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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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二百二十九   餘姚黄宗羲編
  序二十
   著述
  叙七克鄭以偉/
記曰人者天地之心人處函盖中央如人腹内有心則
人之與動也俱来哉故墮地啞然而嗁矣亡何夭然而
笑矣則順違之故也順違所起以認墮地之已為已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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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復知無已之已無已静也順已成好違己成惡由是
從殻漏子起見識與年長為傲為妬為吝為忿為饕為
淫為懈惰大約撰為七種而究之不過嗁笑之變然其
性初豈有已哉嘗試譬之湛然者水乎波於風則跳如
沬蹙如鱗吼如雷水體非損也少焉而澄此湛然者又
不從外得則己性原静也故謂風動水則可謂水體為
風所壊則不可已又試譬之土與人無愛憎也埏為孟
娵則宋玉惆悵埏為嫫姆負薪者醜之矣又或埏以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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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神遂走百家之社其埏以為缾盂人得而器用之而
不知即前日之土使解其埏則愛憎敬慢又亡矣世間
一切可喜可惡可怪可恒之境皆塊土之類則物性亦
静也故謂土有異埏則可謂有異質則不可矣惟於静
中執一私已於是熠熠鈎鎖膠固而不能自脱故樂記
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
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者我之所為嗁笑也感於物而
後有者也苐不曰情之欲而曰性之欲明動之體原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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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又不曰感物有知而曰物至知知明静之用即動也
好惡非性病也附於已則物至而人化物矣物至而人
不化則以無好好以無惡惡如嬰兒日嗄日笑尚不知
有已何知有順違只為墮地有已此己一生七欲並作
譬蛾之赴火以有蛾已故蚋之聚醯以有蚋已故蚋不
赴火以無蛾已故蛾不聚醯以無蚋已故以至秦越相
非肉素相嘲各以已故己者欲之根也如賊帥然吾夫
子曰克已復禮克已者主静之謂也主静則已無泊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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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欲自克如大木蟲處處皆泊而不能緣於火燄之上
以火能克之也凡帥之勝敵曰克摧堅陷陣者果也廓
清剪除者毅也伐謀削患者豫也顧帥不静則敵不可
得而克矣即求賊所在而撲之可名曰戰而不名克此
克伐怨欲不行而非仁也雖然弓矢弢則與枯株無異
弢弓矢不若弢空虚者之無觸也乃天下不少矢之殺
人者求其為枯株亦何可得哉順陽龎子哀世人之多
欲作七克以覺之曰伏傲曰平妬曰解貪曰熄忿曰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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饕曰坊淫曰策怠讀之若立射侯之下不覺令人内志
正外體直若鶬鶊之愈懻青棠之觸怒饕餮之懲貪敝
笱之刺淫至䇿怠一篇又可以為窳夫之枉䇿一寓目
鮮有不憬然悟者茍可以弢弓矢而止其殺人之用於
世教不無補也春秋抑柤之㑹而進黄池嘉其冠端而
藉乎成周為得尊王之體耳夫吳王夫差曰好冠来好
冠来慕中國之冠尚猶予之況慕義者而来藉聖人之
言者耶雖不知有當於主静與否亦可為善藉矣故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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榖樂為之弁其端而復商以周元公之學所謂不直則
道不見也
  泰西水法序鄭以偉/
此泰西水法熊先生成利子之志而傳之者也法五種
曰龍尾圖凡五曰玉衡圖凡四曰恒升圖凡四曰水庫
圓凡三而終之以藥露諸器圖凡一用以取水力省而
功倍徐太史子先譜之最悉一開巻則不必見其具可
