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R4h0152 明文海-清-黃宗羲 (master)


[237-1a]
欽定四庫全書
 明文海巻二百三十七   餘姚黄宗羲編
  序二十八
   文集
  劉文簡公文集後序趙貞吉/
初予入史館求文簡劉公集甚勤而不得見越二十年
今始見於金陵公之冡孫宗之新刻於寧國本也初公
領蜀解以成化丁未進士第二人入居太史當是時合
[237-1b]
州鄒公汝愚亦䇿入等爲庶吉士葢一年而得蜀二竒
士文章器業皆甲於時云無何鄒公以災變應詔抗䟽
斥貴臣遂謪以死死時年二十四歲耳公則雍雍侍從
舘閣餘三十年至大宗伯卒於位當武皇之末年幾入
内閣秉政矣有所壓不得上故世皆知公遲蓄俟時未
竟大施以爲憾焉嗟嗟乃若指意所存則略具是書中
矣向予求觀公集冀覩其文采耳今稍渉世變處憂患
知世所以盛衰之故也又貴觀求公指意之所在聞長
[237-2a]
老言先朝居侍從禁林之臣皆尚質守法競競耳僦屋
以居借馬以出醵數十錢而飲杜門簡交遊人人知自
愼重循至秉用日尤避權勢逺形迹祖法國是心心目
目畏毫髮離去即皇恐大罪不可赦潔清負重不事表
暴嗟乎若此即文事可知己是時諸司勤於案牘止重
吏事至著作盡諉曰此翰林事非吾業雖諸翰林亦曰
文章吾職也而不讓質直厚温暢正而無枝葉操觚指
事辭若不足而氣常有餘故當是時信道信度淳風大
[237-2b]
行海内充富將勇馬騰舘無嫚書徼無侵疆此亦世之
最盛而得士之最效然也公葢始終𢎞治正德之世矣
是盛極思變半合半離之㑹也今觀之集中櫽括尺度
不失耆宿文皆典實辭尚指要辨而不肆諸多持正長
者之言詩興而諷無綺靡幽𦕈之習予不及見公由其
言以探其志意之所存其與前所稱不合者鮮矣倘公
不亡得秉用於末年必能爲之坊維不至如後之潰放
也悲夫士者世之所由盛衰也文者士之所為盛衰也
[237-3a]
世又文之所以盛衰也故予觀公之文必先論公之世
而惜其未竟於施豈過哉今論者皆咎鄒公若不峻發
後必大用於世徒悻悻無益嗟乎能必鄒公之黙則不
死乎即文簡公紆餘退俟三十年孰不謂愼已而亦瞥
焉䘮夜半壑中之舟也則又將誰尤乎士與世相值之
難非一日矣鄒公集往吳公獻臣刻於成都予嘗得徧
觀之亦英發如其人嗟乎予小子敢忘諸先哲之美哉
書復於吾友宗之以答其纘述之勤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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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重刻陽明先生文粹序趙貞吉/
初編陽明文粹而刋之者都御史宋陽山氏也今重刻
於扶風者僉事帯川梁君也梁君名許昔爲御史請從
祀王先生今復刋其書二君子皆以一日之長視予宿
知予之不能藏其狂言也序曰是編多録與閩論意指
異者葢王先生學入理界最初之論故能廓摧理路之
礙而曉然示人以行也嗟乎吾生有知即知誦說先生
之言見世之儒生始駭王先生之異而攻之中喜王先
[237-4a]
生之爲異而助之攻終羡王先生之持異乃欲駕其說
於是王氏之學又若自異矣有童子聞予言之進曰聞
之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學奚貴異哉予曰嘻小子
何知夫學未至於聖人之地而假名言以脩心其勢不
容於不異也昔閩洛之儒異唐漢矣唐漢之儒異鄒魯
矣三千七十之流各持其異入孔門而欲爭之皆䘮其
名言而如愚以歸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然後異者
合而道術一矣此曷故耶以得聖人爲之依歸也是故
[237-4b]
聖人者群言之宗而道之岸也夫衆車離麗馳於康莊
而前郤之異者策使之也衆舟沿遡於廣津而洄突之
異者枻使之也衆言淆亂於名言而喧聒於是非之異
者見使之也至若行者抵家則并車釋之矣何有於策
渡者抵岸則并舟釋之矣何有於枻學者而至於聖人
之門則并其名言䘮矣何有於見故知聖人者以自度
爲家也不令已與人異也以度人爲岸也不令人與已
異也如使閩浙二大儒遇孔子而事之必有以塞其異
[237-5a]
之源而不令其末之流也童子曰大人何以知之曰予
嘗觀夫子答問群弟子而知道術之可一也噫希矣可
易言哉班固曰仲尼沒而微言絶七十子逝而大義乖
於是百家之異論又競起遂至不可勝究矣孟子輿折
以雄辯而不能熄也莊子休和以天籟而不能齊也使
