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62-1a]
欽定四庫全書
歴代名賢確論卷六十二
前趙
劉淵聰曜温公/
後趙
石勒虎温公/
前燕
慕容廆巂暐恪評温公/
[062-1b]
後燕
慕容垂寶盛熙德超温公/
前秦
苻堅苻洪王猛温公/
淮淝之戰何去非/ 子由/
苻堅禮慕容垂不殺温公/
苻堅以慕容評為給事温公/
赦行唐公洛叛不誅温公/
[062-2a]
後秦
姚弋仲襄萇興泓温公/
劉淵聰曜
温公論曰劉淵以匈奴遺種乘晉室之衰奄有河汾
天下蠭起之衆輻輳而歸之石勒王彌皆北面為臣
聰承其故業遂陷兩都執辱二帝矜夸淫縱殘暴無
親幸以病終墳草未生家為屠戮矣曜以疎屬屢建
大功專制關中遭靳凖之亂興師討賊遂承漢業及
[062-2b]
揚戈隴阪則陳安授首按甲西河則張茂稱藩亦一
時之雄俊也然始與靳氏約降則非義終滅其家則
非信使石勒因而自絶則非智乃知二三其德而能
成功者鮮矣及乘高堠之捷以圍金墉一戰而跌生
為禽虜雖其輕易以取禍亦不幸而天亡也
石勒虎
温公論曰石勒以淵聰殘𨽻崛起皁櫪之間連百萬
之衆橫行天下斵喪晉室東擒茍晞北取王浚西逐
[062-3a]
劉琨南舉兖豫皆如俯拾地芥劉曜席戰勝之威長
驅伊洛有并吞山東之志勒舉鞭一麾曜惛然就縛
遂兼其國奄有中區羌氐咸服其才不有過人者能
如是乎虎以悍戾之資濟貪狡之志賊虐其孤而剽
奪其位恃其詐力以陵人暴物窮奢極欲不可盈饜
自以為非天崩地陷則抱子弄孫無復後憂及夫父
子相殘兄弟相攻尸浮漳濵家無噍類積惡不已舍
滅亡何適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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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廆巂暐恪評
温公論曰慕容氏世為君長保據海隅及廆始大屬
晉室版蕩諸夏之民皆襁負而歸之廆拊循勞徠收
其髦俊以賛國政遠奉王命以視大順務農積穀秣
馬厲兵以窺鄰國之釁故能斬將刈旗大啓土宇既
承其遺烈恢大前功於是吞斷遼并宇文俘高麗翦
夫餘吞食幽并而與强趙為敵矣及石氏内亂嶲乘
時而動驅厲精蓄鋭之兵以掃離散土崩之衆無不
[062-4a]
順風而靡遂走王午服張平戮段翕擒冉閔左縈右
拂而幽并青冀悉定矣暐之立也太宰恪佐之内修
政事養士愛民外開封疆威行鄰敵及評為政妬宗
室勲賢之人逐之以資鄰敵君闇臣鄙以當苻堅王
猛之威安得不亡乎
慕容垂寶盛熙德超
温公論曰慕容垂以美才茂功不容於昏亂之朝自
歸於秦秦王以國士遇之淮南之役不乘人之約亦
[062-4b]
足以小償其愧矣而垂之去燕燕人如失其父兄及
其還也人向之如趨市故數年之間掉馬箠從容而
收故業自然之勢也寶以不克負荷開門延敵坐而
待攻又不能固守中山無故逃遁朞年之間蹙國殆
盡子弟親戚翦為仇讎進退失據卒隕其身何其愚
也盛以孺子孤窮自投於仇人之懐終踞其喉而刺
其腹以成其志而復其位自非智勇過人能如是乎
不幸遇盗而天熈以一婦人之故遂亡其國彼何人
[062-5a]
哉德以燕室至親居方伯之任總南夏之師敵至不
能禦民散不能安君窮不能救盡喪其田而奪人之
田以居之其智仁勇皆無足稱者然禮賢納諫以保
全青土可謂善敗者不亡矣超以齊役之故輕犯强
敵又不能善用其謀自取滅亡惜哉
苻堅苻洪王猛
温公論曰石氏之强也氐羌之屬無不内從而為臣
一朝失馭而角立為患理固然也苻洪徘徊枋頭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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虎據中原之志以徤為不肖然猶西取關中并姚襄
卻桓温遂為强國堅以雄才英略加之慈惠忠信舉
王猛於布衣任之以政勳舊不能離親戚不敢妬非
至明能如是乎故能吞强燕舉河西平巴蜀包漢沔
俘索頭屠龜兹奄有天下十分之六劉石之盛未有
如堅者也觀其舉百萬之衆以臨晉先為之除宫築
第以待其君臣意以為羅中之禽往無不獲也及一
戰而敗遂顛沛不振昔之繫囚降虜皆起而為敵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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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之間寇讎徧於四方戎馬塞於郊甸以至身死人
手子孫殄滅何哉論者皆咎堅寵信羌與鮮卑而伐
晉彼皆求睹其迹而言之未逹其本也要之堅恃其
强大易而無備此其所以敗亡也夫 又曰論者皆
以為秦王堅之亡由不殺慕容垂姚萇故也臣獨以
為不然許劭謂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使
堅治國無失其道則垂萇皆秦之能臣也烏能為此
