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29-1a] 
皇明文衡卷之二十九
記
閱江樓記 宋濂
金陵爲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類皆偏㩀一方無以應
山川之王氣逮我
皇帝定鼎于玆始足以當之由是聲敎所曁罔間朔南存神
穆清與天同體雖一豫一逰亦可爲天下後世法京城之西
北有獅子山自盧龍蜿蜒而來長江如虹貫蟠遶其下
上以其地雄勝詔建樓於顛與民同逰觀之樂遂錫嘉名爲
閱江云登覽之頃萬象森列千載之秘一旦軒露豈非天造
地設以俟大一統之君而開千萬世之偉觀者歟當風日清
美法駕幸臨升其崇椒凭䦨遥矚必 然而動遐思見江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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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朝宗諸侯之述職城池之髙深關阨之嚴固必曰此朕櫛
風沭雨戰勝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廣益思有以保之見波
濤之浩蕩風㠶之下上蕃舶接跡而來廷蠻琛聮肩而入貢
必曰此朕德綏威服覃及内外之所及也四夷之遠益思有
以柔之見兩岸之間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膚皸足之煩農女
有捋桑行饁之勤必曰此朕㧞諸水火而登于祍席者也萬
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觸類而推不一而足臣知斯樓之建
皇上所以發舒精神因物興感無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閱
夫長江而巳哉彼臨春結綺非不華矣齊雲落星非不髙矣
不過樂管絃之淫響藏燕趙之豔姬一旋踵間而感慨係之
臣不知其爲何說也雖然長江發源岷山委蛇七千餘里而
如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時徃徃倚之爲天塹今則南北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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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視爲安流無所事乎戰争矣然則果誰之力歟逢掖之士
有登斯樓而閱斯江者當思
聖德如天蕩蕩難名與神禹䟽鑿之功同一罔極忠君報上
之心其有不油然而興邪臣不敏奉
㫖撰記故上推宵旰圖治之切者勒諸貞珉他若留連光景
之辭皆畧而不陳懼䙝也
琅琊遊記
洪武八年十有一月壬子
皇上以 皇太子曁 諸王乆處宫掖無以發舒精神命西
幸中都沿道校獵以講武事濂實奉詔扈從十有二月戊午
次滁州驛濂進啓曰臣聞琅琊山在州西南十里晉元帝潛
龍之地帝嘗封琅琊王山因以名頗聞秀麗偉㧞爲淮東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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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願一遊焉而未能也敢請
皇太子驩然可之卽約四長史同行 秦王府則林伯恭
晉王府則朱伯賢楚王府則朱伯清 靖江王府則趙伯
友遂自驛西南出過平臯約三里所望豐山盤互雄偉出琅
琊諸峯上唐梁載言十道志又云豐亭山山上有漢髙祖祠
又有飲馬池世俗妄傳漢髙祖曾飲馬于此
國朝以山麓爲畜牧之塲别鑿池飮馬仍掲以舊名居人指
云山下有幽谷地形低窪四靣皆山其中有紫微泉宋歐陽
公脩所發泉上十餘歩即豐樂亭直豐樂之東數百歩至山
椒卽醒心亭由亭曲轉而西入天寧寺今皆廢唯凉烟白草
而巳濂聞其語爲悵然者乆之山東南有栢子潭潭在深谷
底延袤畝餘色正深黒卽歐陽公賽龍處上有五龍君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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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初龍飛屯兵于滁㑹旱暵親挾雕弓注矢於潭者三約
二日雨如期果大雨及
