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[292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二百九十二   餘姚黄宗羲編
  序八十三
   送序
  送髙郡傳序王漸逵/
天下之講論有三其上者曰問學其次曰詩辭其下曰
戲謔而已矣天下之進取有三其上者身心其次曰政
績其下位秩而巳矣予嘗以此而求天下之大夫士談
[292-1b]
尚滑稽與夫時事之可樂可玩者則叢首聯袂亹亹不
倦其論及古今詩文者蓋十之有二三焉其進及於理
義以共商確者益少殆十之一耳又以此而求其心術
之微則叙年勞究資次或暗投以超捷或巧取而多中
而嘆老嗟卑之心形於面目者皆若人焉其有志於當
世之政務懋績勲庸者亦鮮矣而况於鋭意聖賢之學
求以治其身心使無玷釁無滲漏不徒於講説之虚文
而己如此者豈特十之一殆千百中之一者矣是故吾蓋
[292-2a]
有喜於廣陵髙子也方髙子之來教於五陵也立師道
訓生徒考課勸懲皆有程式吾既巳異之及聞甘泉翁
講學於天闗大巡洪公率諸生而師事之髙子則欣然
首爲倡集朝夕聽講不輟又能左右而翼行之使吾廣
文人得聞乎聖賢之學者髙子之力與焉是故吾蓋有
喜於髙子也髙子語予曰學而時習者不息而巳噫髙
子其知之乎夫心者不息之謂也學問者學此者也進
取者進此者也今夫天日行三百六十度而爲一週明
[292-2b]
日又一週厯萬古而如是焉不息也今夫水自源泉而
之溪澗自溪澗而之江河江河大矣而猶未至焉直造
於海夫語天下之不息者天與水而已矣且夫天地人
曰三才人之名大矣必盡其道然後稱其名彼蚊蚋蝦
蠓攢綴於天地間汩出汩沒腐潰而漸滅者其可以語
人乎夫言而不及義與夫孳孳於窺取位秩以自沾煦
而無聞於世者是亦蚊蚋蝦蠓而巳矣求事此者其爲
不息乎是故予之觀於斯而重有所感之於髙子之行
[292-3a]
其能巳於言作贈言
  送方棠陵序王漸逵/
棠陵子昔在湖南棄官而歸作逋吏巢於山中欲與桹
溪鵓鳩相蜉蝣於天壤間以自逃於世然而巢未成遂
有吾廣之命棠陵子悵悵然而去之之廣又爲六羊僊
人欲跨西樵覔羅浮訪稚川軒轅於飛雲之上然而羊
未騎遂有閩之命棠陵子又悵悵然而去之之閩夫棠
陵子非不欲兼而有之也物無二并固造物者之意也
[292-3b]
吾聞之道有所拘時有所渝智有所不用行有所不俱
夫清虚寥寂之境賢哲之士非所得而有亦非所得而
處也惟夫草衣巖居茹霞咽風之侶天固憐而畀之不
然則其蹇拙者也夫世之士其賢足以長人其才足以
用世則天必欲顯其身厚其養殫其心志勞其體而作
之雖欲與草衣茹霞之輩爭一丘一壑駢然雜處於清
虚寥寂之濱其勢蓋有不能也夫棠陵子賢足以長人
而不居才足以用世而不發此固天之所妬於物者而
[292-4a]
棠陵乃一而有之宜造物者之所吝而靳也予病於拙
得以相羊山水間異時歴覽諸勝竆其變而歸焉當以
大道盈虚之朕天地沖漠之理相與棠陵言之棠陵其
無惑也己
  送李三洲序王漸逵/
青蘿王子聞三洲李子之行出青蘿而送之過於珠江
有客止王子而問之曰子何之曰聞三洲子之行故出
之曰三洲子何之曰之京師曰仕京師乎曰仕也曰吾
[292-4b]
之居此也見子之所送者屢矣其行者非子之戚則其
朋舊也不然其晤而識者也吾聞之谷棲者無與於雲
飛之儔草衣者不雜於圭組之類吾子進不能與諸賢
