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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明文海卷四百一 餘姚黄宗羲編
傳十五
忠烈
孫百融方孝孺/
孫炎字百融金陵句容人身長六尺餘面黒如鐵一足
偏跛持辨風生舉辭如雲人莫當其口能為歌詩元至
正中丁復夏煜以詩名炎遊此兩人間日夜相切□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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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立機括下紙可盡辭采爛然驚動一時雅好酒嘗與
煜對飲務出竒相勝每得一爽句拍案大呼投劍起舞
譁聲撼四鄰所與交皆天下英俊亦以經濟自負氣豪
才雄常輕視章句儒衆口常自許曰孫炎男子豈死蒿
下耶㑹江淮大亂今皇帝渡江來金陵聞炎名召見與
語累千數百言大意陳元運將終勸上延攬賢士以成
大業義明辭正上甚悅之辟為江南行中書省掾每問
以大事炎慷慨激切所謀多合上心上愈嘉重以為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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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上親征浙東炎從行以勞擢同知池州府尋陞知華
陽府巳亥十一月擢行省都事是年十二月㑹師克處
州擇守者咸以處在山澤間盜賊慿結不解難其人上
既才炎遂以炎為處州總制錢穀兵馬之籍悉以委之
不取中報且以敕牒未署者付之聽其辟任炎匹馬入
處州時處州外七里皆賊窠穴獠酋黯蠻狼嘷虎踞不
奉官府約束炎至坐㕔事召城中民列階下諭之曰元
之不為天佑人共知之今四海裂為七八然吾觀其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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皆無以生民為心者得天下者必吾主上也至今爾民
梗化未知朝廷意昧者猶或握兵戲溝中自招誅滅主
上不忍加兵故命我面諭爾民將以安爾非厲汝也爾
民審思之帖帖遵化則有後福不然吾恐爾民將盡為
戮民叩頭拜謝誓不敢二心轉告其鄉民以孫使君不
可翫狎炎亦下書屬縣徧諭之數月皆化為良民炎復
擇其勇健者練為兵將將教習之擇其為衆所服者為
之長有寇則率以禦無事罷歸為農聞有小警即發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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符立至軍門無敢或有奸之者強族素驕蹇皆畏之如
神不敢出聲語雖在素百里外亦皆縮氣䘮膽民賴以
安人人謂願得孫使君治吾郡時秀民有能才者見方
戰爭勝負未分皆伏居山谷中不肯出炎患之鈎至一
二人問有才者錄其姓名為書遣使者招致之而故中
丞劉基章溢知府葉深皆為處士所推基最有名亦豪
俠負氣與炎類自以為不當為他人用使者再往返不
起以一寳劍送炎炎作詩以為劍當獻之天子斬不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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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者我人臣不用私受封還之草數千言開陳天命以
諭基文辭甚美基不答逡迍就見置酒與飲論古今成
敗之事如傾峽滚滚不休畧無枝複基乃深欽歎之曰
基自以為勝公觀公議論如此基何望哉炎遂致基於
京師上方征伐無一兵與炎壬寅二月賊將李某賀某
叛襲炎炎被禽幽空屋中列卒守之脅炎炎始終以生
吾能為若用賀某知非其本情恐留自遺患以燖雁斗
酒噉炎曰以此與公訣炎拔劍割雁舉巵酒曰嗟乎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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乃為鼠輩所陷爾死犬豕且不爾食賊持刀視炎飲酒
