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83-1a] 
皇明文衡卷之八十三
墓誌
故江南等處行省都事追封丹陽縣男孫君墓銘
宋濂
君諱炎字伯融姓孫氏金陵句容人曾祖某祖文嗣父顯卿
皆爲儒母洪氏君身長六尺餘面黒如鐵一足偏跛於書少
所不通喜雄辨累累數千言常窮一座人人莫不畏其口長
於歌詩元至正中天台丁君復同郡夏君煜皆以詩名君逰
此兩人間日夜相切劘益得其㫖趣下筆一掃百𥿄可立盡
辭彩爛然驚動江東雅好飲酒常與夏君對飲賦詩各務出
奇相勝毎得一雋語槌案大呼譁聲撼四隣所與交皆當時
豪傑間出逰四方君旣以氣自負常輕視章句儒衆中常自
[083-1b]
許曰孫炎豈齪齪輩伍邪然卒無容之者竟困而歸歳乙未
今上皇帝渡江來金陵開江南等處行中書省聞君名召見
與論君陳元運將終勸 上延攬智能士以圖大業
上甚恱辟爲掾毎問以事慷慨激烈所謀多合上心上愈嘉
重以爲可用戊戌從征浙東以勞擢同知池州府事㝷改池
爲華陽府即拜君爲知府皆有聲明年十一月召爲省都事
㑹處州降擇鎮安之者咸以處在山海間盜賊慿結非君莫
可治 上亦才君入省月餘遂命爲處州總制錢榖兵馬之
柄悉委之不取中報且以省符未署者付之聽其自辟任君
疋馬入處州時城外七里卽賊營老酋黠蠻狼嘷虎踞不奉
官府約束君至坐㕔事驅城中民跽階下諭以元將亡及
上起兵意謂民奉法則生否必爲虀粉語甚剴切民皆叩頭
[083-2a]
流血誓不敢二心退則轉告其鄊民以爲孫使君仁且武不
比舊官可玩狎君亦下檄屬縣徧諭之由是投兵來降者相
繼于門數月皆化爲良民君復檡其驍勇者練爲兵時時肄
習之㧞其服衆者爲長有冦則率以禽冦事罷散歸爲農有
所警發馳一符立至軍門無敢或後姦吏巨族素驕横者歛
手吐舌畏之如神不敢出聲語雖在數百里外皆縮氣屏息
如臨其家郡民頼以安皆謂得孫使君治郡晩時上欲用人
而秀民有才能者見方戰爭勝負未分皆伏匿山谷中不肯
出君患之鈎致一二人問有才者爲誰今皆安在錄其姓名
爲書遣使者招之而劉君基章君溢尤爲處士所推劉君最
有名亦豪俠負氣與君類自以仕元耻爲他人用使者再徃
返不起以一寳劍奉君君作詩以爲劍當獻之天子我人臣
[083-2b]
不敢私用封還之爲書數千言開陳天命以諭劉君無以荅
逡巡就見君置酒與飮論古今成敗如傾河决峽畧無疑滯
劉君乃深歎服曰基始自以爲勝公觀公論議如此基何敢
望也君旣以口舌安反側郡上方征伐無一兵與君壬寅
二月苗將賀甲李乙叛襲君而所練卒亦應之君無援𬒳禽
幽空室中列卒環守脅君降君紿之曰若生吾吾能成若事
賀李知非其本心恐留自遺患遇夜以燖鴈斗酒饋君曰以
此與公訣君㧞佩刀割鴈舉巵酌酒仰天歎曰嗟乎丈夫乃
爲䑕輩禽然我死義爾賊死肉臭狗且不爾食卒怒持劍嗔
自擬之君飮酒自如食竟叱其解衣君駕曰此紫綺裘乃
上賜吾者賊勿解吾當服以死引枕而卧賊俟其腄乃害之
時某日也年三十又幾事聞 上嗟悼乆之是年某月日以
[083-3a]
其喪歸塟金陵南門外聚寳山之陽後二年贈徴事郎戊申
上即帝位念君死事之忠追封丹陽縣男仍命有司復其家
君先娶王氏𥘉國兵入金陵不屈死生一子毅繼平氏君事
