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[295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二百九十五   餘姚黄宗羲編
  序八十六
   送序
  送林次崖先生遷欽州序于廷寅/
次崖先生當世之髙士哉其學醇深至矣佚宕瓌竒而
動離於世識不識曰凉凉乎至其自言曰奸好以速仕
浮湛以安時于我不能又曰古之君子用則龍蛇與物
[295-1b]
咸化不用則就閒而言廣寧之變先生殆三致嘆焉然
議者往往皆率緩是事言兵幾何人哉先生抗廷臣之
議膺天子之逆色疏下遂竄遷知欽州于廷寅曰欽州
非古象郡地耶是在南粤之間矣南粤犀象之所居豺
虎之所穴猿猱之所噭噭山魅水象之所惑人沙蜮之
所螫物其朝則有毒霧祲雲衝冐人腹其暮則有長蛇
猛獸磨牙礪足以殺人且違天子落卿佐丹墀鳳閣逺
而投是何以居也雖然吾聞之矣素貧賤行乎貧賤素
[295-2a]
患難行乎患難是故素位則無他慕安遇則可行其學
故能居而忘其陋昔韓愈在唐蘇軾劉元城在宋荒投
萬里一嵗數易然且皆復其位況先生先是督學其地
化其文身𨗳其四行條其義風南廣迨于今猶思之遵
行踵率歸離而振新其感服往往有江漢衞淇之俗夫
非周人遺風也又且聞之先生居廷尉常日戚戚懐主
斷之頗偏懼官箴之夷越章箋具而終罷婁婁夫則于
朝廷道猶未行乃今居欽矣人壯守其徳少誦其言士
[295-2b]
以務學問農以居恒功近悦事而逺慕聲華不孤其學
此與結舌靦面偕然是非而富貴孰得失哉夫志徳者
貴本其實守土者宜依其官能官而實往奚弗得欽之
人其性茂朴訟詞簡稀茂則無詭簡則靡爭可無勞而
自治餘時著書庸以自見此所謂就閒而言公素心矣
今之世務圓達通狹居正而貴茍得動以相時度以需
獲至于老成亦為務先視先王禮義以為何哉群口和
聲延以成故掀然濁穢之中以翔千仞之上不渾其滓
[295-3a]
羞獲其垢豈非古之所謂賢豪也耶
  送西泉劉侍御守鞏昌序王梅/
余同年友劉尚友氏者陜之寧夏人也喜談兵余時時
與論塞上事云間嘗曰我兵與敵兵值往往不大利者
此不惟戈刃犀鈍人耐飢罷與否射藝巧拙性輕生重
生殊也自兒時聞長老言塞外馬産駒度能馳時必一
二日節芻若乳繫其母峻嶺而縱駒於麓母且嘶駒奮
而上有及者有幾及而踣者山之半不能前者葢相當
[295-3b]
也其及者為選騎次以易中國茶茶固彼所急是故其
選騎亦時得之自金牌制廢賈人子行私茶茶益輕善
馬益不至太僕所俵與苑馬所牧平居被障泥飽苜蓿
非不隆然大也然而聞摐金戰慄衝疾風四五前却跓
坡騰澗不能尋丈亦安所事此哉自西泉劉侍御奉命
行西邊振肅風紀剔蠧舉墜則以其餘力絶私賈平互
市馬稍稍至日益良属者闗門有警將吏嘗一二挫之
逺跡不敢近塞此其功不有在耶吾不識西泉何如面
[295-4a]
目自吾陜之人稱名侍御者必曰西泉云他日制三邊
為天子作屏翰建樹偉績兹人也哉余時聞尚友言則
固識之乙未春三月西泉以三載陟明出守鞏昌豐村
金子以告王子喟然曰尚友氏知言乎哉是用人者之
意也是將以厯試西泉子也夫鞏昌故隴西天水郡地
秦漢以來百戰之塲羌戎隴蜀之交而敵所數出入處
也是故為其守者貴知兵事識大體子其人民教以知
方而作之氣夫使算計見効絲公錢穀毛舉一二獄訟
[295-4b]
此可於僻郡陋邦耳西泉行矣以其為侍御者而為守
則益専以其故所施於陜者施之鞏昌則益習是其以
吏最不足異也因豐村之請為道其故且以徵新政云
  送兵憲白坪髙公序陳昌積/
湖西嶺北屬郡惟䖍吉為鉅壌地交而資聚為生嗜習
隨而依靡窟奸吉田下賦重土産稀而食齒夥葸戸窶
民多擕孥挈族傭食於䖍弗返公私百執事半充以吉
人其擅重裝者則利䖍之沃畆火耨豐入而寡征倍購
