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02 明文衡-明-程敏政 (master)


[055-1a]
皇明文衡卷之五十五
 雜著
   牛李維州事 胡廣
洪容齋謂維州之事當時議者謂德𥙿賢於僧孺以今觀之
則僧孺爲得司馬温公㫁之以義利兩人曲直始分按吐蕃
頑獷狡暴世爲唐患屢盟屢叛非德之可懷信之可結維州
之事竊有議焉自淸水刼盟兵臨近鎮上下震驚德宗欲出
幸以避之自是用兵經費歲無虚日國計匱乏故德宗問李
泌以復府兵之䇿泌對以屯田積榖致富強之術德宗喜泌
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德宗曰計將安出
泌不對大意欲結回紇大食雲南與共圗吐蕃令吐蕃多備
以牽制之知德宗素恨回紇故不對恐幷沮屯田之議不行
[055-1b]
自吐蕃㓂西川韋臯與東蠻两林蠻連兵禦之屢捷屢勝吐
蕃奔應西川南詔之不暇而㓂河隴之跡漸稀此正與泌計
相合至憲宗時雖嘗出㓂亦鮮獲利穆宗長慶元年吐蕃㓂
靑塞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却之秋九月吐蕃遣其禮部尚
書論訥羅來求盟以大理卿劉元鼎爲㑹盟使入吐蕃與盟
二年六月㑹盟之使未還卽復來㓂靈武㓂鹽州自此不見
再盟文宗太和五年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盡率
其衆奔成都李德𥙿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
具狀且言欲遣生羗燒十三橋擣西戎腹心可洗乆恥事下
尚書省集議皆請如德𥙿䇿獨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靣各
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脩好約罷戍兵中國禦戎
守信爲上彼若來責曰何事失信養馬蔚茹川上平凉阪萬
[055-2a]
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
得百維州何所用之徒棄誠信有害無利此匹夫所不爲况
天子乎文宗以爲然還其城執悉怛謀歸之吐蕃盡誅之於
境上由此觀之則僧孺之謀誠過矣且維州本唐故地廣德
元年䧟入吐蕃韋臯屢攻取之而不能得悉怛謀一旦舉以
還唐其來降之日又在吐蕃敗盟之後何失信之有僧孺乃
以私憾沮德𥙿之功故繆以徃日吐蕃入長安之跡恐愒天
子使祖宗故地不復德𥙿成功不遂悉怛謀枉死負冤於無
窮朱子於綱目特書曰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來降蓋深惜
之也牛李是非如此其著温公之言直牛而曲李者其意蓋
有所爲宋神宗在位喜於論兵冨鄭公嘗云願陛下二十年
不可道着用兵二字温公之意卽鄭公之意也當西夏部將
[055-2b]
嵬名山欲以橫山之衆取李諒祚以降詔邊臣招納其衆公
上䟽極論以爲名山之衆未必能制諒祚幸而勝之减一諒
祚生一諒祚何利之有神宗不聽遣种諤發兵迎之取綏州
費用六十萬西方用兵蓋自此始矣後城永樂夏人來爭喪
師數十萬神宗臨朝大慟於是公言始驗公平生惟以和戎
爲念及得疾猶嘆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其一以西戎
之議未决折蕳與吕公著曰邉計以和戎爲便然則牛李之
論公云云者欲假此以抑要功生事之人矯當侍之弊不然
牛李之事曲直甚明公何爲曲李而直牛乎維州之論當以
朱子綱目與致堂之說爲當
   季布止伐匈奴