履運趣㑹矯迹懋庸退不能緬曠叢莽含耀清實以自
櫽括爲子之課其無歉乎王子曰甚哉子之固而狹也
夫與物同造者賢達之機也辟羣絶類者曲士之見也
子不觀夫著氏之族乎或羽儀於天衢或策名於簡書
或淹迹於旅賈或馳務於樵漁聯智併力攄忱獻劬其
[292-5a]
處於家者非病蹇則拙愚者也勞逸互放智庸異用其
爲營家則均也今夫天下一大家也民物一衆屬也才
劣一子姓也作處一營濟也故契禹巢許不以殊行而
起妬者一其衷也參苓术附不以異劑而甘和者並其
理也故曰不有行者其何以輸不有居者其何以儲吾
之送者皆吾與也才而共者也克其家者也吾所欲者
彼皆先之不足者彼皆裕之吾之安於病而拙也夫有
二三子之在也吾何歉乎吾子之見殆非達方之士矣
[292-5b]
客退王子造三洲子而語之三洲子曰博哉言乎子其
處矣王子曰子其行焉吾爲子守之他日聞有葛巾裒
衣翛然往來於羅浮白雲之間大書巖壑以張子之肖
者其必我也夫
  送林巽峯序王漸逵/
王子曰自百家衆氏之起於周末訓詁之起於漢科舉
之途之起於唐宋天下之學日益支裂渝汩而不可救
然幸而不與之俱亡者此心存焉爾世之功利嗜欲之
[292-6a]
徒又從而斵喪澌㓕之其髙明之士起往往復迷其途
轍人各以己見相臆度及不可得則又厭夫駢首昏汩
而付之無可奈何於是老佛二氏狡黠者出竆吾所幸
存不亡之心竄易而倒置之以愚弄斯世遂有清凈無
爲之論真空出世之説鼓其術而噓之其髙明之士求
吾聖賢之途轍不可復得又不甘心駢首於波利昏汩
之場迺始悦其説爲可差異方就而息肩焉噫亦可悲
矣使吾聖賢之學明二氏者將怵心俛首之不暇而何
[292-6b]
敢恣其邪遁乎不幸聖賢之學不明而二氏乃復竊其
渣滓反而鼓惑之髙明者則曰吾姑就此而息肩焉吾
非愛其術也其救世者則曰吾姑爲此説以蘇昬汩之
徒耳然猶未敢明言以佑之也今之時目爲髙明者方
且呼號而倡召焉又爲之言曰佛氏之教與吾儒無異
又曰世儒之學巳落二乘矣其無知之徒冒吾儒冠服
而自蹈於異端恣肆之歸復羣囂而衍翼之譬之厭渣
滓者方甘於咀嚼而不知精髓之爲美也疲逆旅者方
[292-7a]
酣於鼾睡而不知室家之爲安也其愚不思亦甚矣予
自入都聞其説盛行乃深憂之及求志於同官而得巽
峯林子焉林子髙明之士予幸承接慰日相與論辨始
克合一今又别予以去而予之助復孤又懼林子之行
或厭玩於昬汩之世乃姑托於彼而息肩焉則非予之
所望於林子也吾於林子有友道焉故於其行也以友
道規之
  送倫白山之留都司成序王漸逵/
[292-7b]
夫陶冶之爲技小技也其爲用至急爲利至溥然弗得
其工則弗成予里南海之濵其鄉二皆以陶冶名曰佛
山者是多冶業冶者必候其工而求之豐其食飲極其
尊奉以事之一有弗得則不敢自專專亦弗當必求獲
而後巳故佛山之冶遍天下曰石灣者是多陶業陶者
亦必侯其工而求之其飲食尊奉之一如冶故石灣之
陶遍二廣旁及海外之國然迷其所自而謂人人皆能
之噫使天下之人皆能善其技則世可無工矣使天下
[292-8a]
之人皆能善其性則世可無師矣故冶者五金之範也
師者五性之範也予同年白山倫子以宫諭擢爲南司
成教於成均吾聞天地之氣萃於東南留都爲英哲之
藪然氣太盛則或溢而彌漫跌宕而弗度性乃弗衷不
能不望於人以範之倫子裕德績學秉文而憲禮魁於
多方弼於講筵是人之範而斯世之所求者也夫陶冶
必善其工而後可以周夫用君子必善其道而後可以