按文而匠也書成中國不憂傳焉盖開闢以来修水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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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數易矣標枝之世掬而飲亡何蠡焉盂焉尊焉井焉
使掬者視之不亦最巧也乎用矣而未廣其後偃鴻井
其田以受潤廣矣而未備又其後阡陌開而陂池興雨
雲從畚鍤中出也備矣而未有機乂其後桔橰出機矣
而井田陂池亦不可復覩古者水土共為一官統之司
空土行不修則水利愈巧巧固生於窮歟然未有若此
之利者夫田不可復井何者必十年始驅民田入之官
必十年始溝官田畫之澮墳廬城郭之阻又亡論則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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廢二十餘年耕而可此可㡬乎意者水田可也而予郡
徐伯繼尚寳一為而躓世遂懲噎而廢食今之農仰天
不雨惟取土龍而祝之耳予家世農見鄉土最壚浹句
晴則桔江而之田浹旬雨則又決田而之江遭苦旱醵
錢為車如碓加輪焉寘筩其表前軒後輊與水為無窮
一晝夜度灌二十鍾顧必急流而可不然則法窮又山
之民筧泉於竹以溉而不費人力顧必山泉而可不然
則法窮兹法也而傳急流可即吳越緩流也亦可山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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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即燕齊平蕪也亦可隨俗之便或用中土法或用此
法可以佐水車之不及而全民用所謂巧生於窮而窮
亦因巧而濟者耶人云考工記可補冬官予直謂冬官
未亡第錯於它官如稻人瀦溝之類徐太史文既酷似
考工記此法即不敢補冬官或可備稻人之采非墨子
蜚鳶比也利先生為歐邏巴人偕其儕用賔於朝甲辰
予識其人於都中緑瞳虬鬚與之言恂恂有道君子也
予休澣別去利先生已化曽為詩以哭之至壬子復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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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則墓草已宿矣悲愴久之乃訪熊先生見其家削者
髹者綯者則治水法具也彼方日以錢易水而飲顧切
切然思水田之利澤又可逺施此其人豈復區區踵頂
利所可及哉永樂時神機火槍法得之交南嘉靖時刀
法得之佛郎機鳥觜炮法得之日本然金火之用耳師
金火以致利詘水土而廢巧則為敢於殺人而不敢於
養人矣而可乎大都西洋之學尊天而善厯法筭精於
勾股予每欲學而苦不得暇至其言物理則願與之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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質難於無窮而此不具論論其水法如此
  重刻陸宣公奏議序黄道周/
人已瘵乃索良醫國已瘵乃貴謀士盖如今乃思陸公
之言也陸公起書生談時政不數年而贊宻勿使悍卒
為之下涕猜主為之開誠雖其際㑹使然亦豈徒文章
之力乎史稱其論諌十百篇皆本於仁義切當時炳於
後世世之賢者至擬乎伊吕之際雖已過然如其才亦
可謂難矣方陸公時天下更造大勢已決藩鎮作而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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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竭備禦之師無處不設意使今之賢者為之亦不過
開條例廣積貯秣馬厲兵待四方之動如此而已而陸
公方從播遷之餘談醇悶之事捨衆絀而舉大儲以為
散財可以聚民見情可以得衆原本精誠以進三代之
盛意使今之賢者聞其言亦以為濶迂耳順而心吐之
也然至於今天下無不知誦陸公之言者凡人智皆裕
於事後而廹於事前故論多淆於事前而定於事後十
家之市閭而被盜掣其牛馬乃擊里鼓聚族子酒饁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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費無有寧夜久而厭之亦以為循禮義謹垣墉之可以
重保也建中之初陸公方為翰林馬燧討河北久不決
乃請濟師朝廷問公以為師不在衆久必變生徒勞輸
輓而賊不可得不如委澤潞以杭山東還神䇿以固闗
内於時朝廷亦心迂其言既而涇卒發難天下騷然世
於是知有陸公也君子不幸而生於不得無言之時又
不幸而使其言中則天下不得安無言之福君子亦不
得不受有言之禍後世之人處於事外執鏡而測之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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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炳如也然而君子之意盡見於言者則亦鮮矣予考