自如賊叱其解衣炎罵曰此紫綺衣主上賜者吾當服
以死勿解引枕而卧賊不忍伺其睡乃害之時某日也
年四十事聞上嗟悼以某年月日葬于某山甲辰贈徵
事郎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念宣勞之臣閔炎死義追
封丹陽縣男妻某氏為賊所擒不屈死繼某氏子一人
某女某炎事親孝與人交緩急可仗遇匱乏者解衣推
食以給之所著有詩若干卷其弟子蔣敬編次傳于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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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垂不朽介某以請方某曰余年十一二時先君守濟
寧間言炎詩十餘卷皆豪宕可喜及觀却寳劍篇益竒
其辭而炎死久矣炎負氣聽其言知其為偉然大丈夫
也故卒以節死孟子論學必曰善養氣養氣有以夫
胡應炎高啟/
胡應炎字煥卿常之晉陵人宋樞密副使宿八世孫也
父聰淮南節度計議官咸淳中應炎登進士第授溧水
尉未赴元丞相巴延南伐師次常境知府王洙遁朝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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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姚誾知府事復命將軍王安節都統劉師勇將兵雜
守之誾等至常見應炎喜曰君吾劇孟也得君敵不足
破矣署節度判官應炎歸告聰及兄應發弟應登曰吾
家世受國恩今戎馬在郊王室將危是吾立功之秋也
父老兄弟當奉以出避吾身許國不得復徇家矣聰應
發並曰吾與汝雖父子兄弟然于國則皆臣也圖報之
義彼此同之豈可臨難而獨免乎乃命應登侍母及䕶
妻子出城囑曰善避以存吾宗不幸城亡吾必死之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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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汝訣矣既應誾命即選民之壯勇者三千人自將乗
城為誾畫曰吾州京師北門不可失守然城痺塹狹兵
皆市人非素所撫循者而北兵銳且衆乘勝逺來其鋒
不可當恐未易與戰也宜樹木柵傅城益調粟繕械為
守計誾然之初洙遁時其客王虎臣盜郡印自稱知府
詣巴延軍門獻之巴延不知其詐命還守常而遣兵與
俱及城誾等巳先至不得入反以民叛告巴延怒命元
帥索多率步騎二十餘萬圍之應炎與安節師勇分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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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戰各累大捷殺其將校甚衆功上進直秘閣圍且久
元兵多傷弊索多請益師巴延遂以西域諸部兵來㑹
攻圍益急餉援俱絶索多以栅堅不可拔剽近野得婦
人刳乳煎膏沃其上發火矢射之火熾栅焚又運機石
擊樓堞盡毁食盡索多偵知之遣使呼應炎語諭師出
降應炎罵之且截紙縷置盂中若湯餅狀者以筯引示
之曰吾食甚足若欲得城需金山長也金山長蓋諺語
謂無其期索多聞之曰能破城者金山長老也世呼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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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僧為長老故云即趣召金山僧至軍問以攻城之策
僧不知為計周行視城曰是城龜形也東南其首西北
其尾攻尾則首愈縮其法當攻首從之城遂陷師勇遁
