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02 明文衡-明-程敏政 (master)


[008-1a]
皇明文衡卷之八
  奏議
   登極建言 劉定之
翰林院侍講劉定之謹題爲建言事觀自古以來夷狄
之禍未有甚於今日也古者如晉懷愍之䧟於匈奴宋徽欽
之䧟於女眞其時皆因邉塞外破藩鎮内潰救援不集播遷
無所然後有蒙塵之禍未有若今日天下之大數十萬之衆

上皇至於漠外委以與瓦刺者也至於晉宋旣遭此禍之後
元帝繼綂髙宗嗣服皆舎棄故都偏安一隅然尚能奮旣衰
之勢以禦方張之敵使劉曜石勒歛其虐𦦨而不侵梓宫韋
后因其講和而來㱕未有若今日也先乘勝入㓂直抵京城
[008-1b]

上皇以來而天下之大數十萬之衆旣不能奮武以破敵又
不能約和以迎駕聽其自來又聽其自去者也蓋
國勢之弱乆矣雖非
陛下所能遽使之強然豈可不思其自強之術而力行之乎
愚無知曉敢條陳所見以俟採擇其一曰戰陳觀昨者
之戰但知閉營堅壁假託持重之說而不能出竒盡力以收
勝捷之功甚至前隊敗而後隊不救左哨出而右哨不隨宜
倣宋吳玠吳璘兄弟三疊陣之法前一行刀楯蹲伏以俟其
陣最低第二行矛㦸大鎗立地以俟其陣稍髙後一行騎兵
弓矢其陣最髙敵至得互相倚恃迭爲救䕶庻幾不至狼狽
又虜騎之來奔騰蕩突必資刀斧以制之昔郭子儀破安禄
[008-2a]
山胡騎用八千人埶長刀如牆而進韓世忠破金虜拐子馬
用五百人埶長斧上斫人胸下捎馬足由此言之刀斧之揮
霍便捷優於火鎗之遲緩趦趄也其二曰守禦昨者紫荆居
庸等關既不能禦虜之入又不能遏虜之出名爲關塞實則
坦途虜騎之來若長風之駈雲霧豁然無所底礙蓋兵士寡
弱亭障缺敗蹊隧踈漏非朝夕之積也今宜增兵士繕亭障
塞蹊隧如古者畫境分守之時因其陸地則縱横掘塹名爲
地網因其水泉則遇處停畜號曰水櫃或多植榆枊以制奔
突或多招土兵以助官軍此皆古所甞爲必有効驗今武夫
悍將多云古不可泥然啇之贒相不云乎事不師古以克永
世匪說攸聞此臣老生腐儒之所信其言者也其三曰通使
夫通使之職欲其內藴忠信之心外有言語之才昔漢文帝
[008-2b]
遣陸賈使南越用能屈趙陀之膝以去僣號宋仁宗遣富弼
使契丹用能結華夷之盟以息戰爭若賈弼者所謂藴患信
而能言語者也奈何徃時專以譯人駔夫爲之哉今後冝用
文武賢臣備正使之選令通敏者爲之介紹録其動靜言語
纎悉必載回日聞
奏庻乎不至招釁起戎矣其四曰降胡徃年以來降胡皆留
居京師授以官職給以全俸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故昨者
或衝破關塞奔歸故土或乘伺機便冦掠畿甸今冝乘大兵
聚集之際遷徙其衆遠居南土禁其種落不許自相婚媾變
其衣服不許仍遵夷俗或以爲兵使與吾中國之兵部伍相
雜以牽制之或以爲民使與吾中國之民里甲相錯以染化
之况又省全俸之給减漕稅之勞甞於
[008-3a]
上皇時言之智謀淺短不足仰動
天聽然今者之禍可鑑矣其五曰練兵夫天下之民農夫出
粟紅女出布而輸納公上者多以養兵也天下之兵受粟於
倉受布於庫而練習武藝者所以爲 國也向者兵士受粟
布於公門而納月錢於私室於是乎手不習攻伐擊刺之法
足不習坐作進退之冥目不識旗幟之色耳不聞金鼔之節
但見其或負販貨財以爲啇或習學技藝以爲工而工啇之
所得僅足以𥙷月錢之費蓋民之膏血兵之氣力皆變而爲
金銀以惠奸宄一且率以臨敵如駈牛年以當虎狼幾何其
不敗哉今宜痛革月錢之弊作新操練之政將帥有踵舊弊
而不改者誅之可也怠新政而不務者降之可也士卒練習
旣乆㧞其勇銳者汰其罷軟者粮賞有厚薄費用可節縮矣
[008-3b]
其六曰撫民夫養兵之費既出於民而兵敗之禍民蒙其害
