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[079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眀文海巻七十九     餘姚黄宗羲編
  議六
  治河理漕雜議黄綰/
予嘗陳理漕洽河之䇿聖眀已俞而行之既而二三公
各以意見求勝當事者觀勢為趨向遂止不行至今五
六年間漕河日塞黄河益患夫漕河之塞已甚但黄河
源流盛大一時不見淤塞之跡人皆玩之以為無事殊
[079-1b]
不知彭城皆山吕梁三洪寔皆山峡形勢易阻兼之黄
河多泥為塞尤甚日塞日髙一旦黄流不流則漕河自
清河口至濟寧㡬千餘里皆為平陸當此之時将為開
濬則為費無紀民力寔有不堪将欲坐視國賦命脉繫
于漕舟一嵗不至京師告急為今計之將何卒善夫物
必有本害必有端今但知黄河為患而不知其所以患
漕河為利而不知其所以利雖有神禹亦無如之何且
黄河為患不甚于三代之前而甚于秦漢之後何哉盖
[079-2a]
三代行井田之制井田之間必有溝洫溝洫之水必引
源泉以足之故涇渭漆沮伊洛瀍澗衡漳恒衛澧汭榮
桓汾瀋皆分于雍豫梁冀平野溝洫之間則水之入河
者少水小則河勢自弱故黄河衝決之患不在三代之
前自商鞅開阡陌李悝盡地力井田既廢則溝洫俱廢
故涇渭伊洛諸水皆歸于河水之入河者衆水衆則河
勢自盛故黄河衝決之患特甚于秦漢之後況自秦漢
已来通渠開漕皆在河南髙原之上以致黄河不復由
[079-2b]
河間地中之故道遂失禹跡潤下之性猶以盤盂盛水
置諸几案几案畧揺則水溢堂陛乃其所也然又不求
其故惟築堤防以捍之是故堤防稍決則瞬息之頃數
千里之内室廬漂蕩黔黎皆為魚鱉且堤坊之費嵗無
休息生靈墊溺百年凡㡬自秦漢迄今為害可勝言哉
今欲息數千年之巨患以成當今之急務因地勢髙下
之可見溝渠陂沼舊跡之或存即其源泉畧加疏引堤
防之工使之各歸其處則黄河之勢自弱然後導之北
[079-3a]
流復禹舊跡使行地中以順其性則衝決之患自銷生
民之害可除且今天下之土北方肥厚寔過江南惟水
失瀦蓄土皆枯燥故生植稀疎反有不及昔唐虞三代
之時江南諸路皆未入版圖軍國常賦之需稻梁重穋
之産皆北方自足若使水利復興則生植必多財賦之
充又奚假于江南哉且今北方盜賊縱横亦由無水之
故使溝洫足以限隔則驅逐不難一舉而數利並興亦
何惮而不為也人皆未之思耳今日漕河源出山東山
[079-3b]
東之水已足漕用但失瀦蓄之方故潦則漂蕩以傷農
旱則枯涸以病漕何哉盖鉅野為東國之浸乃沇濟鍾
聚之區亦山東諸泉瀦蓄之所今之漕河因元之舊置
諸濟寧髙原之上南北分下常如髙屋建瓴只頼諸閘
節縮僅足浮舟設或一旦少有風塵諸閘不守則漕河
已絶為慮可勝言哉今欲為國家經久無窮之計及舒
目前漕河淤塞之急惟有蓄水一䇿庶㡬為力易成緩
急足濟且南旺昭陽安山諸湖皆居漕河之上舊稱水
[079-4a]
櫃今隄防俱廢或開濬非宜反為黄河所塞積水甚少
寧陽為諸泉出沒之所寔漕河之源今不為之陂障瀦
蓄但以其流導歸一溝至于分水入于漕河南北奔流
日夕不息故溝水僅見一線陂障常憂枯竭失今不圖
一日漕河盡塞雖加畚鍤億萬金粟山委将何措手而
可以飛舟京師莫若及今預将南旺昭陽安山諸湖隄
防脩築完固及擇寧陽至漕河之間可為陂障之所髙
為隄防使山東諸泉之水盡歸于湖乃于湖隄築閘泄
[079-4b]
其餘水入于分水溝中俾入漕河則陂障常溢而漕河
不憂其竭矣又求鉅野舊跡究其當時積水之故必有
隄防之所因其舊跡為之疏築遷其居民使居原野之
上則鉅野可復或又憂其不足則西南諸泉亦可導入
因其涵浸之盛分流南北測其地形髙下畧為閘座為
之節縮以為漕河經久之計此寔國家萬年之福不但
足救淤塞而已又可以省毎嵗閘座隄防夫役之費則