御寳曆爲作㦨楯護潭且新其廟廟側有時若亭濂坐亭上
問潭側雙燕洞及其南白鴿洞以肆窮覽人無知者乃止復
西行約三里許有泉㵼出於兩山之間分流而下曰醸泉潺
湲清澈可鑑毛髪傍岸有亭曰漸入佳境今亦廢唯四大字
勒崖石間淳熈中郡守張商卿等題名尚存沿溪而上過薛
老橋入醉翁亭亭乆廢名人石刻頗夥兵後焚煉爲堊殆盡
亭後四賢堂亦廢亭側有玻瓈泉又名六一泉石䦨覆之䦨
下壓以巨石中䟽一竅通泉徑可五六十手掬飮之温是日
天隂雪花翩翩而飄伯清倡曰雪作矣不還將何爲濂遊興
方濃掉頭去弗顧其歩若飛歴石徑一里所至回馬嶺伯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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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而至伯清繼之伯友曰二客足力弱不能從矣二客伯賢
伯恭也其謂回馬者建炎㓂盜充斥郡守向子伋因山爲寨
植東西三門西曰太平東乃回馬也嶺之東有醴泉又其東
南有栲栳山山之南有桃花洞又南有丫頭山山之下有熈
陽洞皆未暇徃蛇行磬折黃茅白葦間莾不知所之宋熈寧
初僧崇定獲佛舎利六百壘石爲四十九塔於道隅纍纍如
貫珠塔雖廢幸有遺址可慿徑行無疑其路若窮又復軒豁
蓋峯回路轉九鎻而至開化禪院院在琅琊山最深處惜乎
山皆童而無蔚然深秀之趣唐大曆中刺史李㓜卿與僧法
深同建此院卽張文定公方平寫三生經處三門外有觀音
泉入院皆瓦礫之區唯新構屋三楹間中施佛像僧紹寧出
速坐方定龍興院僧德學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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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賛善孟益 秦王伴讀趙鐄 吳王伴讀王驥楚王
伴讀陳子晟聞濂入山咸來會晟云太子正字桂彦良憇六
一泉上亦足弱不能進恐隨二客歸矣寧具飯飯客飯已寧
引觀庻子泉泉出山罅中乃㓜卿所發李陽氷所篆銘銘已
亡張億書三字碑亦斷裂卧泉下石崖上多諸儒題名䧟爲
一方鐫勒其中自皇祐淳熈乾道以來皆有之字或篆或隷
或楷或可辨或不可辨山之東西在在皆然不特此泉也泉
之南有白龍泉禱雨多驗童行堂下有明月溪稍南有吳道
子畫觀音及須善提像刻石壁上傍鐫淮東部使者八八舜
臣琅琊山記頗不合文體爲之破顔一笑又稍南有華嚴池
由明月而上入歸雲洞訪千佛塔遺址過石屏路俯窺大曆
井井亦㓜卿所鑿沿山腰陟磨拖嶺遠望大江如練鍾阜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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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青螺在游氣冥茫中嶺下有琅琊洞洞廣兩室中有一穴
深不測名人題識無異庻子泉懼日夕復不暇徃焉自㓜卿
博求勝跡鑿石引泉以爲溪左右建上下坊作禪室琴䑓後
人頗繼其風山中之亭㡬二十所而日觀望月爲尤勝今荆
榛彌望雖遺跡亦無從求之可歎哉夫亭臺廢興乃物理之
常奚足深嘅所可嘅者世間奇山川如琅琊者何限第以處
於偏州下邑無名勝士若㓜卿者黼黻之故潜伏而無聞焉
爾且㓜卿固能使琅琊聞于一方自非歐陽公之文安足以
逹於天下或謂文辭無關於世果定論邪然公以道德師表
一世故人樂誦其文不然文雖工未必能人傳也傳不傳亦
不足深論獨念當元季繹騷竄伏荒土朝不能謀夕今得以
厠跡朝班出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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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子廵幸而琅琊之勝遂獲窮探豈非
聖德廣𬒳廓清海㝢之所致邪非惟濂等獲沾化育生成之
恩而山中一泉一石亦免震驚之患是冝播之聲歌以侈
上賜遊觀云乎哉因取醉翁亭記中語風霜交潔水落石出
字爲韻各賦一詩授主僧紹廣刻諸山石云
遊荆塗二山記
濂旣遊琅琊山起行至池河驛適郵卒遞内使監公牒至及
開緘中藏濠梁古跡一卷 宸翰親題其外令濂搜訪與
青宫言之濂因啓曰臨濠古跡唯塗荆二山最著圖經塗山
在昔鍾離縣西九十五里荆山亦在縣西八十三里二山本
相聮屬而淮水繞荆山之背神禹鑿開使水流二山間其䟽