親孝與人交緩急可仗有古烈士風遭時遇變所爲可稱道
守死不二卒成美名可謂俊傑雖位不大顯生不永年然忠
義之士當與天地長存不足爲君憾也君所爲詩若干卷門
人蔣敬編次傳於世銘曰
元季政亂盜若
戈矛相劉河漢紅江淮中間飛一龍誰其
輔之惟群雄維時孫君起章逢齒牙差差萬劒鋒陛前論事
聲震鏞 帝一見之爲動容俾知大府佐幕中鋤姦剔蠧刖
罪功括蒼告降内猶訌詔君持節總兵戎疋馬三矢韔一弓
徐行直入如渉空群首禁伏傴且恭大開城門㓕遂𤇺口宣
[083-3b]
檄告悛頑兇敢有弗悛屠其宗銷兵鑄鐵耕以農生民有如
魚脫罿㧞諸水火哺飱饔莫徭内蝕㨿崇墉乘其不備襲且
攻君氣吞賊兵力窮長蛟在陸制蟻蟲仰天叱月月爲東義
不負國狥以躬㳺䰟上天化白虹下壓賊營賊眼朦大軍四
來若雷舂析骸解項殱彘豵死事上聞 帝哀恫贈官復户
頒爵封生氣燁然薄蒼穹生爲偉人死則忠位卑夀嗇名譽
豐脫令耆艾登侯公死而無聞鬼猶懜取彼棄此孰纎洪史
臣焯行鎭幽宫名與天地期無終
元封從仕郎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都事鄭彦
貞甫墓誌銘
嗚呼大同之世人不獨親其親不 獨子其子貨不必藏於已
力惡其不出於身自大道旣隱情 僞日滋此尼父所以有不
[083-4a]
及見之嘆雖然秉彛天性亘萬古猶一日縱時有汙隆而其
道則未嘗泯㓕有若浦江鄭氏非一家之三代乎其七葉之
長彦貞君非三代之英乎彦貞諱鈜彦貞字也其家自宋南
渡𥘉卽合食爲義門迄今巳歷十世宋元二朝國史皆爲立
傳家教脩明有遺範二卷俾奕世守之彦貞嗣主其政益匑
匑畏謹正已以蒞物或行其所未至或𥙷其所不足家人翕
然遵化一堂之上雅雅雍雍動逾千百指愛無不均也情無
不一也不知孰爲親而孰爲䟽也視其貨泉則錙銖皆聚於
公且曰我惡敢私也察其事功則群趨而競赴又曰此吾分
當然也爾何與哉雖甚勞弗懈義浹仁孚和氣充牣四海之
廣莫不聞知過其門入其庭者神暢心怡而鄙吝之萌銷沮
無餘退而有言僉謂昔之義居如樊楊張李之流誠所不及
[083-4b]
而益重彦貞君之善繼先志也彦貞自㓜沉毅端慤屹然如
成人雖朋舊不敢狎視語一近䙝輙白眼望之聞人有輕已
之言輙自責自厲惟恐如其料及壯主貨財倡家意其易惑
百端傾誘之毎正色叱之使去倡大詫曰此鐵心石腸人也
彦貞事父盡孝父病在枕席其妻卒不敢哭強顔乾笑以奉
湯藥竟不使之知後八日父亦卒彦貞哀慟幾絶水漿不入
口者三日鬚髪爲之盡白及至終喪外舅張必慶憫諸甥㷀
㷀無依力勸其更娶彦貞謝曰鈜見後母肆虐戕賊骨肉者
多矣忍令吾兒䧟之邪不聽彦貞年未四十君子義之時天
下承平衣冠萃于燕都翩然岀逰以充其見聞掲文安公傒
斯在禁林黄文獻公溍居成均二公以文辭鳴當世皆拆行
輩與彦貞交論文談時或至逹旦不休一詩士大夫見彦貞
[083-5a]
方嚴皆敬憚之或酣酒放歌聞履聲卽歛容正坐不敢吐氣
自時厥後彦貞仲子泳與從子深同講授脫脫太師家彦貞
爲書數千言陳時政之弊令進於太師太師多采而行之彦
貞尚風義舊與叅政忽都魯沙㳺其子爲武義宰免官留武
林貧不能自存彦貞延其家十口來浦江給衣食三十餘年
隣有瞽者跛者彦貞飬之終身毎夙興告饑者塡門彦貞積