誾安節死之應炎率民兵巷戰至孔子廟前衆潰猶手
刄數人力屈遂就擒索多讓之曰若即嘗多殺吾將校
者邪應炎曰吾欲殺汝何將校邪恨力不及耳索多怒
腰斬之時年二十七兵入屠城聰應炎皆被殺民匿溝
中免者數人余為兒童時常聞父老言元兵取常時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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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悉及壯觀史多所未載豈蒐采有失而致然歟抑著
作者有所諱避而弗錄歟或其事多繆悠初皆無有特
好事者為之説歟是皆不可知也每竊恨焉近遇胡黼
江上間為余言其祖應炎死節始末與余昔所聞無異
斯固足徵矣夫以虎臣之奸索多之慘與僧者妄言而
幸中其事雖微猶不可使冺况應炎之忠烈毅然如是
耶因掇其語作胡應炎傳以補史氏之闕云
姚善史明古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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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善湖廣安陸州人也字克一建文初知蘇州府蘇州
承元季侈汰之後豪右田宅輿服多踰檢高皇帝制法
整齊之誅夷狼藉譁者用是持其長短巧詐蜂起號為
難治善明達治體周知人情嚴而不克容而不弛執而
不泥簡而不遺煩而不苛又數請謁郡中名士錢芹王
賓韓奕等訪問吏治得失民生休戚俗化淳漓以因革
之由是吏民皆顧尚亷恥好善趨義不復為非小大樂
業化為善俗郡中大治號為天下第一芹初聞善命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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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者曰明公郡將也芹誠以得見為幸然畏懼而不敢
往也明公茍引下士之風請伺月朔詣學宫時為停須
㬰芹將往見也使者返命善許之至期先一日芹沐浴
更衣適學宫夕焉坐以待旦須善至見之善嘗使吏餉
芹祿米而吏誤送俞貞木家貞木徃見善曰竊聞錢芹
絶糧久矣明公此舉當以歸之貞木自揆不得濫受此
賜敢辭善知吏誤遽曰鄉試欲餽錢先生將因君為紹
介聊以藉手耳君毋容辭錢先生别有餽也賓家在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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巷無妻子奴僕獨與母居善每候見賓輒舍輿屏徒從
步趨至門以指扣門者三問曰何人則對曰姚善及賓
往報謁輒于府門外投刺再拜而退善及知自追延賓
賓辭曰非公事賓不敢入奕隱于毉聞善將來見之乃
避于上方山善追至上方奕又泛小舟入太湖矣善歎
曰韓先生所謂名可得而聞身不可得而見也後數因
賓徃請乃得見文皇帝稱兵南伐索太常卿黃子澄等
甚急南朝乃匿子澄善所北兵日深善起兵拒之詔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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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兼督蘇州松江嘉興常州鎮江五郡兵馬未及戰為
麾下許千户等所縛并縛子澄獻于文帝皆剮之夷九
族後有沈魯者以詩吊之曰倉卒勤王五郡兵南風無
力北風鳴清忠自把巴湖月穢史何曽説杲卿聞者悲
焉同時有王觀者池州人也洪武初以許觀中廷試第
一後改王觀建文中知安慶府加侍中帥勤王兵屯江
上文帝渡江知事巳去觀乃衣紅袍自沈于江死之文
帝即位詔族其家以觀妻配象奴行至大中橋觀妻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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橋上探懐中鈔授象奴紿云買餅餌餉所抱幼女伺象
