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[377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三百七十七   餘姚黄宗羲編
  記五十一
   圖畫
  南華謫居圖記
洪武元年夏國子祭酒許先生謫韶州即唐宰相張文
獻公祠以居祠在州城之北而城南有山曰南華直乎
祠之前其岡巒起伏草木行列朝霏夕靄不出户域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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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盡得之先生著書閒暇時時臨眺而樂焉曰使吾為
此州人奚其不可也於是號南華逸人且屬龍虎山道
士方壺子繪之縑素云初上行幸金華訪求文懿公之
後得先生召之見未至而乘輿還京師驛召先生赴京
師一見與語大説為立京學命為教授鑄印使佩之仍
命入傅皇太子及諸王已而改京學為國子學拜博士
未幾學陞正四品拜祭酒出入兩宫且埀十年自稽古
禮文之事至於人材之進退時政之弛張無不豫議先
[377-2a]
生感奮圖報是是非非無所顧忌所為學校脩廢舉墜
更規設法以教養者數十事無不施行其見知於上者
至矣然亦不勝夫人之&KR0945嫉也㑹先生嘗以學官什器
用之私室言路因以移用官物生之章入上覽之而笑
而媒孽先生者不已於是韶州之命行矣夫以文學侍
從之賢一旦以微言而逺謫嶺海間去親戚而伍蠻獠
人将不勝其戚戚先生不惟不戚戚且安而樂焉觀其
自號有終焉之志此其學問之過人為何如蓋君子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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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者而已矣使其中無所愧何往而不安是以吾祖
文忠公之安置惠州自言譬如元是惠州秀才累舉不
第北歸之望已絶方自肆於山水之間惟日不足何曾
以謫為意也今先生之忠豈不猶之吾祖哉不然蠻邦
窮裔連山複壁蛇虫之所潛瘴癘之所聚此覉人遷客
之所以悲思無聊而不勝者又何足樂也余故著先生
出處之故覽斯圖者得以考焉
  百鳥圖記金㓜孜/
[377-3a]
百鳥圖者宋宗室趙千里所畫今長洲教諭周君岐鳳
之所蔵也圖用絹素從髙不能逾咫衡廣三尺適與几
稱溪流淺渚岸隄平曠有古木數株疎枝縞葉颯然秋
意脩篁蒼蔚莎草微茫淡煙翠靄與波光搖蕩上下相
映若鷗鷺鳬鷖鴛鴦鸂鶒鴇鶩鴻鴈鵁鶄鸊鵜王雎鴝
鵒鷦鷯&KR1984鶉鶺鴒鶬鶊山雞野雀之屬不能悉數仰而
顧者俯而視者飛者鳴者行者栖者飲者啄者並而匹
者乘而居者鉅細不同形状各異止於樹者五十有九
[377-3b]
於竹者七於棘者二翔而未集者八浮於波者六游息
於岸於洲者十有八其羽毛爪觜自然之情態纎悉不
遺巧奪天造顧惟尺素之間而幽閒平逺有以含不盡
之景而寓無窮之觀吁亦奇矣哉而趙公之搆思匠意
經營摹狀良亦勞矣蓋畫非難也工為難工非難也得
其趣為難且禽鳥有形之物最難似真今此圖匪惟能
工而似真又兼得夫物之趣焉宜乎世之人寶而傳之
不啻珙璧之難得也雖然畫一藝耳能造其妙而使人
[377-4a]
愛慕寶蔵至於如此况於學聖賢之道而造其極者乎
毋惑世人之爭慕而親愛之不釋也周君早以經術發
身有聲於時今雖以教職自任枳棘不足以棲朝陽之
羽行将和鳴於霄漢之上矣昔人謂啁啾百鳥中忽見
孤鳳凰政謂此也此意恐非畫者所能喻也姑為記之