餘飯親携簞分餉之至老不厭元季兵起州郡俱繹騷大將
數統兵入境服義門名皆戒士卒毋敢犯樞宻判官阿魯灰
帥軍五萬一夕驟至奪民廬舍以居二十里之内雞犬牛羊
盡弊彦貞說之曰明公非太師之偏禆乎太師征高郵尚以
無罪去國况明公之士卒恣行不道乎脫有一人言於朝不
識明公將何以處之阿魯灰愕然曰業已如此爲之奈何彦
[083-5b]
貞曰爲明公計者甚不難浙東㨿山阻海其民頗柔馴易制
明公誠能撫定而綏輯之俾他兵不敢東向執政柄者尚敢
以嚏咳相驚乎行且録明公之功矣阿魯灰不覺屈膝曰非
公不能聞此言命左右致束帛爲謝明日下令啓行一軍肅
然曾未幾何 國朝大兵取婺州彦貞携家避入諸暨流子
里時李曹公文忠綂兵來過嘆曰此義門也今世罕見之躬
爲扃鐍而去事平遣帳前先鋒率民兵二千護其家歸浦江
人以爲彦貞積善之報云彦貞年七十以甲辰之歳四月十
四日終于家其月二十八日葬于諸暨州桐山鄊宣山之原
家庭内外不問服之有無咸嗚嗚哭哭則盡哀一縣之中若
宗黨若婣連若三農百工若卿士大夫皆素衣冠拜哭哭亦
盡哀傍邑之賢者聞之亦竊哀之曰是家實無愧於三代使
[083-6a]
尼父生於此時未必不樂道之今其七世之長亡矣薫漸之
益吾屬將何望乎嗚呼此可以聲音笑貌爲之哉彦貞之致
是者必有在矣彦貞之先自歙遷睦又自睦來遷其詳見諸
譜圖記同居𥘉祖諱綺字宗文宋乾道中賜號冲素處士朝
請郞守郎中晏穆爲銘其墓父文泰植志不屈人下設施運
量大能昌其家文泰乃青田尉德璋子出爲伯父德池後德
池之父致則處士曽祖也妻張澄有婦德敬夫如賔没齒無
一言相加遺男子五人長漢才優識精雖不大聲色子弟莫
不畏之量入爲出而其致用恒𥙿如也次卽泳通經而有文
累官從仕郎温州路總管府經歴得封彦貞江浙等處行中
書省左右司都事亦階從仕郎次湜東陽丞人謂才如長兄
次渶江浙行省宣使次漴庻出也女孫一人歸東陽蔣嘉亨
[083-6b]
孫男十人楨棫幹樞模格棠木杲柯女八人其二適嘉亨之子昭
及其從子明其一嫁同邑張宗餘皆未行曾孫男八人燾爟
炎燋熉光熒𦦨濂也不敏與彦貞有連而彦貞子若孫又皆
從濂授經其相知實深然而宦游南京彦貞之殁歛不得慿
棺窆不得臨穴將何以釋其悠悠之思唯紀載群行鐫之樂
石可以垂聲光於不朽貽矩則於方來是猶可爲也於是不
敢讓姑狥漢等之請而爲之銘銘曰
大道之行天下爲公風氣敦厖臻于大康異體同心情無不
通此謂醇熈三代之英世遷俗殊道德淪喪紾臂借耰秦法
之凉肝膈充窒形骸閉藏愾我窹嘆涕泗霑裳彼美鄭君沉
毅自強上承奕葉合族共煬内教云飭外政復蘉規重矩疊
遹有耿光曷以致玆曰率其常或歛以舒或翕而張有子將
[083-7a]
將有婦洋洋無間戚䟽萃于一堂孰爲尊章誰爲父兄至和
丕冐奚有畛封倘涉其庭煦如春陽浹人肌髄薫為善艮人
亦有言此為丗防非君之賢莫襲其芳襲之斯何旣明且剛
以仁爲食以義為漿翳能使昭枯椹再榮百鳥喧啾忽見鳯
凰冝覽徳輝西東翶翔豈意鎩翮竟歸冥茫載者亡車渡者
失航瞻望弗及䀌然感傷仙華卭卭浦汭湯湯𬗟懐徳人何
日而忘
故詩人徐方舟墓銘
庚子之夏
皇帝遣使者奉書幣起濂於金華山中時則有若靑田劉君
基麗水葉君琛龍泉章君溢同赴召遂出雙溪買舟泝桐江