成乎人吾是以知倫子之大有所立也倫子家魁岡鄰
[292-8b]
於佛山石灣二工之業其所素聞者他日廣鉶垣囿天
下之至中俾多善人以基王國咸誇號於南海之濵曰
是能善陶鑄人者其必吾倫子也己
  送陳灤州序殷雲霄/
雲霄幼侍先君子爲昌黎嘗與燕趙少年走馬古長城
下縱觀竒阨險阻諸部出沒往來隙徑徘徊慨嘆欲問
元順帝比遁之道而當時故老皆無在者蓋天下之治
人矣北覩大漠平沙漫草浩浩無人行跡令人有封狼
[292-9a]
胥繫單于之感當先帝休養華夏諸部不敢少有問塞
上何如事邊吏日持名籍軍門報喏歸卧無他事軍士
往往抱稚子牧雞豚或挾弓矢獵狐兎焉灤南有孤山
攜椒漿㵼石上歌西山之章思起孤竹君二子者與之
游而不可得涕泗交頤竟悵然而返特走碣石最髙峯
西望連巖邃谷大麓多虎豹熊羆所伏游東則大海浩
渺與天無際隠隠數島如鳬鷗泛泊洪濤巨浸中兹其
有飡沆瀣挾日月跨虬螭招之倘來相與共游八極之
[292-9b]
表者乎自先君子以憂歸今二十年餘累憂艱遘疾疢
避冦盜方且奔走南北學爲吏求升斗祿以養親昔時
意氣眊敝殆不復存今因陳君之行而耿耿不盡忘尚
有感焉昔嘗與邊故老言北平塞外多山谷險蔽其山
海諸闗乃邊人入貢道路夫有險則便以伏匿識道則
易以去來彼時常入雲中榆闗獨不來此何曰此正所
當憂者時年少謾不復省爲何語乃今知之夫人情常
怠於無虞而禍患多起於所忽近齊趙宋魯間無籍輩
[292-10a]
嘯聚十餘人左持弓右仗數矢馳呼千室之邑開門坐
公館炰牛豚宴樂數日令其徒分剽掠村落擄子女玉
帛揚揚出城去人無敢問者正以承平久民不知有兵
革也况北平自古匈奴數入之地距今京師輕騎可一
二日至可忽武備事不修哉陳君慷慨多大節其爲守
當有出於簿領科例之外者聊相與言之
  送程君啓之任黄梅序熊過/
往予少曹南王先生試渡瀘論予獻詞曰此在兵法齊
[292-10b]
桓盟江黄近是矣曹南先生大竒其旨課第一然迺挾
筴坐談耳及予涉江漢之波道黄梅出廣濟而北以達
於宋墟視其山川之糾委而登破頭馮茂之山蓋見所
謂黄者矣其人無不魁傑精𦂳時平則或隠於異學其
幸有事而萌芽其迴翔咆哮之心者亦其風氣也及予
欲從問彭塋徐真逸之原起而思所以消弭之則其遺
俘皆老化澌盡而不能知蓋有道之長而相安於無事
久矣倚伏感通則亦何常之有哉然予觀春秋之文荆
[292-11a]
失黄則中國盛僣端少戢及其滅黄則滑夏終春秋不
復可制也詩曰荆舒是懲懲荆舒者寧不視黄爲輕重
哉吾與程子君啓共傳經爲同舍生予試論時君啓及
見而商之予歴黄而詢彭徐之故則未嘗與君啓同也
今君啓迺㳂牒爲黄梅令習聞猾夏姦宄之故而又思
其平治之久以察於倚伏感通之機其奚以爲政治耶
或曰民之多辟縁情而生今在亟反之顧治情以復性
何如耳安論風氣也哉破頭馮茂之山其人率稱𢎞忍
[292-11b]
而其教大以縱情爲害矣倘能盡人而有以教之則於
化民成俗之本有所獲耶其果能懲荆舒猾夏姦究之
習耶予方坐罪謫滇將遂渡瀘以去滇瀘者莊蹻所建
治其與黄皆於楚事有連其不忘交相儆者亦予與程
子之義也
  呉漸磐遷賔州叙任瀚/
余自嘉靖中謝病還山與海内知舊故人不相寒温者
垂四十載雖復當塗有氣力人時節相推輓然未敢盡
[292-12a]
謂心相知也萬厯中黔南有漸磐呉君者來君始分訓
西充走百里乃至嘉陵江上至即訪予陶父釣臺共坐
滄浪煙霧中班荆相晤語籍籍若平生驩君飽厭經術