  百鱗圖記柯暹/
畫雜魚一帙凡四十一葉葉分為二方者三十四通為
一方者六為一方而虚其半者一其為魚之小大自鮞
[377-4b]
而䲊䱆而鮥□□洋洋如潛如躍有形影可數者二百
一十有八若鯉若魴若鱖若&KR2087若鱸若鮎若鯖鰱鱎鰈
䱾鯿鯼魠魛魨鱒䱣之不一名又有不知其名者或隠
或見游泳萍蔆薸藻菬荇之間其蝦蠏蜻蜓蝌蚪之屬
似相嬉逐可觀也其若變化於春深桃浪之時奮迅隂
雲雷電之頃千態百状有不可勝紀者若工人之所用
心亦勤矣哉夫以魚之一族在天地間其多若是釣罟
罾網皆将求其鱻以膾之□之□之鮑之鬻於市而充
[377-5a]
於腹者先王之禁弛而不皆滿尺其為命之不齊又若
是然則人之賢愚屈伸安危壽夭非自孽以取之者亦
何容力焉魚能腹書以寄逺躍氷躍泉以感其孝入舟
以符王天下化龍作霖以蘓大旱則其性亦靈矣乎渭
川之釣於前嚴陵之釣於後聞其釣魚而不聞其德魚
羊續之懸於庭周文之育於沼聞其德魚而不聞其愛
魚也烏有仁人君子之愛養其民不如愛魚之欲其盛
哉今費侯之來吉郡惟以愛民為心飲食起居泊如也
[377-5b]
嘗有饋生魚者使人畜之泮池間而不忍食而乃輯此
非愛其魚也非愛其畫之工也易曰信及豚魚中庸曰
魚躍於淵吾知其以百鱗之圖而觀九邑之民思過半

  畫記柯暹/
畫一巨編雜山水人物亭臺舟楫鳥獸草木為四十九
葉葉為畫二其首葉則聨畫合之九十有七也其間名
筆亦多蓋集衆善以成之非㝷常可得沔陽陳公功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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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天官務禮賢而好事天下士夫挾一藝來京師者咸
願見公以暴其能故有以得之非公求之而後得焉畫
中山水有四時景象亭臺舟楫有逺近隠顯乃若其人
則有臨流而洗耳者濯足者有憑倚而騁望者坐而觀
泉者看雲者埀釣者偶語而相並相對者坐若倦而欹
者若将鳴琴者若鳴罷者居而讀書者閑逸而自適者
立而侍者執事者渡而撑者載騎而渡者渡不弛擔者
騎而遊者行而隨者牧牛而牽行者牽回首者騎弄雛
[377-6b]
者渉深而立背者凡四十人牛并犢凡五也物之飛走
蠢動有家禽有野禽若鳴若翔若啄若息或羣而或孤
或並而相顧相鬬爭相游泳相呼而引雛其羽大小九
十有七而毛屬之牛熊猿鼠鱗之魚介之龜蟹雜夫蟾
蜂蛩螀之類不與焉植則有笋有竹有瓜蔬茄菔又有
栗有芭蕉有雜花諸果有蘆葦苔蘚萍荇㸃染彩色摸
擬態度雖未一一造極精妙要皆工緻可觀出以示余
屬記其首余辭不博稽勲主事武岡劉養正謂公之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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嗜不專於適情玩物而於畫法中皆有以知人之才藝
而於天時之代謝人物之變更接於目而得於心亦格
致之一助也醉翁之意果專於酒乎余聞而躍然喜曰
人有一才一藝可用於世固不止如動植飛潛之各有
所需設若牛不以耕粟不以食則亦未見其有益於世
惟需所宜則凡列於是編者無不可以供耳目禦饑寒
療疾病大而可以祀享贄貢未有不可用特不能自為
其才耳今公列官清朝預人物之鑑衡别輕重辨妍媸
[377-7b]
推此可以知天下之才寸長弗棄其有禆於國家天下
多矣豈玩物適情者所可涯哉是為記
  江山秋霽圖記岳正/
姑蘓張廷義以所蔵江山秋霽圖求記於予圖數紙為
一幅廣不盈尺長數倍蓰之有題識印記知其為九龍
山人王孟端所作者也其空闊澄明或淪或瀾或湧而
浪激而濤蕩而㶑灔漫衍而漣漪者為大江江之中或