奴去急抱女溺橋下水中又有周是脩者泰和人也為
衡州紀善與纂修翰林文帝入南京日是修入應天府
學文廟中自縊死是日有中書舍人聶同文因走迎新
天子天熱走急死途中同文臨川人子大年以詩名
鍾恭愍公程楷/
鍾恭愍名同字世京吉之永豐人翰林修撰復之子復
以文學氣節軋時輩居京師與劉忠愍連邸第忠愍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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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時復以母老不與名恭愍趨庭稔聞正論復既殁勵
學益深過廬陵忠節祠歸銘座右曰生不登進士第死
不入忠節祠豈丈夫哉景泰庚午鄉舉辛未舉進士壬
申拜遺州道監察御史臺論風采諤諤時天下多事凡
大計輒敢言景皇帝既逾監奪嫡㑹所建薨憲廟逃潛
邸倖侍擬必有所待恭愍則曰天下事無重于此者吾
固不敢黙雖然不可以輕言無補甲戌積隂晦逾日求
直言五月四日適覘知敵情叵測因上章先敵中言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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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天下固當傳之於子然太子薨逝則知天命有在兹
皇儲未建國本無依而敵警天變中外洶洶誠不可不
慮也太上皇曩待皇上友愛甚周今上皇之子兄弟之
子猶子也天資厚重亦無過舉誠可為宗廟社稷託伏
望擴天地之量敦友于之仁擇日行禮復其儲位仍選
蹇諤之儒臣日侍講讀庶緝熈聖學用延祖宗無疆之
休天下幸甚臣同昧死敢言帝不懌然重天變仍優詔
報荅所言事理深有憂國愛君之心然事有難易從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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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議說後數日禮部郎中章綸繼以復儲言有㫖鞫訊
蔓辭連及並下錦衣獄命牢固監候窘辱萬狀逾明年
八月南京大理少卿廖莊亦先議及儲事至是以考績
來上過憤其言因被杖左右曰皆鍾同倡論至和者再
三同是罪首耳遽封大杖入狴杖至百腐腫逾六日死
獄中時八月二十三也史作十/七日年三十二葬尸獄中土
丁丑英宗復辟國子生葉華朱圭以為言贈大理寺左
寺丞錄長子啟為國子生巳夘得尸詔給衣棺馳驛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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葬尋授啟咸寧令以疾罷成化癸夘妻羅重以為請憲
宗特命錄其仲越為通政司知事月給羅米一石丁未
越以易名典請乃謚恭愍俾從事忠節祠
論曰景皇帝春秋方盛改建太子薨亦未幾復儲有論
非所期聞亦人情也恭愍豈不知哉忠義憤發死不可
畏天理人心不能一日泯然身死而義名益張厥後英
廟復辟一時忠藎効給豈非有所激寧忍死以立功邪
恭愍死非死也方其在庠序隙地特出紅葵一本迥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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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葬冢木巢烏鵲産白雛者四而納諫章時馳馬出馬
溝伏不肯去因憤曰死用我馬奚為馬猶迂回再四乃
去復三日死厩中嗚呼葵𠂻捧㬢以肇其祥雛鵲降異
以昭其烈而馬之為主亦臣為其君者感之邪
静學先生黄綰/
先生姓王氏諱元彩字叔英號静學黃巖人小孤隨母
嫁陳氏故亦稱陳氏居亭嶺今屬太平洪武中為僊居
教諭陞漢陽知縣革除初以薦陞翰林修撰與正學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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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被召或云正學薦之上資治八策曰務學問曰謹好