[295-5a]
自肥反置土著於遊窩藉口閃遁由是吉之逋賦衆役
獨佔累乎閭坐家飱之子巖阻谷窮之間佃耘盡吉之
傭民矣吉耗戸口而䖍漏版圖如之何而可使賦役平
也䖍南富民峒居不識禮律好僭輿服逞螳臂之忿以
為訟凡袁吉盤食刀筆之群髙焉者不為吏坐享䖍南
上貲人之奉養日為飾乾沒次則偽章刻書造散官部
劄如告身探客户富子而市之使冐冠帶稱官人以鞭
笞閭里一旦諸偽窮露良監司偵追之急又各變姓名
[295-5b]
竄歸其鄉湖西逋囚嶺北不得索之嶺北逋囚湖西不
得索之事寧仍歸食如故由是巖窮谷阻之民不堪客
主富户數等人之虐因而竊發甘為劇寇嚮導漸漬使
然又如之何可盡殄之而使奸萌絶滋也噫賦役不可
使之平奸萌不可使之絶訟愈繁而盜愈横吉䖍南之
弊極矣如宋火鄭水之難相撲塞也此其故何耶議者
謂兩道繁訟叢寇在江西號為難治即憲巡嘗不使統
轄兼攝今若幷湖西於嶺北兵備司治之則衿領相聨
[295-6a]
而地易制令一法通而情易得賦役可調停劑量而使
之均奸朋可窮刷禍本而使之罔藪底至齊信而行之
不倦其不教興而盜弭乎天下之事成于統一而毁於
紛渙弊極而更張之又其㑹也余嘗持議者之見以求
之乃丙午丁未之嵗湖西乏才憲分巡撫按以白坪髙
公寛廉有威屬兼理之公按行兩道樹表庶僚發贈金
以充供億㢘民隱而日容呼訴行之甫月湖嶺綰轂交
牧之民不復知有供帳之累凡匿賦梗役鶩穴虬戾之
[295-6b]
宵人始得而寘之法遊寄散而幹止頗寧也至如披籍
置牌創保甲寓兵之條舉昔之機利而食兩郡者與夫
偷長劫權之軰率奔竄他省之不暇或懼無所逃而徒
圖議者統一之論賴公親覩其理效矣兩道士民方喁
喁踵息望公以圖厥終庶獲永厝均賦殄奸之祉乃公
尋擢浙江大叅以行吾不知民之蹙首喪願當何如也
林竹溪大夫負文行而矜然諾者感公忘分之愛屬為
贈昌積實見公治兩道理效于是重持議者統一之説
[295-7a]
以申告公是議也前提督有以上聞矣止割吉之數縣
以屬公不日連旄提節于江右或宻邇天子為丞弼其
能終成議者之見慰兩道人之心乎并書之以俟
  送大中丞秋厓朱公序陳昌積/
海防之毁也殆萌於吾民之引海寇乎海寇之得縱橫
我境也殆由於設賂上流乎其情甚隱而其變叵測也
其漸有因而弭後至難也溫台漳泉濵海之民居無陶
穴環堵之庇俯仰資無穣畆桑土之辦衣食勢必賴樵
[295-7b]
漁於海以自活故其人無不習於海其富者滅膏壌名
田以洩其厚藏則腰重裝隨琉球暹羅等國朝貢之使
以為賈來則挾彼國所多中國所鮮以為市歸則載中
國所多彼國所鮮以為市展轉販易募徙自䕶其人亦
無不習於海由是象犀玳瑁伽楠翡翠明珠椒桂貴善
可喜之貨交舶互集凡善泅習遊之徒亦無不群聚於
海夫以習泛之人而視可喜之貨是啗之甘毳而投之
兎狐也其誰不秋毫性命之重以爭趍哉故小賈睥睨
[295-8a]
其小之弱於己者掩其貨而顛越之大賈睥睨其大之
弱於己者掩其貨而顛越之弱肉强食不巳劫殺良民
以為益況其蕩之於澎湃淧泊茫無津涯之險踔之於
迅颿疾駛奔揚斥愬之區居之於積儲捆載若堂若丘
之艦擅之於隨波出入使船如騎之能急之則越走閩
閩走越緩之則銜艫雙嶼負山據流以自恃烏鶩蟻淆
未易獮獵始猶矙虚肆剠今至直導羣冦而橫為晝剽
始猶腰賈本以入海今則直張空拳以往勝則利盡歸
[295-8b]
大首敗則推其賤募之傭以當鋒刃此非其情甚隱而
流禍至叵測乎一時巡備居守之有司嘗督戍海之兵
以防禦矣則以朘月糧而補失事之苦乃餌寇間而陰
與行成又嘗募土之壯民以譏捕之號為召用矣則以
官賞不若寇購之厚乃餌寇間而陰與行成且能通關
及微置賂上流造順風買港之説以啗巡備之有司造
入境拜見納海面鏹之説以啗居守之有司巡備居守
一甘其薰心之貨而入之則居守巡備之令弛矣巡備
[295-9a]
居守之令弛則寇登陸泛流所至皆坦塗不必倚雙嶼
