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10-1a] 
欽定四庫全書
明文海巻十 餘姚黄宗羲編
賦十
山川二
三谷賦何喬新/
麻源三谷之勝為吾旴江山水甲今司勲員外郎左
君時翌之先廬在焉時翌嘗為予道其泉石幽雅之
趣巖壑瑰詭之觀予欣然欲逰而未能乃想像以賦
[010-1b]
之每一展玩庶㡬乎宗少文之卧㳺矣
出城闉以遐覽兮爰陟岡而捫幽度駝嶺之
谺兮訪
仙臺乎山之陬銅陵岌嶪而凝黛兮紅泉汩㶁其鳴璆
琪花瑶草紛不知其名兮桂樹鬰其相繆予乃凌犖确
厲清泠窺石門之窈窕躡雲盖之峥嶸石梁龍矯兮卧
波仙觀翬飛兮凌空吸紫霞兮石閣招白雲兮羅峯歩
予馬於靈豊兮悵宿莽之離離訪繙經之遺臺兮蒼烟
慘其增凄若乃崇岡
崒叠穎㠝岏丹光夜爍土花春
[010-2a]
殷非子期仙隐之所存乎寒燐宵飛山精暮泣折㦸沉
沙戰血凝碧非危郎駐兵之故柵乎山川宛其如昨嗟
昔人其安在扳古柏之虬枝兮增予心之永慨謂仙人
之不死兮吾不得而見之謂英雄之不朽兮亦澌滅而
無遺招黄鶴而訊之兮鶴翩翩其髙翥尋斷碑於荒榛
兮蝸延苕花閟而不可覩重予懐之耿耿兮撫幽篁而
延竚廻飈冷兮欲秋斜月淡兮將夕駕予輈以復路兮
聊容與乎田北騁予目以流觀兮見夏屋之渠渠萬瓦
[010-2b]
鱗鱗以波偃兮曰美人之故廬綠樹藹其承宇兮清泉
琤其循除詠先生之遺風兮有左琴而右書愛茲境之
幽勝兮恍王官於綠野欲誅茅以葺廬兮敢云信美非
吾土何所獨無芳草兮𦍑睠睠而懐茲念美人之好修
兮茍去此其從誰儻解印以南旋兮將税駕乎旴之湄
從美人以徜徉兮終嵗晏以為期
石鍾山賦何喬新/
彭蠡之口有石鍾山焉蘓文忠公辨之詳矣士大夫
[010-3a]
喜幽尋而樂勝選者莫不㳺焉景泰六年春三月予
與今夏官郎中王君尚忠俱以進士奉使江南尚忠
家湖口邀予艤舟絶壁之下以訪其所以謂石鍾者
水石相激響若洪鍾始信昔賢之言不誣也因為賦
之後十有二年尚忠示舊稿俾重書之因嘆予學之
不進而悼勝游之難再也乃刪其辭以歸之云
乙亥之歲暮春之夕予與王子泛舟澄湖艤於絶壁援
危藤登懸崖以訪昔賢之遺跡于時天和氣清江空月
[010-3b]
明魚龍咸伏波濤不驚縱予目以遐覽舒懐古之幽情
但見怪石嵯峨㠎嶫碨磥峥嶸竒形異狀不可殫名或
如鳳如螭欲蟠欲飛或如鬼如獸将行将駭岩㟧霮䨴
拂藍撲黛冗罅呀
欱雲歕雷異哉石乎盖造物者之
所胚胎也俄而㣲雲生於廬阜長風來乎太空驅濤擁
瀬吼鯨躍龍爰有洪聲發於水中殷殷喤喤如游舜庭
而聴鏞鍾之撞鏘鏘鍧鍧如入周廟而聞無射之聲填
兮若雷颯兮若雨又如郤至使楚而金奏作於下予乃
[010-4a]
恍然而驚悄然而思問王子曰是何聲耶豈靈鼇奮首
而三山頽耶抑海若驚起而號風雷耶無乃共工氏觸
不周而天柱摧耶胡為乎有是聲也王子笑曰子不知
耶是所謂石鍾也昔者酈元言之而不詳李勃訪之而
失實東坡居士泛舟江上以求之而後衆論定於一也
予曰石之為物塊乎其形未與水遇不聞其鳴水之為
物湛乎其清未與石鬬若嘗有聲彼函乎清越窽坎鏜
鞳之音果出於水耶亦出於石耶王子曰不然夫水之
[010-4b]
性動石之性静動静相摩厥聲以應水之質柔石之質
剛柔剛相蕩厥聲以彰是非水之聲也亦非石之聲也
水石相搏而聲出焉此石鍾之所以名也夫峭壁岩岩
鍾之銑角也懸蘿裊裊鍾之旋蟲也丹崖翠壑鍾之簨
簴也驚濤駭浪鍾之撞杵也是鍾也盖天地為爐萬物