鑿之蹤故在人思其功迄今弗能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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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宫曰至中都當徃遊焉余將度淮狩于王莊先生冝泝流
而上屇今懷遠縣以俟濂奉 敎行以洪武乙卯冬十一月
乙巳發舟庚午日曛始泊縣西門而
青宫已駐驆於門東五里矣辛未濂上謁
青宫下令以壬申遊二山濂至期約懷遠文學掾王景彰宿
舟中黎明櫂舟至塗山足曵杖入山山傍廢址舊皆民廬前
度石梁復斗折而北累石爲墉多藝椒之園行可三里餘視
大磬石青緑間錯頽然欹足坐諦視之乾蘚交封之耳聞有
草生石上髙一尺其花可玩不假土力人取懸檐間呼爲石
連華復行四里所巖石犖确挿起道左危傾欲飛墜復二里
所㣲徑入灌莾抵巖罅貯泉一泓味甚甘覆以生茨曰聖水
亭取水以榮雨多驗復一里餘至山巔禹廟在焉廟已毀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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頽垣破礎存游目四顧長淮西來渦河北匯而夀春臨濠宿
州之境皆在冥茫昏杳中𬗟想南北戰爭屯戍處爲慨者乆
之山之下聚落甚盛廟史云名禹會林乃禹會諸侯之地廬
舎之比如櫛移踵入廟廟前杏樹一章大可蔽二牛二栢參
差左右樹束寘小甕杏柯之水時津津滴其中廟史云當晨
霧四集水愈多其來如泉可代井石碣二一大書有夏皇祖
之廟六字下方刻宋慶元初州守劉仲光自造禱雨記一亦
記禱雨事皇甫斌紹熈庚戌來爲郡命鍾離尉丁夫榮作石
未泐文尚可讀復從廟西循石坡而下鉅石危立如人形遥
望之一嫗儼然也相傳爲啓母石廟史云居人毎刲羊豕祭
之至以粉黛飾其貌聞之不覺失笑山
舊有僧房今廢乆
俟 鶴駕不來忽使者至云扈從士馬多無橋可以度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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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宫不復至矣言未旣但見旌旗如錦綉摇曵上荆山矣濂
亦下麓入鯀廟見所題碑神號鄙俚棄而不睨出讀祖無擇
所賦歌京口孫臨爲書碑蓋無擇謫守夀春過此而作也復
北經縣治折而東行約三里所至荆山梁魏交闘時就山築
堰以灌夀春其遺跡猶班班可見復行三十歩崖广如屋側
身而入石平如床座可坐人號爲卞和洞自西上復一里所
過避雨石石斜倚可避雨故名復六十歩至産玉坂奇石駢
立玄質而白縁粲如雪西有玉池榛荆迷路不可尋景彰欲
導至青峯庵足倦遂止時
青宫已獵遠郊濂因登舟先還中都云惟二山見諸載記者
其說多乖舛以塗山言之春秋左氏傳云禹會諸侯於塗山
杜預注云在夀春縣東北說者云今濠州是也國語史記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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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云禹會諸侯於㑹稽故會稽亦有塗山吴越春秋亦以塗
山在會稽又兼載塗山之歌應劭云塗山在永興北說者云
今會稽蕭山縣是也是二說巳不能歸於一致矣至於蘇鶚
演義又云塗山有四一會稽二渝州三濠州四當塗然其處
皆有禹跡或者遂謂禹之治水固當徧歴宇内而會諸侯实
在會稽之塗山柳子厚塗山銘蘇子瞻子由塗山詩指在濠
州者皆非是濂之存疑未决者一也以荆山言之荆山楚山
也楚之先王熊繹僻在荆山篳路籃縷以處草莾傳至成王
始盛又七傳至昭王始遷都郢招王有言曰自古先王受封
望不過江漢河非所獲罪則楚之封疆可知郢卽今江陵其
地有荆山一名景山荆故楚號也有之誠冝世則謂在濠州
濠州古鍾離子國與夀春宻邇楚自昭王之後又歴十一傳
[029-7b]
至考烈王始徙都夀春韓非子所載下和献玉亊乃在厲武
文三王之際昭王上接武王已越十世當三王時鍾離何嘗
屬楚而强謂卞和至此山邪新序又謂抱玉而泣在共王之
時雜記又謂在懷王及其子平王之時平王乃昭王之父下
距懷王九世共王上至武王亦六世何至㒹倒錯乱如是邪
濂之存疑未决者二也大抵山川遺跡非本諸經史者多不
可信葛洪丹井與郭景純之墓在在有之縱以高世之智将
何自辨其眞偽邪必欲可信塗山當稽之左氏以夀春為正
荆山當證諸史傳以江陵為正有謂塗山氏乃故國名禹會
娶其女者別是一說與此殊不相渉也濂耄矣諸書遺忘欲
盡所記憶者未必無舛訛輙緣紀逰因掛漏書之以發同遊