而西忽有美丈夫戴黄冠服白鹿皮裘腰綰靑絲繩立於江
[083-7b]
濱揖劉君而笑且以語侵劉君亟延入舟中葉章二君競耒
讙謔各取冠服服之竟欲載上黟川丈夫覺之乃止濂疑之
問於劉君曰此何人斯諸公乃愛之深邪劉君曰此睦之桐
廬徐舫方丹也濂故聞方舟名亦起而皷譟爲讙共酌酒而
別聲迹不相聞者乆矣自時厥後葉君出守南昌殁于王事
後五年章君爲御史中丞以卒又後十年劉君亦官至御史
中丞受封伯爵投老于家復以一疾不起又五年濂亦乞骸
骨還山白髪垂領頽然成老翁矣今年冬來朝
京師忽方舟之子膺持中書舎人史靖可之状來謁隧道之
銘則知方舟之死歴一十二年矣嗟夫人生如寄石火電光
眞不堪把玩如此良可悲哉濂因語膺以舊事爲之悽惻者
乆之乃序述其事曰方舟故簮纓家自㓜有俠氣好馳馬試
[083-8a]
劒尤善毬踘之戯視拘拘法度士如無物稍長幡然悔曰此
豈君子道哉卽從師受章句爲進士業操觚爲文輙爛然成
章已而又悔曰是如蠧書蟫出入於故𥿄中何有終期哉人
生貴適意盍習古歌詩以吟咏性情庶幾少遂其願耳先是
睦多詩人唐有皇甫湜方干徐凝李頻施肩吾宋有高師魯
滕元秀世號爲睦州詩派方舟悉取而諷詠之鈢肝劌腎期
超邁之乃巳積之旣乆圓熟璀璨明珠走盤而玉色交映也
方舟猶以爲未足出㳺江漢淮浙間與名士相摩功而詩道
益昌江浙行省叅知政事蘇君天爵聞其賢力欲薦之方舟
曰吾詩人爾其可縻以章紱邪竟避去築室江臯日苦吟於
雲烟出没間翛然若與世隔囙自號曰滄江散人天大雪獨
泛舟釣江中終日戀戀若不忍舎去見者疑其非世間人元
[083-8b]
季兵亂益韜閉不出易爲隱者服人莫知其蹤跡所在有瑶
林滄江二集各若干卷唐詩通考若干卷藏于家云方舟平
居喜怒不形于色無急歩無疾呼罔測涯際性尚風義宛陵
羅氏率五百指來避兵方舟衣且食之病者注藥死無所歸
則擇地藏之乆而弗懈事平具巨舟載其還家至正丙午正
月九日方舟以疾卒夀六十八其年某月日塟于某縣靈山
之原君子稽其自號題曰詩人滄江徐方舟墓表其志也方
舟高祖某宋四川制置使曾祖某某路提舉常平公事祖某
始自淳安遷桐廬今爲桐廬人父子奇元中順大夫平江路
總管府治中致仕妣皇甫氏妻張氏有婦道前二十九年卒
子三人長曰行蚤世次曰鼎次卽膺以文學受薦授淮安桃
源丞女二人適某某孫男九人某某孫女二人未行濂謂君
[083-9a]
子出處固立志之不同然亦有命焉當劉君之岀也銜方舟
以隱自高數欲挽起之㑹有故而止方舟獲終老於山林亦
豈偶然之故哉余思方舟其人而不可得俯念疇昔䀌然傷
情乃歷序其故而銘之曰
有才不施一發乎詩曰星月露草木走飛人事變遷可愕可
悲舉無遁情入我範圍咳唾所及皆成珠璣一旦觀化魂無
不之非湧體泉定生靈芝昭德之符千載弗虧
張府君墓誌銘
無錫有卓偉倜儻之士曰張君飛卿身長七尺面如頳玉盤
雙瞳烱烱照人鬚鬛奮張見者爲之改容然氣岸孤騫不同
一世側媚士雖當時貴人言不循理必面折不少貸或譏君
疾惡太甚君曰天生我口所以出言也當言而反訥惡用口
[083-9b]
爲元之季世僞吳張士誠㨿姑蘇而無錫相繼䧟髠黥盜販
之徒首纏絳帕手執戈矛巡門嘯呼民情洶洶恐旦暮有屠
戮之慘君曰避冦路絶奈何捉筆大書邵堯夫聽天吟於屛