諸州民力之舒亦有不可勝言者矣
[079-5a]
  漕河議萬恭/
夫唐虞不言漕三代不苦漕盖天子諸侯分土而治天
子以王畿養諸侯以國中養則亦分土而食而諸侯特
脩貢以眀臣節而已焉用漕即禹疏九河特以去中國
之害而非以資漕運之利也且唐虞有夏皆都冀州商
都河南周都關中即諸侯之貢唐虞夏商自黄河而至
周自渭河而至舟楫之制特以脩王會之利而非以避
漕運之害也又焉用漕盖秦有事于泰山碣石則雲㠶
[079-5b]
滄海而海運始興唐有事于河朔汴洛則粳稻東吴而
河運始利若宋人都汴則江湖之粟自江入淮吴浙之
粟自浙入淮而皆會于河以直達于汴京師仰給東南
而餉道甚便漕未苦也元人都燕則始以河運顧黄河
衛河不貫通也中飛輓數百里曰陸運繼之海運又繼
之會通河之運又繼以賈魯河之運然陸運費海運險
河運阻漕甚苦也而元始困以斃矣天祐國家洪武初
都金陵江南之粟萬艘集于龍江是建瓴之便也永樂
[079-6a]
初都金臺江南之粟千艘浮于東海苦漂流之患也永
樂九年宋禮始治會通河壩戴村逆汶水之患而西注
于南旺以其七分合衛河北流入于天津之海以其三
分合黄河南流入于安東之海而北道大利矣偉哉宋
康恵之績乎其北道萬世之計乎永樂十年陳瑄大治
淮揚漕堤髙寳脩范蠡之業導天盱之流而東注于太
湖以其五閘北流淮安而注之河以其三閘南流儀真
而注之江而南道大利矣偉哉陳忠襄之績乎其南道
[079-6b]
萬世之計乎顧南道二百年無恙也唯北道河漕閘漕
不通條貫耳夫春夏之交黄河安流而閘漕告涸是春
夏之交運則利于河不利于閘也夏秋之交閘漕通流
而黄河大溢是夏秋之交運則利于閘不利于河也隆
慶中天子特允萬司馬建早運之䇿創𤓰洲之閘江南
七千艘俱以二月過淮三月過洪遂閘天妃以便入河
之㨗徑又塞草灣以束雲梯之專流而南道始利又灘
坎河以助開河之涸泉又改九月大挑南旺便來夏之
[079-7a]
運舟又加濬㤗山五百泉以廣旺之恊濟乗春夏之交
發湖山之藏而北道始利建千萬世之長䇿變二百年
之舊圖因風之南北而為運期乗閘河之未凍而南還
盖祖宗以来漕運于隆慶萬厯之交獨盛矣是國家獲
黄河之利無黄河之害小有淤決苐疏之塞之令不敗
運不大傷農足矣則黄河何負于國哉好事者顧欲從
海運而棄黄河此丘文莊之議也夫文莊但計漂溺之
米而不計漂溺之人嗟乎傷人乎不問馬仁人之言也
[079-7b]
曽是而海道可行乎開泇河此翁中丞之議也夫赤獨
蟃蛤諸湖之巨浸不可堤而良城侯灣之頑石不可開
嗟乎損有限之民財填無窮之巨壑仁人之言也曽是
而泇河可通乎鑿膠河而棄閘河此劉司空之議也夫
海潮之淖沙日濬日淤而百里之石骨愈鑿愈堅嗟乎
竭民事河無故料民智者之言也曽是而膠河可通乎
夫黄河非可棄之水也萬一泇河可通黄河終不可不
治也閘河非可棄之路也萬一膠河可通閘河終不可
[079-8a]
不治也國家財利㡬何毎年事黄河又事閘河又事膠
河又事泇河夫一長城之役足以斃秦一賈魯之役足
以踣元乃今四役並興上下疲命胡不引秦元之事觀
之也宋臣有言天下未有有利而無害者唯擇其利多
而害少者為之夫利多而害少者祖宗之河運是也有
大害而無微利者海運膠河泇河分河之議是也司國
者其取𠂻焉
  治漕河議何洛文/
[079-8b]
邇者河決徐沛淤塞漕河百數十里運道告阻特命大
臣徃督理其事愚謂今國家財賦悉仰給東南而一資
之于河運是漕運者誠咽喉之地不可使一日不通者
也然使漕運不假于黄河則亦易防其塞而今運道之
塞者寔河流致之也故今之計其急務在開運道而其
本源在治河自永樂九年宋尚書禮開復會通河故道
引汶水使出南旺四分南流以接徐沛六分北流以達
臨清徐沛以上汶水小恒患于乾涸徐沛以下河水大
[079-9a]
恒患于壅淤方河水之平也則由溜溝小浮橋諸處接
濟漕河以下達于儀真及河水之決也則其害亦殷于
