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15 唐宋八大家文鈔-明-茅坤 (master)


[167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
             明 茅坤 撰
潁濱文鈔九
 歴代論
  宋武帝
東漢之衰曹公始踐五伯之迹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志
本欲盡掃羣雄而後取漢耳既滅二袁吕布劉表欲遂
[167-1b]
取江東而不克既破馬超韓遂欲并舉巴蜀而不果再
屈於呉蜀而公亦老矣於是董昭進九錫之議幡然聽
之而桓文之業至此盡矣然方是時公在河朔而漢都
許昌雖使主盟諸夏而不廢舊君上可以為周文王下
亦不失為柦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錫之事此荀
文若之所以為恨也至司馬仲達父子其勢盖與公異
矣擁兵天子之側固已不順既殺王凌害諸葛誕非人
臣矣又降劉禪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貪其土地而利
[167-2a]
其人民也志亦在九鍚耳雖欲復為桓文尚可得乎宋武
既誅桓氏收遺晉而封植之又克譙縱執慕容超逐盧循
擒姚泓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
錫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長安也中原震恐元魏雖姚氏之
昏姻而不敢救羌氐雖闗中之唇齒而不敢爭此其智力
有餘足以有為之時也若能因其兵勢據秦隴之形勝引
呉趙之饒富以經畧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勢則王伯之功
可冀顧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
[167-2b]
建業發九錫之議劉穆之死南方無復可託雖已入秦而
無畱秦之意舉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連勃勃乘之
兵將死者過半狼狽而反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諸
將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它慮矣悲夫以目前
之利而棄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業而俯從司馬父子
攘竊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
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
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古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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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國必具此四者而後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無敵於
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棄秦而歸以求九錫之淫名尚可
以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業止於是也
  宋文帝
晉獻公殺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齊國人不順其大夫里
克殺奚齊卓子而納惠公春秋皆以弑君書之矣惠公
既立而殺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書曰晉殺其大
夫里克稱人以殺殺有罪也稱國以殺殺無罪也里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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弑君而以無罪書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齊卓子之立以
淫破義雖已為君而晉人不君也既已為君則君臣之
名正故里克為弑君而國人之所不君則勢必不免里
克因國人之所欲廢而廢之因國人之所欲立而立之
則里克之罪與宋華督齊崔杼異矣雖使上有明天子
下有賢方伯里克之罪猶可議也惠公以弑得立而歸
罪於克以自悦於諸侯其義有不可矣然惠公殺克而
背内外之賂國人惡之敵人怨之兵敗於秦身死而子
[167-4a]
滅至其謀臣吕甥郤稱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傷義
非獨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託國
於徐羨之傅亮謝晦少帝失徳三人議將廢之而其弟
義真亦以輕動不任社稷乃先廢義真而後廢帝兄弟
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懼羨之亮
内秉朝政晦出據上流為自安之計自謂廢狂亂以安
社稷不以賊遺君父無負於國矣然文帝藩國舊人王
華孔甯子王曇首皆陵上好進之人也惡羨之亮據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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逕路每以弑逆之禍激怒文帝帝遂決意誅之三人既
死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是時甯子已死華與曇首皆
受不次封賞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稱首然元嘉
三年始誅三人是歳皇子劭生劭既壯而為商臣之亂
華甯子之子孫無聞於世而曇首之子僧綽以才能任
事亦并死於劭於乎天之報人不逺如此不然晉惠公
宋文帝禍發若合符契何哉謝晦將之荆州自疑不免
以問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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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可但殺人二昆而以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
以古推今自免為難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學春秋而意
與之合太史公有言為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
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
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䝉首惡之
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蹈簒弑之誅其意
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宋
之君臣誠畧通春秋則文帝必無惠公之禍徐傅謝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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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必不受里克之誅悲夫
  梁武帝
   蘇氏兄弟晩年並以釋典之㫖自解脱故其言
   如此然而所本易之形而上以為釋老之原則
   又對癡人説夢矣
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五帝三王
以形器治天下𨗳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於其間
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後雖召公畢公之賢君子不以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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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道者至春秋之際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徒以仁義
忠信成功於天下然其於道則已逺矣孔子出於周末
收文武之遺而得堯舜之極其稱曰君子上達小人下
達嘗自謂我下學而上達者於其門人惟顔子曽子庶
幾以道許之一時賢者若老子之明道其所以尊之者
至矣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
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遊者可
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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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
孔子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
欲行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
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世士
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
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
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
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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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曽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
前世所未嘗見至舎身為奴𨽻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