每言下輙有領悟㑹得孔顔學問宗㫖其練曉世務有
漢庭老吏所不及與商確古今人物大都進處士而退
姦雄不少假借故一時里中子有氣燄熏天者皆漫不
省顧予則垂綸江漢客有過之而不問者唯君嵗時伏
臘齎斗酒相勞苦時復搜竒獵險往往爲豪吟大什相
[292-12b]
倡和凡數更寒暑不衰求之古人雖延陵季子之髙義
不能過也嗟嗟吳君殆余所謂心相知者哉自今爲縣
博士置講座立諸生舘下日勤佔畢至秋以明經選舉
者數倍往時開府澽濵張公聞其賢下檄奬勸謂劍南
數十州作士無倦勵行有方者獨吳君一人髙皇帝昔
在建康嘗取一縣教諭張九韶召對闕下賜制曰韶德
重行純學博而言信可史館著作其晉官翰林編修嗟
嗟吳君髙義有古道經明行修善作士持正不阿使在
[292-13a]
穆陵開國時其授知主上供奉起居未知與九韶孰專
今且量遷賔川郡博賔川吳君之故國也移君所以教
西充者往教賔川有異道哉若乃承明著作之官如文
雉在庭羽毛徒侈而雊聲不恊宮商非吾所宜望吴君
者故畧之
  送故人趙别駕辭永康序任瀚/
往予供奉闕庭一時館閣貴游子弟多天雄瀛海文獻
舊家有趙左峯者弱冠長鬚善談兵相見昭王臺下蓋
[292-13b]
燕趙間多聞慷慨士也後來予以抗疏還山二十年間
與趙君如隔世矣今上嗣位五載予方遵蔡䝉探竒禹
穴弔先秦蜀太守故墟沬水離堆神君囚怪龍處見雄
城百雉闗塞紆囘埤堞齒齒跨巉巗而出懸譙飛觀矗
矗上薄雲霄是爲灌城問專符者誰則瀛海趙左峰也
咦胡爲來哉按君起晉陽幕歴佐僕卿徙閬州别駕督
餉永康軍計前後在官凡六考至是當國者始疏君年
勞奏上纔得以二千石守徑州不己太遲暮耶人臣居
[292-14a]
今世方柄直弦不鑚刺窟穴乃至白首陸沈邊州如吾
左峰者真一時守道明義烈丈夫哉君既綜理邊餉又
兼領灌符一毛無所取求康軍故多戎壘繫雪山三鎮
通津自君増繕樓櫓敵臺謹闗梁斥堠羌人不敢出没
塞上碉房敵無復擁捩石下中行旅運卒往來餉道如
走唐除維州西近雪山古所稱無憂城者今其在永康
矣予將汎扁舟南浮瀟湘洞庭君適來辭我東行出褒
斜走咸陽原上伯勞飛燕此生豈復有相見時驪駒在
[292-14b]
門江聲嗚咽分手闗塞風煙惘然爲君作垂老别
  送五嶽陳公升福建按察使序任瀚/
往余待罪宮坊嘗與沔陽童士疇共結詩社則聞竟陵
郭外有所謂蘇山公者蓋蔚然以詩名家其人樸忠亮
節有古道亟欲一見而不可得後二十年乃得見其子
玉叔嘉陵江上殆郢鄂湘漢間竒崛士也玉叔自業爲
童子便欲以辭賦雄天下近如秦淮嵩少岷峨黄蓬諸
作累數百萬言各編次成帙雖寢苫枕塊亦復不廢爲
[292-15a]
詩其宦轍所至遇海内知名能文辭者無不徧徴其言
以爲叙引并刻梓行世古今萟文之家躭其事力作不
厭如玉叔者其亦大勞苦哉又僻好山水履齒所躡半
天下至其提衡横校分部方隅先後政績多在蜀今轉
爲按察使當去蜀入閩孔門囘路之徒有逺行必先問
其友何以處我玉叔每過訪嘗謂余節視聽嗇養神氣
毋使思慮營營以勞吾生其所謂處我甚厚是行也太
守潮陽周君問何以贈陳使君者余即玉叔言以告誠
[292-15b]
不願玉叔勞勞以取詩爲也天下萟文之學虧神氣伐
性命者莫毒乎詩丈夫生世不患不能樹勛立名患不
聞道詩胡以爲哉楚有三閭大夫者古之達道人也其
言曰道可受不可傳無滑而瑰乃將自然一氣孔神於
中夜存虚以待之乎無爲之先其道蓋出於空峒丈人
黄帝堯舜氏之師也玉叔謂余節視聽愛養神氣無使
