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三十八
臣司馬光奉勑編集
齊紀四昭陽作/噩一年
世祖武皇帝下
永明十一年春正月以驃騎大將軍王敬則為司空鎮
軍大將軍陳顯逹為江州刺史顯逹自以門寒位重每
遷官常有愧懼之色戒其子勿以富貴陵人而諸子多
事豪侈顯逹聞之不悦子休尚為郢府主簿過九江顯
逹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於前燒
之 初上於石頭造露車三千乘欲步道取彭城魏人
[138-1a] 
知之劉昶數泣訴於魏主乞處邊戍招集遺民以雪私
馬芻上聞之以右衛將軍崔慧景爲豫州刺史以備之
魏遣貟外散
侍郎邢巒等來聘巒潁之孫也 丙
子文惠太子長懋卒太子風韻甚和上晩年好遊宴尚
書曹事分送太子省之由是威加內外太子性奢靡治
堂殿園囿過於上宫費以千萬計恐上望見之乃
列脩竹凡諸服玩率多僣侈啓於東田起小𫟍使東宫
將吏更畨築役營城包巷彌亘華逺上性雖嚴多布耳
目太子所爲人莫敢以聞上甞過太子東田見其壯麗
大怒收監作主帥太子皆藏之由是大被誚責又使嬖
[138-1b]
人徐文景造輦及乗輿御物上嘗幸東宫怱怱不暇藏
輦文景乃以佛像内輦中故上不疑文景父陶仁謂文
景曰我正當掃墓
陶仁遂不哭及太子卒上履行東宫見其服玩大怒敕
有司隨事毁除以竟陵王子良與太子善而不啓聞并
責之太子素惡西昌矦鸞嘗謂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
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爲之救解及鸞
得政太子子孫無遺焉 二月魏主始耕藉田於平城
南
構扇山蠻欲爲亂敕送興祖下建康奐於獄中殺之詐
云自經上大怒遣中書舎人吕文顯直閣將軍曹道剛
[138-2a]
將齊仗五百人收奐敕鎮西司馬曹虎從江陵步道㑹
襄陽奐子彪素㐫險奐不能制長史殷叡奐之壻
奐曰曹吕來既不見真敕恐爲姦變正宜録取馳啓聞
耳奐納之彪輒發州兵千餘人開庫配甲仗出南堂陳
兵閉門拒守奐門生鄭羽叩頭啓奐乞出城迎臺使奐
曰我不作賊欲先遣啓自申正恐曹吕輩小人相陵藉
故且閉門自守耳彪遂出與虎軍戰兵敗走歸三月乙
亥司馬黄瑶
奐斬之執彪及弟爽弼殷叡皆伏誅彪况融琛死於建
康琛弟祕書丞肅獨得脱奔魏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
王昭業爲皇太孫東宫文武悉攺爲太孫官屬以太子
[138-2b]
妃琅
妃妃戢之女也 魏太尉丕等請建中宫戊戌立皇后
馮氏后熈之女也魏主以白虎通云王者不臣妻之父
母下詔令太師上書不稱臣入朝不拜熈固辭 光城
蠻帥征虜將軍田益宗帥部落四千餘户叛降于魏
五月壬戌魏主宴四廟子孫於宣文
人禮 甲子魏主臨朝堂引公卿以下決疑政録囚徒
帝謂司空穆亮曰自今朝廷政事日中以前卿等先自
論議日中以後朕與卿等共决之 丙子以宜都王鏗
爲
豫州刺史先是廬陵王子卿爲豫州刺史之鎮
道中戲部伍爲水軍上聞之大怒殺其典籖以鏗代之
[138-3a]
子卿還第上終身不與相見 襄陽蠻首雷婆思等帥
戸千餘求内徙
寒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群臣不從乃議
大舉伐齊欲以脅衆齋於明堂左个使太常卿王諶筮
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吉孰大焉羣
臣莫敢言尚書任城王澄曰陛下弈葉重光帝有中土
今出師以征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爲
厲聲曰繇云大人虎變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龍興巳乆
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衆
邪澄曰社稷雖爲陛下之有臣爲社稷之臣安可知危
而不言帝乆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傷既還宫召
[138-3b]
澄入見逆謂之曰嚮者革卦今當更與卿論之明堂之
忿恐人人競言沮我大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
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爲不易
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
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卿以爲何如澄曰陛下
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漢之所以興隆也帝曰
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柰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
人之所及陛下斷自聖心彼亦何所能爲帝曰任城吾
之子房也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祕書監盧淵
上表以爲前丗承平
間豈非勝之不足爲武不勝有虧威望乎昔魏武以弊
[138-4a]
卒一萬破𡊮紹謝玄以步兵三千摧符秦勝負之變决
於須
不在衆寡也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事
者或以同
無敵或以懦劣偷安今謂之同則未然
比之懦劣則可耻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制革輅
何所施也魏武之勝