港以為窟無地而非其厚藏安宅之所夫不禁其長之
漸又何怪乎其後也用斧柯以伐之而不克乎今天子
察其宿弊用宰臣議間數嵗一設巡視於是詔秋崖朱
公仍以都御史巡撫浙江兼巡視浙閩海道事公瀕行
兵憲白坪髙公屬言於昌積顧愚不知國事者其何以
貺公雖然請持所聞以質於公可乎今議海防者有請
於温汃相隣之地築城開府奪雙嶼港建置水營増海
[295-9b]
卒據守之是為豫握要轄覆其巢穴之計也有請立保
甲以相譏防是沿古之法也不知迎分子錢歸送海儀
之名色遊説行成通關納賂之奸圖半出於保甲中之
人而可盡信乎有請禁止片船隻艇不許下海如此則
海濵無寸土之民衣食靡出將晏然而就斃乎其患尤
恐滋也予謂撲火必沃其灼捄弊必繫其自弗遏其上
流之賂而欲清海卒召用之奸難矣海卒召用之不用
命而欲海寇之不盜吾境難矣公提督南贛先聲所流
[295-10a]
墨夫解綬號令一下旗幟易色爬梳宿弊毛洗而節剗
之何其威風也能於此有不能於今大受耶此固志用
世者之所同拭目也
  送敬所王先生赴廣東少叅序許應元/
予嘗謂道術之分也固者以説溺經而華者以辯破義
専錮黨伐之俗成鈎鈲離析之患作棼然爭乎同異之
辯而後功能之説得以抵巇讐其便便巧之用利一切
之效速而後真儒之澤欝滯不得施用葢學者好不相
[295-10b]
悦而務相勝之過也昔者夫子修六學以待來辟有意
乎後世欲用其所未試其後天下爭于戰陳六籍廢闕
七十子之響既絶而晩周之末猶有子游氏之儒子夏
氏之儒漆雕氏之儒然亦並見詆訾云或曰三子學為
未得夫子意耶詆者非也曰是末師之失也偃試小邑
即務用禮樂商居西河西河之人疑于夫子使漆雕開
仕對以未信若是其懿也豈與夫譁衆取寵務趨合于
亂國茍以徼利撓世為哉然而去之彌遠其失彌甚則
[295-11a]
有離逖本真舛馳末偽安其所巳知毁其所未見于是
辯説閧于鬬訟攻難急于操戈啟異説之塗而立之幟
䦧同氣于牆而不顧其外侮于時法吏為師學士寖絀
有反雜之目被愚誣之譏迄于暴秦乃有儒禍則是好
不相悦而務相勝之罪也宋之末造朱陸之門人不能
觀乎兩師之深更是所聞轉相姍議同德比義之規滋
缺専已耀俗之風尤熾天下交鶩於雅辭矩步而力行
衰微矣故至乎元而儒之卑巳甚子貢問子石子不學
[295-11b]
詩乎曰吾暇乎哉父母求吾孝兄弟求吾友朋友求吾
信吾暇乎哉子貢曰請投吾學以師於子彼其視日猶
不給也而暇捷捷佔佔為乎癸丑六月被命入粤副外
臺之選是時王先生新甫為臺僉董學官時時論學也
以予之言為然新甫曰有能紹明洙泗之絶業振二季
之餘弊總方畧哲知行進則仁者之效用著退則先儒
之典刑具若是者吾願為之執鞭葢謂陽明先生云他
日盡以所得先生之書視予又論著朱子陸子原本所
[295-12a]
以不異予於是乃有意陽明之學明年春新甫拜廣東
布政使司參議暨行謂應元曰子無意規我哉應元進
曰子王子吾何以規子夫學患不能行行之患弗用也
今吾子學不詭於道措注不違其言可謂行矣教於西
粤西粤之人士奮里俗遷改可謂用矣夫兩粤固陽明
子之所施用地也子東矣姑終子之緒異日者有謂繼
先生而起著儒者之效于兹使功能之士弭口不得關
其説果然必子也新甫起拜曰非吾任也雖然子有言
[295-12b]
敢不終業遂行
  送夏子公輔領教漳浦序屠應竣/
國朝鑒古昔選舉之法著在功令命憲臣董學于四方
察郡國民之俊秀者補學官弟子其通一藝以上嵗給
廩就簡可者上春官籍奏乃命學士課其下才者罷歸
諸能稱者遣受業太學其髙第授郡邑諸學官復往教
弟子比能就事與科甲相十五得人彬彬盛矣比數十
年教法日就弛憲臣即易以廩與人其食廩乆者積二
[295-13a]
三十年不問可否輙以敘上春官就學士試亦復不問
可否輙報稱曰憫老而惠窮以故濫入太學若輕與郡
國學官復不善教弟子弊端相沿德意湮塞于是天子
