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15 唐宋八大家文鈔-明-茅坤 (master)


[161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七
            明 茅坤 撰
潁濱文鈔三
 劄子
  乞分别邪正劄子
   文定分别之中猶以調停為說此所以元祐之
   政失之弱而蔡邢之黨復起矣
[161-1b]
臣竊觀元祐以來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羣枉上有忠厚
之政下無聚斂之怨天下雖未大治而經今五年中外
帖然莫以為非者惟姦邪失職居外日夜窺伺便利規
求復進不免百端游說動搖貴近臣愚竊深憂之若陛
下不察其實大臣惑其邪說遂使忠邪雜進於朝以示
廣大無所不容之意則氷炭同處必至交爭薰蕕共器
久當遺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昔聖人作易内陽外陰
内君子外小人則謂之泰内陰外陽内小人外君子則
[161-2a]
謂之否葢小人不可使在朝廷自古而然矣但當置之
於外每加安存使無失其所不至憤恨無聊謀害君子
則泰卦之本意也昔東晉桓溫之亂諸桓親黨布滿中
外及温死謝安代之為政以三桓分涖三州彼此無怨
江左遂安故晉史稱安有經逺無競之美然臣竊謂謝
安之於桓氏亦用之於外而已未嘗引之於内與之共
政也向使安引桓氏而寘諸朝人懷異心各欲自行其
志則謝安將不能保其身而况安朝廷乎頃者一二大
[161-2b]
臣専務含養小人為自便之計既小人内有所主故蔡
確邢恕之流敢出妄言以欺愚惑衆及確恕被罪有司
懲前之失凡在外臣僚例䝉摧沮盧秉何正臣皆身為
待制而明堂薦子止得選人蒲宗孟曾布所犯明有典
法而降官褫職唯恐不甚明立痕迹以示異同為朝廷
斂怨此二者皆過矣故臣以為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
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事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禄
恩賜常使彼此如一無迹可指此朝廷之至計也近者
[161-3a]
朝廷用鄧温伯為翰林承㫖而臺諌雜然進言指為邪
黨以謂小人必由此彚進臣嘗論温伯之為人粗有文
藝無它大惡但性本柔弱委曲從人方王珪蔡確用事
則頤指如意及司馬光吕公著當國亦脂韋其間若以
其左右附麗無所損益遇流便轉緩急不可保誠信不
為過也若謂其懐挾姦詐能首為亂階則甚矣葢臺諌
之言温伯則過至為朝廷逺慮則未為過也故臣願陛
下謹守元祐之初政久而彌堅慎用左右之近臣無雜
[161-3b]
邪正至於在外臣子以恩意待之使嫌隙無自而生愛
戴以忘其死則垂拱無為安意為善愈久而愈無患矣
臣不勝區區博采公議而効之左右伏乞宣諭大臣共
敦斯義勿謂不預改更之政輒懐異同之心如此而後
朝廷安矣
  再論分别邪正劄子
   再上劄更覺議論詳悉
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進呈劄子論君子小人不可
[161-4a]
並處朝廷因復口陳其詳以瀆天聴竊觀聖意類不以
臣言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詞迫遽有所不盡退伏思
念若使邪正並進皆得與聞國事此治亂之幾而朝廷
所以安危者也臣誤䝉聖恩典司邦憲臣而不言誰當
救其失者謹復稽之古今考之聖賢之格言莫不謂親
近君子斥逺小人則人主尊榮國家安樂疏外君子進
任小人則人主憂辱國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
之私言也故孔子論為邦則曰放鄭聲逺佞人子夏論
[161-4b]
舜之徳則曰舉臯陶則不仁者逺論湯之徳則曰舉伊
尹則不仁者逺諸葛亮戒其君則曰親賢臣逺小人此
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
凡典册所載如此之類不可勝紀至於周易所論尤為
詳宻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
内君子在外為陰陽之逆節故一陽在下其卦為復二
陽在下其卦為臨陽雖未盛而居中得地聖人知其有
可進之道一陰在下其卦為姤二陰在下其卦為遯隂
[161-5a]
雖未壯而聖人知其有可畏之漸若夫居天地之正得
陰陽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為象三陽在内三陰在外
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無怨故