單于嘗爲書嫚吕后后怒召諸將議之上將軍樊噲曰臣願
[055-3a]
得十萬衆横行匈奴中諸將皆阿吕后以噲言為然獨季布
曰樊噲可斬也夫以髙帝兵三十餘萬困於平城噲時亦在
其中今噲奈何以十萬衆橫行匈奴中靣謾且秦以事胡陳
勝等起今創痍未瘳噲又靣䛕欲揺動天下是時殿上皆恐
太后臨朝遂不復議擊匈奴事布老將也故知用兵之利害
使其亦如諸將之阿䛕順㫖則必騷動天下因布一言而止
其為利慱哉史稱布為賢將其或以此歟武帝時王恢建馬
邑之議韓安國屢難其不可使武帝然安國之論則邊釁無
由而起衞霍無功之可紀後亦必無輪臺之悔矣
   劉給事
唐代宗永秦元年㒒固懷恩訜回紇吐蕃雜入㓂下詔親征
魚朝恩欲奉代宗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羣臣議論不一百官
[055-3b]
入朝朝恩從禁軍操白刅宣言曰吐蕃數犯郊畿車駕欲幸
河中何如公卿皆錯愕不知所對有劉給事者獨出班抗聲
曰敕使反耶今屯軍如雲不戮力扜㓂而遽欲脅天子棄宗
廟而去非反而何朝恩驚沮而退事遂寢劉給事當倉卒之
項而能抗辭以折權幸使之驚沮眞大丈夫哉視當時之公
卿閉口錯愕者誠可羞也惜乎史失其名不知爲誰千古之
恨楊雄曰齊魯有大臣二人而史失其名箋杜詩者謂黄四
娘者獨何人哉因此以託不朽世間幸不幸類如此劉給事
言存而名泯其幸歟不幸歟
   陳平用陸賈之謀
陳平輔髙祖定天下六出竒計無一不効及諸吕擅權欲危
劉氏平燕居深念計無所出及見陸賈問䇿賈令與太尉深
[055-4a]
相結為畫吕氏數事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夀厚具
樂飲太尉太尉亦報如之两人同心恊謀卒成㓕吕安劉之
功者賈之謀也平豈智於前而眛於後乎當事機未决或思
慮過當而反惑乎平當危疑之際不自用而取人之長以成
事功此所以為賢也平嘗順后之㫖以王諸吕豈亦賈䇿使
平陽以計紿之得以成吾謀乎不然平之深念專在㓕吕其
肯以髙祖之業輕以許人乎使平眞阿吕后者賈必知之又
安肯為平畫計乎
   張湯杜周有後
語曰仁者必有後張湯杜周俱為酷吏然皆有良子爵位尊
顯繼世立朝漢之元勲儒林之後乃有不如其故何哉班孟
埾謂湯推賢揚善固宜有後者周之跡絶無一行之可舉其
[055-4b]
有後又何也史載湯决大獄欲傳古義乃請愽士弟子治尚
書春秋補廷尉史平亭疑法奏讞疑必奏先為上分别其原
上所是受而著讞法廷尉挈令揚主之明湯用儒者議疑法
豈於是而有隂恵及人者乎其有後者蓋由於此周無一善
之可𫐠但上以其盡力無私若然亦宜有後矣世疑湯周不
當有後而皆有後故采摭其美而論之所可見者如此而已
不然湯之子安世周之子延年見其父行之繆脩德礪行為
漢名臣足以蓋其父之惡安世之子延夀廷年之子欽又能
世濟其美後之繼隆或不係於湯周而本於此歟
   張騫
張騫貪一身之利為漢使月氏經大夏復事西南夷通烏孫
鑿空西域啓武帝窮兵之欲者實騫之通也班固於其贊略
[055-5a]
無一語及之但云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崑崙髙二千五百餘
里日月所相避隱爲光明也自張騫使太夏之後窮河原惡
睹所謂崑崙者乎斯言於騫何有哉豈責其逺使詳於卭竹
杖蜀布而遺於其大者乎抑豈不責騫而爲漢諱乎不然騫
不足貴耳
   公孫弘節儉
汲黯謂公孫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爲布𬒳此詐也以本
傳觀之弘常稱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節儉又其身食一
肉脫粟飯其躬行節儉蓋亦素性然也年八十終于相位漢
之公卿多由奢縱取敗有如弘之節儉必能保其富貴弘之