寡必能勝衆弱必能制彊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書李
沖典武選 建康僧法智與徐州民周盤龍等作亂夜
攻徐州城入之刺史王𤣥邈討誅之 秋七月癸丑魏
立皇子恂爲太子 戊子魏中外戒嚴發露布及移書
稱當伐詔發揚徐州民丁廣設召募以備之中書郎
王融自恃人地
[138-4b]
曰爲爾寂寂鄧禹笑人行逢朱雀桁開喧湫不得進搥
車壁歎曰車前無八騶何得稱丈夫竟陵王子良愛其
文學特親厚之融見上有北伐之志數上書奬勸因大
習射及魏將入寇子良於東府募兵板融寜朔將軍
㑹上不豫詔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醫藥子良以蕭衍
范雲等皆爲帳内軍主戊辰遣江州刺史陳顯逹鎮樊
城上慮朝野憂遑力疾召樂府奏正聲伎子良日夜在
内太孫閒日參承戊寅上疾亟蹔絶太孫未入内外惶
懼百僚皆巳變服王融欲矯詔立子良詔草巳立蕭
謂范雲曰道路籍籍皆云將有非常之舉王元長非濟
[138-5a]
丗才視其敗也雲曰憂國家者唯有王中書耳衍曰憂
國欲爲周召欲爲豎刁邪雲不敢荅及太孫來王融戎
服絳衫於中書省閤口斷東宫仗不得進頃之上復
問太孫所在因召東宫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書左僕
射西昌矦鸞俄而上殂
之急馳至雲龍門不得進鸞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
太孫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響如鍾殿中
無不從命融知不遂釋服還省歎曰公誤我由是
林
王
怨之遺詔曰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
子良善相
毗輔思𢎞治道内外衆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懐共下意
尚書中事職務根本悉委右僕
[138-5b]
嗣軍旅之略委王敬則陳顯逹王廣之王𤣥邈沈文季
張瓌薛淵等丗祖留心政事務揔大體嚴明有斷郡縣
乆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丗百姓豐樂
賊盜屏息然頗好遊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未能頓遣
鬱林王之未立也衆皆疑立子良口語喧騰武陵王曅
於衆中大言曰若立長則應在我立嫡則應
是帝慿賴之直閤周奉叔曹道剛素爲帝心膂並使
監殿中直衞少日復以道剛爲黄門郎初西昌矦鸞爲
太祖所愛鸞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士所居官名爲
嚴能故丗祖亦重之丗祖遺詔使竟陵王子良輔政鸞
知尚書事子良素仁厚不樂丗務乃更推鸞故遺詔云
[138-6a]
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懐子良之志也帝少養於子良妃
𡊮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極
殿子良居中書省帝使虎賁中郎將潘敞領二百人仗
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
陵不許壬午稱遺詔以武陵王曅爲衞將軍與征大
將軍陳顯逹並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西昌矦鸞
爲尚書令太孫詹事沈
良爲太𫝊蠲除三調及衆逋省御府及無用池田邸治
減𨵿市征稅先是蠲原之詔多無事實督責如故是時
西昌矦鸞知政恩信兩行衆皆恱之 魏山陽景
公
尉元卒 魏主使録尚書事廣陵王羽持節安撫六鎮
[138-6b]
發其突丁亥魏主辭永固陵己丑發平城伐步
三十餘萬使太尉丕與廣
節羽曰太尉宜專節度臣正可爲副魏主曰老者之智
少者之決汝無辭也以河王幹爲車大將軍都督
𨵿右諸軍事又以司空穆亮安將軍盧淵平將軍
薛㣧皆爲幹副衆合七萬出子午谷㣧辯之曽孫也
鬱林王性辯
之而矯情飾詐隂懐鄙慝與左右羣小共衣食同卧起
始爲南郡王從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
起居節其用度王密就冨人求錢無敢不與别作鑰鉤
夜開西州後閤與左右至諸營署中淫宴師史仁祖侍
[138-7a]
書胡天翼相謂曰若言之二宫則其事未易若於營署
爲異人所
禍年各七十餘生寜足吝邪數日閒二人相繼自殺二
宫不知也所愛左右皆逆加官爵䟽於黄紙使嚢盛帶
之許面之日依此施行侍太子疾及居喪憂容號毀
見者嗚咽裁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
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既爲太
孫丗祖有疾又令楊氏禱祀時何妃猶在西州丗
稍危太孫與何妃書紙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
小喜字繞之侍丗祖疾言發淚下丗祖以爲必能負荷
大業謂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
[138-7b]
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
作遂殂大斂始畢悉呼丗祖諸
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險躁輕狡招
納不逞誹謗朝政融求援於竟陵王子良子良憂懼不
敢救遂於獄賜死時年二十七
融欲與東海徐勉相
識每託人召之勉謂人曰王君名髙望促難可輕
衣
俄而融及禍勉由是知名太學生㑹稽魏凖以才學
爲融所賞融欲立子良凖鼓成其事太學生虞羲丘