始也出費而終也蒙害民其何辜乎况守令之刻削於民猶
將帥之刻削於兵也今宜於常年考覈之所黜落三年
朝覲之所彈紏者悉加嚴罰而不寛縱至如大臣舉官有犯
贜私者必連攻舉主夫恩不加於貪吏則貪者寡矣罰不貸
於舉主則舉者愼矣民豈不蒙其惠乎民安而邦本固雖夷
狄外侵而邦本內固此保 國永世之良圖也豈可以目前
不暇而謂此爲迂緩乎其七曰選將夫將材罕得天之生將
材豈專在於將門乎販繒屠狗之夫而漢頼以王被褐捫蝨
之人而秦頼以伯至於趙括者豈非趙奢之子然殞首於白
起王離者豈非王翦之孫然係頸於項羽今國家用將有出
於將門之中者若石亨楊洪是也有出於將門之外者若干
[008-4a]
謙楊善是也然將能知將宜令其各舉所知不拘門地或以
勇力或以計策其餘公卿待從亦令各舉所知量能而任之
庻乎㧞十得五聞一知二將材由此而充矣其八曰賞罰夫
有兵將而無賞罰猶無兵將也將非賞罰無以將其兵君非
賞罰無以將其將昨者遣石亨于謙等將兵禦虜未聞其摧
䧟腥羶迎回 鑾輅但迭爲勝負互相殺傷而已雖不足罰
亦不足賞也今亨自伯爵陞爲侯爵謙由二品陞爲一品天
下之人未聞其功而但見其賞豈不怠忠臣義士之心乎昔
漢之圖恢復也所恃者諸葛亮宋之圖恢復也所恃者張浚
其人皆忠義素著功業乆立及至街亭之戰不勝而亮降丞
相之號符離之役未捷而浚解都督之職待收後效乃復前
官今宜使亨等但居舊職勿受新陞以崇廉恥之節以作敵
[008-4b]
愾之氣他日勛名振而爵賞加亦何晚乎夫既與而不忍奪
者姑息之政也既進而不肯退者患失之心也
上不行姑息之政下不懷患失之心則治平可計日而望矣
至於昨有臨陣而死者有棄關而生者亦宜急加賞罰庻幾
恩及卑賤而人知所勸法行貴近而人知所戒矣其九曰議
政向者御史建議欲令大臣入內議政事寢不行夫
人主當總攬權綱親决機務如大裘之領不可以倒挈大阿
之柄不可以倒持凡政事有早朝未及决者宜日
御便殿使近臣侍於側大臣奏於前言官察其邪正而加紏
彈史官書其言動以示懲勸 君臣之間詢謀疇咨互相可
否以求至當此前代故事
祖宗成法也
[008-5a]
陛下遵而行之則决於萬機也益以熟而察於百官也益以
明 聖政益新 天命益隆矣若乃仍如前日毎事但以
奏本進入 旨意批出恐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治化無由
以底於雍熈也凢此皆其見於政治者而尤必以德學爲本
請得終言之其十曰德學夫人主之德欲其知如日月
之明則可以察枉直仁如天地之大則可以覆群生勇如雷
霆之斷則可以收威柄故中庸曰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
也而宋賢相司馬光之告其君仁宗英宗神宗皆以仁明武
爲言光之所謂仁明武卽中庸之所謂知仁勇也然是豈可
以易而能哉必本於學矣成湯之聖學于伊尹武王之聖訪
于箕予曽謂聖帝明王全由天資不假學力哉然五經諸史
之慱儒生且未易徧觀而况於
[008-5b]
人主謂經莫要於尚書春秋史莫正於通鑑綱目
陛下宜留心焉不宜觀其善而避其惡也夫善惡兼而觀之
則於爲君也既知禹湯文武之所以興又知桀紂幽厲之所
以替而趍避審矣於馭內臣也既知有吕強張承業之忠又
知有仇士良陳弘志之惡於馭外臣也既知有蕭曹房杜之
良又知有李林甫楊國忠之奸而用舎當矣其爲知仁勇之
助豈不大哉茍徒若前日使儒臣誦其善而避其惡是猶恐
道路之有䧟阱閉目而不視恐魚肉之有餒腐擁鼻而不嗅
其不至於誤食而嘔噦冥行而顛躓者少矣伏惟
陛下以不世出之 聖當大有爲之時誠能本於德學以見
於政治則天下之大尚如金甌之完固而未缺臣見
國勢可強讎恥可雪 兄弟之恩可全
[008-6a]
祖宗之治可復而何難哉干胄 天威不勝戰懼伏惟擇
其言而 赦其罪幸甚