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
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
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
武宗欲求長生狥道士之私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
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為不可忤矣二者皆見
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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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其髙不可嬰其潔不
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聖人之所以不疾而速
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
以寧神得一以靈榖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
一以為天下貞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
無以靈將恐歇榖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絶
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髙將恐蹷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
尚可非乎雖然滅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弊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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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不可勝言者誠以形器治天下導之以禮樂齊之以
政刑道行於其間而民不知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
行而不相悖泯然不見其際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遺
意也哉
  唐髙祖論
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
誅鋤羣盜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盖天心之所付
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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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
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
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復睿宗父子
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祚而唐
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
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
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𤣥宗之賢不逮太宗
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吾嘗論之高祖睿
[167-9a]
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今
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
太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
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太伯奔吳
以避王季亦畏亂故耳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與
𤣥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
  唐太宗論
   罪太宗以不知道三字確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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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已任賢使能將相莫非其
人恭儉節用天下幾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見其比也然傳
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為戮不絶如綫後世推原其故而
不得以吾觀之惜夫其未聞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
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淮
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
也遂弗祭及將死有雲如衆赤烏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周
史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心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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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過天其天諸有罪受罰
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
也宜哉吾觀太宗所為其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
之間天下既平征伐四夷滅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
出四克務勝而不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
僅而克之其賢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為之原其
意亦欲夸當世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復寵
魏王泰使兄弟相傾承乾既廢晉王嫡子也欲立泰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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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異日傳位晉王疑不能決至引佩刀自制大臣救之
而止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秘䜟
言唐後必中微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
淳風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
使疑似之戮淫及無辜且自今以往四十年其人已老
老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殺之復生壯者
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類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猶以疑
似殺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徳或能已之而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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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臣以輔少主李
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節俠之氣嘗事李密及單雄
信宻敗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廢舊君之禮雄信將
戮以股肉啗之使與俱死帝以是為可用疾革謂髙宗
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僕射髙宗從之
及廢皇后立武昭儀召勣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計之勣
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絕嗣將廢之遂良
等不可他日勣見帝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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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
之議遂定勣匹夫之俠也以死徇人不以為難至於禮
義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為可以屬㓜
孤寄天下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
子可矣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
於義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
所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