為銅隂陽為炭造化為工齊侯不得銘其績而鳬氏無
所與其功也嗟夫洪水横流巨浸稽天象罔出而侮人
螭蜃過而垂涎民其魚矣尚何鍾之聴焉今吾與子脫
[010-5a]
介鱗而弁冠去沮洳而宫室泛蘭舟以遨逰聴水樂以
自適揆厥所元伊誰之力耶於是相與徜徉眺望咨嗟
感激已而雲銷風止浪平響息水天相映瑩然澄碧返
而登舟呼酒相酢乃鼔枻而歌曰
駕吾舟兮泛長江馮夷起舞兮酌我以羽觴侑以嘉樂
兮鼓鐘喤喤慨念上古兮濁流湯湯孰致平成兮孰理
懐襄願銘此鐘兮紀神功千秋萬嵗兮永不忘
吳子城賦王鏊/
[010-5b]
余每過吳故墟未嘗不慨想其盛而悼其哀也故為
之賦
泰伯遺墟干將故里臺閣翬飛冠盖鱗次喟彼荒郊羌
何為乎城之裏但見愁烟欝而四積悲風慘而時起頽
庸突阜剰水殘濠野雉朝雊鵂鶹夜號沉矛折㦸墮珥
遺翹漸漸惟麥之秀離離彼稷之苗父老告予曰此吳
王之遺宫也方吳盛時志大功髙入楚柏舉敗越夫椒
城規方於八卦門僣擬於三朝跨長洲之茂苑館苧蘿
[010-6a]
之豔妖帶以錦帆之涇壓以金母之橋爰有凉臺温室
鏤楣繡栭風亭月榭碝壁椒塗飾以璆琳琅玕間以木
難珊瑚鳴珮鳬簉髙冠鵠趨自謂百世君之豈意至於
是耶吳祿既更歴代崇飾春申夏桃秦皇刻石危亭岌
夷雕欄紆直齊雲之樓凝香之室木蘭之堂交映翕赫
叠石則嶻嶪嶣嶤鑿沼則囦潾澄碧蘭芷羅生乎其間
竹松環列於其側羅綺争春而冶妖歌鍾入夜而嘈雜
韋白耽於吟玩皮陸侈於酬答迨宋迄元更為治所雙
[010-6b]
蓮四照池光春雨歲時觀游麗無踰者而何至於是耶
盖自元政隳羣雄騖紫色蛙聲乘間竊據挾嘉湖杭以
自雄擢黄蔡葉而為輔盛稷下之文儒忽太湖之飛渡
煬戀迷樓卓矜郿塢倐天兵四面以重圍金城百雉而
莫固技殫九攻蒼皇一炬歴代繁華可憐焦土遂使燕
巢再燬麋鹿重游竭南國之脂膏坐受其困激東溟之
波浪莫洗其羞且夫傾宫阿房非不麗也鉅橋瓊林非
不富也崤函鞏洛非不固也自古如斯曷之故也豈仁
[010-7a]
義不脩燕安之可畏耶將氣運靡常盈虚之有數耶惟
是吳墟殷鑒斯在前既顛隮後仍荒殆登兹城以裵
寄千古之一慨
洞庭兩山賦王鏊/
楚之湖曰洞庭吳之山亦曰洞庭其以相埒耶將地
脉有相通者耶郭景純曰包山洞庭巴陵地道潜逹
旁通是未可知也而吾洞庭實兼湖山之勝始山特
為幽人韻士之所棲靈仙佛子之所宅至國朝名臣
[010-7b]
徹爵往往出焉豈湖山之秀磅礴欝積至是而後泄
於人耶東岡子曰山川之秀實生人才人才之出益
顯山川顯之維何盖莫過於文兩山者秘於古而顯
於今其實有待子無用辭予曰然乃為之賦其詞曰
吳越之墟有巨浸焉三萬六千頃浩浩湯湯如滄溟澥
渤之茫洋中有山焉七十有二𦕈𦕈忽忽如蓬壺方丈
之彷彿日月之所升沉魚龍之所變化百川攸歸三洲
為界所謂吞雲夢八九於胸中曾不蔕芥者也客曰試
[010-8a]
為吾賦之夫太始沕穆一氣推遷融而為湖結而為山
爰有羣峰散見叠出於波濤之間或現或隐或沉或浮
或吐或吞或如人立或如鳥騫或如黿鼉之曝或如虎
豹之蹲忽起二峯東西雄據有若巨君彈壓臣庶乂若
大軍之出千乗萬騎旌幢葆盖繚繞奔赴東山起自莫
釐或騰或倚若飛雲旋飈不知幾千百折至長圻蜿蜒
而西逝西山起自縹緲或起或伏若驚鴻翥鳳不知幾
千萬落至渡渚廽翔而北折試嘗與子登髙騁望近則
[010-8b]
重岡複嶺喊呀庨豁縈洲枉渚䖤蟺緬邈逺則烟蕪𣺌
瀰天水一碧帆影見而忽無飛鳥出而復沒靈巖則返
照孤稜弁山則輕烟一抹此亦天下之至竒也若乃長