下詔若曰葢聞賢才者治世之首務也登明選茂胥暨
于位以承翊休明而局于甲科奚無遺焉間者有司上
諸郡國弟子率庸不任用朕甚患之夫優老而惠窮所
以養齊民也掄賢以翼治而曰云云則國家奚賴焉其
令宗伯選擇可否務黜庸耄毋拘十七以上期得真才
[295-13b]
勿患後用于是宗伯乃試諸所上學官弟子凡數百人
而屠子為郎得與觀其文乃竟得夏生等數人餘又數
十人時省院凡數試予輙曰是夏生試首矣巳而果然
言無弗售也㑹京師方届鄉試詔許夏生等得就便試
予即復曰是夏生數人者舉矣于是舉數人者而夏生
于予言獨不售乃竟以髙第授漳浦學教諭過别于予
惘惘失容恍兮有弗平之色予乃告之曰子未知哉子
之與計偕詣都也固浮江泝淮逾于河走齊魯之都而
[295-14a]
望岱宗之險乎曰然今兹之歸其又將沿故塗下錢塘
望東海馳逐呉楚適粤閩之疆乎曰然曰子見夫舟車
之利乎軫軫椳椳駕長風走平陸轂擊而鱗次瞬息百
里雖波委矢激烽逸猶以為緩及其冲橫颷經水維困
于叢林峻坂之間晉良越師次且顧望咫尺而不得進
由此言之順逆勢也遲速時也然豈可不堅其鉤輹而
周其飛柂哉哲人不異勢而貳視君子不貶時而狥心
予故有測于子售弗售予視子猶故也詩曰鶴鳴九臯
[295-14b]
聲聞于天魚潛在淵或躍在渚茍有隱美何患弗彰君
子履其常小人易其方卑志役身眩外移内是猶怒旱
而廢溉戚澇而弛堤困也靡日矣何功之有子勉哉主
上惟賢是用無間側陋行矣自愛之漳浦教漳浦弟子
其亦告以予言
  送給事陳君使琉球序屠應㻐/
琉球王世子清表曰臣世被中國厚恩樹之島嶼以藩
屏東海外先臣真憑天子神靈獲終于位孤臣清議嗣
[295-15a]
惟是徼于元命勿敢寧居謹昧死介陪臣長史潮以清
潮渡海至表聞制曰可禮部議冊典簡所宜使者具名
上故事凡使二人而正使以給事中往時當往者率悒
悒憂動色陳君應和為吏科左給事中有賢譽而君亦
壯不憚往乃疏名上天子素知其賢報允陛辭復詔賜
玉帶麒麟服云屠應埈曰東南之内屬者以數十琉球
葢其一云髙皇帝削平區宇揃節異域諸海外屬國君
長震慴威德交臂屈膝以稱臣歸化而琉球始通貢獻
[295-15b]
中國文皇帝時命使者就立其王賜之册命被以印綬
冠帶世為外藩臣得遣子入就太學于是琉球為寵王
駸駸向聲教矣天子躬至徳中興諸國益効職無敢墮
怠聖惠光施存定荒裔而琉球之使也陳君實尸之行
矣壯哉予嘗讀太史書至相如之使卭筰也道蜀蜀守
令郊迎負矢以為寵而相如亦卒能其使事予未嘗不
灑然心善之也至觀博望侯騫傳則以一介之使凌絶
海外結軌殊域厯上古不王之國為漢鑿空向導隨流
[295-16a]
而攘則又蘧然喟慕雖其行不揆于古有壯志焉今以
行人往來之域通外邦之内臣而使者言海外則悒悒
動顔色奚古今人若是逺也陳君建盛明之節照耀燕
趙齊魯之郊浮江達河逾于淮泝錢塘之波騁于故里
其守令亦將北嚮先驅若相如然斯可謂寵矣而乂馳
東冶沿漳水睎無諸之域橫海東下梁彭湖指中山觀
日月所出没俯視蛟龍巨鯨諸怪之嬉遊也若陸行牛
馬然蠻方之俗振于天使王侯以下羽冠螺飾盡喘息
[295-16b]
迎謁而陳君執符被服拱揖于其上知不知望之以為
從天而下斯天下之壯觀極寵而博望騫所肆説而不
得者也斯不亦壯哉抑君天子之近侍臣也雖蠻方亦
將于君而觀式焉夫言動與取身之經而使之節也宣
昭皇度茂貞使命以風示天子之德于諸蠻不在兹乎
夫以陳君之賢而使事又壯不憚往其于兹也吾有以
則之矣
  送雙山先生序孟洋/
[295-17a]
人之遇不遇有命乎哉否也昔者卞和氏之璧三獻楚
人而不見察再刖其足夫璧非不寳也又有人獻之者
不惟不察而反刖之玟瓀碔砆人或見而悦也以器以
佩未有待獻也惟木亦然蟠木根柢輪囷離詭左右一
盼器充乗輿而楩柟豫章之材有摧朽於巖谷之間匠