聖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
之時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無失其所天下之
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勢陵暴小人使之在外
而不安則勢將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則曰無平不陂
無往不復竊惟聖人之戒深切詳盡所以誨人者至矣
[161-5b]
獨未聞以小人在外憂其不恱而引之於内以自遺患
者也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謂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
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務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禄
恩賜彼此如一無迹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寘之於
内是猶畏盜賊之欲得財而導之於寢室知虎豹之欲
食肉而開之以坰牧天下無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勢同
氷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
人貪利忍恥擊之難去君子潔身重義知道之不行必
[161-6a]
先引退故古語曰一薫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葢謂此矣
昔先皇帝以聰明聖智之資疾頹靡之俗將以綱紀四
方追迹三代今觀其設意本非漢唐之君所能髣髴也
而一時臣佐不能將順聖徳造作諸法率皆民所不恱
及二聖臨御因民所願取而更之上下欣慰當此之際
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於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
徬徨踧踖若無所措朝廷雖不斥逐其勢亦自不能復
留矣尚賴二聖慈仁不加譴責而宥之於外葢已厚矣
[161-6b]
今者政令已孚事勢大定而議者惑於浮說乃欲招而
納之與之共事欲以此調停其黨臣謂此人若返豈肯
徒然而已哉必將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
被禍葢不足言而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葢自熙寧以
來小人執柄二十年矣建立黨與布滿中外一旦失勢
晞覬者多是以創造語言動搖貴近脅之以禍誘之以
利何所不至臣雖不聞其言而㮣可料矣聞者若又不
加審察遽以為然豈不過甚矣哉臣聞管仲治齊奪伯氏
[161-7a]
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諸葛亮治蜀廢廖立李
嚴為民徙之邊逺久而不召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
駢立嚴三人者皆齊蜀之貴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
貴臣而使之無怨者非有他也賞罰必公舉措必當國
人皆知其所與之非私而所奪之非怨故雖仇讐莫不
歸心耳今臣竊觀朝廷用捨施設之間其不合人心者
尚不為少彼既中懐不恱則其不服固宜今乃直欲招
而納之以平其隙臣未見其可也詩曰無競維人四方
[161-7b]
其訓之陛下誠以異同反覆為憂惟當久任才性忠良
識慮明審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雖未及臯陶伊
尹而不仁之人知自逺矣故臣願陛下斷自聖心不為
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
天下幸甚臣既待罪執法若見用人之失理無不言言
之不從理不徒止如此則異同之迹益復著明不若陛
下早發英斷使彼此冺然無迹可見之為善也臣受恩
深重輒敢先事獻言罪合萬死
[161-8a]
   愚竊謂易之内君子而外小人内者進之之詞
   也外者退之之詞也恐未必如子由所云内即
   以之任於朝外即以之布於州郡也宋時上下
   並有調停之說故子由亦不敢不附此為言子
   由與章蔡相讐者猶為此言然則彼之私相黨
   者安得不横為煽亂動搖之術乎