接濟之處故今西水漲漫徑沖魯村閻村沽頭金溝口
以及境山茶城諸處及水去沙存而徐沛之運道遂淤
此當急挑濬以通運舟者也然溜溝以上河水不及其
為刀也易溜溝以下河水尚泛其為力也難此在相其
淺深緩急以施之耳挑濬之後更訪先年房村故事築
為長堤以捍水勢漕河之可為者如是而已若夫河水
[079-9b]
不能更保其不決則運道不能更保其不淤此可不深
求其故而為一勞永逸之計乎夫以數千里之黄河加
夏秋之霖潦建瓴而下乃僅以開封蘭陽以南之涡與
徐沛百數里之堤拘而委之于海其不至于横流潰決
者寔萬一之幸也故自古言治河者曰分則勢小合則
勢大又曰不與水争地昔大禹治水之後無河患者數
百年以大伾而下釃為二渠至于大陸播為九河入于
渤海盖河流分而其勢自平也自宋以後漸決而東南
[079-10a]
以入于淮然因決而分亦得以殺其勢故河自經汴以
来南分者二道焉東南分者一道焉東分者新舊五道
焉況元人雖排河入淮東北入海故道亦久已湮廢是
所謂合則勢大而河身又狹不能納不得不泛濫横溢
是以豐沛徐州之間漫為巨浸不特漕渠壅塞而桑麻
菽粟之塲悉為波浪魚鱉之窟矣可勝嘆哉為今之計
有二䇿焉疏其枝流開其故道而已盖欲得上流之不
決必先使下流之疏通國家誠不惜棄地動民命深達
[079-10b]
大計之臣沿河流相地勢于其下流迤東之地擇其便
利淤下之處條為數河以分水勢又于所條支河之旁
地堪種藝者依江南法創為圩田多作水門引水以資
灌溉分疏之後水勢自然消减此一䇿也又古之黄河
自孟津至懐慶東江入海今衛河自衛輝東北至天津
入海猶黄河也而沁水自經荆口分流一道六十里通
衛河近年始塞是河因沁可以通衛也況今河流舊身
多有存者誠相其形便引水注于衛河使南北分流則
[079-11a]
其勢益平使漕河永無淤塞之患此又一䇿也或曰多
開枝河是無故捐數百里膏腴之地其間懐民廬舍田
園坟墓不止一處将如之何殊不知自開封南至鳳陽
毎嵗河水渰沒中原膏腴之田何止數十萬頃今縱于
迤東之地開為數河所費近海斥鹵之地不過數萬頃
而已利害果孰為多哉或又曰河決東南有山限隔禍
猶小也決而東北平原廣野無所障隔浸灌之虞可不
慮乎夫若使水力專於東北誠有可慮者今不過旁出
[079-11b]
支分以復故道當不至于洶湧汎濫且漕河上流之涸
又可頼是以濟未為失計也盖黄河治則漕河亦治黄
河不治則隨修隨壊而迄無成功故為萬世計不顧一
時為天下計不拘一方為萬民計不恤一人陸贄所謂
小損以致大益暫薄以成永厚者也司國計者其長計
熟慮之哉
  河議黄永𤣥/
為水患方殷羣形貴審謹酌淮黄最便事宜以圖萬全以
[079-12a]
利久逺事伏覩鳳泗祖陵迺國家萬億斯年凝命發祥
之地神祗效靈山河永奠者也奈何邇年以来黄淮夾
湧湯沐淪胥波及陵寢皇上因臺臣之奏赫然震怒特
簡科臣行視薄海内外見者聞者莫不震驚職官守介
于隣封衣袽同于職内竊自徐沛以南鳳泗以東淮揚
以北究水災所起之因及漕渠掣肘之弊私心竊計以
為今日之計與其見事于殺淮則不若先事于分黄與
其分黄于既合淮之下則不若分黄于未合淮之上與
[079-12b]
其暫分而使之復合則不若永分而聽其自去與其僅
分其支流則又不若全分大河而使之各入于海至論
分黄于未合之地則又不必就其逺且難者而當就其
近且易者庶㡬内不病陵外不病漕而中不病役何也
方今咎淮之壅者曰清口之淤也由髙堰之築然非其
所以壅也其所以壅則黄也盖惟黄之壅淮而不能時
洩則清口不得不淤恐黄之躡淮而闖入髙寳則髙堰
不得不築淮既上束于髙堰下扼于清口而退瀦于旴
[079-13a]
泗之間則二陵受災又安得不劇也故黄水未分則所
以壅淮者猶在髙堰其可遽卸乎清口其可遽闢乎周
橋雖開其遂能有濟乎惟黄流既分而淮無齟齬則此
三役者然後可次第舉行以理淮未盡之壅闢此先殺