哉堅之所以亡由驟勝而驕故也魏文侯問李克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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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所以亡對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
也何以亡對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御
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堅似之矣
淮淝之戰
何去非曰慕容垂舉而以智克戰以順合而以竒勝
堅之為是役也質於義順則犯考於竒智則詘悖於
其所興者三玩於其所用者二此其所以敗亡而不
救也所謂悖於其興者三者不懲魏人再舉之退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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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求濟其欲於天命未改之晉一也忘其德行之凉
薄求襲正統而干授天命二也溺於鮮卑中我以禍
而忘其為社稷之讎三也三者悖矣而又玩於所以
用者二焉勢重不分而趨一道首尾相失無他竒變
一也驕其盛强足以必勝棄其大軍易敵輕進二也
此兵家之深忌也吳王刼七國百萬之師而西不用
田禄伯之言乃專力於梁以至於敗者惡其權之分
也禄山舉范陽數十萬之衆而南不用何千年之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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乃并兵徐行卒以不濟者惜其勢之分也雖假息反
虜敗亡隨之亦昧於兵之至數也趙括之論兵工矣
雖其父奢無以難之然獨憂其當敗趙軍者以其言
於易也王邑恥不生縛其敵而徒過昆陽卒以大敗
者以其用於易也惡其權之分則不以其兵屬人無
屬人以兵是自疑之也惜其勢之分則不以其兵假
人無假人以兵是自孤之也以易言之者有所不將
而將必敗也以易用之者有所不戰而戰必潰也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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衆而惡分則與寡同强而易敵則與弱同出於衆强
之名而居寡弱之實者其將皆可覆而取也夫東南
之所恃以為固而抗衡於中原者以有長淮大江千
里之袤也然而吳亡於前而陳滅於後者彼之動者
義與順所出者智與竒也晉之取吳也二十萬耳而
所出之道六隋之取陳也五十萬耳而所出之道八
唯其所出之道多則彼之所受敵者衆是其千里之
江淮固與我共之矣今堅之所率者百萬之强而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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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千里其為前鋒者二十五萬而專向壽春堅嘗自
恃其衆之盛謂投鞭於江足斷其流乃自項城棄其
大軍而以輕騎八千赴之是以晉人乘其未集而急
擊之及其既敗而後至之兵皆死於躪踐惡在其為
百萬之率也使堅之師離為十道偕發並至分壓其
境輕騎遊卒營其要害將自為敵士自為戰雖主客
之勢殊攻守之形異晉誠善距而卻我之二三則吾
所用以取勝者葢亦六七雖末足以亡晉而亦以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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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矣嗟夫堅之於羣雄也固所謂鐵中之錚錚者矣
然至此而大悖者益信乎兵多之難辦也蓋兵有衆
寡勢有分合以寡而遇衆其勢宜合以衆而遇寡其
勢宜分黥布反攻楚楚為三軍以禦之而又自戰於
其地布大破其一軍而二軍潰散吳漢之討公孫述
以兵二萬自將而逼成都授其裨將劉尚萬人使别
屯江南相距者二十里述分將攻之漢尚俱敗此兵
少而分之患也然而在其妙者雖少猶將分之以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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必出於竒而竒常在於分故也項羽之二十八騎耳
而分之為四㑹之為三是也至於兵大勢重而致潰
敗者未嘗不在乎不分之過也法曰善用兵者譬如
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
首至擊其中身則首尾俱至此言其陣之分也以陣
而必分則凡兵之大勢者可知也葢兵大勢重分之
則所趨者廣足以出竒而人自為戰不分則所應者