   虜情題本
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講劉定之謹題爲虜情事今者
虜使還期漸近 朝廷定議不遣使臣回答意欲致其來冦
而撲㓕之以爲待夷狄之道但當爲應兵不當爲禍始若
廟堂之輔筭無遺䇿壃埸之將戰有必勝以暫勞而圖永安
固臣子所深願豈但淵衷哉倘成敗猶未可預料則臣尚願
陛下廣天地之量止雷霆之威含容醜虜暫遣使臣其或此
以和徃彼以惡來則足以增我師之直氣免吾民之怨懟若
由此暫覊縻之則歲年之後 國家開暇選練將卒愈精脩
築城堡愈完賞罰愈明資械愈充腹裏諸處無饑饉之患口
[008-6b]
外各屯有奮發之勇然後觀釁徐動亦未爲晚也今者掌武
之臣謙讓退託懼當兵任各部之臣合辭陳請乞回
睿聽衞所之兵伹有虚數畿甸之民望風遁逃則成敗猶未
可預料也明矣
陛下何汲汲於違衆論信寡謀以萬姓之命僥一時之勝哉
愚儒不逹時務請以古者和虜事勢可否較之若謂和虜
之後糜費不費損我之富則漢文帝在位二十餘年用繒絮
等物和甸奴宋仁宗在位四十餘年用金帛等物和契丹爲
時甚乆爲數甚多不惜其費未聞當時謂爲不富也今冝比
此例豈與汴宋之永虜兵來加而要割藩鎮刼質親王必不
可和者比哉若謂和虜之後讐恥未復損我之武則漢高帝
先𬒳圍於平城而後解唐髙祖先屈己於突厥而後伸不報
[008-7a]
其讐未聞當時謂爲不武也今宜比此例豈與南宋之初虜
使詔諭而羈留父兄黜削尊號必不可和者比哉若謂和虜
之後篡弑不討損我之義則冐頓弑其父而婁敬勸漢高祖
通和蓋蘇文弑其君而房喬勸唐太宗罷兵不討其罪未聞
當時謂爲不義也今宜比此例豈與春秋之法中國亂臣賊
子在所當討必不可赦者比哉然謂不惜其費不報其讐
不討其罪者非因循偷安止於是而巳也誠願
陛下雖未用兵如巳用兵常加警勵雖暫遣使如未遣使常
加防備攬群䇿而用之以選練將卒修築城堡明賞罰備資
械使内無患外有勇然後彼有釁之時此足以乘之也蓋不
患於彼之無釁而患於此之無䇿以乘之然尤在
陛下進 聖德於乾健離明而不自足勉聖學於日新月盛
[008-7b]
而不中止以爲用群䇿之衡鑑服夷狄之根本計愚言謬
望 勑大小群臣公同慱議若但委兵部則之言必不見
從如水投石而生民之命如以肉試虎少有全理矣蓋和戰
皆所以待敵而兵部必不以和爲請如巫醫皆所以治病而
巫陽必不以藥爲說咎護其所短而欲見其所長保身愛國
者不可偏聽而當愼擇也干冐 天威伏俟罪譴謹題請

   議劉靜修薛文清從祀
謹按元儒容城劉因徳性剛正學識明悟所作詩文理趣出
人意表非腐儒曲學循行數墨者所彷彿而進退之際安干
義命若其稱許管㓜安詠嘆陶元亮則傲睨濁世涕唾祿爵
之本心可見也是以𥙿宗不能留世祖不能致因豈不可謂
[008-8a]
之賢也哉然而建言者遽欲以因列諸孔廟從祀則事體甚
重不可以不詳議建言者謂顔子未甞著書而配享孔子不
可以因未著書而不之取夫顔子何可當也孔子之道傳之
顔子後世取信於孔子之言其言具於論語載於中庸見於
孟子存於易繫辭等書不一而足雖顔子未甞著書不害其
爲傳道也譬如蕭何無戰功而高祖取爲漢臣之首房喬無
戰功而太宗取爲唐臣之首所謂知臣莫若君知弟子莫若
師者此之謂也今以因未著書而仰攀顔子爲比則是人臣
無汗馬之功者皆得攀蕭房爲比惡有是理也哉建言者又
謂從祀諸贒其中有不能無過者因無過奈何反不得從祀
夫及門速肖之徒固有狂狷失中者矣又有聚歛而聖人斥
其非吾徒短䘮而聖人言其不仁者矣然而莫不親炙温良
[008-8b]
㳟儉讓之徳親受文行忠信之敎高者名列四科餘者亦皆
身通六藝是以孔子家語太史公仲尼弟子列傳備書之以
爲三千之徒此七十子者其最也然則亡十子之有過者亦
先儒所謂聖人數其事而責之其所善猶多爾至於左丘明