淮不若先分黄也然分黄于合淮之後則二瀆相持逆
壅之勢如故雖少有所殺而終無救于清口之淤況分
之小則新行之水力微而所分之道淤分之大則正河
之水微而故道亦淤即自數年以来王鮑諸口何甞不
[079-13b]
留以洩伏秋暴之水而卒無减于泗上之逰波也此分
在下者不若分在上也又黄既分則中流必斷斷而逺
則其開濬難而通漕亦難斷而近則其開濬易而通漕
亦易故分在逺者又不若分在近也且今海口已墊矣
下流已壅矣黄與淮有不㑹會必淤矣脱也上分之而
下復合之則數十里之間所去㡬何殺于上者能保其
不淤于下乎移腓股之疾而為脛踵之瘍吾不知其可
也此暫分必不若永分之利也至支河之分議以减㑹
[079-14a]
淮之半若曰是可殺黄爾尚欲持其强半以為漕利也
不知黄河勢不兩行支通則榦淤榦通則支淤湍[泳-永+旱]叵
測之洪流能必其就我約束半為我用而半不為我厲
乎竊以為正河可奪新渠穿而嵗漕不患其難達此支
分又不若全分之便也今欲分全黄于未合淮之上而
擇其地之近且易者則崔鎮舊決口在桃源之下固已
甚逺即近議黄家嘴分河入海之地誠已得之但尚在
三千里之外猶恐去淮尚逺他日斷流難濬漕役俱淹
[079-14b]
或當别就近處如向所議開腰鋪之地清黄尚未交接
距淮近止十里計無便于此者獨向所議者欲分之于
腰鋪而復合之于草灣我則欲如今議竟導之自漁溝
金城由連河灌口以别入于海向所議者欲僅分其三
分之一我則欲迴全河盡令北注而遂斷其東流然後
舉清口以下清淮故道全以讓淮而更闢門限之沙大
遂其建瓴之勢則全淮水力自盛清水自能刷沙不過
旬日之間清口之空洞可㡬鳳泗之洪濤立殺矣此陵
[079-15a]
便也黄與淮既分則自清口上至腰鋪十里之間河流
乍斷則當從舊河河身之中穿一漕渠還平江之舊以
通饟道或遂臨黄口創兩石牐謹鑰啓閉以却泥沙不
過浹旬之間淮揚徐沛之㠶檣仍還舊觀矣此漕便也
陵便矣漕便矣至疏導下流經營海口之役亦非甚難
但當前期詳議爾私計之自腰鋪至海口約百八十里
而遥其間經行之地淤而淺澁者什之一假道于諸湖
者什之三舊決新衝卑窪衍隰之地什之六其在淺澁
[079-15b]
則宜濬之稍深俾水足以由可也其在卑衍之塲諸湖
之畔則宜寛設隄岸稍加約攔俾水足以檢可也至海
口則又宜就其逕而寛者闢為經流就其迂而狹者條
為支𣲖俾水足以滔滔大去可也大約隄繇之費什居
其四濬瀹之費什居其六總之多不出向所議腰鋪支
河之費而可令全黄北徙獨淮東下祖陵既登于爽塏
運道復置于安瀾其措施最㨗其垂利甚逺豈不一舉
而收萬全之效暫勞而獲永逸之休乎職故以為最便之
[079-16a]
䇿無踰于此者雖然此其梗概大都爾中間節目條貫
之繁施為緩急之次甲乙異同之見期會調度之宜一
時議中未及詳盡者復為逐一設難觧酬欵具如左是
雖不敢望禆諶謀野之獲亦或禦災捍患之一籌爾
難曰方今陵患燃眉聖天子宵衣南顧覬洩此而朝食
也故議者務導淮㡬效旦夕倘舍淮而務黄則需時曠
日其何救于近災
酬曰淮非不可導也苐導于黄流既分之後無論尋丈
[079-16b]
即尺寸皆足為淮利若導于黄流未分之前無論尺寸
即尋丈不足為淮損故欲導淮自必當以分黄為首務
焉何也黄與淮消長無定時而強弱有定數方黄之發
也其勢居淮之十雖以全淮敵之而不足洎淮之發也
其勢居黄之三即以弱黄障之而有餘惟至冬春水涸
黄落歸槽而後清口以内瀦蓄之淮流乃稍稍乗黄東
下然所洩者特伏秋以来新漲之浮波爾浮波雖去其
舊水向相平停者仍不得出也他日秋水時至強黄灌
[079-17a]
淮其騰湧洋溢之状将復如故矣自来議者徒睹夫黄
水消落之時因謂淮有可洩之勢而遂議闢清口議開
周橋甚則議撤髙堰猥曰是可以盡宣鳳泗久積之閼
可以亟收祖陵旦夕之效矣不知禍生有基議先探本
泗水之積非積于水落順下之時乗隘而不得出也乃