  三論分别邪正劄予
   此一劄又専在反已一著似尤得體
[161-8b]
臣聞聖人之徳莫如至誠至誠之功存於不息有能推
至誠之心而加以不息之久則天地可動金石可移況
於斯人誰則不服臣伏見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隨
時㢮張改革弊事因民所欲屏去小人天下本無異心
羣黨自作浮議近者徳意一發衆心渙然正直有依人
知所嚮惟二聖勿移此意則天下誰敢不然衛多君子
而亂不生漢用汲黯而叛者寢茍存至議不息之志自
是太平可久之功此實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然臣以
[161-9a]
謂昔所柄任其徒實蕃布列中外豈免窺伺若朝廷施
設必當則此輩覬望自消昔田蚡為相所為貪鄙則竇
嬰灌夫睥睨宫禁僥倖有功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則
廖立李嚴雖流徙邊郡終身無怨此則保國寧人之要
術自古聖賢之所共由者也臣竊見方今天下雖未大
治而祖宗綱紀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朝廷大臣正已
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則
人心自定雖有異黨誰不歸心向者異同反覆之憂葢
[161-9b]
亦不足慮矣但患朝廷舉事類不審詳曩者黄河北流
正得水性而水官穿鑿欲導之使東移下就髙汨五行
之理及陛下再遣官吏按視知不可為猶或固執不從
經今累嵗回河雖罷減水尚存遂使河朔生靈財力俱
困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順朝廷招徠之厚惟恐失之
而熙河將吏創築二堡以侵其膏腴議納醇忠以奪其
節鉞功未可覬爭已先形朝廷雖知其非終不明白處
置若遂養成邊隙闗陜豈復安居如此二事則臣所謂
[161-10a]
宜正已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者也昔嘉祐以前鄉差
衙前民間常有破産之患熙寧以後出賣坊場以雇衙
前民間不復知有衙前之苦及元祐之初務扵復舊一
例復差官收坊場之錢民出衙前之費四方驚顧衆議
沸騰尋知不可旋又復雇雇法有所未盡但當随事修
完而去年之秋復行差法雖存雇法先許得差州縣官
吏利在起動人户以差役為便差法一行即時差足雇
法雖在誰復肯行臣頃奉使契丹道出河北官吏皆為
[161-10b]
臣言豈朝廷欲將賣坊場錢别作支費耶不然何故惜
此錢而不用殫民力以供官此聲四馳為損非細又熙
寧雇役之法三等人户並出役錢上户以家業髙强出
錢無藝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錢故此二等人户不免
咨怨至於中等昔既巳自差役今又出錢不多雇法之
行最為其便及元祐罷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躍可知惟
是中等則反為害臣且借畿内為北則其餘可知矣畿
縣中等之家大率歳出役錢三貫若經十年為錢三十
[161-11a]
貫而已今差役既行諸縣于力最為輕役農民在官日
使百錢最為輕費然一歳之用已為三十六貫二年役
滿為費七十餘貫罷役而歸寛鄉得閑三年狹鄉不及
一歳以此較之則差役五年之費倍於雇役十年所供
賦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安得民間不以今法為害而
熙寧為利乎然朝廷之法官户等六色役錢只得支雇
役人不及三年處州役而不及縣役寛剰役錢只得通
融隣路隣州而不得通融鄰縣人户願出錢雇人充役
[161-11b]
者只得自雇而官不為雇如此之類條目不便者非一
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厭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則臣
所謂宜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者也臣以聞見淺
狹不能盡知當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輩猶知其
非而况於心懐異同志在反覆幸國之失有以藉口者
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黙識於心多造謗議待時而發
以搖撼衆聽矣伏乞宣諭執政事有失當改之勿疑法
或未完修之無倦茍民心既得則異議自消陛下端拱
[161-12a]
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貴海内䝉福上下所同所