者一笑同遊者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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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正字桂彦良 晉府長史朱伯賢 楚府長史朱伯清
呉府伴讀王致遠及景彰云後一月某日記
宋九賢遺像記
濂溪周子顔玉潔額以下漸廣至顴而㣲收然頥下豐腴脩
目末㣲聳鬚䟽朗㣲長頰上稍有髯三山㡌後有帶紫衣褒
䄂緣以皂白内服緣如之白裳無緣舄赤色䄂而立清明高
遠不可測其端倪程子色微蒼甚瑩貌長㣲有顴眉目清峻
氣象粹夷髯四垂過領𫀆土黃色無緣内服領以白皂緇㡌
簷高白履和氣克浹望之崇深伊川程子貌勁實顴㣲收色
黃而澹目有稜角髯白而稍短在頰者尤短而翩翩若飛動
帽𫀆與履咸如明道儼而立剛方莊重凜然不可犯康節邰
子色㣲紫廣顙身頎然有顴特然其下癯骨爽而神清鬚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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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領内服皂領㡌有翼圍之𫀆緇履如伊川聳肩低袖手立
而睨視坦而莊和而能㳟横渠張子靣圓目以下㣲滿而後
收色黃鬚少短㣲濃衣㡌類康節履亦如之高拱正立氣質
剛毅德盛而貌嚴温國公司馬子色黃貌癯目峻凖直鬚踈
而微長半白在耳下者亦半垂耳輪闊㣲向靣幅巾深衣大
帶加組方履黒質白絇繶純綨前微下而張拱指露祛外有
至誠一德不以富貴動其心之意晦庵朱子貌長而豐色紅
潤髪白者半目小而秀末脩類魚尾望之若英特而温煦之
氣可掬鬚少而踈亦强半白鼻與兩顴㣲齄齄㣲紅右列黒
子七如北斗狀五大二小六在眉目傍一在顴外一在唇下
鬚側耳㣲聳毫生竅前冠緇布冠巾以紗御上衣下裳皆白
以皂緣之裳則否束緇帶躡方履履如温公拱手立舒而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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㳟南軒張子姿貌恢偉眉目聳秀白而潤豐下少鬚神采蕭
然椰冠紗巾道服青皂緣繋以縚履白坦蕩明白使人望而
敬之東萊吕子形貌豐偉顔色温粹眉厚而秀髭淺而有衣
道服皂緣冠幅巾躡皂履望之似嚴毅就之如入春風中金
華宋濂曰天生九賢蓋將以明斯道也今九京不可作矣濂
寤寐思之而無以寄其遐情輙因世傳家廟像影叅以諸家
所載作九賢遺像記時而觀之則夫道德冲和之容儼然於
心目之間至欲執鞭從之有不可得於戯九賢亦夫人哉
新雨山房記
諸曁爲紹興属邑與婺鄰國初得婺時伐僞吴張氏相持
未决兵守諸曁界上張氏恃諸曁爲藩籬乗間出兵侵掠兩
軍屠戮無虚時故諸曁𬒳兵特甚崇甍巨室焚爲瓦礫灰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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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樹花石伐斵爲樓櫓戈砲樵薪之用民懲其害多徒避深
山大谷間棄故址而不居過者傷之今
國家平定巳十餘年生民各安其業吾意其中必有修飭室
廬以復盛時之觀者而未之見今年邑士方伯脩爲余稱其
友張君仁傑居諸曁北門之外故宅昔巳燬及兵清事息始
闢址夷穢創屋十餘楹旁植脩竹數百四時之花環藝左右
琴床酒爐詩畫之具咸列于室仁傑未亂時甞有禄農至今
郡縣屢辟之輙辭不赴以文墨自娛甚適號其室曰新雨山
房願得余記之一室之廢興爲事甚㣲然可以占世之治亂
人之勞佚非徒然也方兵革之殷人有子女金帛懼不能保
雖有居室寜暇完葺而知其安乎糗梁芻菱之需呌號徴達
者填于門雖有花木之美詩酒之娛孰能樂之乎今仁傑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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俯仰一室以察時物之變窮性情之安果誰使然也非上之
人撥亂致治之功耶自古極治之時賢且能者運扵上隴畝
之民相安於下而不知其所由然飫飽歌呼秩然成文成周
盛時之詩是也安知今不若古之時耶仁傑其試爲之余他
日南歸駕小車過北門求有竹之家而問焉仁傑尚歌以發
我余當鼓缶而和焉
五洩山水志
五洩山在婺杭越三州境上北距富春南據勾無東接浦陽
其山水最號奇峭齊謝玄卿嘗以採藥深入其中而宋刁景
純吳處厚亦頗游焉自西坑嶺入過遇龍橋北行二十歩始
入西潭前横一溪水甚寒履之如氷由溪而前徑小潭傍有
憔石突起類大甕針覆乃捫石而登一失足輙墜又行二里
[029-10b]