積于水發相持之際中停而不得下也今欲祛積水則
當祛其壅之者爾矣祛其壅之者則有分黄爾矣倘不
先分黄而汲汲為洩淮之計無論髙寳上下湖腹之易
[079-17b]
飽也尾閭之難達也漕堤之崩囓而下邑之潢池也即
令泗水盡消陵麓盡露若可僥倖于目前之安者然能
保来嵗之黄流不復發乎能保其發而不復為淮壅乎
又能保其壅而吾别有以制之乎夫黄不能無發發不
能無壅壅而必無術以制之也則吾恐减之尺寸者必
且益之尋丈矣消之旬月者必且復之旦夕矣被毒淮
揚而無捄于鳳泗虚糜鉅萬而無益于絲毫夫然後返
而求為分黄之計則亦噬臍無及已
[079-18a]
難曰黄之合淮自宋熙寧間始迄今五百餘年向未聞
為淮壅也壅淮自今日始将執事者其有遺慮乎何獨
諉罪于黄也且嵗漕四百萬石灌輸京師又因所為利
子大夫其何輕議焉
酬曰然誠有利如子說者顧均之合淮而正派與支派異
也上流與下流乂異也此今昔之利害所由懸絶也何
也按淮與黄初皆獨入于海故稱瀆焉自隋大業間引
河由汴泗達淮周顯徳間濬汴口導河達淮皆上流也
[079-18b]
宋興國間河由彭城入淮熙寧間由南清河入淮則支
派爾金元季由渦河入淮亦上流也國初河決原武由
夀州正陽鎮全入于淮則正派又上流矣嗣後或由孫
家渡或由趙皮塞皆從陳潁亳夀懐逺等處入淮皆上
流正派其由小浮橋經徐邳自清河縣北合淮者此雖
下流亦支派爾至嘉靖中年塞渦河口截野鷄岡則正
派皆歸孫繼口厯徐邳桃清入淮而涓滴不及于上流
矣已而從清河縣南合淮下流且奪淮入海之路矣夫
[079-19a]
以黄正派合淮上流則淮挾黄而強其勢如懸瀑而下
海也易此陳亳潁夀之黄非惟不足以礙淮而適足為
淮助也以黄支派合淮下流則黄力分而弱其勢如附
枝而下海也亦易此清河縣北之黄雖非有助于淮而
亦不足為淮礙也以黄全派合淮下流則勢如交衢如
對壘而清不敵黄主不勝客其下海也寔難此清河縣
南之黄非惟無助于淮而適足以為淮礙矣況隆慶末
年黄決崔鎮而北淮決髙堰而南清口填淤海口㡬成
[079-19b]
平陸後雖兩河築合運道復通而海口河身十不能恢
復其三四故下流日滯日壅日深泗陵水患遂至此極
也若兩河初決時當事者苐聽黄之自去由崔鎮北入
于海而徐闢清口故道逼淮使入雲梯另穿一支渠以
接運道斯非上䇿乎乃計不出此而必欲北逼黄南逼
淮以幸兩河之合也語云誰生厲階至今為梗良可惜
矣今若欲仍導黄從潁夀㑹淮于上流勢既不能亦復
不敢即嘉靖末年甞議穿孫家渡由露西華以入荆山
[079-20a]
議開趙皮寨由渦河蒙城以達臨淮時亦隨議隨罷有
其廢之莫或舉之而坐受其困可乎将淮欲徙而避之
得乎故議必分黄北去而令淮自復其故則雖不必復
合上流之正派而自可以紓下流輻輳之狂瀾矣說者
猥以國家利黄灌輸未可輕議不知黄之寔為漕而不
為漕利也勢不得避而姑假道焉是明知其為不速之
客而姑假以為入幕之賓爾孰知引盜入室養虎貽患
始于入幕者卒于操戈乎故我以為漕可别通而分黄
[079-20b]
最便
難曰分黄非難而所以為分黄之地者寔難今以數百
年東注之黄一旦欲鑿空而改之北去聞者駭焉子大
夫将何途之從而致之海也
酬曰此正職所欲前期詳議者也蓋凡水盛則欲其有
所㳺盪而不廹故腹貴容也凡水平則又欲其循軌而
趨故喉貴通也凡水下流則欲其縱而易洩故尾閭貴
廣也腹不容則潰喉不通則噎尾閭不廣則懼其驟焉
[079-21a]
而大漫也故吾今日為分黄之地則欲以河壖海口方
二百里捐以予河上自緣溝下薄海口跨南北兩漣河
間中包金傳大諸湖旁引五港大小諸川河所必侵者
隨其便宜因髙陴下稍列陂障以為洚洞容納之區又
自腰鋪漁溝陳溪金城舊漣河兩淮之間河所必經者
宣之滌之或稍左右之約水直趨灌口蓋此口較他口
故濶當益濬之以定入海之經流又灌口迄東為莞瀆
五丈河口又東為白蜆板浦口乂東為新壩東漣河口