惡曰辨邪正曰納諫諍曰審才否曰慎刑賞曰明利害曰
定法制又曰太祖皇帝除奸剔穢抑鋤強梗若醫之去
疾農之去草急于去疾或傷其體膚嚴于去草或損于
禾稼體膚疾去宜變其血氣禾稼草去宜培其根苗又
論行限田法初在漢陽聞正學被召貽書曰子房于高
帝察可行而言故高帝用之時受其利雖親如樊吕信
如陵勃任如蕭何不得間此子房能用其才也賈生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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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帝不察而易言且言之太過故絳灌之屬得短之此
賈生不能用其才也入朝與正學期致身三代未幾太
宗皇帝入繼大統先生正學死之先生募兵廣德將進
遇尚書齊泰知事不可為遂退館于祠山作絶命辭曰
嘗聞夷與齊餓死首陽巔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又
書其案曰生既久矣愧無補于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
于後世以辭裹金置道士棺中夜沐浴冠帶經于庭栢
月出犬吠皂𨽻啟户視之則先生死矣道士以其棺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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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葬于橫山道士姓盛名希年黄巖人皂𨽻上其狀妻
某氏捕死于獄二女死于井余聞諸父老曰楊文貞公
士竒為布衣主墪漢陽邨落先行部偶至聞讀書聲曰
兵革之後久不聞此聲乃入其塾視之文貞避去見案
上詩文題曰此公輔器也乃邀致薦之及讀文貞他文
曰予素與先生相知審理之除實其所薦又與人手簡
曰昨得王大尹文字讀之說理甚精且有法度愈讀益
有味羈旅中何幸遇也又東里小傳曰文貞少遊湖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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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陽府學聘為訓導不就則鄉老所傳及簡所云乃漢
陽時事府學之聘蓋亦先生薦之至入朝而又薦之又
云鄉有張璣者嘗遊其門正統間嵗貢為國子生文貞
詢其後鄉吏引見待之甚厚後為定琢二州同知先生
有幼子名某謫戍大同因璣語知文貞以百金與鄉人
孟範訪得之又以金若干遺州教諭某人使教之久而
無成返諸文貞又益若干金再使教之卒無成文貞抱
之痛哭以金若干與而遣之不知所之孟範後為治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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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云文貞薦之弟元黙變姓名匿于京城商旅中鄉有
金寛者識之告太宗捕斬之剉其屍先生所著有静學
集傳于世
論曰先生與正學當興運懐經綸之志卒皆無成殉義
以死及太孫聰明好古篤信儒術志欲以周官致治竟
失天下而遁死果天命然乎人事然乎余于是益感君
臣相遇之難又益信祖法之未可以輕議也讀先生貽
正學書為之三復流涕者久之嗚呼識慮深逺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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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忠愍公王樵/