有衙前差役二事臣方根究詳悉續具聞奏臣不勝區
區冒昧聖聽伏俟誅戮
  再論熙河邊事劄子
   論當時邊事極痛快特以甫招撫後遽議易將
   似難從
臣近以熙河帥臣范育與其將吏种誼种朴等妄興邊
事東侵夏國西挑青唐二難並起釁故莫測乞行責降
[161-12b]
至今未蒙施行臣已别具論奏臣竊復思念熙河邊釁
本由誼朴狂妄覬幸功賞今育雖已去而誼朴猶在新
除帥臣葉康直又復人才凡下以臣度之必不免觀望
朝廷為誼朴所使若不並行移降則熙河之患猝未可
知加以朝廷議論亦自不一臣請詳陳本末而陛下察
之昔先帝始開熙河本無蘭州初不為患及李憲違命
創築此城因言若無蘭州熙河決不可守自取蘭州又
已十餘年今日欲築質孤勝如以侵夏國良田遂言若
[161-13a]
無質孤勝如蘭州亦不可守展轉生事類皆浮言葢以
邊防無事將吏安閒若不妄說事端無以邀求爵賞此
則邊人之常態而自古之通患也今若試加詰問理則
自窮何者二寨廣狹幾何所屯兵甲多少夏人若以重
兵掩襲其勢必難保全既克二城乗勝以擊蘭州則蘭
州之危何異昔日今朝廷不究其實而輕用其言以隳
大信夏國若因此不順外修朝貢以收賜予之利内實
作過以收鹵獲之功臣恐二寨所得地利殊未足以償
[161-13b]
此臣所謂質孤勝如決不可城者由此故也昔先帝綏
御西蕃董氊老而無子趙醇忠其族子也先帝甞遣苗
履多持金幣以醇忠見之是時聖意葢有在矣事既不
遂而董氊昬病遂為阿里骨所殺阿里骨本董氊之家
奴先亂其家次取其國董氊之臣如鬼章温溪心等皆
有不服之志此實一時之機㑹也是時朝廷若因機投
隙遣將出兵擁納醇忠則不世之功庶幾可立而一時
大臣不知出此遽以旄鉞寵綏簒奪之臣使得假中國
[161-14a]
爵命之重以役屬蕃部臣主之勢由此而堅然自是以
來頗亦外修臣節未顯背畔之迹而育等欲於此時復
舉前䇿葢已疎矣昔曹公既克張魯劉曄言於公曰公
既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劉備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
誠因其傾而壓之蜀可傳檄而定若少緩之蜀人既定
據嶮守要不可犯矣公不從居七日聞蜀中震動公以
問曄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夫機㑹一失七日之間
遂不可為今乃於數年之後追行前計亦足以見其暗
[161-14b]
於事機而不達兵勢矣臣聞种諤昔在先朝以輕脫詐
誕多敗少成嘗為先帝所薄今誼朴為人與諤無異誼
於頃歲偶以勁兵掩獲鬼章以此自負而西蕃懲於無
備久作隄防亦無可乗之勢况育自到任屢陳此計咫
尺蕃界誰則不知臣謂兵果出境必有不可知之憂矣
兼聞近日擅招青唐蕃部數以千計納之則本朝無措
未有住坐之處却之則於彼為畔必被屠戮之苦據此
専擅罪名不輕臣不曉朝廷曲加保庇其意安在若不
[161-15a]
並行責降臣恐朝廷之憂未有艾也借使阿里骨因此
怨叛結連夏人同病相䘏更出盜邊羽書交馳勝負未
決當此之時大臣相顧不敢任責而使聖君聖母憂勞
於帷幄之中雖食主議者之肉復何益乎臣所謂阿里
骨決不可取者由此故也凡此二事皆國家安危邊民
性命所係禍機之發間不旋踵故臣願陛下蚤發英斷
黜此三人外則使異域知此狂謀本非聖意易以招懐
内則使邊臣知賞罰尚存不敢妄作此當今所宜速行
[161-15b]
者也然臣尚謂熙河遭此破壊彼此相疑却欲招納令
就平帖非得良帥未易可也臣觀葉康直之為人深恐
未足倚仗何者康直頃縁權貴所薦節制秦鳳秦鳳邊
面至狹號為無事而康直扵前年冬無故展修甘谷城
致令夏國大兵壓境兵役已集康直恐懼不敢興功妄
以地凍請扵朝廷役既不成冦兵乃去既無將帥靖重
之畧而當熙河搖動之秋臣恐陛下西顧之憂未可弭
也要須徙置它路更命熟事老將以領熙河仍特賜戒
[161-16a]
敕使知朝廷懐柔逺人不求小利之意如此而邊患庶
幾小息矣取進止
  三論渠陽邊事劄子
   古今來以蠻夷攻蠻夷為最以附近土兵攻蠻
   夷次之若調他中國强兵則非計矣
臣近再論唐義問處置邊事乖方致渠陽蠻冦賊殺將
吏乞早黜義問以正邦憲更選練事老將付以疆場經
今多日不蒙施行訪聞執政止以臨敵易將兵家所忌
[161-16b]
為說雖知義問處置顛錯至覆軍殺將而猶復隠忍不
即遣代比雖遣衡規往視然規凡人未曾經練戎事何
益於筭徒引歳月坐眎邊人肝腦塗地臣甚惑之謹按
義問所為葢全不曉事留在邊上一日即有一日之害
昔趙任廉頗以趙括代之則敗秦任王齕以白起代之
則勝盖臨敵易將顧代者何人耳今執政乃以虚文藉
口終欲庇之逺人何辜日被塗炭若非陛下哀矜四方
亟命賢將往代則臣恐陷害生靈未有已也兼臣訪聞
[161-17a]
渠陽諸夷蟠踞山洞道路險絶中國之兵入踐其地雖
跬步不得其便昔郭逵知邵州困於楊光僭李浩從章
惇自沅州入過界即敗逵浩皆西北戰將然並有敗無
成者地形不便也今聞朝廷已指揮諸道發兵數目不
少然將非其人臣恐既不知戰又不知守老兵費財漸
致腹心之患深可慮也今朝廷欲棄渠陽然其中屯戍