曰上天生我上天死我一聽於天有何不可隣曲來問計者
君不答指以示之君子以爲知命吳元年丁未
皇明兵破姑蘇太傅徐魏公縳士誠送
京師遣豫章侯胡公帥師圍無錫吳將莫天祐時號老虎猶
欲聚土孽固守太傅再命使者諭降天祐俱殺之太傅怒傳
令胡公曰卽不下可屠其城君知事急率二三老父徃見天
祐楊言曰吾民不見天日十二年張氏巳就縛縱負固自守
將誰爲况未必能守邪天兵如雷如霆膺之者無不虀粉一
城生聚死生定在今夕願熟慮之天祐沉思良乆擲㡌於地
[083-10a]
曰誠如君言乃縋南城而下走謁胡公胡公問所以來之故
君進曰無錫亦良民安敢自外聲教不幸居割㨿之中只尺
雖近奚翅千里之遠耳目塗塞若罔聞知明公奉揚 天威
頓兵城下勢若㤗山壓卯孰敢不懼今不避萬死特爲生民
請命惟明公加察焉胡公覩君氣貌非常言辭復慷慨喜曰
君誠福人哉城不受兵冝也遂命君還君叩城門呼曰亟開
吾事濟矣閽吏啓関而入天祐出降所活數十萬人胡公去
民争聮帛爲帳賦詩詞餞之君皆爲作行草書鳯舞鸞翔人
以爲不可及𥘉君贅女氏沈福家沈賢而無子君養其夫婦
終身而尤篤孝二親敦愛昆弟田宅悉讓與之弗問君有志
事功當路忌其峭直不敢薦其大父居仁尤負氣不羈元至
元中江南皆附有官福王府者以賣降授官出入騶從甚都
[083-10b]
㑹夜歸居仁適前行隷卒屢呵止之居仁張目叱曰斫頭賊
斫頭賊旣賣爾主矣尚敢爾邪反足蹴碎紗燈籠官恚甚執
送縣令欲斃于獄縣令命吐辭欵驚曰此竒男子也釋之父
顯有先人風隠居教授非類不敢近或者謂君之抱負濡染
家庭爲多君嗜學不倦酷愛孟軻氏飬氣之說反覆爲諸子
誦之援毫爲聲詩須臾成章皆有可觀而未嘗存藁生二子
長夀温潤如玉博學政古文至正末連中鄉貢進士舉入于
國朝用薦者應奉翰林文字累官禮部尚書次所安女一歸
輔孫二訥與訦也君諱翼飛卿其字卒于洪武二年四月二
十七日夀六十九以某月日塟惠山西南張山之原嗚呼傳
有之活千人者其後必封君以剛明正直之才雖不爲時用
片言之間活數十萬生靈之命隂功在人者甚夥冝其嗣人
[083-11a]
位司喉舌而秩聮六卿也天之施報豈惟是哉貤封所及澤
漏九泉不至於公侯吾未見其止也銘曰
君子之學養氣爲先氣之浩然其直如弦有若張君剛烈之
姿嫉悪如仇白眼望之曷以致斯訓自祖父彼賣降者叱之
如䑕干戈繽紛孰不禠魂死生聽之謂有命存十萬雄師自
天而堕㤗山壓卯城無不破何哉老羆猶欲跳踉大言讋之
俾出就降乃縋南城乃謁轅門爲民請命如救溺焚片辭之
間竭盡始終漫漫殺氣變爲春融昔焉嗸嗸懼爲白骨今也
嘻嘻冠衣有秩活我者誰咸言君功告厥子孫以傳無窮天
道可徴君有賢嗣朱衣金魚出入禁禦惠山之陽張山之原
有蔚者阡英風肅然
太原郡夫人葉氏墓誌銘 王禕
[083-11b]
洪武三年正月庚子中書右丞王公溥言于
天子曰臣之父晉母葉氏實生臣溥及臣弟漢寳而臣不天
父也棄諸孤蚤所恃者母氏以長以教故臣兄弟克有成立
而母氏之亡亦已十八年頋臣無似獲事 陛下比者推恩
褒崇二代假寵於王氏甚厚獨念臣去鄊邑日乆儻賜之告
得歸展省丘墓以伸私情臣不勝至願於是
皇上憫焉有㫖予告所以撫諭之者良至仍勑儀曹具祭物
給之公將行以母夫人墓宜有識請銘於史臣王禕禕不敢