行亦可以厲俗故元始中脩功臣後下詔曰漢興以來股肱
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位在宰相封侯
[055-5b]
而爲布𬒳脫粟之飯奉禄以給故人賔客無有所餘可謂减
於制度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富厚而外爲詭服以釣虚譽
者殊科夫表德章義所以率世厲俗聖王之制也其賜弘後
子孫之次見爲適者爵關內侯此又可見漢之重節儉而薄
奢靡故特表章弘以敦厲風俗厥後若唐尊失身以仕王莾
封侯貴重位歷公卿衣敝履空以瓦噐飮食𬒳虚僞名其亦
與弘異矣何足道哉
   東坡祖黃生說
東坡武王非聖人之說蓋本於漢儒黃生黃生曰湯武非受
命廼殺也轅固曰不然夫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
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之民弗爲使而歸湯武湯武
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黄生曰冠雖敝必加于首履雖新
[055-6a]
必貫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紂雖失道然君上也湯武
雖聖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其過以尊天子反因過
而誅之代立南靣非殺而何故東坡曰武王非聖人也孔子
蓋罪湯武歴稱堯舜禹有不足於湯武也又云孟軻始亂之
曰吾聞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爲聖人之
正皆孔氏之罪人也斯言竊爲未當論語於篇終歷叙堯舜
禹以及湯武孔子何嘗不稱湯武觀易革之彖曰湯武革命
順乎天而應乎人孔子何嘗不足於湯武所謂順天應人者
豈虚言乎又謂武王伐紂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悅
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有不得已焉耳此蓋戰國相傾之術曾
謂武王而爲之乎當牧野之誓諸侯不期而㑹者八百天下
固已叛紂歸武王矣雖賢如三仁知殷之必淪喪紂之必亡
[055-6b]
亦末如之何也已矣苟使天命未改人心不去雖封百武庚
又何足以慰悅殷之故家遺民哉封武庚者蓋武王公天下
之心非爲私也湯武之迹孔孟言之盡矣不待辨而明第東
坡之論如此恐後來學者惑於其言故略舉其㮣以破其說
黃生不師孔孟而立異論東坡何爲而師其說歟或曰東坡
假此以彰荀彧之美甚曹操之惡以武王爲非聖人則曹操
其鬼魊矣雖然曹操何足論以彧身爲漢臣爲操畫謀以贊
其業及篡奪之形已著方詭異論以自釋其自殺也宜矣何
足取哉
   易卦
周易爻辭凡吉凶悔吝皆戒占者人能反求諸己則其應驗
有如影響第占者以吉為在己凶爲在人徃徃不應則歸神
[055-7a]
於蓍龜誤矣昔漢武帝伐匈奴易之卦得太過爻在九五其
繇曰枮楊生華象曰枯楊生華何可乆也太卜謂匈奴破不
乆也皆以爲吉廼遣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匈奴軍敗而降武
帝歸咎於卦兆反繆當是時使太卜能云所兆在巳阻武帝
不遣貳師則必無喪師降將之恥而卦爲可徵矣噫蓍龜㫁
之明矣而用之者失其意徃徃如斯
   唐太宗征髙麗
唐太宗𥘉征髙麗諌議大夫禇遂良曰陛下指麾則中原淸