舉網而漁或亂流而渡或䌫而泊櫓而進篙而退遡帆
[377-8a]
而風御者為舟楫之多其淵泓而紆廻者為江潭鳬鴈
翔集菰蒲蘆荻縈被而映帶者為江渚其或連綿而屋
比紛而閣架列而市肆分張籬而園圃隔塍而田區委
而巷蔽者為江村其或平田漾沙崩崖陟絶而昻伏不
齊者為江滸去滸漸逺而漸髙其或嶺聳而坡平巖巉
而壁立或障而屏蔽峯而秀立巘而奇叠或壑而有容
谷而能虚麓而叢薄岡阜而蜿蜒其或逺而黛秣近而
劎植既斷而復續迤邐重沓杳莫究其所極者為岸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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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諸山山有泉或懸或注山有石或蹲或臥或深而澗
流或曲而溪縈危而橋横或草莽翳而雉兔跧伏或林
木鬱而禽鳥巢棲或佛寺或道院或樵或牧或士女之
嬉游其掩映蔽虧吞吐隠約千態萬状得之心想而口
舌不能道者不與也昔者予嘗奉使南服由漢沔出潯
陽乘流而下直抵楊子而凡簡册所紀載者輙躋攀以
窮其勝雖流連累日不辭也今觀是圖一瞬千里坐而
致之能不使予恨相見之晩而追悔夫曩昔之勞也邪
[377-9a]
嗟乎山人之作其亦可謂奇矣世稱作字作畫在人品
髙下山人之草書墨竹世之所共知者也而未必盡知
其人方在昔文皇尚治時諸賢彚進而山人之位纔中
書舍人竟落魄不競以死蓋其髙風峻節睥睨一世有
可慕而不可追者使其少貶㝷尺俛眉承睫之間立致
於通顯之地不難矣雖然吾聞之也心之為用攻於此
者必畧於彼其心攻於禄位者将低昻俯仰伈伈昵昵
以干譽就俗之不暇胷次之間烏能容江山之廣如此
[377-9b]
哉山人之作甚是珍惜非其趣意所㑹雖千金不少顧
其真跡鮮留於世世得其一竹一石者莫不什襲以為
至寶若此圖者豈易得邪廷義亦知之乎否也或曰廷
義於吳下號稱博雅豈徒玩物而不尚德者哉遂為之

  西園雅集圖記曽鶴齡/
此西園雅集圖圖宋駙馬都尉王晉卿一時名流之讌
集者也蓋方是時坐中李伯時效唐小李将軍著色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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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而此本則今閩人朱孟淵所臨也衣冠儼飾神情瀟
灑動止坐作各極其趣按古圖記是集凡十有六人而
環書案四人烏㡌衣青而作字者為蘓子瞻仙桃巾衣
黄而坐觀者為王晉卿幅巾衣素凭几而立觀者為張
文潛衣紫撫案而凝佇者為蔡天啓環石盤六人烏㡌
衣青執巻而觀畫者為蘓子由幅巾並肩而偶語者衣
素為黄魯直衣黄為陳無已幅巾衣素執筆而畫者即
李伯時幅巾危坐洎立觀者衣緑為晁無咎衣紫為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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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叔坐檜根二人琴尾冠衣青擘阮者為道士陳碧虚
幅巾衣素而坐聽者為秦少游立石壁前二人幅巾衣
素揮筆而題者為米元章衣黄佇立而觀者為王仲至
坐蒲團二人祝髪禪衣者為圓通大士幅巾衣素而偶
坐者為劉巨濟乂按史傳子瞻蜀郡人時為翰林學士
晉卿第在汴水之陽文潛宛丘人天啓丹陽人子由子
瞻弟也時待制翰林魯直南昌人號山谷居士為太史
無已字師道號后山居士伯時南舒人元祐中進士無