辭謹按追封太原郡夫人諱某姓葉氏饒之安仁縣人歸同
里石港王氏爲贈資善大夫中書右丞上護軍追封太原郡
公諱晉之配資善大夫中書右丞簿昭勇大將軍崇仁衞指
揮使漢寳之母夫人性慈恵治家以勤儉族婣里黨莫不稱
[083-12a]
其賢至正壬辰干戈俶擾饒信首𬒳兵明年三月右丞公奉
夫人避兵於信之貴溪倉卒之際母子遽相失繼而公起兵
衛鄕里㑹
皇上徇地江右遂舉其地來附拜中書右丞分鎭建昌蓋自
癸巳至丁未凡十五年夫人所在不可知而公思慕之情日
夜未嘗置是歳正月忽夢夫人若告以其所在者命卜者筮
之其繇辭曰非巖即穴厥得朽骨五月躬率士卒詣貴溪之
桃源山卽向夫人避兵處也伐林木入山以物色求之不得
夜號者三日旣乃得其地居人英海能言兵相逼時夫人病
不能行卽自投井中死矣公乃披榛棘㝷得井俄有䑕自井
中出跳入懷中旋復入于井汳井索之夫人之遺骸果在焉
公哀號益不自勝以是月某日具衣衾棺槨卽其地禯葬之
[083-12b]
夫人乏卒享年六十有七二子卽公及漢寳也孫男若干人
女若干人嗚呼父母之喪人子之不幸也而右丞公則又遭
乎其事之變罔極之德曷從而報之抑人子之圖報其親者
固無間於存殁用是公以功業自奮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貤
㤙錫命賁及泉壤所謂立身揚名以顯其親者於是乎在是
雖遭事之變而能合禮之正仁人君子復奚憾焉銘曰
顯允王公乘時奮庸入建相業出成將功載念所恃實有我
躬昔丁艱難乆衘哀衷孝思之至神明可通乃安體魄兆域
以崇以壤以樹若堂斯封
天子有命禮貴飭終龍光赫奕賁于幽宫公曰噫哉君命實
隆豈我陋㣲能亢其宗靖思厥繇積慶所鍾春雨在草秋霜
在松世世子孫來瞻來同
[083-13a]
謝節婦墓銘
節婦謝氏諱黻金華人也謝氏儒家有女不肯與凡子擇所
宜歸得同邑吴履字德基以爲壻節婦性剛而質柔巽平居
不妄娭笑勤儉以治家而事舅姑奉賔祭舉無違禮履爲儒
學官宦㳺於外其得無後顧之憂者節婦内助之功居多歳
已亥大軍下建徳勢且東節婦語其夫曰亂將及矣盍爲走
避計先事弗圖後悔何追察其夫意猶豫不决則恚曰盍不
歸我毋家我毋家有深池萬一事不測當有入水死耳義不
身受辱也未幾蘭溪破亂兵四出剽掠而履適他徃節婦携
男女走入金華山中途失其㓜男號哭求之弗獲而兵且至
自度不可免行至向塢巖險處以㓜女投巖下身繼之而死
十月七日也死十餘日履以物色求之得其尸叢棘中靣猶
[083-13b]
如生遂祔塟向嶺先墓之次於是得年三十有九矣生男五
人今存者二曰頴稚女二人今存者一曰媛適張惠旣塟德
基屬其友王褘爲之銘王褘曰嗚呼頃歲以來天下大亂彛
倫之斁甚矣自學士大夫猶不敢望其盡節而况於女婦乎
當是時謝氏乃能秉節以死賢於人逺矣銘其曷有媿辭銘
曰人孰不有死死其難乎烈烈節婦處死爲安乎豈躬之弗
恤將歸全乎貞名懿標圭璧其完乎倫紀用以立不永傳乎
勒銘昭之玆鑒觀乎
黄菊東墓銘 謝肅
宋季朱子理學旣行于天下而明士猶守楊文元沈正獻二
公之說及文㓗先生慈溪黄公稽經考史一折衷於朱子著
書滿家於是士方翕然向風盡變其所學始知朱子有以繼
[083-14a]
周程而接孔孟實文㓗有以倡之文㓗殁其季戅菴先生彦