賔竊相謂曰竟陵才弱王中書無斷敗在眼中矣及融
誅召準入舎人省詰問惶懼而死舉體皆青時人以爲
膽破 壬寅魏主至肆州見道路民有跛眇
[138-8a]
勞給衣食終身大司馬安定王休執軍士爲盗者三人
以徇於軍將斬之魏主行軍遇之命赦之休不可曰陛
下親御六師將逺清江表今始行至此而小人巳爲攘
盜不斬之何以禁姦帝曰誠如卿言然王者之體時有
非常之澤三人罪雖應死而因縁遇朕雖違軍法可特
赦之既而謂司徒馮誕曰大司馬執法
慎於是軍中肅然 臣光曰人主之於其國譬猶一
身視逺如視邇在境如在庭舉賢才以任百官修政事
以利百姓則封域之内無不得其所矣是以先王黈纊
塞耳前旒蔽明欲其廢耳目之近用推聦明於四逺也
彼廢疾者宜養當命有司均之於境內今獨施於道路
[138-8b]
之所遇
以橈有司之法尤非人君之體也惜也孝文魏之賢君
而猶有是乎 戊申魏主至并州并州刺史王襲治
有聲跡境内安静帝嘉之襲教民多立銘置道側虚稱
其美帝聞而問之襲對不以實帝怒降襲號二等 九
月壬子魏遣兼貟外散常侍勃海髙聦等來聘 丁
巳魏主詔車駕所經傷民秋稼者畒給榖五斛 辛酉
追
帝於端門内奉辭輼輬車未出端門亟稱疾還内裁入
閤即於内奉胡伎鞞鐸之聲響震内外丙寅葬武皇帝
於景安陵廟號丗祖 戊辰魏主濟河庚午至洛陽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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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詣故太學觀石經 乙亥鄧至王像舒彭遣其子舊
朝于魏且請傳位於舊魏主許之 魏主
洛陽霖雨不止丙子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乗
馬而出羣臣稽顙於馬前帝曰廟筭已定大軍將進諸
公更欲何云尚書李沖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
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
無其辭敢以死請帝大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於混壹
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龯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
於是安定王休等並慇勤泣諌帝乃諭群臣
發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朕丗居幽朔欲遷中土
苟不伐當遷都於此王公以爲何如欲遷者左不欲
[138-9b]
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帥如右南安王楨進曰成大功者
不謀於衆今陛下苟輟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
願蒼生之幸也羣臣皆呼萬歳時舊人雖不
内徙而
憚於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李沖言於上曰陛
下將定鼎洛邑宗廟宫室非可馬上行遊以待之願陛
下暫還代都俟羣臣經營畢功然後
臨之帝曰朕將巡省州郡至鄴小停春首即還未宜歸
北乃遣任城王澄還平城諭留司百官以遷都之事曰
今日真所謂革也王其勉之帝以羣臣意多異同謂衞
尉卿鎮將軍于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聖略淵逺
非愚淺所測若隱心而言樂遷之與戀舊適中半耳帝
[138-10a]
曰卿既不唱異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還鎮平城
酉聚衆數千起兵於長安城北石山遣使告梁州刺史
隂智伯秦州民王廣亦起兵應之攻執魏刺史劉藻秦
雍閒七州民皆響震衆至十萬各守堡壁以待齊救魏
河王幹引兵擊之幹兵大敗支酉進至咸陽北濁谷
穆亮與戰又敗隂
相應接酉等進向長安盧淵薛㣧等拒擊大破之降者
數萬口淵唯誅首惡餘悉不問獲酉廣並斬之 冬十
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徵穆亮使與尚書李沖將作
大匠董爾經營洛都己卯如河城乙酉如豫州癸巳
[138-10b]
舍于石濟乙未魏解嚴設壇於滑臺城東告行廟以遷
都之意
莫不驚駭澄援引古今徐以曉之衆乃開伏澄還報於
滑臺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壬寅尊皇太孫太
妃爲皇太后立妃爲皇后 癸卯魏主如鄴城王肅見
魏主於鄴陳伐齊之䇿魏主與之言不覺促席移晷自
語至夜分不罷自謂君臣相得之晩尋除輔國將軍大
將軍長史時魏主方議興禮樂變華風凡威儀文物多
肅所定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帥從官迎家於平城
辛亥封皇弟昭文爲新安王昭秀爲臨海王昭粲爲
[138-11a]
永嘉王 魏主築宫於鄴西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御
史中丞江淹劾奏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隂智伯
𧷢貨巨萬皆抵罪悛罷廣司二
無留儲在益州作金浴盆餘物稱是及鬱林王即位悛
所獻減少帝怒收悛付廷尉欲殺之西昌矦鸞救之得
免猶禁錮終身悛勔之子也
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三十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