風駕浪歕山欱野足使人䰟驚而汗駭及其風日晴熙
縠紋漣漪又使人心曠而神怡至於瑶海上月流光萬
頃星河倒懸盪漾山影又一竒也遥山霽雪凝華萬叠
玊鑑氷壺上下相合又一竒也風雨晦明頃刻異候烟
雲變滅咫尺殊狀雖有至巧莫能為像試嘗與子弔古
[010-9a]
尋幽則有廽岩穹壑䆗條相通琳宫梵宇暮鼓晨鐘壽
藤靈藥美箭長松金庭玊柱石函寳書靈威丈人之所
闚也貝闕珠宫繡縠鳴璫栁毅書生之所嫓也翠峯杜
圻范蠡之所止息黄村甪頭綺皓之所從逝也而闔廬
夫差之跡尤多存者玩月之渚消夏之灣牧馬之城圈
虎之山練兵之瀆射鶴之巒出金鐸於淺瀬逸梅梁於
驚湍他若毛公燒丹之井蔡經煉藥之墩聖姑絶雉之
塘雪竇降龍之淵其石則岌嶭嶙峋瘦漏嵌空牛竒章
[010-9b]
有甲乙之品宋艮嶽有永固之封其泉則囦淪觱沸甘
寒澄碧墨佐君表無礙之名天衣禪留悟道之跡斯時
也孫尚書欲卜居而不能范文穆思再至而不果豈如
吾人長生兹土依巖架棟占野分圃散為村墟凑為闤
闠桑麻交蔭雞犬鳴吠里無郭解劇孟之俠市無桑間
濮上之音婚姻相通若朱陳之族理亂不識若武陵之
源佛狸之馬跡不到周顒之俗駕自旋星應五車地絶
三斑盧橘夏熟楊梅日殷園收銀杏家種黄柑梅多庾
[010-10a]
嶺梨美張谷雨前芽茗蟄餘萌竹水族則時裏之白鱠
殘之銀魴鱸鮒鮆自昔所珍吾且與子摘山之毳掇野
之茸割湖之鮮釀湖之醲泛白少傅月夜管絃之舟和天
随子太古滄浪之歌弔吳王之離宫扣隔凡之靈窩凌
三萬頃之瓊瑶覽七十二之嵯峨其亦足樂乎彼岳陽
彭蠡非不廣且大也而乏巍峩之氣天台武夷非不髙
且麗也而無浩渺之容盖物不兩大美有獨鍾兹謂人
間之福地物外之靈峯是故極㳺觀之美而未知造化
[010-10b]
之工且夫天地之間東南為下非是湖為尾閭洩之瀦
之則汎濫横溢江左之民其為魚乎懐襄之世湖波震
盪非是山為之底柱鎮之繞之則奔激暴囓湖東之地
其為沼乎唯夫天作之寛以納以容地設之隘以襟以
帶禹順其流分疏别派三江既入萬世永頼而後吾人
乃得優㳺於此盖至是而後知造化之意深神禹之功
大誶曰
吾何歸乎吾將歸乎湖上之青山世與我而相遺超獨
[010-11a]
邁其逾逺海山兠率不可以驟到非兹峯之洵美兮吾
誰與寄此髙蹇
祝融峯觀日出賦顧璘/
嘉靖丁酉仲冬㡬晦姑蘇顧璘廵方至衡謁嶽神訖
乃登祝融宿上方翌曉觀日出景象特竒遂述而賦
焉賦曰
維南衡之崇嶽標祝融之危峯下蟠據乎厚地上峻極
乎蒼穹匪丈引之可度盡他山其難比隆睇四極而無
[010-11b]
蔽乂何限乎寰中觀其嶔㟢崒嵂直上莫止捫歴參井
靡髙弗至躡浮履霄帝居或指足踠汗慄不敢俯視何
其髙也若乃斗杓既仄啓明未升漏刻已盡荒雞甫鳴
天莽蒼其一色冺萬動猶無聲謂日出其可觀乃跂望
於髙亭爾其游氛且凝灝氣欲豁萬里乍近沕沕穆穆
睠彼陽輸尚爾淵汩冥迷遼漠恍不可度少焉光景上
燭髙漢舒白如火將炎大暗㣲晰羣望方勤目不移盻
積靄倐裂閃爍驚電駭指失呌乍見一綫漂沉揺曵湧
[010-12a]
出波面燭籠外赤鳬卵中黄上殷下闇半吐半藏依微
滉漾如覿海色水火交争良乆乃脫於是金烏髙舉若
木影離羲和叱馭八表馳暉所可疑者視扶桑如咫尺
東曠望而無窮日遲天於一度何環周之莫同參渾儀
於宣夜猶想像其若懜大哉天之為天也固致詰而難
終
[010-12b]
明文海巻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