晏顧盻則四夷讋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河逺征小夷若指期
克捷猶可也萬一蹉跌傷損威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矣
及上欲自征遂良復上䟽以爲天下譬猶一身两京心腹也
州縣四肢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髙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二
[055-7b]
三猛將將四五萬衆伏陛下威靈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
立年尚㓜穉自餘藩屛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踰遼海
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逺舉皆愚臣之所甚憂也上不聽時
羣臣多諌征髙麗者尉遲敬德亦上言陛下親征遼東太子
在定州長安洛陽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變且邊隅小夷不
足以勤萬乗願遣偏師征之指期可殄上不從及後出師無
功乃深悔歎曰魏徴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使祀徴復立
所仆碑觀遂良敬德之諌如此太宗苟能聽之未必不善又
何必魏徴之言是思乎竊謂使魏徴若在太宗亦必不能從
其言方遂良初諌時李世勣即曰間者薛延陀入㓂陛下欲
發兵窮討魏徴諌而止使至今爲患曏用陛下之䇿北鄙安
矣上曰然此誠徴之失朕㝷悔之而不欲言以是知徴雖在
[055-8a]
太宗必不從其言也范氏謂帝知過能悔此其所以爲賢使
果爲悔過賞遂良敬德之言何必更思魏徴所以爲此說者
帝於徴報之薄矣中心豈無慚忸故借此以樹仆碑撫其妻
子耳豈眞思其言乎若帝眞有悔心自當斬然决絶於東征
之念矣何故連年不已啓房玄齡臨終之諌與徐充容閨闥
之䟽乎由此觀之曷有悔過之實積釁蓄忿乆而不解至于
髙宗累歲用師方始平之然小夷雖衰而中國之經費亦不
可勝計矣何足補哉或曰太宗之思魏徴玄宗之思九齡事
異而情同曰是不然玄宗之思九齡蓋出乎中情太宗之思
魏徴蓋矯情耳
   蕭何聽計
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数使使勞苦丞相何鮑
[055-8b]
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爲君計莫
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益信君於是何從
其計漢王大悅五年陳豨反上自将至邯鄲而韓信謀反關
中吕后用何計誅信上聞使使拜丞相爲相國益封五千戸
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爲相國衞諸君皆賀召平獨弔謂何曰
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石之難而益
君封置衞者以淮隂新友於中有疑君心夫置衞衞君非以
寵君也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軍何從其計上說其
秋黥布反上自将擊之数使使問相國何爲曰爲上在軍拊
循勉百姓悉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又說何曰君㓕族不乆
