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2o0015 歷代名賢確論-宋-闕名 (master)


[091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歴代名賢確論卷九十一
  文宗二
   牛僧孺 李徳裕子由/ 溫公/ 石介/
   李訓 鄭注少游/ 李徳裕/ 溫公/
   鄭覃孫之翰/
   杜元頴孫之翰/
   劉蕡范祖禹/
[091-1b]
牛僧孺 李徳裕
 子由論曰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
 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慍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
 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徳裕二人雖黨
 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蓋僧孺以徳量髙
 而徳裕以才氣勝徳與才固不同古人鮮能兼之者
 使二人者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
 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志誠逐其將李載義帝召問計
[091-2a]
 䇿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
 係國家休戚前日劉總納土朝廷糜費且百萬終不
 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劉
 總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
 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
 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絳復殺行泰以求帥徳
 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姦臣得計遷延乆之
 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徳裕以
[091-2b]
 制勝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徳裕則優矣徳
 裕節度劒南西川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
 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
 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强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
 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賛普牧
 馬蔚茹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
 益帝從之使徳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
 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
[091-3a]
 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方用李訓鄭注欲求
 奇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
 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
 無象今四夷不内擾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强家上不
 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而更求太
 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乆處
 此耶既罷未乆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
 以訓為諫官徳裕固争言訓小人咎惡已著決不可
[091-3b]
 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趨不同及其臨訓注事
 所守若出於一人是以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
 孺於淮南訴其乾沒府錢四千萬緡質之非實及在
 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
 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
 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沒於朱崖子孫無聞
 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
 耶
[091-4a]
 温公論李徳裕追論維州悉怛謀事決牛李是非曰
 論者多疑維州之取捨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
 昔荀呉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呉弗許曰或以吾城
 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吾不可以欲
 城而邇奸使鼓人殺叛者而繕守備是時唐新與吐
 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小而信大以
 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闗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