氏過而弗之顧也惟人亦然今夫竭衷納交畢議願知
而志弗得合信弗見察是故明珠夜投按劒相顧盼者
靡不然也然亦有邂逅一語歡若平生諺曰白頭如新
[295-17b]
傾葢如故此之謂也凡此豈玟瓀碔砆果寳如和璧楩
柟豫章之材果弗如蟠木根柢之輪囷離詭耶而傾葢
之交又豈必賢於白頭之故耶由是觀之幸而遇之不
幸而不遇遇不遇命也洋不肖瑕陋躁薄頑劣惡甚非
如卞和之璧也而狂曼不中于用非如楩柟豫章之材
之美也其不見知于人人固宜即有所勉焉雕琢樹立
不敢自後于物要不免碔砆之於石蟠柢之于木爾而
又無所先容於大君子之側大君子見而憐之禮貌之
[295-18a]
俾不列于衆接引之俾有所展舒保而䕶之罔俾有所
戕伐而玷之者也是何異于玉人弗棄玟瓀碔砆而且
璧之匠人弗棄蟠木根柢輪囷離詭而且楩柟豫章之
也噫豈非幸與豈非命與夫洋亦嘗厠朝列竊嘗慕大
君子之名欲求見而未有路今乃為屬吏而來惴惴焉
惟獲戾左右是懼今顧若是幸孰大焉且今之仕者罔
不瞻望其上逆其喜怒為之好惡以希其意者也矧洋
上忤公議為衆所棄乆矣獨有存而録之又豈懐利害
[295-18b]
之私從拘攣之俗者所可能哉此洋所以自幸而又以
幸天下有如大君子之賢者矣今將去桂林而東也洋
所謂重其别非私心也葢以惜天下賢者之難遇爾繼
君子而來者遇不遇又非洋敢知也夫既曰有命吾奚
遑恤其後
  送宗子相序李攀龍/
王元美嘗與余論天下士謂子相於梁生徐生可謂騏
驥少壯一日千里何不可為也久之梁生往南海徐子
[295-19a]
與請金陵不調元美之呉郡海内交游且盡矣乃子相
又以疾去豈詩於人能使所有不為也子相葢嘗謂朝
廷可使無文章之士則靈鳥不必鳴岐山而麒麟為檮
杌知言哉所謂萬古一事者矣方吾之屬類比事結撰
至思時也倏來忽失經營於將迎之間既竭吾才而不
得一辭窮日之力而不得一語猶且不能自巳也而遑
及其他無論明良喜起賡歌君臣之盛於唐虞之廷即
其次朝不坐燕不與憫時政得失主文而譎諫言之者
[295-19b]
無罪聞之者足以戒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亦何所不
得於我而况合契古人明請一朝實獲其心得意尺牘
千金享之嗟嘆咏歌手舞足蹈過此以往莫之或知不
言而信是委喻於同心其有不反三隅則屏息辟之耳
既以強人人愈厭既以信人人愈疑其心以為與其以
不吾知者嘗吾技則豈不得巳其無以嘗吾技者乎則
病者乎是謂我竭才窮日之力而得之而彼豈輙得聞
焉是則不恭之大有不恤者何也立乎百世之上使百
[295-20a]
世之下聞風而興起是旦莫遇之也四海而一人焉是
比肩而至也何有於我也正使不免於好名之嫌則雖
陸沈下僚亦餘此不朽之心獨奈何非義而冀幸不可
竢之富貴以心術之微精神之所至而沾沾焉游大人
以成名也詩可以怨一有嗟嘆即有咏歌言危則性情
峻潔語深則意氣激烈能使人有孤臣孽子擯棄而不
容之感遁世絶俗之悲泥而不滓蟬蜕滋垢之外者詩
也子相之視天下又何所可為乎向呉舍人亦為余言
[295-20b]
子相於是也不然以子相之材在吏部何憂不即至卿
相而委蛇若是即世俗之見以竭才窮日之力作無益
安知從吾所好也獨其人實不窮一日之力謬為詩以
竊取譽不知者受欺而與稱列至為稍黠者所窺遂太
過矯失不復區别真偽概天下賢者於是而子相不免
於疑則有之爾然豈詩之罪哉直其去也人皆知子相
有所不為矣可以無去也其尚疑子相也則人有不可
信也詩難言也
[295-21a]
  送王元美序李攀龍/
以余觀於文章國朝作者無慮數十家稱於世即北地
李獻吉軰其人也視古修辭寧失諸理今之文章如晉
江毘陵二三君子豈不亦家傳戸誦而持論太過動傷
氣格憚於修辭理勝相掩彼豈以左丘明所載為皆侏
離之語而司馬遷敘事不近人情乎故同一意一事而