矣夫君位爲相國功弟一不可復加然君初入關本得百姓
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尚復孳孳得民和上所謂數問君畏君
[055-9a]
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貫貮以自汙上心必安於
是何從其計上乃大說按何處危疑之地岌岌乎殆哉賴鮑
生召平之言易危爲安易疑爲信不然則何之禍可立而待
矣使韓淮隂有此二客則必不至於夷㓕惜乎獻計以斬鍾
離昧與夫蒯生三分天下之計皆不及此然則二客者亦豪
士哉
   韓信爲將
韓信擊魏問酈生魏得無用周叔爲大将軍曰栢直也信曰
竪子耳遂進兵擊魏虜魏王豹定河東觀此則知信之善爲
将矣何也夫兵力不患不敵惟患将之與吾敵也兵法曰凡
戰之要必先占其將而察其才因形用權則不勞而功舉信
知栢直爲将始輕其無能遂進兵成功使魏當時用周叔爲
[055-9b]
大将則信必不敢輕進又必思所以敵之縱能破魏亦必費
力不至若此之易周叔雖不見其事跡蓋必能将也雖然信
雖輕栢直猶用疑兵設伏以計襲破之其肯真易栢直爲竪
子徑前而與之摶鬪乎始而問將繼而用計終而破敵成功
審彼審己而後動及其破趙窺知趙王成安君不用廣武君
之䇿乃敢引兵遂下使成安君能用廣武君之䇿則信必不
敢輕度井陘之險又安能有泜水之勝乎觀其戰勝攻取鮮
不用計此之所以爲善将也後之人舉知信之爲善将而不
知求其所以爲善将之道徃徃不能如信之必勝而多取敗

   記徐元張旺史整
紹興十九年冬完顔亮戕其主亶明年營都燕山二十九年
[055-10a]
又治汴京漸謀南侵三十年春東海民徐元張旺史整共起
義師以帛書求援於宋宋守盟約不敢報元等嬰城半年虜
師水陸夾攻破之誅戮極其慘酷亮由是益疑宋得中原心
決䇿入㓂起蕃漢兵二十七萬傔人不預焉倣唐制分二十
七軍明年自將廵洛至汝遣髙景山王全來求釁此周益公
文集所載而宋史紀不見陳桱通鑑續編載金東海民張旺
作亂使徐文率舟師平之常慨宋失中原忠義之士嬰城固
守力竭城䧟幷遭屠戮者何限如徐元張旺史整之徒志本
爲宋乃不能捄又不得一書干史以見其起義之忠而乃書
曰金民作亂使千古之下負冤受抑何由獲伸桱之書法大
抵若此有不可憑要當以益公所記爲定因表著其事以雪
元輩之柱
[055-10b]
   雀餳
宋杜鎬愽學有識爲翰林侍讀學士時都城外有墳莊一日
若甘露降布林木子姪輩驚喜白于鎬鎬味之傪然不懌子
弟啓諸鎬曰此非甘露乃雀餳大非佳兆吾門其衰矣踰年
鎬薨繼有八喪廣謂甘露者至和之所感召此爲上瑞若人
家有之矣亦雀餳之類耳
   東坡與李方叔詩記 胡儼
宋元祐中蘇東坡知貢舉屬意李方叔令其子叔黨持一簡
與方叔値方叔出僕受簡置几上偶章惇子持援來訪取簡
竊視乃劉向優於楊雄論二篇援兄弟徑持去坡亦入院李
方叔不知也旣而就試果出此題二章倣坡意爲之援遂中
第一人持第十人坡𥘉意第一人必方叔及掲榜乃章也徒
[055-11a]
爲之悵然方叔毋嘆曰蘇公知貢舉吾兒下第命也坡旣出院
以詩寄李有云平生浪說古戰塲過眼空迷日五色蓋亦解
嘲云耳其詩真蹟今在南昌李士廉家與徐鉉書稿及張卽
之手帖共爲一卷字畫皆可愛也
   米黃書記
昔潘谷病目謁黃山谷山谷以囊墨詰之谷初探一囊摸索
曰今不可得也問之曰此承晏軟劑也又探一囊曰此谷二
十年前作今亦不能爲矣山谷曰得無假鬼神邪谷曰非也
熟之而已山谷遂書以贈谷字徑三寸餘筆皆戰掣法至今
三百餘年光采尚燁然照人及米元章海嶽菴四詠其字亦
太書險勁飄逸尤爲竒絶皆在友人胡思中家誠可寳也
   虞文靖公知人
[055-11b]
元史虞文靖公傳載馬伯庸欲薦光州人龔伯璲邀公署薦
章公以其小材不可且言其人必不能終伯庸甚不樂及公