獨難以合變而身萃其敵將以其身萃敵而士不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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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戰求其無敗不可得也嗟乎人常樂乎大衆之率
茍唯不知其所用而用之雖至死而不悟者豈特為
苻堅也哉 又論淮淝之戰慕容垂叛曰荆揚雖居
天下之一隅而有長淮大江之阻其俗輕易勁悍喜
事爭亂自周之微為吳越楚之强僣常以其兵服役
天下然其為形勢非圖天下者之所先事而必爭故
後世豪傑多乘中州之擾趨而據之自其為孫氏之
吳已而為晉宋齊梁陳之代興雖不能徧撫二州之
[062-10b]
境然皆以帝號自娛抗衡北方而不為下自非中州
大定而其國失政雖以重師臨之鮮有得志故魏武
乘舉荆之勢以數十萬之衆困於烏林魏文繼之大
舉獨臨江歎息而返苻堅以秦雍百萬之强而臨淮
淝一戰而潰唯其後世孱昏驕虐上下携叛而中州
之主為伐罪弔民之師則雖淮江之阻亦無足以憑
負矣然而陳叔寶猶謂周齊之師嘗退敗於五至而
不以為虞是以晉武之俘孫皓隋文之俘叔寶皆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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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拾遺也而苻堅不懲魏人之不濟乃欲申其威於
天命未改之晉此其所以敗也晉無亾形堅又薄德
夫豈遂能并集天下於一統者此姚弋仲所以重訓
其子孫使必無忘於歸晉而苻融惓惓致戒於堅者
凡以此也而堅昧於自度常以正朔不被四海為愧
而鋭於東南之并違忠智之言收姦倖之計一舉而
大喪其師冦讎因之遂亡其國不唯失天之所相亦
其自取之速也始堅以豪壯之姿奮於西陲獲王猛
[062-11b]
之材以輔成其志業遂能自三秦之强平殄燕代吞
滅梁蜀九州之壤而制其七可謂盛矣然而東晉雖
微衆材任事主無失德而堅乃咈衆圖之其廷臣戚
屬相與力爭而不得也獨慕容垂以失國之讎欲以
其禍中之求乘其弊而復燕祀乃力賛其起堅甚悦
而不疑以為獨與已合遂空國大舉而僨於一戰返
未及境而鮮卑叛羌共起而乘之身為俘虜遂亡其
國嗚呼可不謂其非昬悖矣夫昔之智者多能中人
[062-12a]
以禍使之悦赴而不以為疑而昧者常安投其禍雖
死而不悟漢世祖方安集河北更始之將謝躬以兵
數萬來屯於鄴光武忌之乃好謂之曰吾行擊青犢
必破而尤來在山陽者勢當潰走若以君之威力擊
之則成擒耳躬善其言遂以其兵去鄴而趨尤來世
祖即命吳漢襲奪其城躬敗還鄴而漢殺之孫策之
渡江也廬江太守劉勲新得袁術之衆而貳於策策
深惡之時豫章上繚宗民萬家保於江東策語勳曰
[062-12b]
上繚吾之疾也然欲取之而路非便以公之威臨之
無不克也勲信之而行策遂以其輕鋭襲拔廬江而
盡降劉勳之衆政慕容垂所以用之弊秦而復燕祀
於既亡也夫與人為敵乃受其甘言而從其所役未
有不墮其畫中者也法曰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傳
曰成敗之機在於善察人之言堅於垂之言也慮其
所以為利而不慮其所以為害一失其機於無以察
人之言而遂至於喪敗人之於慮察也可得而忽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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嗟夫以堅之晩而昬悖自用雖景略之尚在固將不
用其言而亦無以救秦之亡矣
子由亦論曰苻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
管仲不過也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
處吳越然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殁之後
願勿以晉為圖慕容姚氏我之仇讎終為人患宜漸
除之以寧社稷言終而死堅不能用也卒大舉伐晉
敗於淝上歸未及國而慕容垂叛之既反而姚萇叛
[062-13b]
之地分身死終斃於二人之手故後世多猛之賢而
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雖有霸者之略而懐無厭
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恥雖滅燕定蜀幷秦涼下西
域而其貪未已兵革嵗克而不知懼也晉雖微弱謝
安桓沖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患晉而欲以力取
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垂萇之釁而堅之敗
必不免矣然堅以劉石之儔而有帝王之度其滅慕