[377-11a]
咎字補之子瞻守揚州時為倅少游髙郵人號太虚時
為國史編脩元章襄陽人補校書郎遷書學博士碧虚
大士皆方外之流夫晉卿居戚里而能與縉紳大夫讌
游賦咏可以想見當時之風流文雅矣而圖中人物恐
有不能辨其誰某或又不知其世族官稱予故考審其
可知者書於圖端以塞觀者之求
  記讀西園雅集圖記趙廣生/
&KR0616余與陳章侯張平子祁奕逺輩燕集海内名彦其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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騷雅宗公翰墨名人淄流羽客函席聨床几筵靜好緝
御肅穆相質則彛卣失其古摛藻則雲漢倬爾章抽虎
僕而劄洗二王之惡漬龍賓而苑開南北之宗或説最
上於無生或談遺世而不死假以山水之縁資以逺亭
之勝風日曉心月夕澹慮更有呈絶伎於樂勾昌猗娜
於練色樂情未支寄興轉遙余每為章侯言人事旦暮
耳勝集千古爾盍繪一圖而記以傳之章侯是余言而
未之遑也迨沮散失勢金石靡固風雲曷屯每一念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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集某地環聽某先生之抗論屆某辰快讀某子之營篇
聳觀某子之潑墨則有之乎不一二存也良可悲已間
曵杖雲門而雪老人之風邈矣偶訪法曲於故工憑弔
開元之遺事已耳是知遺余以生者綴余以憂也餉余
以樂者忍余於割也暇讀米海嶽西園雅集圖記何與
乎勝集者之有幸有不幸歟於是三歎文字之足深不
朽也猶憶己夘秋杪於西子湖觀章侯作西園雅集圖
筆筆鈎染絶去凡境上追李趙逺謝馬夏直令人神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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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際筆墨之移人洵可樂也古來勝集金谷蘭亭曲水
南皮而外豈遂無其人無其地無其時事遂湮没而不
章者抑亦行逺之無其具歟不然何遂爾殊也平子奕
逺風流藴藉不减晉卿章侯畫事有龍眠不我見之恨
溯從游之彦或骨香千古或影滅遜荒或著書瑟幕或
流浪湖海言芬行騫上爭日星下靜嶽瀆旦旦熊熊於
昔人乂何多讓焉然揆之諸君子不欲以姓氏表見於
時之心其趣一也猶深幸夫章侯之不爾圖不爾記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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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完其璞也余惟日放懷於昏善之鄉以制此頽齡而
已聊書以自散
  畫牛記張寧/
湖隄春牧圖如漢英所製今為宗大公子家物圖中牛
二種共十有八牧豎十人皆出異無一事相類二㹀各
引小犢肉骨疏緩得孳牝態一牯有雀上領肤間其行
躑躅若傷軛苦啄状一偃角者舉蹄卻顧勢将下隄餘
六牛皆渡水淺者昻深者㸪抵陸者協豋途者奮而進
[377-13b]
及坦者俛首受乘二犌厲角匿尾以鬭筋力盡見毛革
皆起最逺四牛駁者□者黄者犛者臥立升降逺近大
小各極其妙二豎裸搏旁兩人赴救隔水二人見鬬欹
立牛背錯愕指顧一人持角躡牛首而上勢甚倉猝若
将前望鬬而後避牴焉者後二人各奮挺擊犌距踊超
蹶若與牛敵惟一豎弛貫横笛調弄自如雖用筆粗簡
而靜躁勞逸之状咄咄逼真其間岸栁汀蕪水陸平逺