兵民不下數千義無棄之敵人俾為魚肉要須畧行定
計使之畏憚肯出渠陽兵民然後為可臣訪聞湖南北
[161-17b]
士大夫皆言羣蠻難以力爭可以智伏欲遣間諜招誘
必用土人欲行窺伺攻討必用土兵捨此而欲以中國
强兵敵之雖多無益然此可使智者臨事制置難以遙
度也臣前者嘗以衆人言謝麟屢經蠻事頗有勞效乞
行委任朝廷置而不用葢必有賢於麟者惟乞速遣以
紓邊鄙之患至於義問決無可望幸陛下無疑也臣又
聞渠陽諸夷與宜州羣蠻相接宜蠻部族衆多若與渠
陽諸夷合謀作過勢益昌熾猝難翦滅亦乞指揮廣西
[161-18a]
預行招撫雖不得其用但勿與協力亦不為無益矣取
進止
  論開孫村河劄子
   利害明悉
臣為户部右曹兼領金倉二部任居天下財賦之半適
當中外匱竭不繼之時日夜憂惶常慮敗事竊見左藏
見緡一月出納之數大抵皆五十餘萬畧無贏餘其他
金帛諸物雖小有羨數亦不足賴臣之愚怯常恐天災
[161-18b]
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邊鄙繹騷河議失當賦役横
起三事有一大計不支雖使桑羊劉晏復生計無從出
矣而況於臣之駑下乎今者幸賴二聖慈仁恭儉天地
垂貺諸道秋稼稍復成熟雖京西陜西災旱相接而一
方之患未為深憂羌人困窮旋聞欵塞惟有黄河西流
議復故道事之經歲役兵二萬人蓄聚梢椿等物三千
餘萬方河朔災傷困弊之餘興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竊
嘆勞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來歲天啟聖意灼知民
[161-19a]
心特召河北轉運司官吏訪以得失近聞回河大議已
寢不行臣平日過憂頓然釋去然尚聞議者固執開河
分水之策雖權罷大役而兵工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則
河北来年之憂亦與今年何異今者小吳決口入地已
深而孫村所開丈尺有限不獨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
水況黄河之性急則通流緩則淤澱既無東西皆急之
勢安有兩河並行之理哉縱使兩河並行不免各立隄
防其為費耗又倍今日矣臣聞自古聖人不能無過過
[161-19b]
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
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舉動義當如此今議河失當
知其害人中道而復本何所愧雖使天下知之亦足以
明二聖憂民之深為之改過不吝今乃顧惜前議未肯
曠然更張果於遂非難於遷善臣實為朝廷惜之然臣
聞議者初建開河分水之策其說有三其一曰御河堙
滅失饋運之利其二曰恩冀已北漲水為害公私損耗
其三曰河徙無常萬一自北界入海邊防失備凡其所
[161-20a]
以熒惑聖聰沮難公議皆以三說藉口夫河決西流勢
如建瓴引之復東勢如登屋雖使三說可信亦莫如之
何矣況此三說皆未必然臣請得具言之昔大河在東
御河自懐衛經北京漸歴邊郡饋運既便商賈通行今
河既西流御河堙滅失此大利誰則不知天實使然人
力何及然議者能復澶淵故道則御河有可復之理今
河自小吳北行占壓御河故地雖使如議者之意自北
京以南折而東行則御河堙滅已一二百里亦無由復
[161-20b]
見矣此御河之說不足聽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
潦漲溢浸敗秋田濵河數十里為之破稅此其害也漲
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麥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
丘冡以避淫潦民習其事不甚告勞此其利也今河水
在西勢亦如此逺為隄防不與之爭正得漢賈遜治河
之意比之故道歳省兵夫稍芟其數甚廣而故道已退
之地桑麻千里賦稅完復為利不貲安用逆天地之性
移西流之憂為東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漲水為害之
[161-21a]
說不足聽二也河昔在東自河以西郡縣與敵接境無
山河之限邊臣建為塘水以捍戎馬之衝今河既西行
則西山一帶戎馬可行之地已無幾矣其為邊防之利
不言可知然議者尚恐河復北徙則海口出敵界中造
舟為梁便于南牧臣聞塞外諸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
盖地形北髙河無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勢無徙移臣
雖非目見而習北方之事者為臣言之大畧如此可以