[079-21b]
諸尾閭可洩者悉為之疏導以定入海之支派庶伏秋
泛漲之時黄流湧盛則吾以其經流出以其支派分之
而復以陂澤曠衍休息之迨秋迅過期黄水消落則吾
苐以其經流出之蓋既不與河爭地致有潰溢之虞乂
必由地中行使有歸墟之便所稱前事而為之計者備
在斯也再稽禹之治河鑿三門釃二渠播九河不惜數
百里地多為之途以達于海誠謂其源逺流長未易頓
殺焉爾今縱不能驅黄直北以還九河及碣石之故道
[079-22a]
亦宜略倣此意講求于可釃可播之間倘亦九河之三
四乎
難曰分黄之役估費不貲以老黄河之八十餘里也而
費九十萬以訾家營之四十餘里也而費五十萬即以
腰鋪之省約也而費亦三十六萬有竒且亦旋議而旋
罷也今自河口以抵下流海口不啻百八十里而遥所
費亦當稱是國家財力将安給乎
酬曰在兵法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蓋天下事
[079-22b]
因之則易強之寔難彼夫攻堅擊瑕拙速巧久或至于
師老財匱迄無成功者則未聞因為利也今黄河奔騰
萬里而来其勢本自欲北下而吾徒以藉之故強之使
東強之使上及數逄其害事不可為則求為老黄河之
說焉為訾家營之說焉最後為腰鋪之說焉此其利害
難易之間逺近分合之故盖已權之甚審計之甚詳矣
然方避其害而復欲強資其利旋分于上而又欲強合
于下總之奪河之所必趨以強就我之縶縛焉爾夫既
[079-23a]
欲奪河之所必趨則必為墮崇堙卑築垣居水涓滴不
容外洩而栅落之費不貲夫既欲強就我之縶縛則必
為鑿河深川曲防股引尺寸在所不遺而畚鍤之費亦
不貲詎直不貲強之合而不必其遂合也能為合而不
能必合之不淤也用不貲之費而不必其費之有益也
故議者雖建為必然之畫而其心尚懐不必然之慮以
致旋議旋罷旋行旋止竟成作舍之謀其故可知也雖
然當其時阽危未甚則難于捨已成之津濟而謀未劇
[079-23b]
之懐襄爾乃今水患已極矣吾所議者又不徒强之而
已黄不欲東而欲北吾因之使北黄不欲上而欲下吾
因之使下黄不欲迫而欲寛吾因之使寛舊決衝深之
處水足以行者則因為利導望海以趨而不必曲為穿
鑿也諸湖霪漭之鄉水足以容者則因為陂澤稍加約
攔而不必強為阸塞也毛家溝以至腰鋪河口填閼之
地水微有澁者則因加疏濬使利通行而不必創為河
形也此其方隅逺邇平陂參差不無就淺就深増髙繼
[079-24a]
長之費然要之上不及老河之估次不及訾营之估下
亦不必踰腰鋪三十六萬之數何也強之之功難因之
之勢易也昔者伐楚之役李信以二十萬敗而王剪以
六十萬勝是二十萬敗衂之費為已多而六十萬勝兵
之費為已少故君子曰惜財省費之説非所用于變故
不獲已之時識其大矣矧又費之省乎且國家上為祖
宗窀竁計下為地方生靈計中為足饋餉便輸將計僅
僅數十萬緡夫復何惮哉
[079-24b]
難曰議者云海口淤沙必藉黄淮并流衝滌若兩河分
道水力益微海口不虞更塞乎
酬曰不然夫淮初未嘗有沙也其有沙者黄也海口初
未甞塞也致其塞者亦黄也今曰滌沙將借淮以滌之
乎抑借黄以滌之乎如借淮以滌沙孰若分黄而使無
沙之可滌若借黄以滌沙則吾恐舊沙未除而新沙繼
至所滌者有限而所繼者無窮矣即二十年兩河築舍
以来何甞不曰藉其衝滌之力乃今海套日増口沙之
[079-25a]
積壅如故也此已事之眀鑒也今若分黄使北分淮使
東則清口以上黄河自有之沙黄自挾之而北去清口
以下故黄淤墊之沙淮亦挾之而東去兩河各得其職
而不相奸是一快也海口客沙止有此數而黄不得援
之則沙易窮以有限失援之沙而刷以長淮之力則沙
尤易窮是二快也淮會泗沂東入于海自禹時已然初
非有藉于黄也今挈數千百年之故道而還之于淮清
日来而濁日去主日勝而客日消是三快也夫沙日消
[079-25b]