結撰逈殊者才有所至不至也後生學士乃唯衆耳是
寄至不能自發一識浮沉藝苑真偽相含遂令古之作
[295-21b]
者謂千載無知己此何異塗之羣瞽取道一夫則相與
拍肩隨之纍纍載路稱培塿則皆蹻足不下稱汙邪則
皆曳踵不進而雖有步趨終不自施者乎語曰何知仁
義巳嚮其利者為有徳世之儒者茍治牘成一説不憚
儕俗比之俚言而布在方策者耳復以易曉忘其鄙倍
取合流俗相沿竊譽不自知其非及見能為左氏司馬
文者則乂猥以不便於時制徒敝精神何乃有此不可
讀之語且安所用之又二三君子家傳戸誦則一人又
[295-22a]
何難焉誠使元美與二三君子者比名量譽誠不能以
一人一旦遽奪其終身之見而輙勝天下風靡之士文
章之道童習白紛乃欲一朝使舍所學而從我日暮途
逺且彼奚肯苦其心志於不可必致者乎夜蟲傳火不
疑於日非虚語也先是濮陽李先芳亟為元美道余及
元美見余時則稠人廣坐之中而已心知其為余稍益
近之即曰文章經國大業不朽盛事今之作者論不與
李獻吉軰者知其無能為巳且余結髮而屬辭比事今
[295-22b]
乃得一當生僕願居前先揭旗鼔必得所欲與左氏司
馬千載而比肩生豈有意哉葢五年於此少年多時時
言余元美不問也曰世貞奈何乃從諸賢大夫知李生
乎自是之後少年乃顧愈益知余齊魯之間其於文學
雖天性然秦漢以來素業散失即關洛諸世家亦皆漸
由培植竢諸王者故五百年一名世出猶為多也吳越
尠兵火詩書藏於闤闠即後生學士無不操染然竽濫
不可區别超乗而上是為難爾故能為獻吉軰者乃能
[295-23a]
不為獻吉軰者乎
  送許簿之海寧序宗臣/
予少侍家君家君每言鄉長者必曰許先生云葢家君
自束髪巳從先生游先生年長家君數嵗而家君兄事
之後予被服游士大夫間始得見先生每見每嘆先生
誠長者也而鄉中人乂往往重敬先生嵗壬子夏予為
郎司功而先生適躡履執策來謁選予迎謂先生曰丈
人芒然乃逺至此甚勞矣先生曰予往嵗遊學太學侍
[295-23b]
大司成凡三嵗長安塵乆巳上衣袍矣今來乃更大快
吾志何勞哉後時時過我則為治醑摘蔬酌先生先生
故不喜酌顧侍子停酌惟啖梁啜饘弄匙盂道家園疇
昔事欵欵至不能休更與步庭下徘徊待月而去秋予
抱痾散髮枕上先生更時時問我坐漫語無所不浸予
特稱先生善儉先生曰夫生財非私一人安敢侈泰持
其身所著青縑謂予曰予衣此衣十年矣彊前視之僅
減新紉焉乃太息曰此愈鍼予病哉後予疏歸問醫而
[295-24a]
先生以今年六月授海寧簿道便還家擕家予為祖道
道上把先生袂曰先生行哉吾知不難于寧海矣客曰
言何易言何易夫簿秩太卑即出一令且折躬請其堂
尹監司御史擁旄行縣即稍尊者巳惶急奔走蒲伏跽
謁稍不當即大怒數責伏庭階免冠頓首顫惕不持莫
敢出一語奚論簿也奚云不難哉予曰嗟乎嗟乎豈官
負人顧人負官也予見世所稱有司者初謁選即切切
有冀善地心選家揭名於朝善者博帶髙冠洋洋道路
[295-24b]
其所與游亟持酒賀曰此行萬金可致也乃不得善者
至俛首吁氣含淚向人而人亦姑慰之曰縱不得萬金
數百金可必何至作凄惻狀哉此巳不能洗滌其心甫
至則目攝筐篚厚薄而口抑揚之左右窺其意㫖輙以
賂進矣於是日夜籌笥金色驕妻子乃妻子又益日夜
相與謀攘金之策稍不稱則搒笞其人至糜爛無可擊
者家忿人怒不顧也斯即尊官大郡獨奈何不畏怵人
哉先生家故饒至都下客亦有風先生如世俗内賄求
[295-25a]
地者先生整襟危坐謝客曰予非力不能内顧吾耻不
為也斯見先生之心哉且先生一衣十載顧何貴多金
先生性又慈仁長者即使税訟最急施笞朴且慘目怵
心矣况借刑攘金哉即監司御史擁旄行縣先生且恭
容儼貌翺翔行何畏焉而監司御史者將曰是夫也必
其廉愛者也先生且自是翹舉矣又安在其為難也先
生起拜謝曰噫甚矣宗子知予哉於是長揖謝客策馬
而去