殊有芳春意象不特畫牛而已大抵寫生状物與山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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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不同山水物理幽微非精深未易識至如花木禽獸
妍媸立見昔戴嵩與弟峰名擅畫牛及作鬬牛圖猶不
能無揚尾之失况下此者乎此圖布置經營情状兼至
無一筆世工氣習可嘉也宗大真知畫哉
  鴈山圖記陸深/
古稱山河兩戒南戒盡鴈蕩山云山髙四十里頂上有
湖方可十里鴈至棲之故曰鴈蕩袁采云鴈蕩山温州
樂清東北山之通名也去縣九十里而遙山蓋純石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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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山不與焉沈存中云諸峰峭峻險怪不類他山當是
谷中為大水衝激土盡去而石獨立爾采復為圖序總
之云東西四谷西外谷有寺四曰古塔靈雲寶冠石門
其流水自大芙蓉港出䌫嶼其路平夷西谷有寺七曰
能仁羅漢飛泉普明天柱華嚴瑞鹿其水自峽流筋竹
澗出清江皆峻嶺自石門來者曰束嶺自芙蓉來者曰
丹芳嶺自筋竹來者曰飛泉嶺達於東谷曰馬鞍嶺東
谷有寺四曰靈巖淨名靈峰真濟其水自浹流白溪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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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有路通白溪驛東北有嶺曰謝公嶺達東外谷有寺
曰石梁自石梁東北至雙峰以達黄巖左有谷曰南北
閤南閤乃鴈蕩之北有崇德寺水自蕩頂分流焉鄭向
文云古樹老藤蔽虧天日林顛葉隙時見異峰餘波洩
注流為飛泉髙自雲霓懸㵼數道鴈山大畧如此其雜
記一時之勝者石梁云月已没白雲西來如流水風吹
橡㯨墮瓦上轉射巗下小屋從瓴中擊地上積葉鏗鏜
宛轉殆非世間金石音靈峰洞云兩大石相倚如合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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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掌中望見山嶨中青天如懸一片氷靈巖云巨石孤
立如人俯月出正懸東南角星象纍纍下埀四旁如遊
魚噞喁以身為浮游在灝氣上夜色如霜雪諸峰相向
立儼然三四老翁衣冠而偶語能仁云鴈山西南一峰
絶髙下視衆山猶當是大父行舟行南海月餘常望見
直西北有物如髙髻亂髪纔一握大倚為指南西谷云
出南户望屋上山山圍屋如城府或纍纍然如蜂腰綴
下而刳其中淫淫然如燕巢斜罥而部其户䫜者窊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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仰者歕者羃者訛者傴者啄者掉者俛而窺者騰而上
者如人皆具耳目口鼻而無一相似又云從靈雲寺南
入山時時過絶險挽牽懸藤偃木以過日正中僅到山
巔望見永嘉城下大江如牽一線白李孝光云北從天