後生者不幸而不覩古人之純全紛紛藉藉以至於今
悲夫
  西陂集序徐階/
[237-5b]
昔韓子有云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以階觀
之不然夫言非出於心者耶古之人理義以養其心富
貴貧賤患難夷翟泊乎無所動於中而其形諸言也無
戚無喜無得無䘮藹然中和之發則雖讙愉窮苦且猶
無之又安得而工拙其辭也後世心學不明人溺於利
中之盈歉一繫乎外之所遭於是縉紳之徒明志得者
失之驕叙成功者流於伐迷燕樂者其說靡以滛衒光
榮者其辭鄙以陋壯夫貞士相與誦而羞之退考諸山
[237-6a]
林之作則見其䂓模氣象雖或病於枯槁悲蹙而興致
格律猶有可觀者遂以爲詩之工拙由於讙愉窮苦之
異狀而不知彼不善言讙愉者乃其動於讙愉者也江
西按察使西陂先生劉公自㓜以詩名其所誦法直追
漢魏而上之唐以來諸大家不道也然公始仕於司㓂
爲美官繼守鎭江爲望郡秉督學之節於三晋之間爲
地清且顯間嘗忤時以歸未幾起叅湖藩擢今官爲位
尊爲望甚重以公所遭揆之人情葢於讙愉居多而兹
[237-6b]
集載公在湖南及江西所爲諸詩冲和古雅𢎞逺俊逸
雍雍乎衮舄圭璋之度而烟霞丘壑之趣自存焉嗟乎
此固容以難工易好言哉階於是識公所養矣昔歲癸
未公校文禮闈階實以其年登進士拜公於朝後又嘗
㑹於京口廼今益得朝夕焉世恒以達官貴人數問遺
爲敬公至不能舉其字號小大之獄賔旅之交裁决應
酬日鮮暇刻而意思瀟灑若無事者公之心豈讙愉所
能動而其工於詩豈偶然也公詩在徴用以前歲各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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爲集而名之以其甲子兹獨曰二楚者湖之南江之西
皆故楚封識地也廼其篇數則於前僅十一焉雖然空
青丹砂目其銖粒亦足例其餘矣
  陸文裕公集序徐階/
陸文裕公集一百巻其子國子生楫所刻公諱深字子
淵上海人舉𢎞治己丑進士歴官至詹事府詹事兼翰
林院學士文裕者其謚也公自少時文則有名既官翰
林以文章爲職業於是其所著作日益工以富每一篇
[237-7b]
出士大夫輙傳誦推遜之然公嘗言文以道逹政務爲
尚以紀事輔經爲賢非顓顓輪轅之飾已也夫文之用
廣矣大矣其體諸身爲德之純其措諸事爲道之顯其
書諸簡冊爲訓之昭古昔聖人以此經緯天地紀綱人
倫化成海内貽則萬世故夫播而爲訓誥萃而爲典謨
刪述而爲經筆削而爲史雖出於聖人之手猶文之一
端也而後世不察獨以文字當之於是道德勲業文章
判爲三途至其甚也又舉所謂文字者歸之乎浮靡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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誕之作而其爲文因亦流於俳優之末技家人之俚語
則何所繫於人文世道以庶幾古作者之萬一哉惟公
之見不然故於輔經有詩微有道南三書有學說有同
異録於論政有處置鹽法攷有禆聖學光治體䟽有西
川用兵書有備邊彌盗賑饑諸䇿問於紀事有翰林誌
有經筵詞有郊祀録有孫炎花雲傳而國家之典章百
司之故實散見於碑誌序記者尤多率其言可以適道
舉其說可以爲治信公之深於文也階往年嘗獲侍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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竊窺公之志葢毅然以經濟自許故在翰林在國子則
數上書言事督學於晋叅藩於楚旬宣於蜀則皆有功
德於其士民而世顧獨稱公爲文章之宗匠豈以彼而
掩此乎抑論文者沒溺於舊聞而然也公沒再期而此
集出維公位不登卿輔壽不滿七十其文在經濟者雖
不盡顯於時而所謂輔經紀事通逹政務之文猶幸有
徴於此然則集之刻固尚論公者所不廢哉宜楫之惓
惓也昔公嘗重修蘓文忠傳而大學士桂洲先生夏公
[237-9a]
誌公墓亦以文忠擬公天下稱爲知人嗟乎後世合公
與文忠較量之當益知階之序公集非諛矣
  條麓堂集序王家屏/
太師張文毅公之薨也不佞屏既已叙次其平生爲請
於當世鉅公銘其幽表諸隧道可垂不朽矣踰年而公
之子考功諸君裒公遺藁若干巻將梓以傳後復屬屏
爲序屏非知文者顧既知公之爲人敢曰不知其言公
嘗語屏文有定體無專材譬之宫室體則其堂寢門廡
[237-9b]
也材則其爲棟楹榱桷者也體欲備材欲充未有不瞻