[295-25b]
  送孫晉卿還越序蔡汝楠/
古人以文相師孔門之教曰博文歸功者曰博我以文
是也是文也㑹之在心散之枝葉為行而言辭乃其一
端後人相師之意與此正相乖謬故予嘗深辨之而各
考其類古之就外傅而師文學也其道即在於鞶帨礪
觽几杖籩豆與夫語黙酬酢憲養步趨莫不有節有以
黙移其意而漸昭其德達於人倫庶政之實㑹通聚散
之典怡然理解不疚於心如是可謂文矣然言之必文
[295-26a]
行之必逺世有辭命之臣文學之儒又其躬行閒暇之
學盛德緒餘之發也後之學文巧掇速化之術貫穿附
離之能排闔變幻之妙凡可以售技藝媒利達者則負
糧擔簦而往從之期於相肖而教與學之能事畢矣唯
其目眩於富貴之趨神奪於剽竊之末故文總不能迨
古而行則槩乎未及也間有有志之士雖甚肆於文而
尤欲反稽其行則今之視行猶古之視文且托之乎閒
暇等之於緒餘矣予每嘆相師之道大戾古人不欲以
[295-26b]
經義辭章開授受之門益相靡於文而無補於世曩在
金陵則有不可辭之友相與指究藝文未始不以此自
疑而又怪吾友唐君應徳凡天下綴文之士多出其門
既而應徳報予曰舉業亦切磋之地也天下豪傑相漸
其間舍此誰與哉予曉然深解其意因求相師于文之
中得沿時變革之道葢辭之與行古人之盛也既兩得
之後世之弊也既兩失之於此求其道以寄吾心聊藉
肄習之文漸明一致之行殆吾之所以援失為得者也
[295-27a]
方遘先宜人憂既練祥矣同志者往往過山中願留不
敢固拒日置遺經肆為論説翼以言筌之微蹶然興諸
自得之悟越人孫晉卿從予獨乆道器一貫之指言之
甚詳予既以文辭嘆世而又以盡言相證其為不得巳
可知也一日過晉卿之館見晉卿自榜其居為盡吾嗚
呼兹其所以為自得也乎昔賢固有譲為夫子之文章
者矣亦有言博我以文而竭吾之才者矣倘晉卿盡吾
之意有聞於此而將自博其文矣乎至其所謂文者或
[295-27b]
滯於經誼詞章而巳抑不滯於經誼詞章而巳乎晉卿
能達於古人之文而歸之自盡之學則必有不負相師
之意而予亦有相長之益者斯又毋曰吾自盡焉而不
吾啓也
  送大司成尹洞山序何良俊/
安吉之永新葢有兩先生在英廟時有劉文安先生今
有洞山尹先生夫永新雖壯邑然在禁近者亦尠尠不
時有有一人即能踔厲霄漢其所竪必殊絶衆所謂千
[295-28a]
萬人亦見者尹先生以文章侍從二十年葢淵然凝重
人也方其備顧問叅宻謀徐出一論即中機宜衆雖盈
庭舉不能加先生故一時推可以定國是者必曰尹先
生尹先生云廼甲寅嵗之五月擢先生為南太學祭酒
先生奉命而南到官甫七日維有新命則又以先生為
北太學祭酒時留都士人以為南北太學官等耳其所
養士多寡與職業繁簡皆適等不應數易地夫以天子
國學之師乘傳而出縣官除道郵驛具供帳不易南北
[295-28b]
既等又何必往來促數費劇若此哉余曰是不然夫聖
天子重得士故撤先生以教國子然自先生之來或者
廟堂缺諷議之臣一日國家有大計天子下其事宰相
宰相方欲集衆思命百執事議可否百執事人持其説
不能下或不能盡當宰相意宰相曰使尹先生在顧不
當折其角耶為我促駕召尹先生夫南北太學教士之
功等獨在北更得諷議之助則召先生唯恐不速耳子
廼以道里供頓為念噫何陋哉子之見也然余切有以
[295-29a]
告先生余讀劉文安宗齋集至登極建言其所陳十事
如戰陣守禦諸策皆斤斤詳實可施用末復歸之議政
修徳則又敦本重内有大舜修于兩階之風今東南西
北用兵西北近輦轂每嵗講武有成畫可守獨東南乆
無宼祖宗之制廢壞且盡而南虜狙狡獰惡蘇松焚殺
之惨先生嘗一二聞矣今當事者日惟請兵聚粮略不
講求備禦之策葢不能拒之海上縱其一入内地則室
廬櫛比溝港鱗次彼得藏形匿跡設伏用計雖有彊兵
[295-29b]
十萬竟何所施古稱中國匃奴各有長技苟乖其張難