台來入古東甌郡境上望見西南有山相向立如兩浮
屠遊者咸曰此鴈山門户也蓋深入其阻視羅漢洞東
西天柱大龍湫猶人有眉目十八寺皆其肺腑也文人
之所次第如此予聞之土人言秋遊鴈蕩有以哉南土
[377-16b]
温溽春氣氤氲故有毒螫至草木黄落毒去乃可入數
百里山皆在目中無毫毛蔽遮嗟乎遊貴及時也哉予
将問途焉有告余者曰鴈山循崖而南百里如畫自樂
清道白河芳林逾窑㠗過長□原經古塔本覺寶冠石
門諸寺出白溪驛謂之右路自黄巖山白若嶺入石梁
過靈巖逾馬鞍至能仁出長□抵窑㠗謂之左路馬鞍
嶺蓋其分界云東谷之峰五十有三西谷之峰四十有
八謂之百一峰有泉五有巖二十九有石三十三而石
[377-17a]
行廊為勝有潭七而沭浴為大池一澗一曰筋竹峽一
曰經行門一即石門也有洞十二而道姑為古有溪四
而四溪之水為㑹有嶺七而丹芳為峻凡四十九盤有
障二而平霞為華有橋二有嶼二有閤二即南北也有
菴三而八扇為八菴有亭四而看不足為奇堂一曰資
深遊人之所有事也余性善豋臨中歲四方行萬里而
勝處必往蓋嘗至天台云獨於鴈蕩有眷眷焉今老矣
乃畫為圖聊以資臥遊之適爾因考論其㮣為記近時
[377-17b]
陸文量以藩㕘出遊具列形勢謂西湖諸峰為劣至豋
平雅則獨立四顧疑非人間世也潘三峰御史加品隲
焉謂有勵拔有空洞有雄渾淵澄勵拔如介空洞如通
雄渾淵澄如旁行不流各舉其人類之則又出丹青談
笑外矣皆有關於兹山也因并記之
  靈徴記顧璘/
柴墟儲文懿公正德癸酉以吏部左侍郎告終於南都
子灦扶柩歸海陵之第丙子塗甃攅於墓舍丁丑十月
[377-18a]
啓而葬諸制域發視棺上變生黝墨成繪畫文具畫家
鱗皴烘染之法前則奇石枯松旁出二篠莖葉咸備左
則梅株夭矯稍綴數花其杪右如左而樹差短全無花
古雅蕭散非俗工所能為後有文隠隠未熟吁亦異甚
矣哉殆有鬼神為之其間者家人驚愕走聞州大夫馳
駕來視削而究之深入木理於是四境喧詫觀者填溢
莫不駭歎以為神異灦乃拂楮於上模其大都蔵於家
廟余聞未信今年灦來吊余堊室乃示且問曰是何道
[377-18b]
與余曰靈所徴也非異也夫靈氣寓於兩間生人為聖
哲文秀其發於天地則為慶雲景星麟鳳芝草之祥彼
此更見無有定質龜龍呈文是為圖書果孰使之然哉
昔公孕天地之靈端方秀睿燿諸德藝天下祝其萬年
以遺楷式乃不豋於下壽其精華之所藴蓄固宜有未
盡也殁而歸諸大造必且為神靈精爽昭著或體物而
示象蓋理所宜有無足怪者譬之椒蘭之澤漸物成芳
嘉種下腐蒸且為菌謂公之靈不能為此豈達於天人
[377-19a]
之際者乎或曰圖書為祥大矣是固非祥也與夫祥以
和致大者關百世其次天下其次家國未有徒至焉者
謂是為公家之祥固宜璘特本其徴見者為之記餘則
不暇論也
  燕臺耆社圖記徐文沔/
士君子遘遇熈世入奉承明出踐華要樹勛揚休所以
竭忠報上為國家也然無弗欲榮華其親者顧榮華之
能逮養者什之五逮養矣能奉其親之樂者什之三是
[377-19b]
故樂親難矣先是士大夫之仕京師者多迎養其親盡
養庭除以為遂志至歲丁未仁和馬公結約諸就養者
始為㑹往來歡聚前此未有也十餘年來社中人或去
或留去者或復聚其留者則必㑹如故至歲丁已月峰
宋公始為圖肖貌繪景以敦世講繫去思亦前此未有
也由是人各為圖能賦者從而詠歌之是君子之樂其
親可傳誦者不可無紀澗濱徐子曰今京師古幽燕國
傳稱燕昭王築黄金臺求士故稱燕臺云嘉靖間余友
[377-20a]
人比部何大夫奉其大人竹軒翁來遊京師與諸翁為
耆年㑹於是稱燕臺耆社余觀耆社圖可覩識焉圖西
上第一人為南野馬公關中人檢討自强之父曩丞京
邑悃愊稱循良惠愛至今於㑹序最長第二人為蕙坡
馬公子侍御君三才方督學畿内以故翁於㑹最久彬
彬然好脩敏潔士也東一人為函谷彭朴菴公都諫範
大人也善談説往事亹亹不能已㑹中稱康强邁種焉
其西南居中白髯而古貌者月厓沈公也敦德茂行恂
[377-20b]