 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
[091-4b]
 誅也又何矜焉且徳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
 也匹夫徇利而忘義猶恥之况天子乎譬如鄰人有
 牛逸而入於家或勸其兄歸之或勸其弟攘之勸歸
 者曰攘之不義也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
 何義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牛李
 是非端可見矣 又論僧孺太平無象之對曰君明
 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枉邪黜逺禮修樂舉刑清
 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諸侯順附四夷懷服時和
[091-5a]
 年豐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時閽寺専權
 脅君於内弗能逐也藩鎮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
 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嵗興賦歛
 日急骨血縱横於原野杼柚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
 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
 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盜名罪孰
 大焉
 石介論曰唐文宗皇帝既承父兄奢弊之餘自踐祚
[091-5b]
 孜孜正道有意貞觀開元之治一日延英對宰相曰
 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於此乎宰相牛僧孺對曰
 臣等待罪輔弼無能康濟然臣思太平亦無象今四
 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無淫虐下無怨讟私
 室無强家公議無壅滯雖未及至理亦謂小康陛下
 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至中書謂同列曰吾輩
 為宰相天子責成如是安可乆處兹地乎旬日間三
 上章請退悖哉僧孺之不忠也伊尹恥致其君不及
[091-6a]
 堯舜魏文公願為臯䕫夫湯與太宗又豈未有堯舜
 之資才邪伊尹魏文公致之遂如堯舜焉吾觀文宗
 夙夜勤治身復恭儉英智聰睿有聖人資僧孺若以
 堯舜之道輔之必為堯舜矣若以帝皇之道語之必
 能行帝皇之道矣凡人臣以道事君竭己之才以致
 于君惟恐君不能行盡己之道竭己之才以致于君
 君不能行猶盡日孜孜夙夜勉勉左輔右弼庶幾行
 之僧孺何嘗以堯舜之道語其君文宗何嘗有聞道
[091-6b]
 而不能行者而僧孺不忠也且君可以為開元之君
 也則以開元之政啓之君既能為開元之政也則以
 貞觀之政啓之君既能為貞觀之政也則以三王之
 政啓之君既能行三王之政也則以五帝之道啓之
 君既能行五帝之道也則以三皇之道啟之然後致
 其君卓然在於羲軒之上躋其民沛然納乎仁夀之
 域此不為盛乎直指太和之間謂之太平可嗟矣夫
 唐自開寳已後藩臣崛强不順中官驕恣擅權文宗
[091-7a]
 承穆宗昭愍之後履長慶寳厯之亂四海奢弊彛倫
 攸斁萬機隳曠庶政不緝當是時中官王守澄用事
 纎人得進幽州軍亂方逐其帥成都失守復陷于蠻
 而又姦黨羣行申錫遭誣興元兵亂李絳被害疾疫
 相繼民罹天傷水旱仍臻嵗數凶歉而僧孺謂四夷
 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無淫虐下無怨讟私室
 無彊家公義無壅滯不亦面欺其君歟復且怨君責
 成於已輙旬日三上章求退其悖亦甚矣人臣之禮
[091-7b]
 固如是乎噫其後鄭注干政李訓亂國邪謀得行狂
 狡並進使太和之治不及貞觀開元之太平過在僧
 孺也惜乎文宗有君而無臣悲矣乎
 温公論楊志誠逐李載義上從僧孺謀因以志誠為
 節度曰昔者聖人順天理察人情知庶民之莫能相
 治也故置帥長以正之知羣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
 諸侯以制之知列國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統
 之天子之於萬國能褒善而黜惡抑彊而輔弱撫服
[091-8a]
 而懲逆禁㬥而誅亂然後發號施令而四海之内莫
 不率從也詩云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載義藩屏大臣
 有功於國無罪而志誠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
 無所責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則是將帥之廢置生
 殺皆出於士卒之手天子雖在上奚為哉國家之有
 方鎮豈專利其財賦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
 之術耳豈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
李訓 鄭注王涯賈餗舒元輿附/
[091-8b]
 淮海李訓論曰天下無易事非其人則難於登天天
 下無難事得其人則易於反掌難無定勢易無常形
 惟其人也昔漢有諸侯彊大之患連城數十地方千
 里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景帝用鼂錯之
 謀始議削平之法令未及行而七國合從而起矣何
 其難耶逮武帝用主父偃之謀令諸侯得推恩分其
 子弟詔下之日人人各得所願法令不更彊場不變
 而尾大之患亡矣又何其易耶以此言之則知天下
[091-9a]
 之事惟其人也愚讀唐史至甘露之事未嘗不為文
 宗而歎息何則欲除累世之姦而倚一區區之李訓
 豈不疎哉宦官之禍深矣自徳宗懲北軍之變以左
 右神䇿天威等軍分委宦官主之由是太阿倒持不
 復可取憲宗之賊歴三世而不能討天下憤焉是時
 故老名臣如裴度李徳裕之徒皆在也向使文宗有
 知人之明委任二臣俾之圖畫則刀鋸之賤豈難制
 哉何則以訓之輕躁寡謀尚能殺王守澄則知度與
[091-9b]
 徳裕可以制仇士良之屬無疑矣惟其不用二臣而
 委之訓與鄭注是以事敗謀泄害及忠良蹀血觀闕
 之前不勝飲恨而已非事之難不知人之過也或曰