以制勝夫調遣之兵地利不習此所謂乖其張者非也
且我之虚實彼皆詳知我兵既集彼必遁去一年之後
逺兵既乆勢必思歸養兵不用我亦坐困不免各散遣
之而虜舡復集海上矣南東之民素不知兵正如七年
之病求三年之艾今被宼巳二年餘略不聞訓練一旅
而専恃客兵無乃亦大過計矣夫君相側席待先生先
生必首問國家大計國家大計莫先於此尚庶幾設一
[295-30a]
奇畫以副朝野之望余於先生同郡人也辱先生知愛
最深凡此皆先生之緒餘而余猶言之不置者葢以贊
先生之决欲先生不以觀望自沮耳先生幸深念焉
  送曹一坡赴任辰州通判序何良俊/
嘉靖戊申嵗曹君玉舉試官于朝天子命為辰州通判
既陛辭還抵於鄉迎母夫人以往筮行有日間以請於
友人何良俊曰余取友於四方皆竊窺其人非不彬彬
然才美也然不若子善為古人言多戇直不脂韋隨俗
[295-30b]
人可否故以語人輙不售余從旁一二聽之皆斤斤有
故實可施用其中人病使人色無主舌撟不能下人故
益詆毁至不比數於人余自受命以來朝夕祗懼内忡
忡熱日思飲冰以自快敬需子一言子言或過直余以
昔日從旁竊聽之心聽之余疾尚庶幾有瘳子試以語
余哉良俊曰唯唯子來前子曩時為經生與余同受詩
于天台石梁王先生所先生好竒節其所稱説皆古之
竒節人故余與子謀自處業必欲得古之竒節人先生
[295-31a]
去余與子同計偕上京師渡江泝淮泗涉吕梁之險過
彭城觀楚漢戰處並漕河而北攬求先聖人經略之跡
至聊攝間想魯連之遺風暨入於都城訪郭隗之臺思
得荆卿髙漸離游處者與游日低徊燕市中其所遇一
有槩於心即俯仰慷慨中夜至攬衣起坐當是時以為
得立天子堦前盈尺之地使論説古今成敗與近時民
力凋弊其所以興農勸功之故即烽鏑充斥邉圉奉咫
尺之書宣揚天子威徳使知朝廷留心於無外必使生
[295-31b]
致月支之命或不然負弩矢為士卒先驅則腦沙幕髓
余吾不難其視進士髙等官翰苑若䑓諫郎署日唯厚
利奉祿乘良齧肥出入呵擁但自矜炫者直薄不為也
今余淪躓草莽十五年子試官僅得一通判以往通判
州郡吏則前所謂進士髙官翰苑若䑓諫郎署又薄不
為者也子今若何自處哉然余竊有以語子夫通判古
别駕之官西漢郡有太守有丞有别駕唐永徽三年改
别駕為長史至宋又改通判當時御史中丞孫抃上言
[295-32a]
通判古監郡之職一州利害全藉論議與諸僚屬不同
夫天子以數千里民命委一太守使通判参其謀議是
可以卑易處之哉昔東漢王允為小吏時郡太守王球
欲以憸人路佛補吏允不肯阿意直繩其缺刺史鄧盛
聞之馳乗辟為别駕蜀秦宓方蠖屈州里時有確然之
介諸葛孔明領益州牧以别駕起之子試言今日之進
士髙官翰苑臺諫郎署有能彷彿二子之風猷者否耶
即不能則進士髙等官翰苑若臺諫郎署不得薄視通
[295-32b]
判且子固未嘗若二子表表自見今即處以是官通判
亦何負於子哉子今奉版輿迎母夫人而西至官嵗賦
一縑副以純緜以衣母夫人時節致甘脆左右奉而進
之曰此民之力也天子之賜也吾受命牧天子之民且
得養吾母當使闔境之民凡有母者皆無至失養經曰
得人之懽心以事其親故生則親安之者是也苟一人
之母少有怨咨或取之民而致之母夫人者一有不善
使民得指議子以及母夫人皆不得為孝既若是又按
[295-33a]
圖經計故實取先政之善治次第脩而行之庶幾無愧
王子師秦子勅諸人不然是子不以厚自處遂使進士
髙等官翰苑若臺諫郎署薄視通判孰曰不宜子不諱
直故余以直語子子尚究之於行毋但曰吾友何生善
為古人言爾也則辰州之民實受其惠余與有庸曹子
曰余嘉迺言敢不敬底于用試書於册余奉以往良俊
遂書以為贈
 
[295-33b]
 
 
 
 
 
 
 
 明文海巻二百九十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