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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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一百八十八   餘姚黄宗羲編
  書四十二
   忠告
  與蔡白石唐順之/
徃年辱兄知愛謂可與共進于文藝之門今忽忽齒髮
漸衰兀然成一秃翁向來伎倆剥落且盡雖誦人詩句
亦如羅刹國人驟聞中華語音駭不省其何説況能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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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所著以自見于世也朋友間徃徃言及兄之垂意于
僕豈特以故人之故耶抑亦謂其可與進于文藝之門
耶豈知僕之衰颯剥落一至此哉雖然以兄愛我之意
其知我之衰颯剥落一至此也豈不為僕惜之以僕愛
兄之意亦竊謂兄之聰明絶世之資而消磨剥裂于風雲
月露蟲魚草木之間以景差唐勒曹植蕭統為聖人而
冀為其後此其輕重豈特隋侯之珠彈雀而已亦可惜
也曩與兄相聚時兄年最少而僕亦壯年今壯者衰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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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者亦壯矣由壯入衰能幾何時四十無聞則僕既自
蹈之矣自惜之矣倘兄以為宇宙内事與吾分内事盡
于風雲月露草木蟲魚之間則足矣不然則亦不可以
不深思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兄茍不以僕言為戇
繼此尚有所請不然且閉口耳辱愛多談亮之
  答王遵巖唐順之/
兩得兄書拳拳以病體為念真意懇惻令人讀之堪為
涕下非兄死生之交不能至此感激感激人傳言吾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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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重者盖有兩説一則以水腎為患痰火時作不得不
閉户調理人以我經年病不見人則以我病不可支矣
不知我貌則槁矣而精神尚可不死盖近于養生家稍
稍得一歸根法也其一説則自以早年有志今四十外
矣而猶然醉夢人也盖非特文章氣節平生所竭力而
從事者既于真性不切及所聞于經書師友與意見之
窺測而自以為道者亦竟如隔壁聽話全無交涉近年
來痛苦心切死中求活將四十年前伎倆頭頭放捨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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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意見種種抹摋于清明中稍見得些影子原是
徹天徹地靈明混成的東西生時一物帶不來此物却
原自帶來死時一物帶不去此物却要完全還他去然
以為有物則何睹何聞以為無物則參前倚衡瞻前忽
後非胸中不掛世間一物則不能見得此物非心心念
念晝夜不捨如養珠抱卵下數十年無滲漏的工夫則
不能收攝此物完養此物自古宇宙間豪傑經多少人
而聞道者絶嘆其難也好仁者無以尚之此真消息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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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日如愚終日忘食此真工夫也無以尚之則有一物
可尚便不是此物矣忘食則于閒事有不暇者矣如愚
則于才技有不使者矣孔顔一生工夫所以完養收攝
此寶藏也僕近稍悟得此意而深恨年已過時雖知其
無成然本是自家寶藏不得不有冀于萬一也是以痛
為掃抹閒事收歛精神之計則不得不簡于應接欲簡
于應接不得不託于病不可支以謝客是以人知吾之
病甚而不知吾之别有意也此意更不敢露于人以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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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我太厚憂我太深故特披露之兄萬無洩我秘宻重
増嘵嘵之口也安友為求序得託雄文以不朽甚幸過
望僕舊從兄學為文章有一二僅得處盡是兄之指教
但才既不長又不能竭精刀以從事是以遂成廢罷韓
子所謂徙業者不嚌其胾者也獨覺兄之奔逸絶塵而
已矣近來自觀舊稿支離叛道之言篇篇有之理既不
當文亦未工赧然盡欲焚燒而後快縁頗為人抄録無
可奈何盖以吾今日文字伎倆須并却三四年精刀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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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幹此一事自謂可望于古人閫域今自度必無此閒
精神可以了此也既自知不了則豈欲以不了者信今
傳後乎亦愚矣貴鄉洪子因信兄而過信我遂亦以我
為可與斯文也與安友謀刻之而請序于兄僕既而聞
之愧汗駭愕盖吾文未成吾自知之且不欲此生為言
語文字人也居常以刻文字為無亷耻之一節若使吾
身後有閒人作此業障則非吾敢知至于自家子弟則
須有遺命説破此意不欲其作此業障也僕居閒偶想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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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宙間有一二事人人見慣而絶是可笑者其屠沽細