所地稍夷曠怪石四瞰峯巒環列獻狀其紋縈縈然類神工
鬼斧所雕刑者山多候遊人或恐之撒石亂下如雨又前行
半里所泉自石竇中出瀏瀏作聲若琴若笙竽泉西流匯爲
小窪瑩澈泓徴毫髮不隱鯈魚數尾洋洋徃來如行琉璃瓶
中見人至潜去窪左大樹離立極怪偉倒影入水中如画又
前行五十歩大石閼道相傳有岩角肖鷹喙怱夜大雷雨喙
崩下聲聞二十里又行三十歩榛篠成林翠光浮映衣𬒮成
碧色山蟲崖虺奔遶後先瞬目失所在至此則氣象隂幽絶
不類人世如升蓬嶠坐水晶宫生平烟火氣消盡又自山腰
緣葛而前竹籜覆地厚動足輙仆又過十歩許抵小潭小潭
上曰西潭流水傾沬成曰簾濶可七八尺冉冉下注滑而無
聲兩傍石崖峭立苔蝕蘚暈時有水珠毿毿滴下嵗旱鄉民
[029-11a]
禱龍於此遇禱水或湧取蜥蜴入瓶盂中持以歸多驗自遇
龍橋至此約可五六里皆蛇盤磬折路行若窮又復軒敞其
中勝致難得具記或言潭上有石河從石河至三臺塔人跡
罕至莫詳也尋故路而出斜迤而東過香爐峯峭㧞上有石
類香爐故名香爐北有峯圎而童名鉢盂峯或曰肖東甌鴈
蕩又名鴈蕩峯由鴈蕩而南時有白雲覆於谷者曰雪峯屹
然人立者名玉女峯嶄嶄勢欲柱天者名天柱峯其他諸峯
星聮肺附登名圖籍者蓋七十有二焉復從崖東折度畧彴
橋趍三學士院院唐靈黙禪師道塲師嘗降龍於此遺跡尚
存由院北深入又百餘歩至東潭潭上飛瀑可二十丈瀑怒
叅倒撃崖竅中若運萬斛雪從天擲下白光閃閃奪人目睛
至潭底輙復逆上有聲如輥雷人咲語咫尺不能辨猶聞甕
[029-11b]
中聲居人云毎天風一號四山林木震撼欲折黒雲下罩查
不知昏曉歲多投龍者其多驗如西潭復北折而西泝潭之
源登響鐵嶺度紫閬山村人多舎篁葦間有平皋數百畝可
耕穊傍㳂石河又行一里所地名石鼓足頓之鼕鼕嗚越十
歩至第一潭潭如井睨之正黒投以小石鏘若佩環又越十
餘步至第二潭圎知錡釡靣廣而底敞大水驅亂石聚其内
迨滿復洩去潭下石壁百餘尺險不可寘足從其右懸藤墜
下至第三潭潭甚深以線縋之下不見底其形方狹而長天
向隂常有雲氣從中起疑有蛟龍潜其下人恒以幽悄爲病
第四潭咸不敢徃或以綯圍腰繋巨杙俯崖而瞰潭左右皆
楓木其形大槩如第二潭而廣袤倍之側有晉劉龍子墓相
傳龍子嘗釣于潭得驪珠吞之化龍飛去後人爲壘石作塚
[029-12a]
或云龍子之毋葬焉世遠不可辨又其下至第五潭卽東潭
因其水五級故名之爲洩云噫造物之委形山水者其奇峭
有是哉
尚節亭記 劉基
古人植卉木而有取義焉者豈徒爲玩好而巳故蘭取其芳
諼草取其忘憂蓮取其出汙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環
以象坐右之器以欹或以之比德而自勵或以之懲志而目
警進德備業於是乎有禆焉㑹稽黃中立好植竹取其節也
故爲亭竹間而名之曰尚節之亭以爲讀書㳺藝之所澹乎
無營乎外之心也予觀而喜之夫竹之爲物柔體而虚中婉
婉焉而不爲風雨摧折者以其有節也至于渉寒暑䝉霜雪
而柯不改葉不易色蒼蒼而不變有似乎臨大節而不可奪
[029-12b]
之君子信乎有諸中形於外爲能踐其形也然則以節言竹
復何以尚之哉世衰道㣲能以節立身者鮮矣中立抱材未
用而早以節立志是誠有大過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夫
節之時義大易備矣無庸外而求也草本之節實枝葉之所
生氣之所聚筋脉所湊故得其中和則暢茂條達而爲美植
反之則爲瞞爲液爲癭腫爲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
秋冬之分至謂之節節者隂陽寒暑轉移之機也人道有變
其節乃見節也者人之所難處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讓國大
節也在㤗伯則是在季子則非守死大節也在子思則宜在
曾子則過必有義焉不可膠也擇之不精處之不當則不爲
暢茂條達而爲瞞液癭腫樛屈矣不亦遠哉傳曰行前定則
不困平居而講之他日處之𥙿如也然則中立之取諸竹以
[029-13a]
名其亭而又與吾徒遊荳苟然哉
畏所記 胡翰
常山邑丞劉彦英嘗自溧水辟地抵吾婺數過從論學及領
邑事又數於衢郡見之間語余曰吾於世無所取長自家庭
子弟從師受學長而服官政随牒四方恒若弗勝也弗逮也
人以吾爲畏焉吾念之固然計吾得者以畏也失者亦未必
非畏也因名其室曰畏所願乞記於下執事余謝不敏今年
聞余病且免歸其請益固廼作而言曰君子處天下之至約
而不戚服天下之至賤而不愧履天下之至險遇天下之至
變而不駭且亂中立而不倚内省而不疚惡乎畏也苟得志
雖富且貴焉當大任於廟堂之上决大議於人主之前一言
定國不變色而利澤加於民若舉而措之惡乎畏也吾聞之
[029-13b]
天體物而不遺人物之生日用之間莫非天命之流行念慮
有一不誠焉言動有一非禮焉雖至隱至微也而人僞叅之
天命㡬乎息矣操舎之頃存亡之㡬也敬怠之萌吉㐫之辨
也今君之畏詎不以是乎則吾知之矣以是而畏之唐虞三