惟知大道雖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既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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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治而幾至於絶滅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
   唐荆川曰篇中整段抄故事而斷語全少盖論
   之一體也
  𤣥宗憲宗論
   的確明切
唐𤣥宗憲宗皆中興之主也𤣥宗繼中睿之亂政紊於
内而外無藩鎮分裂之患約已任賢而貞觀之治可復
也憲宗承代徳之弊政僨於朝而畿甸之外皆為叛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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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以求治則其勢尤難雖然二君皆善其始而不善其
終所以失之者一道也齊桓公用管仲九合諸侯一匡
天下為五伯首及管仲死用竪刁易牙身死不得塟五
公子爭立伯業隨毁盖中人可以上下此三君者皆中
主耳方其起於憂患厄困之中知賢人之可任以排難
則勉强而從之然非其所安也及其禍難既平國家無
事則其心之所安者佚樂所悦者諛佞也故禍發皆不
旋踵若合符節昔太宗既平天下始任房𤣥齡杜如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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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徴終用長孫無忌岑文本褚遂良帝亦恭儉節用去
冗官節浮費内無宫掖侈靡之奉旁無近幸賜子之失
貞觀之治斯已過半矣侍書御史權萬紀嘗言宣饒部
中鑿山冶銀歲可取數百萬緍以佐國用帝怒罵曰吾
所用忠言嘉謨有益於民者耳汝為御史不能進賢退
不肖而訹吾以利豈謂我漢桓靈耶斥去不用於是士
莫敢以利言者故房杜諸人得效其忠力以致貞觀之
盛及𤣥宗初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後用張説源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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曜張九齡憲宗初用杜黄裳李吉甫裴垍裴度李絳後
用韋貫之崔羣雖未足以方駕房杜然皆一時名臣也
故開元元和之初其治庶幾於貞觀然𤣥宗方用宋璟
而宇文融以括田幸遽至宰相後雖以公議罷去而思
之不巳謂宰相曰公等暴融惡朕巳罪之矣然國用不
足將奈何裴光庭等不能荅融既死而言利者爭進韋
堅楊慎矜王鉷日以益甚至楊國忠而聚歛極矣故天
寶之亂海内分裂不可復合憲宗方平淮蔡裴度未及
[167-14a]
還朝而程异皇甫鎛皆以利進度三上書極論不可帝
以天下畧平亦欲崇臺池宫觀以自娯樂异鏄揣知其
意數貢羨財以順所欲故度卒逐去而异鏄皆相不三
年而禍發於宦官葢𤣥宗在位歲久聚歛之害遍於天
下故天下遂分憲宗之世其害未究故禍止於其身然
方鎮之强宦官之横遂與唐相終始可不哀哉嗚呼太
宗之恭儉所忍無幾耳而福至於不可勝盡𤣥憲之淫
佚所獲無幾耳而禍至於不可勝言而世主終莫之悟
[167-14b]
覆車相尋不絶於世盖未之思歟
  五伯論
   五伯優劣亦見於此矣兵戒亦云無為戎首故
   易曰聖人不得已而毒天下也
五伯桓文為盛然觀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桓公帥諸
侯以伐楚次於陘而不進以待楚人之變楚使屈完如
師桓公陳諸侯之師與之乘而觀之屈完見齊之盛懼
而求盟諸侯之師成列而未試也桓公退舍召陵與之
[167-15a]
盟而去之夫豈不能一戰哉知戰之不必勝而戰勝之
利不過服楚全師之功大於克敵故以不戰服楚而不
吝也晉文公以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請戰文公思楚
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軍吏皆諌咎犯曰我退而楚還
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師退而楚不
止遂以破楚而殺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則文公之
服楚亦與齊桓等無戰勝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
已不戰此其所以全師保國無敵於諸侯者也至宋襄
[167-15b]
公國小徳薄而求諸侯凌虐邾鄫之君爭鄭以怒楚兵
敗身死之不暇雖竊伯者之名而實非也其後秦穆公
東平晉亂西伐諸戎楚莊王克陳入鄭得而不取皆有
伯者之風矣然穆公聽祀子之計違蹇叔而用孟明千
里襲鄭覆師於殽雖悔過自誓列於周書而不能東征
諸夏以終成伯業莊王使申舟聘齊命無假道於宋舟
知必死而王不聽宋人殺之王聞其死投袂而起以兵
伐宋圍之九月與之盟而去之雖號能服宋然君子以
[167-16a]
為此不假道之師也齊靈公楚靈王之所為王亦為之
而尚何以為伯乎嗚呼此二君者皆賢君也兵一不義
而幾至於狼狽不能與桓文齒而況其下者哉
  隗囂論
   論亦有據
智者為國知所去就大義既定雖有得失不為害也隗
囂初據隴坻謙恭下土豪傑歸之刑政修舉兵甲富盛
一時竊據之中有賢將之風矣然聖公乘王莽之敗擁
[167-16b]
衆入闗君臣貪暴不改盜賊之舊敗亡之勢匹夫匹婦
皆知之矣而囂舉大衆束手稱臣違方望之言䧟諸父
於死地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賢士
滿朝羣盜十去六七而囂懲既往之禍方擁兵自固為
六國之計謀臣去之義士笑之而囂與王元王捷一二
人以死守之始從聖公而不疑終背光武而不悔去就
之計無一得者至於殺身亡國盖不足怪也劉表專制
荆州土廣民衆勢重於天下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
[167-17a]
二人皆求助於表表方晏然自守一無所與韓嵩説表
曰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果欲有為起乘其弊
可也如其不然則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
敗求援而不能救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
恐不得中立矣表猶豫不能用卒為曹公所并隗囂劉
表雍容風議皆得長者之譽然其敗也皆以去就不明
失之不如張魯之庸敗亡之餘知所歸往猶能保其後
嗣兵法有之知彼知已百戰不殆知彼而不知已一勝
[167-17b]
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每戰輒殆夫惟知彼知已而後知
所去就哉
  符堅論
   有深識而行文處非蘇氏本㫖
符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也
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呉越然正朔
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没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
卑羌氐我之仇讐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寧社稷言終
[167-18a]
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于淝上歸未及國而慕
容垂叛之既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死終弊於二人
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
雖有霸者之畧而懷無厭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恥雖
滅燕定蜀并秦涼下西域而其貪未已兵革歳克而不
知懼也晉雖微弱謝安桓冲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
忘晉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垂萇
之釁而堅之敗必不免矣然堅以夷狄之餘而有帝王
[167-18b]
之度其滅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
之布滿中外凡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
漸除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
未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
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
京厥作裸將常服黼哻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尤
焉徳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如何耳文
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間周之隙
[167-19a]
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遷
其頑民于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所以慮其
變者至矣至若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帥之故康
王之命畢公曰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
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
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觀之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
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于其腹心而貪心負勝不顧其
後宜其斃于垂萇也哉使堅信猛之䇿南結鄰好戢兵
[167-19b]
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垂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
覬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
 
 
 
 
 
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