則流日駛流益駛則沙益行縱淮入海之勢將十倍于
今矣又向以兩河而共一淮之經瀆則其勢常壅其水
不得急下今以一淮而縱兩河之故道則其勢必迅其
水必無滯留倒峽奔澌一㵼千里又且百倍是四快也
兩瀆分四快具而尚憂海口之塞乎不待智者而蘧然
悟確然信矣
難曰即今時已入秋新運伊邇若為分河濬渠之役謂
妨運何
[079-26a]
酬曰然乃獨不聞乎更事者忌于後時應猝者用于宿
戒國家萬艘飛輓燕往雁歸在涖漕之臣廪廪循環嵗
事尚虞不給即空囬未㡬而新運又將告急矣此而欲
興大役誠見為難然我所謂分河濬渠計非曰斷流停
運為浩瀚難竟之功而有妨于國計也又非曰久需時
日奪過洪入閘之期而有妨于程限也盖分黄之役全
在下流凢畚鍤之功栅落之具當正河未改舊河未斷
之時皆可以先期集事至穿鑿之役大約從黄南至淮
[079-26b]
北半勾半折逺不能十里廣不及十尋深不過二丈物
土計方亦不過以三萬人為一月之役而建閘甃石之
務又可鱗集而竝為之作者若伺漕之隙而為之其于
運乎何妨
難曰決黄濬渠嵗漕無恙則吾既得聞其說矣然兩河
合襟王氣攸繫形家之言遂不足信與
酬曰唯唯否否天子以四海家為家普天之下莫非王
土不似諸侯僅有四封以至庶人僅有環堵據形家之
[079-27a]
言曰千尺為形百尺為勢形勢之地是為福地此其徼
籍能㡬何者今黄河從㡬萬里来淮河從㡬千里来是
但可以尺寸計哉且當後周顯徳間黄與淮尚風馬牛
不相及也而世宗望荆塗二山已占知濠州有王者氣
迄今五百餘年毓秀鍾靈而誕生我聖祖則初何籍于
黄淮之合與不合耶乃議者動以合襟之說阻撓大計
亦惑甚矣故某以為不若大為分決使黄下于清河之
北淮下于清河之南聨絡百里之中相望竝趨于大海
[079-27b]
則本之異也以萬萬里末之同也以萬萬頃豈不全首
全尾彼此均稱乎又極西北之水黄河挾之從華嶽而
来極西南之水江漢挾之從衡嶽而来暨沁泲從恒嶽
而来泗沂從岱嶽而来淮挾中條之水從嵩嶽而来五
嶽四瀆之精神若期若赴有同軌畢至之風焉而又大
海洪濤環擁于其下洋洋乎浩浩乎斯宇宙間一大走
集而慶源福祉孰能測其深且長者此亦神效其靈天
祚其盛彼淺夫小術烏足語此
[079-28a]
難曰果如子大夫之計分黄讓淮泗水不足平矣然而
周橋可弗開而髙寳以下金灣芒稻涇河廟灣之議將
遂可廢乎
酬曰此何可廢也苐議者意在洩淮而我則意在洩湖
議者専為泗陵而我則兼為民生運道同行異情而先
後緩急之序有不可紊者盖今之有事于髙寳諸湖者
曰開金灣逹芒稻而注之江也曰濬涇河子嬰溝等處
會廟灣而注之海也此不過為今日周橋地爾以江海
[079-28b]
為髙寳之害則已爾不知引淮而之湖也恒易導湖而
之江海也恒難況兩河之勢觕觝相持進退維谷淮有
不得而自便者故我以為議周橋髙寳者不當在今日
黄淮未分之時而當在他日黄淮既分之後我之所以
為髙寳下流計者則又不但求消泗水未盡之餘瀝而
寔欲大涸諸湖久蓄之洪流何也初髙寳諸湖原係淮
揚二郡民間膏壤其地形西髙而東下自隋大業間鑿
渠通道至國朝陳平江又修復之築隄障水遂成漕渠
[079-29a]
以漸滙為巨浸是髙寳原非湖也隄之為湖也無隄是
無湖矣邇年以来黄淮逆壅濁沙内灌湖身因日以髙
盖不啻丈許矣已而湖日墊岸日増汜光白馬之間隄
齊樹杪矣今民田仰視水平又不啻丈餘少亦五六尺
矣夫以㡬千萬頃之洪濤全恃一線之隄以為之屏障
下薪揵石勞費無已時而且日有叵測之患甚非計也
故謂宜乗黄淮既分之後即當汲仍為髙寳計多方講
求設法疏導或從金灣灣頭沙&KR0309達芒稻白塔瓜儀以
[079-29b]
入于江或從涇河子嬰溝淳家灣東達牛灣北達射陽
等處以入于海其他建閘改壩穿港瀹口之務一切先
期荒度程役奏功于是伺轉漕之隙大放諸湖積水聽
其東注勿以涸運為虞苐使湖腹洞然一空即將淮揚
一帶河身大加挑濬務在復其老底庶河深岸髙水落