代之聖人猶兢兢業業孜孜慄慄翼翼亹亹不能一朝夕寧
也書曰迪畏蹈而畏之也又曰寅畏敬而畏之也又曰抑畏
謙而畏之也皆所以畏天也詩曰胡不相畏小人無所忌憚
不知天者也不知天者不當爲而爲之知天者不當爲而不
爲當爲而不敢不爲之故其畏也非恇怯也非委靡也又非
有操切之者昊天曰旦與爾游衍昊天曰明與爾出王君子
知之故無不畏仲尼著其三其致一也余與劉君皆學仲尼
之學者而余恇怯委靡恒患不振竊觀於劉君方兵興時脫
[029-14a]
身危亡疾疫之中奉其母夫人以行歴數歲而返于鄕閭高
年無恙不失人子之道一弟二子自爲師友不廢義方之訓
雖仕宦非其志也邑人親之官事不嚴而集其立心行已加
於余矣在易之乾以惕無咎在震以恐致福君何失乎以君
懷恐惕之心求免於戾則非也天下有任重道遠而賁育不
與焉耆吾於君之名室寧不重有警云
青霞洞天游記
道家所謂青霞洞天者世名爛柯山卽晉王質觀奕棋處在
今信安之興賢里余客信安頗乆非有吏事恒願游以乏同
志不果今年夏六月七日龍泉章公三益來按郡乃會諸生
出城南門輿行十里至武坪又數里渡沙歩溪又出入篁蓧
中十餘里抵山之麓有寺曰寳巖觀曰仙集棟宇皆巳剥陊
[029-14b]
日午熱甚道士具茗列坐乆之湫隘猶民家耳道士除道遂
循觀右拾級而上飛梁横亘通趾頂皆石蜷如蝃蝀其下劃
然可居得地如坻者東西深百餘尺廣半之巨木蔽空公與
諸生皆集飄風汎木葉虚徐漫衍後先不絶凉滿襟袖如坐
碧雲蒼雪間求昔人之遺刻唐宋以來陸庶錢顗徐霖游鈞
諸名軰徃徃可識其他漫漶雖欲識之不可得然惟庶碑最
古侍者行酒數行巳余與客吴思道旁絲石磴登山之脊出
所坐梁石上四頋皆林阜溪流虵行野中東南諸峯矗立蒼
翠晻靄則紫微也最後公亦挾一童登之復坐縱談問道士
故梅巖精舎所在莫有知者日且暮張然有懷質與余皆東
陽人書石曰閼逢執徐之歲有晉撨者之里人胡翰入山與
客六人共飲未醉輙去翰記
[029-15a]
香溪仁惠廟禱雨記
洪武十有一年夏六月不雨環郡之邑厥田高者爂拆下者
剛燥陂澤旣竭原泉不通稼日就槁農民告病郡邑脩禱祀
之禮籲天叩神或應或否而旱熯如故洎秋七月不雨農民
告病益急從政者患之蘭溪距郡五十里其邑旱不爲灾踰
邑而西又二十五里爲香溪入其疆則其澤之竭者演而注
其土之焦者淖而沃田間芃芃皆美稼也余爲愕且喜問諸
父老皆曰先是固旱矣農告病矣賴吾司征之長吉安劉君
思忠而免於歉乃六月己丑君率父老禱千里之偃王廟合
百神而享之明日丙寅入蟠山禱于天津廟廟故有大神曰
澤潤曰澤沛蓋司龍者也迎而致之及途而雨越三日戊辰
又大雨猶未洽也七月癸酉君露跣道上禱之益䖍明日甲
[029-15b]
戌神應之以雨越三日戊寅又大雨吾稼仰之以足靡不就
實是則神之賜也君之貺也吾民戴之毎食恨不尸而祝焉
余聞而愈愕劉君非有民社者曷爲而及是哉旣而過友人
之門陳如圭氏吳德璋氏皆曰誠如父老言然不唯寧是徃
年禱雨脫我於藴隆之毒亦惟君慺慺以將事吾懼無以報
之則著爲咏歌之辭而今又重䝉德焉其感而應也灼有攸
徴矣向使吾二人言之人孰信之使吾鄉人言之雖信而未
必深也今先生幸辱臨兹土而寓目焉咨及下走走不敢隱
懼余言不足以侈君之貺不於先生圖之而孰圖之先生苟
不鄙夷得託諸文字庶其傳信矣乎余謝而退他日童良仲
至郡則具其事以請春秋譏不閔雨而著喜雨善其有志於
民也今郡邑猶古侯伯之國從政者孰不有志於民寧風旱
[029-16a]
時雨凡禮之所當爲者悉致力焉而猶莫能致其所難必
劉君一司征耳其職不過榷貨財督稅課取諸商賈之類與
郡邑有民神者異矣頋不忍農人之無稼殫厥心而拯之天
亦輙應之豈有他哉宇宙分事卽吾分事昔江西陸子嘗有
是言君固習聞之矣况其近者一視同仁而無間可也天之
仁愛吾民恒欲厚其生不幸而丁斯之旱豈使之無孑遺哉
故一夫致其格一鄉遂其育積誠之至則天心順成之矣余
取鄕人之言論著君之美以見喜雨者能閔雨也不臨民而
有志於民尤所善也此春秋之義是冝書之以告來者
開先寺觀瀑布記 王褘
廬山南北瀑布以十數獨開先寺所見者最勝開先瀑布有
二其一曰馬尾泉其一在馬尾泉東出自雙劍香爐兩峰間
[029-16b]
爲尤勝或曰瀑水之源昔人未有窮之者或曰水出山絶頂
衝激入深澗西入康王谷爲水簾東出香爐峰則爲瀑布也
十一月十八日日南至余約郡守吕侯肩輿十數里至開先
主僧志一作丈室未成邀坐茅屋中乃訪潄玉亭却至龍潭
石峽口由寺至亭可二百歩由亭至峽口僅數十歩蓋自遠
觀之瀑布出自兩峰間如瀉天半由近而觀則二瀑下注匯
爲重潭潭水出石峽乃爲溪循山足東流以入於彭蠡當峽
口仰望但見水從潭中出巖谷回互二瀑所從來不可復見
矣峽石上刻青玉峽及第一山字大二尺米芾書也石間多
題名石祐字畫淺初不可悉辨命左右掬水沃之字乃見大
率宋南渡後人其人無聞者居多可識者纔十二三因慨君
子惟植節砥行乃可不朽苟不出此雖托名岩石未乆人不
[029-17a]
識也又從石壁間讀淳熈中郡守禱雨神龍示現事一公爲
余言歳春夏交大雨後瀑水盛潭遽溢積葉墜梗皆蕩滌去