思慮營營近之矣吾蓋即此以忠玉叔行以觀其後詩
胡爲哉是日飲餞江門使君起傳令座客有談詩者其
[292-16a]
罰之斗酒
  送節推泗山唐君考績序任瀚/
自郡縣既張府各置帥以當列侯統理其上然必佐之
節推分理羣刑參聽其中是爲司法參軍凡郡縣獄岸
有所不直監司部使臣所不得就平者咸聽節推闗決
讞報嵗終上之司冦以佐嘉石肺石之政其爲補益國
憲最重故朝廷近侍缺人唯節推例得補臺諫官自非
老成有幹局諳曉世務聰明懸照隠伏即與之司理參
[292-16b]
軍不一日安也唐君爲順慶節推既三年詳謹通練岸
無寃獄諸有所平反皆强力自任與當途爭可否其出案
州帑幣儲胥登記錢榖増耗細入毛髪一切冒破侵漁
乾沒等弊發摘殆盡吏無敢黷貨爲奸明年當上計闕
庭受殿最考功氏制曰考績别官能也一時理銓事者
知君名且將爲臺諫賀得人公之道自此其大行爾乎
予惟唐君爲節推執法任事與當途爭可否其爲殿最
在冢宰考功後來爲御史爲諫議大夫抗疏承明與天
[292-17a]
子爭可否其爲殿最在天下後世責愈重則其爲殿最
愈大若乃鹿鹿承望風指附氣力人以取顯官即使䵬
然坐政事堂平章軍國其於殿最無取也夫其於殿最
無取也者又惡用考績爲
  送桃溪潘年兄還六安序張岳/
六安潘君宗魯與余輩同登進士除行人己夘夏同以
罪落職來爲南京國子學正於時諸司同去官者若干
人來南都者若干人其在國學則黄君子忠劉君伯繡
[292-17b]
李君民望潘君及余張某維喬也夫有罪之人宜置之
山陬海澨荒僻險惡之境使之顛困愁苦欲去不可得
然後足以大懲其心若夫通都大邑紛華鉅麗乃達官
貴士所以優勞養望而非罪人所宜余輩䝉天子寛恩
來假食息於此又幸職局多暇得以深居念過圖求自
新以故日無不㑹㑹必指摘瑕疵互相鏟剖當其意有
相得處伸眉抵掌啞然大笑僮僕左右至相盼駭愕不
解其爲何事嗟夫某嘗觀古人之爲有登山臨水徘徊
[292-18a]
瞻眺或欲逺遊僊去以銷不竆之感者彼於外物達矣
而未足以語盡性樂天之君子吾數人者豈敢自謂何
如要其心求勿肆焉爾矣未幾潘君以太夫人年老疏
病乞歸君才識明達吾輩取法乃欲斂而養諸桃溪之
濵其如吾輩何然某聞之士或終日接膝心不相知而
有神交於千里之外者必有以也心天心也理天理也
山林藪澤與廣都大衢所見莫非天者黙而成之蓋有
不言語而孚不形骸而合者矣况余輩之密欵於君耶
[292-18b]
君將行諸君皆有詩謂其宜以言贈某不佞惡能言言
其不能釋然於别者如此以見吾數人之情焉耳
  衢州篇為李太守邦良作呂柟/
南禮部精膳郎中李邦良有衢州太守之命乃偕其僚
問衢州曰此地前有四守率被訟去而遂又薄朋多病
奈何涇野子曰前四守之去恐非皆衢人之罪也必其
心衢人多未之知耳邦良兹往當使衢人皆知其心乎
知其心而民之不悦者鮮矣又何難於衢州邦良亦嘗
[292-19a]
聞漢張騫之竆河源乎西至蔥嶺山星宿海所經之地
多浡泥古理淡巴婆羅阿哇忽魯之種其生率獸心鳥
喙非人所居也騫往返數年未嘗有害又聞夏大禹之
導江漢乎南至彭蠡洞庭所游之處或岣嶁祝融酉陽
之險三峿匡廬龍㑹儲潭之阻其幽靈神姦鬼怪非人
所安也禹往來且八年未逢其害蓋騫之心人皆知其
爲竆河源以通逺非有他意也雖虎豹犀駝亦皆遁避
矣禹之心人皆知其爲除水患以安人非有異謀也雖
[292-19b]
魑魅魍魎亦皆潜匿矣若使邦良之在衢也愛其獅橘
以賂上官朝取十筐暮取百筥喜其藤紙以厚私室日