地露不惟向来魚鱉之鄉可轉為桑麻之境而隄防鞏
固運道安瀾不必更事修葺而所省水衡金錢嵗無筭
矣況湖腹既虚容納有地而泗淮之暴漲易消洪濤盡
[079-30a]
落羡溢無虞而下邑之民田可藝祖陵運道民産民生
豈不一舉而三利乎職故曰議髙寳于黄淮既分之後
則尤其最便者
  經始泇河議黄承𤣥/
為議濬泇河以濟運便民事竊照泇河之議盖已有年
前經翁傅二總河先後具題再遣科臣行視率以工難
費鉅旋議寢至萬厯二十年舒總河復議開韓庄渠二
十餘里以洩吕孟諸湖之水下達泇河盖雖微引其端
[079-30b]
而猶未竟其緒也復因黄河南徙運道告艱復經科臣
具題勘然亦以費逾百萬工力難施竟成築舍之議近
該職親詣韓庄泇口一帶踏勘熟察地形遍觀水勢周
咨荒度盡得此河源委前有可因之績後無難竟之功
然後乃知人言不足盡憑而百聞不如一見也蓋先議
者謂性義葛墟二嶺地勢髙懸沙礓難鑿今原開韓庄
新渠業已避髙就下水見通流苐展挑深濬便可行漕
且近發徭夫挑濬已十完七八矣議者謂梁城等處地
[079-31a]
方伏石難以施工今勘自侯家灣至梁城水底伏石僅
二百餘丈先年試鑿已去其半今若再去一層而于梁
城之下建閘節蓄則水可盈漕自無妨礙又議者謂諸
湖聨絡難以築堤不便牽挽今議自黄泥灣之下就湖
旁寔地開渠直達宿遷而韓庄以上則或從旁開濬或
就淺築堤亦絶非難事也又議者謂工程重大非百萬
之費不可以成功今據估濬河鑿石建閘築堤一切之
費不過二十六萬金若止役徭夫從容從事以三嵗畢
[079-31b]
工則可省費二十萬兩即其他犒賞料價之費總計亦
不過六七萬金耳夫使其工果難其費果鉅固不可妄
興大役以希難必之功若事有可為費不甚大亦何可
坐失事機以廢前人之績故職今日謂此河斷斷可成
不宜再計數十年道旁不決之謀若有待于今日也泥
此河一成豈直可以預備不虞其他利便有不可殚述
者蓋舊河自夏鎮以至宿遷計地四百里而新河自夏
鎮至宿遷僅二百五十里此舊河可省兩日之程其便
[079-32a]
一也舊河借河行運而河性不常去来靡定其去也不
免有艱澁之虞其来也不免有漂流之患必不能分河
兩行久而無弊也況鎮口上下地形陡峻水不能留故
時病淺澁若令新河一衣帶水直達宿遷更無波濤之
險其便二也李家口以下地髙水澁議者至欲復留城
舊河以水浸堤傾淤泥難濬不果若新河既成湖水自
涸即留城舊河亦可修復新河自有薛永泇沂諸湖之
水可引灌漕不必全資汶泗其正河強半之水仍可聼
[079-32b]
入留城舊河出鎮口蓋新河專行重運其貢鮮官民船
隻及囬空糧船則聼從其便兩河並行其便三也微吕
連汪周栁落馬諸湖共計地一萬五千餘頃皆民間膏
腴也縁鎮口灌淤及武河沂河直河三口竝塞所受薛
永泇沂諸水不得時洩故泛濫成湖今新河既成兩堤
夾峙則束水歸漕自無泛溢沮洳將盡化為良田久困
之民可以大甦其便四也徐邳東鄙多鹽徒嶧縣多荒
地盖縁人稀地廣生計無聊故轉徙失業耳今新河既
[079-33a]
通則民有生意安分復業者自多榛莽之郊變樂土其
便五也新河之工為費既不甚鉅而既成之後所應添
設官夫及一切嵗修之費計亦不過萬金即将耗出湖
地召民佃種照例徴租一嵗所入供一嵗之用寛然有
餘其便六也職知之甚真計之甚悉翻前人數十年不
決之案創國家億萬載永頼之圖所用止于徭夫可以
隨便調發所費不過七八萬兩省直額徴嵗修之費可
以隨便動支要以三年為期勿以欲速見效事蘄于集
[079-33b]
不必先自鋪張功蘄于成不必盡自己出務使河成而
國不費功完而人不知此今日所當計而力行者也伏
乞再行細估一面興工一面具掲報部俟功有次第然
後題知庶不苦于慮始之難矣
 
 
 
 明文海巻七十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