以下經師二十二人有未能深明聖經之㫖者矣又有無威
儀若劉向好䛕佞若王肅者矣然而當世衰道㣲火干秦黄
老于漢佛于魏晉之時而此二十二人守其遺經轉相付授
講說註釋各竭其才以待後之學者則其爲功殆猶周文武
成康之子孫雖衰替㣲弱無所振作而尚能保守姬姓之宗
祀譜諜以閱歷春秋戰國不亡而幸存者也雖有大過亦將
宥之况小失乎今以因無過與七十子二十二經師有過者
較量彼此欲得登因於從祀愚竊以爲仲尼素王也七十子
[008-9a]
助其創業者二十二經師助其垂綂者也遇其有過議而貸
之猶得陪從也非是之比而從曰我無過可以陪從未之前
聞也建言者又謂與因同時若許衡呉澄其德學無以踰因
而亦得從祀因豈得獨遺夫因之於衡澄其德學無大弗若
也其功則有弗若也何也衡以其行道之功澄以其明道之
功當元氏奮自朔漠綂據華夏其君臣懵焉不知堯舜禹湯
文武周公之道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其徒以至于宋之周程
張朱者其道足以撫世御極而衡首倡率誨誘之使知是道
之可行至於澄所作諸經纂言發揮洞逹自朱子以後依經
立說者鮮克儷之是以我朝
太宗文皇帝命儒臣修輯五經四書性理大全於澄之說多
所採入澄可謂能明是道者矣而因之說未有採者則是因
[008-9b]
既未若衡之道行於當時又未若澄之道明於後世其不從
祀未必爲闕典也若乃薛內翰瑄直躬慕古談道淑徒進無
附麗退不慕戀勤學好問可謂文矣歸㓗其身可謂清矣是
以存蒙
聖知没 錫美謚其爲 皇朝名臣夫何間然然論其於道
所得以與朱子諸徒相比並若黄直卿輔廣之親承㣲言金
履祥許謙之推衍緒說尚未知可伯仲其間否也而遽欲從
祀竊恐世之君子將以建言者爲非愚則䛕孰敢和附其說
哉故愚以爲瑄可無施行因則准昨者所議楊龜山例令其
所在官司建祠奉祀庻足以伸敬先贒勸勵來學謹議
   陳言脩德弭災 章綸
臣聞之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人事爲於下則天道應于
[008-10a]
上天戒示於上則人事謹於下此感彼應捷於影響不可誣
也以故上天垂戒而災異屢見者此必人事之失不知自省
有以致之而譴告警懼仁愛人君如此之至也然人事之失
必有其故或用非其人或政有缺失虐及于民民不安生而
疾苦嗟怨之聲上聞于天以故天知之而屢出災異以垂戒
于下當時上下或不知其由而天下之人知之故自古帝王
以及漢唐宋贒君之於天戒必下詔求言使凡臣民各陳所
見極言時政缺失而不忌諱以見致災之由而
朝廷聞之亟改其失庻幾可回天心而弭災變若徒祈禱宥
罪及蓄粮儲修堤岸者此特有司之常事耳至于用人是否
政事得失因循姑息而不修改則天心回否未可知也或又
謂巳嘗詔許諸人直言無隱不必下詔求言此則爲臣者失
[008-10b]
于稽古而不以古之聖帝明君期望故也伏乞
皇上法古帝王及
祖宗列聖斷自宸衷下詔求言務使臣民人等直言極諌各
指時政缺失以見致災之由取其切當而随事修改又乞
皇上于是而示徹樂减膳之勑大臣于是而推捐俸救民之
仁停工役不急之務節侈用濫賜之財愼差遣之擾民罷𥙷
官之俸給備救荒之義倉汰僧徒之𧖟食憫逓運人夫之苦
薄收歛粮儲之重寛農民之運粮恤軍士之勞役止納粟以
抑僥倖勸屯種以蓄邊儲嚴考察以明黜陟信賞罰以示勸
懲清天下刑獄之冤滯罪軍民越訴之誣䧟修學政以養人
才之本原采善言而戒大臣之自用重公輔之名爵杜署職
之奔競凡此之類悉 勑諸司修改而舉行之乃所以修政
[008-11a]
事而安生民回天心而弭災異天下生民何其幸也
皇明文衡卷之八
[008-11b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