以草詔事退歸伯庸實倡導之也後龔敗果如公言人服其
明智今又嘗聞熊伯幾先生言初危太樸以文學徴起聲名
橎于朝野士君子皆想望其風采諸門人問於文靖公曰太
樸事業當何如公曰太樸入京之後其辭多誇事業非所敢
知復曰必求其人其余闕乎時闕名未甚著門人曰何以知
之公曰集於闕文字見之後闕竟以忠義顯乃知前輩觀人
自有定鑒
   虞掲詩記
虞文靖公嘗作范德機詩序有云當時中州人士謂淸江范
德機浦城楊仲弘豫章掲曼領及集四人詩爲四家且以唐
[055-12a]
臨晉帖喻范百戰徤兒喻楊三日新婦喻揭而集爲漢庭老
吏序出適掲公帰省墓見之大不悅遂徃臨川訪虞公旣相
見言及玆事且曰徯斯與公京師二十年未嘗蒙公一言及
斯何别後乃爾虞公曰誠有之非集之言中州人士之言也
非惟中州人士為然亦天下之通論也掲公咈然遂卽席辭
别虞公堅留不得竟駕小車而還旣别去數日掲公乃以天
曆年間秘閣開四詩寄虞公中有夸章分署隔窻紗學士詩
成毎自誇之句蓋爲虞公發也公得詩謂諸門人曰掲公此
作甚佳然才力竭巳就以所寄詩題其後答云今日新婦老
矣後因送人有寄掲公云故人不肯宿山家夜半驅車踏月
華寄語旁人休大笑詩成端的向誰誇未幾掲公趣召至都
竟以疾卒此得之陳維新云維新豫章才子也
[055-12b]
  薩天錫詩記
元薩天錫嘗有詩送欣笑隱住龍翔寺其詩云東南隱者人
不識一日才名動九重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鐘
衲衣香暖留春麝石鉢雲寒卧夜龍何日相從陪杖屨秋風
江上採芙容虞學士見之謂曰詩固好但聞聽字意重耳薩
當時自負能詩意虞以先輩故少之云爾後至南臺見馬伯
庸論詩因誦前作馬亦如虞公所云欲改之二人搆思數日
竟不獲未幾薩以事至臨川謁虞公席間首及前事虞公曰
歳乆不復記憶請再誦之薩誦之公曰此易事唐人詩有云
林下老僧來㸔雨宜改作地濕厭㸔天竺雨音調更差勝薩
大服而去此得之熊伯幾先生云
   鐡柱詩記
[055-13a]
豫章鐡柱宫井中鐡柱相傳爲晉許旌陽鎭蛟之柱歷代名
賢多有題詠熊朋來詩曰九牧失貢金司空不行水蛟龍弄
波濤魑魅入城市吁嗟清談晉萬事謾不理遂令千載人稽
首旌陽子正言反應辭簡意高虞學士詩曰老龍無意弄新
波化作鳧翁倚柱歌點石神方寧復得沉沙遺㦸不堪磨汾
隂鼎鼐千年出海底珊瑚百尺過誰在蓬萊期劫外下騎黃
鵠一摩挲此詩初出人皆未喻其旨公曰此柱未敢必爲旌
陽之物故詩意皆設疑辭以問之先伯父嘗云鐡柱詩甚多
獨熊虞二公之詩超於衆作
   譙樓盡角三弄記
儼㓜聞諸伯父虞部府君曰世之鼔樓曰譙樓者謂門上爲
髙樓以望也盡角之曲有三弄乃曹子建所譔其初弄曰爲
[055-13b]
君難爲臣亦難難又難次弄曰創業難守成亦難難又難三
弄曰起家難保家亦難難又難今角音之嗚嗚者皆難字之
曵聲耳所以使人昬曉之間燕息之際聞之有所儆發也至
唐節度使辭日賜雙旌雙節行則建節立六纛入境州縣立
節樓迎以鼔角今州郡有樓以置鼔角必㑹府而後可非受
方靣之任而置鼔角皆僭也
   寫韻軒滕王閣望湖亭詩記
諸才子侍虞公宿寫韻軒道士因出卷子求題公賦二律其
一云翩翩仙子藥王山明月高樓遂不還天外脩眉塵鏡掩
窻中遺墨夜燈閑雪深黃竹歸無所雨暗蒼梧淚更班何啻
浮雲相契合窅然餘跡謾人間其二曰仙人本自好樓居深
下重簾寫韻書江上數峯千仞表硯中微露九秋餘下方鍾
[055-14a]
鼓塵𥘉静絶世文章事不虚最愛夜凉天闕近綺窻留得玉
蟾蜍題卑辛好禮諸人問曰西江登眺之所據江山之勝無
踰於滕王閣望湖亭二處公不知其幾過皆不留題何也公
曰諸公曽見東坡及僧晦幾詩否皆曰見公曰請與諸公誦
之晦幾滕王閣詩云檻外長江去不回檻前楊柳後人栽當
時唯有西山在曽見滕王歌舞來其第一句長江去不回徃
事不可問矣第二句檻前楊柳亦是後人所栽第三句第四
句謂當時曽見滕王歌舞者唯有西山在耳含無限之意寓