不留謂之龍洗潭或歳旱人來取水潭中禱龍神輒有應至
今常然回坐亭阯上亭廢巳乆亭下池亦爲石所堙𥘉寺僧
作石霤接潭上引水至寺中給庖湢又鑿石作此池即蘇長
公賦詩處也徑八九尺霤水從潭上來流入池乃從池中復
入霤以去而石霤癈亦十五六予命一公葺之一辭力弗贍
也眀年三月廿六日雨初霽郡中又無事復約吕侯及通判
羅從道幕賔徐君弼姬執中星子今葛俊徳游焉比抵寺諸
公皆先詣一公余獨徑徃潭下坐石上瀑水方怒瀉奔騰盪
激聲震如萬雷令人心怖神悸服戰栗不休頃焉諸君至見
余獨坐又顔色變皆拍手呼大笑然水聲
洞呼笑聲亦不
[029-17b]
聞也寺僧云龍適洗潭矣於是一公丈室已完又作竹筧接
石霤引水過階除下清駛極可愛余命取水煮新茗一公謂
近從後巖下得泉一窪以煮茗味比瀑水乃倍佳試之果然
暮乃回六月十日余𬒳召將赴京念人世行止不可必萬一
有他累則清游不復得因與郡人叚謙曹元同泛過落星湖
約得路之半舍舟以行一公與光應知余來逺出迎乃與二
僧携手行至招隱橋坐橋上橋在寺前五十歩潭水爲溪所
經也其西東松杉楓𣏌蒼翠色掩映從樹底望鶴鳴諸峰髙
出樹杪僅尺許隱然如畫圖中見又從樹隙見巖腰采薪人
衣白大如栗𥘉疑此白石耳有頃漸移動乃知是人也橋下
流水觸石㶁㶁鳴塵慮俗想蕩滌殆盡乆之不䏻去乃造一
公所眎余其所賦詩又出楞伽經使予讀讀盡卷頗悟㣲旨
[029-18a]
一二應公者戒行清峻略渉書史年且老不欲他走一公邀
留與同處郡中亂後無讀書人可與語余因數與徃來一公
請予詣潭下是時乆不雨瀑布流且絶余指筧中水謂曰此
水一耳何必復徃也是夕宿寺中夜半雨大作比曉余未起
應扣門告曰瀑布流如故矣盍亟起觀之余欣然攬衣起倚
䦨睇視良乆日初出紅光徑照香爐諸峯上諸峯紫靄猶未
斂光景恍惚可玩不可言也應因誦李太白觀瀑詩又誦笑
隱題太白觀瀑圖詩余笑曰安知今日無太白邪胡可謂古
今人不相及也比午乃還一公間爲余言開先者舊傳梁昭
明太子之所棲隱南唐元宗在潜邸亦嘗讀書於此招隠撟
其所造也後歸踐尊位乃卽此造寺故以開先名有丫巖和
尚者實開山宋以來住山者皆名德寺前有松毎株大數十
[029-18b]
圍佛印元禪師手所植近時南楚越公乃盡伐以建寺見者
惜之而寺今亦爲刼灰矣豈非數乎一之居此所願圖復其
舊而適此大法陵遲有志未遂幸丈室苟完聊安餘息而巳
公尚丐我一言以記之吾之願耳余諾之未果爲也
游白鹿洞記
余到郡已數月欲至白鹿洞甚渇左右爲余言徃時荆棘塞
路不可徃頃因伐大木徃者衆路乃始通然路上虎縱横苟
欲徃非多擁騶從不可用是欲行輙復止會行省荐檄郡府
取大木余因狹星子令及都昌主簿彭能領丁夫與同徃去
郡北行十五里至羅漢寺路分兩岐由東入棲賢谷西則至
白鹿洞也比至兩山勢回合當其合處澗水出焉過澗逾小
嶺嶺有缺若關門然入關路循澗北並山轉澗南皆良田也
[029-19a]
約二三里乃至書院遺址正當五老峯下書院燬巳十五年
樹生瓦礫間大且數圍前有石橋曰濯纓其左又有石橋曰
枕流過枕流則從列女廟登北岡岡上有大杉木六七百年
物也有司今盡伐爲御殿物矣於是書院所存者獨此二橋
從卒指殿堂齋廬及風泉雲壑樓故處以告甚歷歷慨想昔
日規制不可見惟聞山鳥相呼鳴山谷虚餘韵悠揚恍類弦
歌聲或云從此右折東南逾重岡行二三里乃至所謂白鹿
洞却從洞後復右折陟嶺乃可到尋眞觀望水簾也不果徃
徘徊乆之而還按白鹿洞唐李勃讀書處也南唐昇元中始
卽其地爲學給田以食其徒所謂廬山國學也宋𥘉天下未
有學惟有四書院睢陽石皷岳麓及白鹿洞也太平興國二
年嘗賜白鹿洞九經當時學者數百人至崇寧末乃盡廢及
[029-19b]
淳熈七年考亭朱文公爲郡始斥其舊而大之又定爲學規
示學者來學者益衆而白鹿洞之盛出他書院右自後守其
成規二百年如一日也而墮廢今乃如此余亦無如之何也
余嘗恠世之爲佛老氏之學者其宫室一廢壞輙脩舉之不
旋踵豈佛老氏之學能盛於儒者哉蓋爲其徒者有勤行之
意堅持之操能必其成故也至於世儒習聖人之道常骫骳
不自振不能以有爲而聖人之道頋因委棄鬰塞而不得行
嗚呼此其弊也非一日之積矣余於是蓋重歎之也
自建昌州還經行廬山下記
八月余自京還九月以事行郡境二日泛左蠡掦瀾至都昌
縣四日由都昌出彭蠡過飄摇沙宿蘆潭五日至建昌州七
日回至蘆潭北風作舟逆風不可行八日復至建昌九日舎
[029-20a]
舟取陸而還是日宿德安縣十日發德安西北行三十里至
廬山下訪湯泉湯泉在路南距山阯不半里甃石爲池者五
南一池極熱手不可探北四池水稍温人徃徃入其中浴然
皆作硫黃臭余舊聞凡湯泉下必有硫黄惟驪山者下乃是
礬也礬毒石本草云惟熱入水水不水蚕食而肥䑕食而死
也又数里遇醉石觀陶靖節故居其地栗里也地屬星子縣
而星子在晉爲彭澤縣觀巳廢惟有大石亘澗中石上隱然
有人卧形相傳靖節醉即臥此石上也按史靖節爲彭澤令
督郵行縣吏白當束帶見之靖節不肯折腰小兒遂解官賦
歸去來辭而歸義熈三年也是歲劉𥙿實殺劉仲文將移晉
祚陶氏世爲晉臣義不事二姓故託爲之辭以去若將以微
罪行耳梁昭明謂耻復屈身異代要爲得其心夫豈以一督
