之家先生胡慥慥篤
行若此夫致孝於嫡母而不以損橐為意孝子之所恒
[209-21a]
推遺體一綫之息而施恵於讐我者又能為之補其隟
非徳之至不能也上而恵州公下而侍御君先生材未
嘗有所遜而不獲脫穎於一鄉紓志於一命固其窮哉
然獨先生上而有恵州公下而有侍御君為之啓其端
衍其緒又為之彰其媺則亦不可不謂之達也先生生
母林碩人八十有三尚健匕箸比聞用事者修前意讁
甘君先生必且迎謂君若仍故若吾仍故吾也而已相
與舉觴而奉萬年之酬倡於一堂不亦蒸蒸太和至順
[209-21b]
哉甘君節士也必不至餙親李子信人也必不至餙友
而余雖易發多可要於是無腆辭君以為何若
  封工部郎素軒喻翁八十序
喻素軒翁年七十七時世貞以其子杭郡丞邦相請而
為之傳大概謂翁能不私其力以拮据共養母又能不
私其蓄以資季及伯之子而身任其瘠稍有升斗之羨
輙捐以予姻族閭比貧不唯無怨而已貴不唯無驕而
已而併所謂貧與貴者忘之而游於恬憺和適之天翁
[209-22a]
葢嘗以素名其軒而吾仲敬美及鄧太史汝徳皆極口
褒賛以為無愧色至於吟咏攄冩能用柴桑之轍而趣
元白界人不得以雕蟲之技目之余所為傳僅僅如是
耳而翁絶倒稱快以授邦相邦相復奉持珍襲時時懸
壁以示知者未㡬而邦相遷為括蒼太守翁往來括蒼
與洪都之故里者三年矣而翁已夀滿八十諸佐邦相
治括蒼者丞俞君倅錢君司理周君葢嘗覩壁間之蹟
而謂余實得幸於翁父子翁父子實欲得余文於是布
[209-22b]
幣奉書走使千餘里而訪余山中乞一言以為翁夀毋
論余衰懶不稱言即有言而嚮所傳翁行事略盡豈能
復搆巵辭以希翁之一解顔客曹子念曰毋拒也吾欲
有祝於翁吾今者乃悉邦相於括蒼括蒼之士民實尊
愛邦相而稱之曰太守我天也其願長有邦相以寧宇
我赤子則必願長有翁以安邦相於政杭郡之士民耳
括蒼守之風歎曰使君固嘗佐吾杭未獲盡騁其用於
官而能令人思之若新今者不復望移郡願且息之而
[209-23a]
藩而臬而開府杭之大恵固在也然則其長有翁以安
邦伯當逾久子念又謂翁家洪都洪都之蔽西山為第
十二天柱寳極真天之宫曰梅嶺則梅尉學道處也曰
鸞岡則洪崕先生驂鸞處也曰鶴嶺則王子喬御鶴處
也至旌陽真人許君上賔於帝又為之授記於石函以
千嵗之後有地仙出焉喻翁豈非其人耶而翁又時往
來括蒼括蒼之治縉雲其蔽曰仙都山者黄帝之鼎湖
在焉寧無遺丹委液以恵來者吾且以翁之仙不死不
[209-23b]
得於此必得於彼余謂子念子之初祝不太近情耶其
後祝不太逺情耶近情者淺逺情者誕吾所不敢薦吾
所知者昔之傳喻翁者爾鄧先生欲進翁於素之上而
翁曰吾安知上吾長保吾素足矣此傳語也夫求足於
素之上者非真素也入色為素入味為澹入氣為冲入
聲為微要之一素也物與吾接不吾湼也吾與物接不
物汩也吾葆吾真不以葆形吾永吾齡不以永名胡者
為夀胡以祝稱翁當&KR0008爾而笑嗒然而止子念之薦美
[209-24a]
而見褫姑次巵辭以授三君子
  詹事府錄事晉所子七十壽叙
始詹事府錄事晉所子之夀六十也余從弟瞻美乞言
以觴之當是時余解鄖節歸卧弇中忽忽不自覺其嵗
之日益後再起佐留鑰今年夏六月考績至淮而拜新
命因以其間歸里晉所子道迎余而謂曰比大人之夀
我屈指於今十年不穀定鼎亦七十矣大人豈有意乎
余覩晉所子之髮鬚白且盡矣而雙顴尚頳有少容食
[209-24b]
粥竟三大甌猶未飽噉肉炙稱是談笑亹亹竟日夕不
倦余私心異之因氾問曰子之南畆視昔益乎曰小挫
矣家之食指日益而嵗屢不登然不至廢粢盛問諸兒
壯乎曰賴大人之慶四丈夫子駢游太學讀書粗成立
矣諸孫㡬曰是十年之内育者十一曹長者能屬文矣
凡中外諸子孫男女亡慮數十曹日訊問安否頷之而
已每㑹食釡戞而稱不飽南畝之所繇小挫也去青宫