陸公為相在貞元之中年天子已脱於艱難感猛獸爪
牙之喻思崇中尉握兵於内於時劉希暹白志貞則既
敗廢矣竇文場霍仙鳴計又且起陸公於此謂天下之
禍不發於邊疆則必發於禁衛天子之意既不擴而受
公庭之言則必徐而入中人之詞特其意已早而言之
太察故獨澡雪其身絶交游郤餽問以一意於天子自
邊将贈遺刀錐而上屑然不取因而推之以塞倖進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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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閉傳奉之路以隂奪薈蔚為天子保其名器如賞散
官郤邊餽及論元從功臣諸疏中其意可推也自陸公
去而後延齡用竇霍始恣淮蔡囂然而中官柄兵之禍
遂與藩鎮相終始由斯而觀陸公之意見於言者則猶未
盡也公之所盡言者内而治道外而邊計使天子消貪
疑之端邊臣得捍禦之實情見於上民聚於下即不罷
䕶軍汰神䇿肘腋爪牙亦未足為難而惜當時無復能
知之者予意今賢者亦猶未知之也即不知但取其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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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治道邊計五要九弊八利六失諸篇觀之宜不至於
漫試以天下為倖故復付之剞劂與當世君子共繹之

  鄒南臯先生理學要語序蒋徳璟/
璟十嵗侍父江山即知有吉水南臯鄒公海内偉人也
比釋褐介吾師匪莪何公及同年友須彌劉君将從學
以家諱歸然每讀願學前後編及㑹語講義諸書未嘗
不蓍蔡奉也公門人峽江曽使君飭吾泉兵政暇選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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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學要語授何師長公舅悌刻之而柬余令更摘集中
補其未備且見箴曰来教有一日不可不讀名臣録之
語得無與金谿所謂外説為主天之與我者反為客相
似乎璟言下猛省夫天與我則天命之性也率是性即
為大人求之外反失赤子此集義義襲之分金谿所異
新安以此然遲之三百餘年得姚江而其説始伸姚江
復得吉州諸君子推明之迨華亭當國為之表章而其
道大行廼至今日而良知一綫㡬明滅矣非良知有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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滅而學者以良知為客之過也自羲堯至塗人天之與
我寧復有二然而以為主則首出庶物之聖人以為客
則物交物引之而已矣客之不已漸且奴之故孟子以
為失其本心而姚江諸公反覆剥折不啻距楊墨斥佛
老然者盖皆非得已非好辨也鄒公之學實本金谿如
云終身結果繫最初一念此一念即是配天地並日月
質鬼神一真百真一不真百不真讀易至復亨剛反曰
不反則神不入至金夫曰躬吾躬也千刼萬生秉靈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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粹而来奈何見金遂不有躬又曰肯安心時時是父母
未生前越妄搜求越參證時時是父母既生後盖皆從
先立其大一語參入以是窮而夜郎達而銓諫久錮巖
壑驟長臺端而公所性終不加損廻視姚江真無怍色
矣余又睹記公二事公初糾江陵奪情坐戍江陵敗攻
者蠭起公獨不苛擿晚乃特疏其社稷功可謂無我當
東方有事時公首倡首善書院於京師或以濶迂沮之未
㡬而改為璫祠嗟乎使人人誦述孔子何至頌美權臣
[229-11a]
為伊周然後知聖賢之坊世逺也姚江傳習録出其門
人徐曰仁錢徳洪手余最愛其與顧東橋聶文蔚諸公
書以為孟子後一人使君所纂亦多論學書而義語合
篇尤有前賢未發者璟無似少知慕學漸泛濫於詞章
經濟及二氏者盖亦有年近始悔無得手處故一聞使
君之教遂不覺舍其外而反求之且介使君追師公以
附於文蔚聶先輩懸像而拜姚江之義
  馬還初掖垣封事序蒋徳璟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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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慎重賜環於銓部疏廢籍百四十餘賢而獨吾閩黄
㓜𤣥官允馬達生給諫首䝉召用盖異數云先是㓜𤣥
三疏捄華亭達生特疏糾監視海内髙其名以為中興
真君子而上實心念之以故雖用它罪去而旋有不測
之收余既私為閩幸又竊知羣臣材品久入神聖燭照
中次第彚征日可竢也當達生被覈兵馬之簡所闗軍
國計最巨一切恩怨咎譽盡置度外而最難者邊鎮兵
實縮馬實空餉實浮驕卒猾弁鳥䑕同穴即催檄雨下
[229-12a]
無可報報亦畫餅余每見達生手劈眼搜瀝盡心血而
無奈其攅眉何也所條三十八議裁官裁餉汰金三十
餘萬而總以簡練為主記司馬楊公修齡将入秦嘗以