[029-20b]
郵爲此悻悻乎靖節既歸益放情於酒人知其樂於酒而固
莫窺其所以然也或云觀南諸山即其詩所謂悠然見南山
者也其㫄居民多陶姓云是靖節後又数里爲簡寂觀觀亦
不存簡寂者陸脩靜謚慧遠法師之結白蓮社也同社者十
八人陶靖節陸脩靜皆與焉遠公居東林在廬山北靖節脩
靜甞訪之東林之近有虎溪遠誓不過溪或過溪虎輙鳴及
送二人不覺過虎溪皆大笑世故相傳爲三笑圖或曰慧遠
卒於晉義熈十二年丙辰年八十三脩靜殁於宋元徽五年
丙辰年七十二丙辰相去六十載推而上之脩靜生義熈四
年丁未慧遠亡時脩靜纔十歲爾至宋元嘉未脩靜始來廬
山時遠公亾且三十餘年靖節死亦二十餘年矣安取所謂
三笑乎或曰晉蓋有兩脩靜也自蘇長公作三笑圖賛而黃
[029-21a]
太史以此三人實之蒲傳正劉巨濟晁無咎之流皆有所述
陳舜俞廬山記其說亦與太史同此其是非固未决者也又
循山下西北行未至郡治二十里爲歸宗寺在金輪峯下山
勢方凝然忽石峯從山腰㧞起如卓筆髙與山齊峯頂有設
利塔俗呼爲耶舍塔釋氏書云佛㓕度後所遺設利八萬四
千散在人世龍宫皆貯以金瓶寳篋建塔藏焉東晉時耶舎
尊者自西域奉設利來八萬四千之一也於此建塔塔髙若
干尺
鐡爲之外包以石峯峭峻鐡石重人力不可施皆運
神通力致之俗故呼爲耶舎塔耶舎亦與遠公社甞舉如意
無言以示遠遠不悟即拂衣去是時禪學未入中國而兆則
巳此見矣耶舎之去逕上紫霄峯紫霄又在金輪東也寺相
傳爲右軍故宅有池水色黒曰墨池羲之之所洗墨也羲之
[029-21b]
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黒此爲其故蹟豈信然邪今臨
川郡城東有墨池南豐曽氏爲記盖深疑之以謂方羲之之
不可強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意於山水間豈其徜
徉肆恣而又嘗自休於此邪余謂以彼之可疑則此之不足
信非邪宋元豐間眞凈文禪師住歸宗時濂溪周先生自南
康歸老九江上黃太史以書勸先生與之游甚力以故先生
數數至歸宗因結青松社若以踵白蓮社者又名寺左之溪
曰鸞溪以儗虎溪其事爲釋氏所傳世皆謂先生實傳聖賢
千載不傳之統豈其有取於佛氏之徒而願從之㳺甚者又
謂濂溪之學受於夀岩佛者此又厚誣吾先哲者也余以爲
不然大賢君子於其道既有得矣於其形迹未嘗以爲累也
况先生之髙致如光風霽月初無凝滯固奚必深辯之邪及
[029-22a]
淳熈中應菴華禪師繼主歸宗未夫子時爲郡亦嘗與之㳺
華公盖臨濟正傳於大慧爲適孫歸宗雖非巨刹以屢爲名
僧所居號天下歸宗今寺亦廢故基爲樹所蒙蔽不可入予
徘徊鸞溪上甚乆日已暮遂復行數里宿開光寺明日乃還
游棲賢院觀三峽橋記
五老峯於廬山爲西面卽郡治北望峯如屏障蔽其後違郡
治北行二十里轉五老東入巖谷中棲賢寺在焉余舊讀蘇
次公棲賢寺僧堂記云棲賢谷中多大石岌嶪相向水行石
間其聲如雷霆如千乗車行者振掉不能自持雖三峽之險
不過也故其橋曰三峽度橋而東依山循水水平如白練横
觸巨石匯爲大車輪流轉洶湧窮水之變寺據其上游右倚
石壁左俯流水石壁之趾僧堂在焉狂峯怪石翔舞於簷上
[029-22b]
毎大風雨至堂中之人疑將壓焉問于習廬山者曰雖兹山
之勝棲賢蓋以一二數矣又聞蘇長公云廬山竒勝處不可
勝紀獨開先漱玉亭棲賢三峽橋爲二勝棲賢寺於是廢巳
乆殘僧數輩皆出居田間左蠡有僧曰惟賢頗通世間法余
謀於府僚俾之住棲賢賢曰俟吾結屋山中完公當來游也
七月望賢使來告曰屋幸完可游矣明日卽偕呂侯曁葛君
往時暑甚輿夫暍屢從道傍石坎中掬水飮至谷口日卓午
矣未至橋十許歩石巖下觀陸羽泉乃至橋上從橋上俯視
澗底亡慮百千尺或云以瓶貯水五升許從瓶觜中出水縷
縷下注瓶竭水乃著澗底欲試之不果又云橋魯班造蓋謂
堅緻壯奇惟般乃能造耳非謂眞造於般也距橋北十許丈
有大石方整狀如棺横亘澗底相傳甞有孽蛟從谷中出水
[029-23a]
怒湧勢將壞橋時主僧有道行叱神挽此石扼之蛟退橋得
不壊過橋北轉行百許歩澗水至是匯爲深潭有龍蟄焉蘇
長公詩所謂玉淵神龍近卽指此也又相傳昔寺僧甞浸甑
潭上俄失所在後有人從湖南來云甑從洞庭湖上出甑上
有棲賢字可驗故知此潭下通湖南也此其言皆誑誕不足
信巳乃徑造賢公新屋下法堂故趾也至是五老峯乃嶻然
左出寺頋在峯後日方熾忽雲從谷中起俄頃雨巳至有風
南來雨復旋散日光穿雲斜照峰上巖谷石濕芒采相射宛
然金芙蓉也賢公留余宿約明日謁赤眼禪師塔塔距寺北
行又十許里巖谷深絶處也棲賢寺實禪師所創道埸余辭
與葛令先歸而呂侯乃獨留賢請余重書蘇次公僧堂記余
謝不善書又欲余和長公詩余謝不工詩則題游山歲月氏
[029-23b]
名遺之以附昔賢故事按次公以元豐三年夏六月來游時
謫官往高安而長公至此則七年六月時自黃移汝送子邁
赴饒之德興尉云
皇明文衡卷之二十九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