取十一月取十千則其心誠衢人所不知固有怒及橘
藤之少而怨及筐筥之大者矣恐四守者之去亦繇是
也若使邦良之在衢也見姑蔑之南自爛柯以至於九
龍浮蓋之間凡常山江山之區有田數千頃此不治其
塘洲者鞭其背彼不修其陂塍者笞其膚農隙方殷之
日無或少息焉太末之北自崢嶸以至唐臺石門之處
[292-20a]
凡龍遊開化之野有桑數萬株不浴種者桎其足不盆
繅者梏其手蠶月方竟之時無或少逸焉則見三衢之
人莫不曰鞭笞我者非厲我也欲我之有食也男歌於
野矣桎梏我者非賊我也欲我之有衣也婦勤於機矣
則我邦良之心如白日懸天清流在地莫不仰其照臨
而藉其潤澤尚有一夫不知者哉雖魯公儀鄭子産漢
黄覇龔遂皆可頡頑矣安可與前四守者論髙下耶且
邦良質直好善躭學不倦嘗仕北禮部於法有違亦持
[292-20b]
之而陳義發言於我則固已有父母斯民之本矣此其
志意風聲衢人己先知之前云者因邦良自遜之言而
解之也
  送劉任丘序呂柟/
畿甸之縣如任丘壯大而又詩禮文物之地者也任丘
之卿大夫率求於太宰選於衆得吾友靜齋劉子克艱
以授之於是吾鄉縉紳皆欲贈之言而謂予與靜齋少
同師長同學强且艾恒同遊宜有以言之也五月之望
[292-21a]
予餞靜齋於西郊靜齋離席曰守臣聞諸君有成言屬
予守臣之與子交也非一日矣若不廉守臣能絶之不必
教若不公守臣能絶之不必教守臣如有不然他日何
以見吾子也惟夫事至而明有不及政行而法有不立
則守臣日夜惴惴而望子以示之者也呂柟曰政自正德
以來民力屈思盜而不思良民俗頗思爭而不思睦今
幾二十年皆爲之吏者貪私教之也今子巳能廉且公
是何有於任丘而憂夫不明不法邪雖然今有明鏡於
[292-21b]
此可以别毫釐照遐隠非不亮也使頓置而側安之則
雖以視妍者祇見其耳目偏容貌陋亦可惡矣今有峭
壑於此足以止陵越杜侵犯非不法也使引索而駕木
焉則雖以視懦者祗爲開蹊徑濟其交眤亦可狎矣是
故君子惟恐不廉不患不法惟患不公不患不明故夫
子以不欲止盜而公儀子以㫁織拔葵能治魯也曰若
是則廉公亦非易事乎曰然子不見終南山之禪子真
士耶隠幽巖處暗室不接人三十年以爲既定寂仙佛
[292-22a]
可坐而得也一日有友攜入長安城過栁市以東粉娥
黛姬妖聲艷曲觸目而塞耳遂忘其三十年之爲功也
周京之士年己耆耋家蔵古度舊衡自謂傳自夏商以
準物不爽分寸錙銖者也他日入於秦市鞅誚其尺冉
譏其引睢改其錘澤移其系於是或以千鈞爲輕或以
尺布爲長而不自知也曰廉公之難亦至此乎然則何
以至之曰吾東郊之圃有株桑其上鳲鳩生數子朝飼
之自上而下夕飼之自下而上雖有爭者亦不亂其次
[292-22b]
以與之未幾數月其子皆喙剛而羽徤無或不能飛者
矣吾西隣有老媪生數女長如西施已嫁矣次者寡髪
次者粗眉次者面黒如漆次者耳短吉士過而弗問也
媪乃謀諸姆氏剪髪與髦出鉛與畫眉傾奩中脂以糚
之改其環重十銖三年之内數女皆嫁焉於戲子誠如
東圃之鳩明奚不行子誠如西隣之媪法奚不立乎訂
頑之言如隣媪砭愚之言如圃鳩是故仁則能絶不廉
義則能絶不公惟仁與義子其勉之又何患明之不及
[292-23a]
法之不立耶不鄙予言請以為贈
 
 
 
 
 
 
 
[292-23b]
 
 
 
 
 
 
 
 明文海巻二百九十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