久世態不趣薄乎曰守令騶呵猶時時在門鄉搢紳衿
[209-25a]
裾有事必求解有疑必見質吉凶之㑹以為醵首犬馬
之齒用祭酒推者數矣一弟捷於鄉一從子㨗於南宫
世態當未及也歌者肄乎曰賴大人之慶時時有之然
而不以累也嚮者徵藝必徵色其後獨徵藝而已最後
藝有徵而無角取適情而已余乃曰此子之所以夀也
夫子之産小挫者黜機械也其子姓益者天之適也世
態不薄者人之適也歌不必色而藝不必角者冺嗜好
也然則子將進於道乎寧獨夀也當是時余與晉所子
[209-25b]
相徵問而稱其弟若輔鼎軰六人稱其從子若泰亨軰
亦六人從傍聽之及余之留京司冦部而合以夀言為
請曰庶有以觴我伯兄伯父漢法年七十者授之以玉
杖餔之以糜粥杖端餙鳩鳩不噎之鳥也禮大夫七十
而懸車致事余去此尚六嵗然衰過甚不能待計發里
中自築一精廬弇之西北隅有白蓮菉筠古梅之屬環
之卒卒不暇文其辭姑敘所徵問之略付輔鼎軰觴晋
所子且告之曰余旦夕歸矣晉所子憑鳩杖而過我我
[209-26a]
當熟糜粥以待能更為我進三大甌否
  寧翁季尊師八十夀叙
我寧翁季尊師之七袠也不佞世貞方納襄漢節里居
而諸稱翁之弟子者潘子許子軰以不佞之辱在列也
州牧張君以不佞之有通家契也後先命之言不佞不
能嫻於言獨舉翁之得於天而盡于人者以為翁守方
州而良守名郡二千石而良藩臬而良其功徳于民甚
厚一宜夀慮楚獄所全活減釋數百千人固人人尸祝
[209-26b]
也二宜夀居平無聲酒蒱博之好無肥穠甘脆之奉生
不二色至艾而絶之取于造物者廉而足於己者固三
宜夀周旋規折旋矩而非有意為之其神不勞而意長
裕如四宜夀内而家庭外而閭閈小不獲意者置之弗
問其憂恚不得乗而琢其真五宜夀不佞既以五宜夀
稱翁第與之約更十年而得尚從弟子列稱觴致不腆
之言翁不以為陋而納之矣既又為翁記所謂澹然庵
者乃稍能推見其指而頗精微其說因得翁之所以為
[209-27a]
夀之根且謂味取於澹未已也必至於無有所謂味者
而後謂之澹澹必至於忘而後謂之道庵雖用澹名必
至於無可名不佞雖竊為之說必至於無可說而後庶
㡬哉翁又不以為陋書而扁於庵之楣葢又十年而過
翁則宣髮如故時時見稚鬒齒囓决有聲兩輔晢澤視
聽精玲持履趫健談笑有味神氣益王第其廬舎則少
敝南畝微損子孫之少者壯而壯者則已老矣八月為
懸弧之辰諸生潘子許子軰復謀徵言於不佞以為翁
[209-27b]
夀翁前期謂其子姓倩屬曰老久戀世累若曹供養且
夫嵗儉而獨吾豐帑竭而强吾享恣碪金以足吾匕箸
違吾心順吾口皆非吾所快也夫戚執之間稱鴈行者
其與存㡬何而忍以夀為樂去而操一葉之刀隠跡於
兩髙三竺之間彌月不返守令之羔鴈及門而中却臺
司之干旄望里而趦趄從者曰可以歸矣翁始逡巡歸
潘子軰復申前請不佞曰師言之謂何而吾敢干之雖
然以幣餼往非翁意也以讇言往非不佞所有也嚮者
[209-28a]
翁之所得於澹者優然而恒有餘不見夫終南之深東
海勞山之僻其人自少至壯不覩鹽酪醯醬何論肥脆
美其食安其居老者至數百嵗少亦不下百餘嵗也然
終其身鹿豕螺蚌而已翁故能極神眀之用而取其歛
備芍藥之和而餟其漓所謂天下之至味固充然長在
也夫任其生而無所知者終南勞山之叟是也以其無
涯之智而强有涯之生者服食之徒是也俱非所以擬
翁也翁真能進於道者哉不佞少於翁十八嵗名為學
[209-28b]
道今髮之白者與齒墮强盡矣猶不能大杜其徳機而
謬見物色以充家廟犧其於道將無僅能言之而已耶
夫子奚取焉夫因薄而徵厚者野人之芹也汰非而得
是者羅什之蓮也然則雖以不佞之言薦可也
 
 
 
 弇州續稿巻三十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