恂然長者子為沈比部淮其左一人為率菴吳公今給
諫吳君時來父坦直夷猶如所自號云右一人是謂竹
軒翁隆凖温恪篤行人也子即大夫鏜其迤東倚柱立
者為錦衣使蘭齋鄭公家有山林之勝慎脩好客社中
人每過從為樂蓋地主也乂東凝然正襟立者今都尉
李君和大人真性無忤故厚於福澤者人號北峰公又
東一人向李行頎然挺特者為我津梁公執禮篤論人
謂給諫君夢龍嚴君信然又東南為桃源朱南湖公飄
[377-21a]
裾委蛇有逺抱者子笈為大中丞守雲中其與朱接武
者月峰宋公於諸公最久居都下俛焉傴僂謙謙君子
也厥嗣故主客君廷表今㕘湖藩計之凡十一人云聞
之社約是十有一人者初無常約月或數㑹諸誕辰則
必㑹㑹之日不再速宴不卜夜口不言朝廷事於節序
則出郊眺望或遊名園紺宇歴諸佳麗以極其興之所
至率以為常都人士目為勝社并記之
  長江萬里圖記程楷/
[377-21b]
臨江謝君能順素達不覊為湖海豪傑士兹休於揚獨
寓於戴所為長江萬里圖能順平生踪跡将半天下山
嶺水涯城郭林埠茍適其意未嘗不縱盼舒懷其間而
目睫了了不敢忘壮志飊發欲到不能展圖觀之指㸃
舊跡宛若乘舟其間亦縱豪之一助命其子榮潤來京
師請予之記圖縮不及尺之二衍尺計三十餘五石疊
峙洪濤璧注中屹有立石蓋灔澦羊馬状廻迤百折漸
逺而瞑蓋金山入海門矣舟鼓枻而下挽百丈而上維
[377-22a]
纚而艤中流而帆漁而憩渡而濟凡四十人事於舟挽
於㟁飲於肆貿易於市濟於津涉於沚牧跨田牛於坪
治生事於場舉網於汜驢蹇荷檐徒䇿東西出於道路
者八十有四為城郭為戍臺為亭為酒肆為村居者八
巒厓髙下竹樹交錯魚鳥之上下又不可以數而稽舟
四十挽而上者餘非下則艤江同風下不能逆而上則
維艤也人八十有四始見眉目漸以面見卒形之不可
辨近者得其詳逺者難於察也城郭樓臺亭肆居廬不
[377-22b]
多江迂流不相值則不見見者十一不見者千萬也長
江大觀具於是矣予嘗事春闈自彭蠡抵真揚者九往
返明日維舟耿然永懷每在九重之上務思左右前后
必謇正之為善兹應官於朝追惟舊跡則叢蓧之下茆
簷之中饑寒之状覽於目者每慮其困踣之何似古人
謂江湖則憂其君廟堂則憂其民言蓋信然但乂身歴
之乃味其真者謝君江湖之雋亦有味於此也邪則於
是圖不止縱其豪也
[377-23a]
  紀畫周思兼/
抱藜子覊臥山中彌年弗瘳於時盡謝藥餌圖思所以
養其内者或謂抱藜子曰夫子之病久矣而弗能療夫
子無乃痼於鬱乎治鬱之道非藥石所能容也自慰者
有術焉求之於内不若求之於外何者有心於忘憂此
憂之所以不能忘也故莫若寓之於物心寓於物而憂
遷焉久之而忘矣此之謂治鬱之道抱藜子謂物之可
寓意者莫若書與畫於是購得雪翁馬圖一本塵垢蒙
[377-23b]
其上毁且齧者半矣拂拭之標而帙之靡者去之絶者
續之雖不加潤而神彩自倍乃置之座右玩視弗釋手
因自諭曰以雪翁之迹而竟湮於世為塵垢之所蒙為
人所毁為物所齧然積百年而卒遇識者余何鬱鬱自
苦也如是者數日而病去什七既又自諭曰晉楚之富
趙孟之貴非不炎然盛也然欲與圖中諸賢相聚於埀
楊之下飲酒賦詩俯仰宇宙心無所繫形無所拘不可
得也淮隂之勲愽陸之忠非不炎然盛也及其敗也雖
[377-24a]
欲效圖中厥𨽻亦不可得也余又何鬱鬱自苦也如是
者數日而病去什九嗟夫舉國之醫莫能起予之病而
竟取效於敗腐之一圖圖之為力非有湯熨之能非有
鐵石之功而積久之疾為之灑然以去此豈岐黄之書
果不可以盡信耶抑養生之道真有在也佛氏謂人世
為苦海言其為百憂之所聚也以孱然之身而百憂聚
焉是以禽獸之壽有常而人之壽無常非無常也剥蝕
之浚削之雖欲盡其天年不可得矣然則斯圖也又余
[377-24b]
之所恃以長年者歟喜而為之記
 
 
 
 
 
 
 明文海巻三百七十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