實當宋之亡元之興以家學教授明越間與韓莊節先生明
善袁文清公伯長相友善士而授業其門者或明經脩行或
摛文决科皆卓然有立若餘姚菊東先生其一也先生諱珏
字玉合菊東其號姓黄氏世居剡高祖諱某仕宋官至某州
别駕徙餘姚之四明鄕而家焉祖諱雷字震卿妣翟氏父諱
士儀字正甫妣舒氏先生天資㢘静朴厚八歲始能言言巳
中節於時喪母哀毀如成人出就外傳雖大寒大暑雞鳴必
起盥靧而誦習至夕則秉燭對卷不知急雪之打牎而飛蚊
之咂膚也十二三祖令說所讀春秋謬於經旨祖慨然曰吾
欲尔紹儒術乃若斯邪遂身親教之至十五六從戅菴受蔡
氏尚書以求二帝三王之心研極根柢旣有所得而郡邑巨
[083-14b]
室争致先生于師席遂客授者餘四十年中間屢試江浙鄉
闈不一售則又嘆曰明經豈專爲决科哉况得失命也遂刮
絶仕進意然未嘗一日舎書不觀尤喜翫邵子皇極經世書
指趣精妙貫徹天人有以自樂嘗曰天人之理微邵子能推
帝王之道大蔡氏能解然非朱子訂定而發明之愚亦何能
窺見彷彿邪其爲學蓋至老而益勤先生有同母兄璧庶毋
弟瓊瑤玠庶毋䜛先生先生失愛於父而孝友益篤卒無間
言父令諸子析㸑先生於家貲悉聽諸弟所欲無幾微靳色
及父殁囑先生以後事先生治父喪所費皆已出不取于弟
人或難之先生曰從先人志耳㝷常中語及毋夫人輙涕泣
不能食歳時祭祀必極誠敬毎自誦曰父子兄弟天屬也其
可以死生而貳其心乎有冨人兄弟以嫡庶分貲産不均弟
[083-15a]
欲摭他事訟兄醲致其罪先生沮之再四弗聽則怒之曰若
卽訟䧟兄死地何面目入祠堂見祖宗乎况若子孫相讐不
共戴天禍可測乎必若所爲吾絶交矣因感泣而止其兄聞
之驚曰微先生我家幾破爲置田宅以奉先生先生曰吾言
義也不可以圖利終不受其所行類如此先生平居衣服飲
食給於學徒晚益空乏且末疾所纒未嘗恣嗟胸中矌然唯
誨人以善日益慊慊壻劉景祚居上虞白馬湖上延先生訓
其子旣至與太原王萬石陳郡謝肅數為文字飲以逍遥乎
海雲山月間一不關餘事凡十閱月而先生之女卒哭之哀
遂還海濵寓所 國朝洪武三年冬十有一月五日夜三鼔
疾甚召其子熈命之曰吾歸矣汝善自持其身語畢正衣冠
端坐而逝年七十一士大夫哭之曰篤學力行君子亡矣熈
[083-15b]
奉柩以是月甲子祔葬於上虞建隆 先塋兆次遵治命也
先生娶同邑宋氏宋忠嘉公諱師禹之五世孫諱某之女有
懿範先生生九年卒子男一人卽熈能力貧事親女一人某
卽先卒者孫一曰階在先生卒後生有詩文若干卷其道事
理大抵由戅菴以泝慈溪者也又七年熈具行實踵門而泣
請於余曰先生親舊惟吾子相知尤深而墓未有銘敢請余
惟先生學有師承行爲鄊表不及用於世而安貧守道以終
其身今其子熈知讀書善治生買田築室以紹先業族姻朋
友咸稱其能又能顯揚先徳不使無聞則先生為有後而天
之報施之者其在斯乎遂銘之曰
於學允殖於行允飭玆為老成式孝且友義信是守以表宗
鄊帝王治體天人奥理探索孔明厥畜靡施自求所志斯遯
[083-16a]
而亨最美于石終右弗泐後人之慶
皇明文衡卷之八十三
[083-16b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