楊忠愍公名繼盛字仲芳其先口外小興州人州常被
國初曰伯源者奉詔内徙為保定容城人六世曰富者
生公年甫八嵗使牧牛出過里塾見里兒讀書心慕之
請于兄欲徃兄曰若幼未能也公曰幼能牧牛乃不讀
書邪兄異其言以告于父而聽之日受數百言四五過
輒成誦年十八補邑弟子員踰冠讀書于邑僧舍恒至
夜分不寢燈膏盡暝坐而思寒無襦起繞屋行令脛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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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微温則復讀以嘉靖庚子鄉貢士舉丁未進士除南
京吏部騐封司主事受樂律之學於關西韓公邦竒庚
戌秋闕/犯闕/京師明年公遷兵部車駕司員外郎㑹有
馬市之議公上疏論其不可大㫖謂馬市者講和别名
也闕/踐
我陵寢䖍劉我人民戎心無厭非一大治使
終身創不足以雪耻徃下北伐之詔天下聞風鼓舞争
出死力而朝廷一旦忘耻屈巳以討號召天下而以和
終之豪傑之士誰不解體不可一也且邊鎮習于偷安
[401-16a]
久矣自闕/變之後方改觀易聽一聞和之說弛備自肆
如故非惟積廢無起時而隱憂將不可測不可二也徃
者邊臣私通闕/吏猶得以法裁之今互市決闕/ 之限
開通闕/之門將來勾結生事啟釁吏不能詰不可三也
中國險易虚實為所習知用間于市不假遣諜而得不
可四也又陳開市三事一欲部長諳達愛子入質二欲
盡還所掠人口三欲别部入冦皆諳達保任疏奏世皇
連三閲曰繼盛之言是也下八臣議八臣者内閣大學
[401-16b]
士嚴嵩李本禮部尚書徐階兵部尚書趙錦侍郎張時
徹聶豹成國公朱希忠咸寧侯仇鸞也仇鸞舊鎮大同
素通闕/實隂主其謀上惑其言遂下公詔獄謫陜西狄
道縣典史時謫官為上官所優多養高不事事公獨請
事于長官于是上競以事委之事皆辦暇與諸生講學
狄道多西畨色目人習畨經公擇教讀二人于圓通寺
教以儒書畨漢生讀書百餘人因而知向進者三十餘
人邊氓以織褐為生苦于官市㑹有稱巡案遣市褐者
[401-17a]
公執其人屬吏于是官市遂絶遷山東諸城知縣南京
户部雲南司主事刑部湖廣司員外郎調兵部武選司
時仇鸞敗嚴嵩用事公上言方今在外之賊惟諳達為
急在内之賊惟嚴嵩為最賊有内外攻宜有先後未有
内賊不去而可以除外賊者故臣謂誅賊嵩當在勦敵
之先去年春雷久不聲占云大臣專政夫大臣專政孰
有過于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夫心不
在君而背之者皆叛也是亦孰有過于嵩者臣敢以嵩
[401-17b]
之專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我太祖高皇帝罷中
書丞相而定五府六部分釐大政載諸祖訓曰以後子
孫做皇帝時並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
武羣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嵩在内閣挾
陛下之權侵百司之事凡府部堂司皆稟受其風㫖内
外僚出入必謁内自直廬禁地外至私第日夕其門如
市輿馬闐塞衢巷至不可行都人皆曰詣相府也至士
大夫皆號之曰相矣雖嵩亦以相自居矣吏部尚書百
[401-18a]
僚首也非其腹心不用進退人材必關請而後奏嵩視
吏部若其屬然吏部且如此况其他乎是嵩雖無丞相
之名而隂操其實使天下知有嵩而不知有陛下此其
亂祖訓之成法大罪一也内閣條㫖雖先朝有故事然
機事甚密而臣下不敢干上之權今陛下用一人嵩曰
我薦之也宥一人嵩曰我救之也其或嵩之所不喜則
或激陛下之怒以行其擠排或乗陛下之不悦而進其
讒搆于是使天下之得罪者畏嵩而不畏陛下歸恩者
[401-18b]
歸恩嵩而不歸陛下此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二也陛下
使嵩票㫖嵩又托其子世蕃代票世蕃又引嵩之義子
趙文華等潛入禁地商議同票題覆方上滿朝紛然巳
知天語既下前講合若符契如錦衣衛經厯沈鍊劾嵩
罪狀陛下發大學士李本票擬李本私問世蕃世蕃即
自擬票使趙文華袖入封進此人所共知也即劾嵩之疏
世蕃猶得票擬他可知矣是嵩既以臣而竊君之權世
蕃又以子而弄父之權此其縱賊子之預政大罪三也