勦撫下詢余謝曰某不曉兵粗曉書士不熟舉業不可
試兵不熟擊刺不堪戰焉決也果可戰則勦撫惟我矣
戚少保練兵㧞麤樸去游猾刀鎗棍筅各選明師以漸
教演親若父子義若師弟大畧一營得十人百人合為
勍旅所向無前不汰兵兵自精不汰餉餉自省不定營
[229-12b]
制制亦自定盖以練隂行其汰而後知増兵増餉調募
紛沓廣設加𣲖樂輸房號名色括窮民以悮封疆者皆
不求其本之過也前日用兵兜鍪如雲化為巾幗説者
咎其不忠余獨傷其不學譬如白曳子弟久習奢懶遇
文戰膽顫可憐而以為志不向上苛矣間以認操作練
譬之指西為東於攻苦一途絶未夢見在而謂兵不可
練不尤與於不練之甚乎達生核九邊情形既審尤嚴
取與無敢以環瑱嘗者與余飯一蔬外無長物其門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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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嚮同年同觀政第目為端人長者寧知其大作手爾
爾其謂監視暫設原比監察例不比撫鎮例嗟乎今且
比總督例矣各邊有内總督而真總督之責輕京營有
内總提而真督協之責輕兩淮有内總理而廵鹺御史
之責輕外若見為掣肘而其責借之以輕則未嘗非臣
下之利也可不深長思哉館丈王公癡仙讀達生封事
以詩代序而㓜𤣥和之曰人從破冢出舟向沃焦經今
兩賢身出沃焦矣而天下事正在漏舟中安忍䄂手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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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以長年觀之封事凡六十餘上不具論論其大者
  理學經緯十書序蒋徳璟/
吾泉黄季弢先生手著道南一脈及兩孝經行世復出
經緯十書示余其人自羲堯至明其書自六經至語録
訓詁其字自三十三母外凡涉學者派分縷析蒐採靡
漏而於朱陸王之辨尤洞暢璟讀而三歎曰富哉書乎
盖余少而疑講學也學自傅説發之而夫子繫易兑曰
講習三代時比屋皆學不待講即夫子時不盡講然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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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學也若二氏則自為别門亦不待闢而至鵞湖以後
或標徳性或標問學格致一訓㡬成訟府皆為羲堯諸
聖人而其相詬厲甚於二氏何哉且夫二氏之精者皆
吾儒緒也竊其緒而遺其全則有之顧以闢二氏之故
取聖賢言無言空言覺之㣲皆以為隣於佛推而不受
而强掇其粗以與之角則亦與於佛之甚矣故今世士
大夫無不禮楞嚴諷法華皈依浄土若以其理精於儒
無復異議非佛能也儒不自有其精而推以予之之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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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使知儒之精原無不有則凡佛書髙者恐猶在曾思
範圍而其洸洋竒恣者亦僅埒儒家之荘周騶衍而已
一洙泗攝之而有餘何以闢為舉天下習經義應舉名
若尊朱而自姚江一派則皆為陸為王即或以禪疑王
陸而晦翁晚年己自有章句支離不求已而求書之論
且曰天命之性本無儒佛則并佛亦囿天命中而真晦
翁出真羲堯孔子亦出矣故姚江定論一書足為考亭
功臣彼株守其章句者未得晦翁之深也善乎黄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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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言曰禪學亦有南北宗神秀時勤拂拭之偈似朱學
慧能本来無物之偈似陸學然禪家未嘗争勝而朱陸
之徒争之不衰釋身心而騖齒牙居廊廡而評堂奥嗟
乎其亦可以退然反矣閩學自将樂龜山始盖親得二
程為之師而晦翁其門孫也當時延建間名儒輩出入
明而四書詩易純用朱書用蔡沈春秋用胡安國四海
之内皆禀閩學而吾泉虚齋紫峰紫溪九我數先生復
自為温陵開山賢聖盖泉學於斯為盛而先生又能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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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前聞斷以獨解使四子六經更無賸義豈不難且偉
哉吾師匪莪何公嘗疏薦先生於朝而余從弟為其家
倩悉先生内行澹穆静逺居然有道君子嘻講學若先
生者可也故余直以先生為可繼道南一脈之後而序
其書之大指若此
 
 
 明文海巻二百二十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