人有一碗飯喫其死後則必有一篇墓誌其達官貴人
與中科第人稍有名目在世間者其死後則必有一部
詩文刻集如生而飯食死而棺椁之不可缺此事非特
三代以上所無雖漢唐以前亦絶無此事幸而所謂墓
誌與詩文集者皆不久泯滅然其徃者滅矣而在者尚
滿屋也若皆存在世間即使以大地為架子亦安頓不
下矣此等文字倘家藏人蓄者盡舉祖龍手段作用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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畨則南山煤炭竹木當盡減價矣可笑可笑僕又何用
更置一莖草于鄧林棼棼之間哉至于求序于兄僕與
兄何等朋友也其有所求吾自求之而何待于人為之
媒哉以為吾文茍有成則當求兄不成則不敢以累兄
知人之明也及得兄序讀之令人益増慙汗吳下自古
來文人正不少以為僕盖過二千年吳下詞人而接札
游之文統既使兄為私于所好又若使僕與人爭名爭
先然者非兄之所以愛僕也使兄今日為僕作序則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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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道兄與僕昔以文相切磋以才弱志隳幾成而罷之
意句句道却實事庶使兄為不誣而吾亦可以不愧耳
至于兄之雄文則千百年自有定價倘吾文稍進乃敢
為兄作序今且不欲綴羔袖于狐裘也刻板事既已力
止兄序遂亦寶藏之未敢示人也
  與黔國公熊過/
開府大將軍黔國公幕下過伏讀故記國家興事之臣
胙茅土立世家者盖數十而列上公首元侯者稱最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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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姓王配廟庭者又最若佩將軍印出總大兵則今之
法非勛臣才能者即不得與無有捐數千里地使之世
守者盖天下獨稱明公曰世家忠孝故得兼有之其視
諸公最盛矣此宜如何報稱哉竊効一得於幕下之賢
願加察焉始過入烏撒見其馬牛被山谷腹幹肥實驕
嘶相嗅乃或相齒蹄以適甚足觀也私嘆烏撒奥區也
而又富顧視關門之士多藍縷衣其行夫皁櫪之役腰
囊磊磊如積塊問之皆糗餌也其法粉雜穀為塵十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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升之五而得一具焉日或得三具是則徑足無外慕私
心固怪異及察其長率亦多蓬門不贍饘粥以為其人
嗇于財盖土風也乃試問其人孰主典是牛馬者若奈
何不以給用皆對曰非我之有也豈惟非我有我將以
為病斯牛馬者盖黔公所寄養今之烏撒盖黔公之外
府也故今之軍民田烏蠻盡以為牧場而無忌詰其暴
則曰我黔公之圉人也不敢誰何之人有匹馬死者且
又責于我我因是以大貧曰十數年前有此乎曰無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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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有之亦馬牛之風耳非若今敢縱也曰馬牛幾何曰
畜馬二十八羣羣者以百數少亦八十矣牛吾不知也
其種馬及駒吾不暇知也其牧于吾地若此其他所畜
牧吾亦不暇知也今軍人若浮不過數年將轉徙盡矣
因黙然不敢復問覆按舊文則彼之狙詐嫁怨可駭也
昔者西平方為督府僉事則錫吳江田十二頃八十畆
為督府同知則錫銅陵田四十二頃四十畆故諸司職
掌凡公侯禄米皆為浙西蘇松等府官田内撥賜耳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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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不得占撮土也常聞傅潁公請懐逺官地髙皇帝引
公儀休事責之如謂西平之賢而下同潁公髙皇帝之
明而偏于西平豈有是哉今奈何以烏蠻上誣髙皇帝
下謗西平也蠻性本桀鷙藉馬為戰且馬盛則虎之翼
也豈惟颺去又將噬人矣故茶鹽布易馬之制曰烏撒
嵗易馬一千五百疋此髙皇帝之神武西平之經畫而
銷萌之至權也今聞嵗入貴州銀四百四十兩耳乃免
易馬則烏蠻之馬安得不繁其繁未有以銷之也乃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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借靈于明公託外府之説内有以疑倡其民外以詐其
鄰而雪之久假不歸勢益富厚而鄰益薄亦安得不起
而圖人乎以過所聞公家盖積有舊恩在南土使實享
大利而民有隂怨則公家先王亦必不為凡等所謂寄
養馬者或自昔權時之謀而蠻之畏威懐德尚可驅使
今蠻之狡猾苐藉公為名耳所入于公者本細㣲不足
道而其自殖之謀與其嫁怨之詭則深可慮矣夫蠻之
不可信其所由來非一日矣始定嵗入糧二萬石今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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廩空虚損原額四之三使在官者乏代耕之禄嗷嗷然
執左契以責既廩之負毡本一千五百領今課録其入
曽不得拔一毛焉此于朝廷且乏供而況公家乎是公
家結實怨而大利乃在烏蠻也且烏蠻者滇之要也兵
家所必爭也髙皇帝下滇之始也自永寜先遣胡海徉
曰向烏撒别遣傅友德由曲靖率勁卒日趨烏撒應永
寜之師其後烏撒蠻叛髙皇諭公家先王等曰雲南之
師如曲靖普安烏撒建昌即今勢在必守東川芒部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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䝉未可守也今之守者獨數羸卒耳而常産皆為牧地
其勢有不亡去者乎又公之家牧地故在陸涼耳烏撒
本在四川應當比較馬匹之地凡不及烏撒而雲南反