無窮之感東坡望湖亭詩云黒雲堆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
入船驀地風來忽吹散望湖亭下水連天隂陽變化關機開
闔於頃刻之間且氣雄語壯所謂吞雲夢者八九二詩皆不
可及是以不曽有題明日公與諸人登滕王閣卽席賦律詩
[055-14b]
若干首及一絶句余㓜時能誦之今但記其三律與絶句耳
其一曰高閣城頭戸牖開江中照見碧崔嵬文章誰復三王
後雲氣長從五老來畫角數聲南斗落白鹽萬斛北風回洲
南先有蛟龍窟恠得詩成急雨催其二曰天寒江閣立蒼茫
百尺䦨干送夕陽歲乆魚龍非故物春深蛺蝶是何王帆檣
星斗通南極車蓋風雲擁豫章燈火夜歸湖上雨隔鄰呼酒
說干將其三曰危樓百尺倚䦨干滿目青山不厭㸔空翠逺
凝江樹小落霞飛送酒杯乾千年劍氣侵牛斗半夜天香下
廣寒我欲乗鸞朝帝闕五雲深處是長安絶句云豫章城上
滕王閣不見鳴鑾佩玉聲惟有當時簾外月夜深依舊照江
城昔人云詩不可苟作觀公之意可見矣此得之吳用中云
   上下四方記
[055-15a]
洪容齋云上下四方不可窮竟正雖莊列釋氏之寓言曼衍
不能說也列子商湯問於夏革曰上下八方有極盡乎革曰
不知也湯固問革曰無則無極有則有盡朕何以知之然無
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復無無極無盡
復無無盡朕是以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見其有極有盡也
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大集經風住何處曰風住
虚空又問虚空爲何所住答曰虚空住於至處又問至處復
何所住答言至處何所住者不可宣說何以故逺離一切諸
處所故一切諸處所所不攝故非數非稱故是故至處無有
住處容齋以爲二家之說止於如此而已余嘗觀程子邵子
問答有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附乎天天地何依附曰
天地自相依附又朱子門人有問六合之外當時何物先生
[055-15b]
曰人生天地間且只理㑹天地間事此語最善彼釋氏又有
所謂水輪風輪之類亦幻語爾
   元二辯
後漢鄧隲傳隲拜大将軍時遭元二之灾章懐注云元二卽
元元也古書字重者多於上字下作小二字以取便爾洪容
齋随筆中乃引王充論衡恢國篇曰今上嗣位元二之間嘉
德布流爲證謂元二爲元年二年也遂自述在史舘脩欽宗
紀贊曰遭靖康元二之禍實本諸此余考漢書文紀有元元
之民師古曰元元善意也又光紀有下爲元元所歸注謂黎
庻猶言喁喁論衡元二之間亦是謂嘉德布流於元元之間
容齋偶未詳耳而趙明誠謂元元語殊不可讀何也
   杜詩阿咸辯
[055-16a]
杜子美杜位宅守歲詩首句云守歲阿咸家注者云咸一作
戎乃晉王戎昔阮籍與戎父渾爲友嘗謂渾曰共卿語不如
與阿戎談黃鶴謂杜位乃公之從弟不應用父子事善本作
阿咸東坡與子由詩云頭上銀幡笑阿咸又云欲喚阿咸來
守歲林烏櫪馬闘喧譁正用公此詩也余嘗觀南史齊主思
逺小字阿戎王晏之從弟也淸介有識鑒隆昌之事嘗規切
晏及晏貴盛與思逺兄徴曰隆昌之際阿戎勸我自裁若如
阿戎言豈得有今日徴曰果如阿戎言尚未晚也晏大怒後
果及禍子美詩用阿戎蓋出於此注者不考遂定爲阿咸豈
不知阮咸籍之姪亦與兄弟之事不相當而東坡於子由偶
誤用爾何必據以爲證邪又嘗於內閣見子美親書贈衞八
處士詩字甚恠偉驚呼熱中腸作嗚呼熱中腸然則杜詩謂
[055-16b]
善本而其中之誤者豈止阿咸而已哉
皇明文衡卷之五十五
[055-17a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