遣使按視圖畫而知此河入敵界邊防失備之說不足
[161-21b]
聽三也臣願以此三說質之議者則開河分水之說誠
不足復為矣又臣訪聞今嵗四五月間河上役兵勞苦
無告嘗有數百人持板築之械訪求都水使者意極不
善賴防邏之卒擁拒而散盛夏苦役病死者相繼使者
恐朝廷知之皆於垂死放歸本郡斃於道路者不知其
數若今冬放凍来嵗春暖復調就役則意外之患復當
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罷此役哉今建議之臣恥
於不效而堅持之於上小臣急於利禄不顧可否隨而
[161-22a]
和之於下上下膠固以罔朝廷其間正言不避權要纔
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職亦不敢盡言臣以户部休戚計
在此河若復緘黙誰當言者惟斷自聖心盡罷其議則
天下不勝幸甚取進止
  再論回河劄子
   子由所論回河已而一一皆驗
臣頃聞朝廷議罷回河來年當用役兵開河分水臣以
為天下財賦匱竭河朔災傷之後民力未復未堪此役
[161-22b]
輒奏言不便既而采察衆議聞河北轉運使謝卿材到
闕倡言扵朝曰黄河自小吳決口乗髙注下水勢奔快
上流隄防無復決怒之患而下流湍駛行於地中日益
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請不役一夫不費一金十
年之間保無河患大臣以其異已罷歸本任而使王孝
先俞瑾張景先三人重畫回河之計三人利在回河雖
言其便而亦知其難成故扵議狀之末復言若將來河
勢變移乞免修河官吏責罰都下洶洶傳笑以為口實
[161-23a]
蓋回河之非斷可知矣然近日復聞内批降付三省如
云若河流不復故道終為河朔之患外廷疎逺不知此
說信否然衆心憂懼深恐羣臣由此觀望不敢正言得
失臣職在財賦憂責至深不敢畏避誅戮願畢陳其說
方今回河之策中外講之熟矣雖大臣固執亦心知其
非無以藉口矣獨有邊防一說事係安危可以竦動上
下伸其曲說陛下深居九重羣言不得盡達是以遲遲
不決耳昔真宗皇帝親征澶淵拒破契丹因其敗亡與
[161-23b]
結歡好自是以來河朔不見兵革幾百年矣陛下試思
之此豈獨黄河之功哉昔石晉之敗黄河非不在東而
祥符以來非獨河南無冦憂河北亦自無兵患由此觀
之交接契丹顧徳政何如耳未聞逆天地之性引趨下
之河升積髙之地興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為設
險之計者也昔李垂孫民等號知河事嘗建言乞導河
西行復禹舊迹以為河水自西山北流東赴海口河北
諸州盡在河南平日契丹之憂遂可無慮今者天祚中
[161-24a]
國不因人力河自西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
決溢漸及敵境雖使異日河復北徙則敵地日蹙吾土
日紓其為憂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過計以為中國之
懼遂欲罄竭民力導河東流其為契丹謀則多為朝廷
慮則疎矣議者或謂河入敵境彼或造舟為梁長驅南
牧非國之利臣聞契丹長技在鞍馬舟楫之利固非所
能且跨河繫橋當先兩岸進築馬頭及伐木為船其功
不細契丹物力寡弱勢必不能就使能之今兩界修築
[161-24b]
城栅比舊小增輒移文詰問必毁而後已豈有坐視大
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設虜中遂成橋黄河上流盡
在吾地若㳂河州郡多作戰艦養兵聚糧順流而下則
長艘巨纜可以一炬而盡形格勢禁彼將自止矣臣竊
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陳此說意其謀已出口重
於改過而假此不測之憂以取必於朝廷耳不然豈肯
於天下困弊河朔災傷之後興數十萬夫費數千萬物
料而為萬無一成之功哉夫大役既興勢不中止預約
[161-25a]
功料有少無多官不獨辦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數
倍公私費耗必有不可勝言者矣茍民力窮竭事變之
出不可復知饑餓相逼必為盜賊昔秦築長城以備胡
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設險臣恐河不可回而
民勞變生其計又出秦下異日雖欲悔之不可得也陛
下數年以來休養民力如恐傷之今河以安流契丹無
變而强生瘡痏以擾之非計之得也故臣願陛下斷之
於心罷此夫役留神察之自河決小吳於今九年不為
[161-25b]
不久矣然敵恭順與事祖宗無異陛下誠重違大臣姑
復以三年觀之事乆情見大臣之言與天下公議可以
坐而察也臣不勝區區憂國之誠干犯斧鉞死無所避
取進止
 
 
 
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