 注之帥鳯翔也欲因宦者送守澄之喪以鎮兵誅之
 訓忌其功乃先五日舉事使注不為訓所忌也庶其
 有濟乎愚曰不然惟其訓之事敗則唐之禍在士良
 使注之功成則唐之禍在注矣何則袁紹董卓崔𦙍
 朱温之事葢嘗成矣其禍何如哉以此見之事敗亦
[091-10a]
 受禍成亦受禍在用小人而已矣徳裕嘗曰舉大事
 非北軍無以成功此所謂天下之常勢也又曰焚林
 而畋明年無獸竭澤而漁明年無魚既經李訓之猖
 獗則天下常勢亦不用臣以為徳裕能不為於㑹昌
 時也則知其能為太和之時必矣
 李徳裕論李訓奇才曰開成初余作鎮淮甸㑹有朝
 之茂彦亷問剖符于東南者相繼而至余與之讌言
 皆曰聖上謂丞相鄭公覃李公固言李公石曰李訓
[091-10b]
 禀五常之性服人倫之教則不及卿等然天下奇才
 卿等皆不如也三丞相黙然而退余曰李訓甚狂而
 愚曾不及於徒𨽻焉得謂之奇才也自古天下有常
 勢不可變也昔陳平之患吕宗而計無所出嘗閒居
 深念陸賈由户而進不之覺也賈揣知其情言曰將
 相和則社稷安矣因為畫䇿陳平乃寤由是以黄金
 為絳侯夀將相交歡以敗産禄近世五王之誅二張
 也漢陽王召大將軍李多祚謂曰將軍爵服隆貴誰
[091-11a]
 人與之曰大帝與之將軍貲産富侈誰人與之曰大
 帝與之將軍子弟榮禄誰人與之曰大帝與之因謂
 曰大帝恩乎多祚漼然泣下又曰今大帝之子深居
 鶴禁危若綴旒將軍豈有意乎多祚乃感激受命與
 之定䇿元載之圖魚朝恩也以崔昭尹神州俾昭日
 詣苑中以牢醴為朝恩饌因其北門大將軍王駕鶴
 等結歡共籌隂計而朝恩竟敗夫舉大事非北軍無
 以成功此所謂天下之常勢也李訓因守澄得幸雖
[091-11b]
 職在近宻而日夕遊於禁軍出入無礙此時挟守澄
 之勢與天子契於魚水北軍諸將望其顧盻與目覩
 天顔無異若以中㫖喻之許以爵賞即諸將從之勢
 如風靡矣訓捨此不用而欲以神州憲臺遊徼搏擊
 之吏抱闗擁篲之徒以當精甲利兵亦猶霜蓬之禦
 烈火矣賴中人覺其變未及其亂向使訓計盡行所
 誅者不過侍從數百人而已其徒尚數千人與北軍
 協力報怨則天下横流矣何以知之昔竇武之舉事
[091-12a]
 也以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中人矯詔令張奐率
 五營士與武對陣乃大呼武軍曰竇武及汝皆禁兵
 當宿衛宫省何故隨反者乎自旦至辰兵降畧盡由
 是知前代已來禁軍惟畏伏中人宰臣焉得使其效
 死嗟乎焚林而畋明年無獸竭澤而漁明年無魚既
 經李訓猖蹶則天下常勢亦不可用也
 温公論訓注謀誅宦官不克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
 皆坐腰斬親屬無問親疎皆死曰論者皆謂涯餗有
[091-12b]
 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横罹覆族之禍憤歎其
 寃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
 位餉重禄訓注小人窮妍極險力取將相涯餗與之
 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偷合茍容日復
 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䇿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
 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形
 渥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
鄭覃
[091-13a]
 孫之翰論覃言開成政事曰鄭覃言開成政事元年
 二年好三年四年即漸不好頗得實楊嗣復不顧事
 理但謂覃譏已邀君求退意不容覃至有上累聖徳
 之言此姦人之計也開成之初覃與李石同相賛文
 宗致治言論勤切文宗勵精之意亦甚聴納如内置
 赦書使姦吏不違恩及天下紫宸與宰臣及諸司官
 論事各使舉職以郭承嘏任給事中有封駮之益不
 令外任湖南進羨餘錢令收貯以備水旱徐州税急
[091-13b]
 害人悉使除罷王彦威進度支羨餘錢求寵給邊軍
 衣賜不時黜授衛尉加李石剛直之議沮内臣仇士
 良威勢不使撓亂朝權此元年二年之政事至三年
 仇士良遣盜刺石文宗罷石政務使之出鎮朝廷待
 將相舊禮一皆寢罷以滋士良之勢中書門下凡奏
 事各挾所見動成忿競無至公同心之稱又奏改舊
 制不令僕射尚書等論朝廷事文宗取後宫之言議
 廢皇太子雖宰臣及憲官等論諫得以不廢然太子
[091-14a]
 尋薨於少陽院仇士良用軍中誣謀之事枉害五十
 餘人此三年四年之政事也以是觀之鄭覃之言豈
 非得實嗣復但恨覃沮已引用李宗閔之意遂乗其
 言議指為瑕釁盡力排之覃與嗣復同相况居四輔
 之首既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覃亦自言其過嗣復
 不能深思極論共謀國政求其失而更之但快忿心
 以覃言為過至言非惟臣罪亦恐上累聖徳正以讒
 言激主之意爾及罷覃輩獨當國政又何所施為哉
[091-14b]
 不踰年禍敗蓋自取也
杜元頴
 孫之翰論曰杜元頴事憲宗為翰林學士穆宗即位
 自司勲員外郎加中書舍人不周嵗用為宰相時議
 詞臣進用之速未有其比宜罄所學盡忠節以輔時
 治茍謀議有失但竭心於事亦可見大臣報國之節
 何得略無能效著聞於時已負國矣及出鎮於蜀遇
 昭愍沖年即位首進罨畫打毬衣五百事自後廣求
[091-15a]
 珍異翫好之具貢奉相繼用圖恩寵以至纎悉掊歛
 大取軍民之怨不忠無識一至於此人臣已為將相
 矣若守正自固為主所寵此固至榮然於將相之位
 又何以加若守正自固為主所疎已必無過亦不為
 辱至於名位亦未必失之也何乃遇人君沖年專道
 侈欲以圖恩寵恩寵果深欲何為哉如李徳裕在浙
 而昭愍凡有宣索再三論奏罷其貢獻此以生民為
 意不奉君之侈欲也以徳裕之賢視元頴何等人爾
[091-15b]
 蓋元頴窺憲宗晚年及穆宗長年即位多縱侈樂厚
 纎人二長君尚若此昭愍童年嗣位尤當奢逸遂專
 以侈靡奉之殊不知窺時作事而不正者事極而變
 則禍矣使元頴不誅歛民人專奉君欲未必不入登
 三事外不失方面之任内不失尚書僕射之位矣反
 以圖寵之意専務誅剥以取衆怨蠻賊乗隙大害一
 方元頴坐是貶死遐裔矣後之為將相者深戒之
劉蕡
[091-16a]
 范祖禹論曰天之生斯人茍有聰明正直之資必將
 有用於時不使之汨沒而死也聖人順天理而感人
 心歛天下之賢者而聚之於朝使之施其所有以為
 國之有則賢者無不得其所而民物亦無不得其所
 矣唐則不然抑遏之廢斥之使身老巖穴不為世用
 豈不違天理逆人心乎
 
 
[091-16b]
 
 
 
 
 
 
 
 歴代名賢確論卷九十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