[401-19a]
邊事之壞皆由功罪賞罰不明嵩為輔臣乃為壟斷之
計欲令孫冒功于兩廣先置所親歐陽必進為總督平
江伯陳圭為總兵御史黃如桂為巡按竄其長孫嚴效
忠名于奏功籍中冒陞所鎮撫又冒瓊州一人斬首七
級功效忠告病乃令次孫嚴鵠填替告併前功加陞錦
衣衛千户效忠嚴鵠皆世蕃養子足不踰閨閣而冒報
戰功濫竊名器歐陽必進以是而入為工部尚書陳圭
遷掌後府事黃如桂驟遷太僕少卿是嵩既竊陛下爵
[401-19b]
賞之權以貴其子孫又以子孫之故顯拔其私黨諫官
御史知而不敢言則以其積威足以箝天下之口故也
此其冒朝廷之軍功大罪四也逆賊仇鸞總兵甘肅以
貪虐被論革任嘉靖二十九年大同帥張達等敗没正
闕/ 窺伺之時使嵩少有為國之心豈肯用此債帥以
寄干城而世蕃乃受鸞賂三千金指逼兵部薦為大將
及鸞冒哈扎爾軍功世蕃亦藉以陞䕃嵩父子于時嘗
誇有薦鸞之功矣及鸞勢出嵩上為所輕鄙嵩自悔以
[401-20a]
為引虎遺患後又知陛下有疑鸞之心恐其賂露連累
始互相排詆夫勾賊謀逆者鸞也而受賄引用鸞者誰
邪嵩父子誤國之罪于是又出鸞之上矣此其引姦逆
以幾敗國事大罪五也前闕/ 深入兵法擊其惰歸此
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䕫問計于嵩嵩乃曰京邊不
同勢敗于邊可揜也敗于京不可揜也且闕/饜自退耳
故汝䕫傳令不戰陛下逮治汝䕫求救于嵩嵩又曰無
恐吾密疏保君矣及汝䕫臨刑而後知為嵩所賣乃大
[401-20b]
呼曰嚴嵩誤我是嵩以不戰紿國而以死紿汝䕫也此
其怯懦無謀欺罔不忠以誤軍機大罪六也黜陟者君
上之大權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父子革任為民
嵩于考察京官之時囑吏部黜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
荷䝉聖明洞察留用夫應豐乃陛下供事内廷之臣嵩
猶敢肆其報復之私則在内之臣遭其毒手者又何可
勝數耶户科都給事中厲汝進以論劾嵩父子降典史
嵩于考察外官之時又囑吏部黜汝進夫汝進言官也
[401-21a]
縱言不當陛下既降其官矣其為典史則未有過也嵩
乃以私怨欲再黜之則在外之臣被其中傷陷害者又
何可勝數邪夫考察大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勵天下之
人心賊嵩攘之以中傷天下之善類大罪七也今府部
之權皆撓于嵩而吏兵二部大利所在被撓尤甚嵩于
文武之遷除不論人之賢否惟論賂之多寡其人到官
亦通不以報國為心惟日以賂嵩為事將官既納賄于
嵩不得不剥削乎軍士所以軍士多至窮困有司既納
[401-21b]
賄于嵩不得不濫取百姓所以百姓多至流離利歸一
人毒偏天下人人思亂皆欲食嵩之肉如是臣恐天下
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陛下之仁如天一聞四方水
旱盜賊一人有不得其所為之憂形于色而嵩為腹心
之蠧漸失天下之人心大罪八也先朝居内閣者如萬
安劉吉焦芳之徒雖其姦謟無所不至然猶得政日淺
旋被斥去近年以來未有得政如嵩之久者蓋嵩之柔
忍機變尤獨工于逢迎刺探凡陛下之左右皆先用重
[401-22a]
賄結納托以伺察聖意凡陛下宫中一言一動必密報
于嵩輒酬以重賄凡事嵩得豫知陛下微㫖所向以遂
其逢迎之巧以悅陛下之心陛下但知嵩之每事能合
聖意而謂之才不知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也通政
司納言之官嵩欲阻塞言路故用義子趙文華為通政
使凡章疏副本文華皆先送嵩父子私閲而後進少有
干涉即為彌縫聞御史王宗茂劾嵩之疏文華停留五
日方上夫朝廷設通政司以防壅塞而姦黨乃敢為壅
[401-22b]
蔽如此大罪九也嵩既内外彌縫所畏者厰衛之緝訪
而嵩于厰衛官徧結姻親陛下試詰嵩諸孫所娶者誰
女立可見矣厰衛既親所畏者科道之言而嵩于進士
筮仕之初知縣推官行取之際誘之以求知脅之以納
賄皆使俛出門下及給事御史考選之時皆預識面有
先容而後得之以隂絆其他日敢言之口既選之後或
入謁則留之飲酒或出差則為之餞贐或心所愛憎則
授之論刺至五六年不崖異即陞京堂次則方面夫受
[401-23a]
嵩之恩既如前附嵩之效又如後以故科道諸臣寧忍
負陛下而不敢忤權臣也夫厰衛陛下之爪牙皆賊嵩
之𤓰葛科道朝廷之耳目皆賊嵩之私人以故嵩之得