容垂姚萇及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滿
[062-14a]
中外此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漸除
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未
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
既命侯於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裸將
于京厥作裸將常服黼冔文王用人其廣如此則堅
何尤焉德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如
何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商之遺孽猶與管蔡
間周之隙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商改封微
[062-14b]
子於宋而遷其頑民於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
寧之所以慮其變者至矣至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
而董帥之故康王之命畢公曰周公毖商頑民遷於
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
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邦之安危惟兹商士由是
觀之文王之用商人豈茍然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
於其腹心而貪得慕勝不顧其後宜斃於萇垂也哉
使堅信猛之策南結鄰好戢兵保境與民休息雖有
[062-15a]
垂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覬然亦非王猛之
所及矣
苻堅禮慕容垂不殺
温公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
吳得伍員而克强越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
而破袁紹敵國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王
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難信獨不念燕尚未滅垂以
材高功盛無罪見疑窮而歸秦未有異心遽以猜忌
[062-15b]
殺之是恥燕為道而塞來者之門也如何其可哉故
秦王堅禮之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
衆信之以結燕心未為過矣猛何汲汲於殺垂至乃
為市井鬻賣之行有如嫉其寵而䜛之者豈雅德君
子所宜為哉
苻堅以慕容評為給事
溫公曰古之人滅人之國而人悦何哉為人除害故
也彼慕容評者蔽君專政忌賢疾功愚闇貪虐以喪
[062-16a]
其國國亡不死逃遁見擒秦王堅不以為誅首又從
而寵秩之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其失人心
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盡誠於人而人莫
之誠卒於功名不遂容身無所由不得其道故也
赦行唐公洛叛不誅
溫公曰夫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為治況
他人乎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使其臣狃於為逆
行險徼倖雖力屈被擒猶不憂死亂何自而息哉書
[062-16b]
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詩云毋縱詭隨
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今堅違之能無亡乎
姚弋仲襄萇興泓
溫公曰姚弋仲以西羌酋帥立於二石之朝以鯁直
勇果著名而得其耆艾豈非忠信之致然邪襄才氣
豪邁兼資文武有孫策之風適晉不容攻秦見殺亦
其命也萇藉父兄之烈值苻氏之衰鳴鼔中原士卒
雲集不能報舊君之德乘其窮約而弑之其不仁甚
[062-17a]
矣興承父之志奄有關中涼夏諸豪靡不率服處攻
戰之世不能收羅英俊以治國訓兵而專率臣民譯
經拜佛及泓繼世骨肉内離寇敵外侵遂亡其族雖
泓器業之不肖亦興貽謀之未遠也
[062-17b]
歴代名賢確論卷六十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