得寄養益非立法意矣害髙皇之成敗先王之功歛家
室之怨張頑兇之勢就是四者此明改絃之時也且公
之家非必藉是數馬焉為富盛也今將號于烏撒之軍
曰總府原寄養馬匹在烏撒者本府已停解送如假稱
總府名色强于官民屯種田地牧畜踐踏者罪之蠻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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詭戾其于明公累世之威德未有不震疊者矣誠使人
得耕牧則其妻孥之飽嬉皆明公卧而乳哺之也蠻牧
地狹則畜産不得繁因可漸弱其力内地之人益得日
贍西路之孤懸有如閉門而遊于除必無他可虞矣行
一事而衆善備者盖此類也明公忠孝報國比隆先世
使他時執筆之史揚休光焉紀之世家過所奏記為有
小補古人語曰寸有所長此區區所效于門下也願明
公擇之勿為議論之臣所歸過狂瀆恐懼死罪頓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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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答陳約之田汝成/
伻來辱金玉之音慰薦勤懇幸甚幸甚頃聞玉體負瘵
大類長卿而游藝之功猶不暫輟甚非所以因天人
之際保夀命之元也夫隂陽合體氣魄控搏多記則損
魄多誦則損氣氣魄既傷精神靡潰六沴抵巇内外交
戕攝鍊之家此為深忌是以子雲發寤于嘔心興嗣勞
形于縞髮長吉勩而駭嫗孝先懶而腹便憂樂既已殊
科修短又復異享取舍之分不待譓者而能裁也陳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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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博雅吾黨所希尺牘片言已足名世又何必馳騁
藝囿彈壓前修晝夜拮据寢食都廢虧冲粹之性積膏
肓之疢乎且古今才人垂聲琬琰者類有天助不可强
也譬之沙丘之驥若耶之姬要之形不别于驪黄態不
離于粉黛耳聞者且以為麟角鳳咮絶世竒珍安知皁
櫪無滅沒之乗而茅茨絶窈窕之姿乎幸而當其時則
足以華上宫而充内廏不幸而風塵奄忽亦且驂欵段
而伉犨麋爾語曰無為名謀視運否休無與利角視命
[188-11b]
厚薄此二言者僕已騐之審矣不識陳君以為何如也
更惟怡神恬寞以迎太和禁絶唔咿以葆真炁涉岐黄
之寶訣躡佺期之髙蹤上貽慈母之歡心下慰細君之
結念不亦美乎昔柳子厚欲已李睦州服氣之術更僕
千言猶恐不寤竊以陳君勤學之癖不過睦州而故人
愛念之私實同柳子似不必盛氣繁詞以瀆聰聽也試
采納而留心焉幸甚幸甚夜郎淫滯以日為年頃以入
覲脱歸遡游東下若鳥越樊笯鹿鋌原野桑下三宿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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戀斬然絶矣行次長沙覬接丰采而軒車蚤發企望悵
然萍梗支離未卜合并之所爾
  答羅一峯章懋/
鄉約之行欲鄉人皆入于善其意甚美但朱吕之制有
規勸無賞罰豈其智不及此盖賞罰天子之柄而有司
者奉而行之居上治下其勢易行今不在其位而操其
柄已非所宜況欲以是施之父兄宗族之間哉或有尊
于我者吾不得而賞罰焉則約必有沮而不可行者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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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不慮其所終乎在比之九五王用三驅失前禽夫子
以為舍逆取順盖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不能强人以從
我也凡入約者必其誠意感孚革心向化而後可有不
能從則當聽其出約今欲假官府之權力邀强制以必
人之從已殆非所謂顯比之道也又聞族人有為盜者
必親置之死地此于當代之法先王之制聖賢之事皆
所未聞孔子曰古之為盜惡之而不殺也不先其教而
一殺之是以罰行而善不反刑張而罪不省若孟子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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謂不待教而誅者盖指殺人于貨之盜而言耳如穿窬
鼠竊而皆殺之則彼禦人于國門之外者將何法以加
之乎禮曰公族其有死罪有司讞于公公既三宥之矣
而又使人追之曰雖然必赦之有司對曰無及也然後
為之素服不舉如其倫之喪親哭之夫以朝廷之上法
度所在其處宗族之死罪者若是而況于手自殺之乎
又況罪不應死者乎以是知聖賢之在鄉黨其所以處
族人者殆不其然昔漢人有為盜者曰刑戮自甘乞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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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王彦方知彦方遺布一端卒能化盜使之道不拾遺
是不猶愈于殺乎陽城居于晉之鄙晉之鄙人薫其德
而善良者幾千人温公與康節在洛里中後生皆畏亷
耻欲行一事必曰無為不善恐司馬端明邵先生知是
皆君子之居鄉有不約而自化者以先生明德當不下
于諸公自身而家自家而鄉久于其道彼將自孚何用
汲汲乎强人以從約重法以禁盜耶雖曰君子之所為
衆人固不識然某之愚實有不能無疑者深願先生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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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而審處之如使今之吉豐亦如温公康節之洛則朱
呂之鄉約庶可行矣
 
 
 
 
 
 
[188-14b]
 
 
 
 
 
 
 
 明文海卷一百八十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