政愈久而其壞紀綱愈甚壞風俗愈深使天下士大夫
㢘耻盡䘮嵩實為之此其大罪十也嵩有大罪十誰不
知之而莫以告陛下誠恐言之而不信則非徒無益而
禍且立至也以臣之愚乃敢出其一旦之命言難言之
事攻難去之人伏願陛下察臣之言試召二王而密問
[401-23b]
焉必有知臣言之不誣矣則何惜一嵩而不以謝天下
乎内賊既除外夷自却何則彼見陛下之聖明如此則
不戰而氣巳奪矣疏上世廟素英毅莫寵如張永嘉然
而攻其短者未嘗加大罪也嵩父子懼甚與其黨謀所
以自解與傾公者百計無何乃摘指疏末援證二王以
為非所當言密訌于上上果為之動下詔獄詰問惟此
一語而無為罪法司則致其文以詐傳親王令㫖法當
絞時刑部尚書何鼇嵩之門生侍郎王學益嵩之姻家
[401-24a]
受嵩主使法之合不合固不顧也公在獄數年備嘗楚
毒可謂出百死而後生臨刑慷慨誦所絶命詩聞者流
涕乃乙夘九月晦也是日地震隆慶中贈太常少卿謚
忠愍賜祠于保定額曰精忠二子曰應尾應箕應尾䕃
入太學
論曰自太祖革丞相之官永樂中始置内閣以編修等
官解縉等七人供事其中雖曰典機務與密議而所供
者不過翰林之職事而巳終成祖之世内閣之臣官不
[401-24b]
過五品豈非不欲變太祖之制而然與二祖可謂逺見
足為百世不易之定制矣至洪熙宣德二朝内閣之臣
始以舊恩與年勞加陞至師保尚書等官三楊諸公號
為一時賢相而不知引嫌固避故變二祖之舊制自三
楊始也孝宗朝内閣之臣不過代言六卿執政之臣如
劉大夏馬文升諸人皆日召見商大政預密議其時何
嘗知權在内閣乎六部乎抑不在内閣不在六部而有
旁落下移之處濳持黙運之人乎此時皆無之也故下
[401-25a]
當以二祖之法自守上當以孝宗之事為法世廟于楊
忠愍之言雖未即聽然未幾而嚴嵩得罪未必不因忠
愍之言也
贈光祿少卿沈公徐渭/
青霞君者姓沈名鍊字純甫别號青霞君生而以竒驚
一世始補府學生以文竒汪公文盛以提學副使校浙
士得君文驚絶謂為異人拔舉第一嘉靖辛夘遂舉于
鄉戊戌成進士始知溧陽以政竒御史憚之卒得詆徙
[401-25b]
荏平再徙清豐巳乃擢經厯錦衣衛以諫竒庚戌冬入
古北口抄騎至都城大殺掠時先帝倉卒集羣臣議于
廷大官以百十計率媕婀不敢出一語君獨與司業趙
公貞吉厯階扺掌相倡和慷慨論時事嚴時黨執格之
君遂抗聲詆嚴氏父子又上疏請兵萬人欲出良涿以
西䕶陵寢遮敵騎使不得前因得開都門通有無便不
報無何又上疏直詆嚴氏十罪有詔廷杖君五十削官
徙保安為布衣以戅竒當是時君懐憤之日久而忠不
[401-26a]
信於主上乃削木為宋丞相繪象旦暮射捶之隨事觸
景為詩賦文章無一不慨時事罵訶姦䛕懷忠主上也
當是時邊人苦敵殘掠而楊順者方握符鎮宣大殺人
如麻順不敢發一矢敵退則削漢級以冐首功上君飛
書入轅門數順罪順痛忌之承嚴氏㫖日夜竒構君及
甲寅敵復寇大同右衛順計不出前轍君飛書益急而
君在邊久嘗思結客以破敵或散金募土人豪宕者為
城守保安饑又散金市逺粟粥僧舍活萬餘人順謂諸
[401-26b]
事非放逐臣所宜為可以叛搆君遂與御史巡宣大者
路楷㑹疏入告君叛狀嚴氏父子從中下其事棄君宣
府市連坐死者五人既又馳捕其長子襄械扺宣府杖
繫糜且死㑹給事中呉公時來疏上有詔逮順楷襄得
免戌時丁巳秋月也先帝始再聽諫臣鄒公應龍林公
閏等説悟向者嚴氏姦罔斬世蕃西市奪嵩官籍其家
再踰年而先帝崩遺詔錄嘉靖以來以言事得罪者君
得贈光祿寺少卿䕃子一人今上立一年襄復疏父寃
[401-27a]
順楷坐死上感君戅為制文命省臣祭其墓
外史徐渭曰余讀離騷及閲青霞君塞下所著鳴劍小
言集籌邊賦扼腕流涕而嘆曰甚矣君之似屈原也然
屈原以怨而君以憤等死耳而酷不酷異焉雖然死不
酷無以表烈忠今夫干將缺且折其所擊必巨堅也君
結髮廬越山至入仕至放居塞垣其特竒行多甚言之
人無駭心墮膽者然其要卒歸於孝忠君少時君父翁
暌其室走京師誓終焉其後君舉于鄉入京悉要其鄉
[401-27b]
人為供具長跽請歸其父翁哀痛慟號路人無不灑泣者
父翁遂感動亟命駕歸翁嫗相歡如初跡君所為孝如
此其忠固有自哉然余嘗至京師過君故舍舍旁人為
余道沈大夫盛時車騎集門如流水及禍起門可張雀
羅所不去者永嘉張尚寳遜業鄉人胡通政朝臣耳然
兩公者卒以此得禍悲夫宋玉為屈原弟子原死玉作
些招原魂余于君非弟子然晚交耳君徙居塞垣時余
直寄所愴詩一篇愧宋玉矣
[401-28a]
[401-28b]
明文海卷四百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