於材而賅於體者要在豐儲廣蓄纎巨畢收心畫手裁
措注有道斯亦足以操䋲墨而列匠氏之林矣奚必尺
摹寸儗乃稱作者哉屏拜受敎退而考覧古人之制作
體代變也材亦稍殊焉然藝以載道道以經世軌轍固
未始不相通也自近世才藻士厭璞慕雕爭以修古文
詞相矜軋時則不競於詣而競於誇文摹西京以上詩
摹大厯以前章剽句蒐偶獲片言之雋朝披冊而夕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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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所展轉嬉弄於毫端者直有數之綺語耳材乏其充
而猥求其備無怪乎依倣愈力技愈卑也公夙禀異資
敏悟彊記自爲童子時父嵋川翁游賈於外數購求四
方竒書輦而遺公公腹笥已不啻惠施五車矣比成進
士入翰林益得縱觀秘府所儲金版玉箱之籍則涵茹
日富探討日新氣格才情日以益鬯是以發爲文詞自
輪扉之草金石之編旃厦之講論樞庭之奏對以至副
墨所掌洛誦所傳宜雅而雅宜理而理宜實而實宜麗
[237-10b]
而麗猶之引斧斤於鄧林而尋度丈量於豫章之藪圜
方横直惟意所營搆之爲清廟明堂个左右翼而八牖
玲瓏九閶軒豁觀者莫不神竦目炫至欲窮其匠心所
繇則般倕不能名其法輪扁不能殫其巧矣總之心與
道㑹道與藝融材靡所不充體宜靡所不備也詩曰維
其有之是以似之謂公之文似其所有非即世所稱儗
古文詞家亡論不能盡其藝而似也即似矣髙不過埒
遷固雄向諸人次僅可當曹劉沈宋而止孰與公荷槖
[237-11a]
侍人主左右賁帝制而敷皇極之言其大猷足以經緯
兩儀彌綸三極而緒業猶足以焜燿一代之章程此之
爲儗將嫓渾噩於典謨叶鏗鍧於雅頌豈西京大厯以
上作者可窺其樊而㳺其閫閥也哉後有知言出挈公
斯編與其銘諸幽表諸隧道者合而觀之當得公之爲
人於伊傅周召之間而不佞之所以知公者十固未能
概其一二也第以復於考功諸君慰其不匱之思云爾
  宗伯馮先生文集序于慎行/
[237-11b]
北海馮公者今之雄儁寶臣也束髮升朝早躋八座𢎞
謩雅度光映周行大政要機多所叅預世方需其輔理
以兆昇平而青鬂韶顔奄然騎箕上矣此則天地精靈
國家氣運當之夫何言哉方公病亟其友侍御原君請
其遺書以梓遜謝再三出而付之曰必也東阿爲叙葢
行也從公於朝相與上下藝林頗稱莫逆而公之政業
識畧有王沈二公誌碑取信萬世毋庸更辭則以侍御
之詩綜述其文云爾叙曰古稱不朽者三言居其一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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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圖功緯德非文曷逺則尤其載而不朽者焉天地之
間有形有質之物未有能不朽者必化而後不朽金石
之堅物且蝕焉而朽土木之膴蠧且蘓焉而朽惟毋化
也水之洋洋代而不息朽乎哉火之炎炎傳而不盡朽
乎哉何者化也人心之精吐而爲言言之倫要敷而爲
文此必有變而之化者無所變而之化而欲髙馳虎眎
樹千載之標豈其質哉近世名家軰出非先秦西京口
不得談筆不得下至土苴趙宋之言目爲卑淺而眉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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氏家法亦若曰姑舍是云鄙人少而操縵亦得爲然久
而思之不也葢先秦西京之文化而後爲眉山氏眉山
氏之文化而後爲弇州氏眉山氏發秦漢之精藴化其
體而爲虛弇州氏攬眉山之杼軸化其材而爲古其變
一也世人不知一以爲趙宋一以爲先秦西京徒皮相
爾且夫先秦西京之世有以文自命者哉漆園之洸洋
則論著之書也韓非之精切則長短之䇿也長沙之宏
贍則陳對之牘也龍門之逖蕩則紀述之史也皆眉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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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所釀而爲文者也盍嘗取而紬之廓之宏編約之單
語安所尋其軌迹安所索其斧痕故能不爲秦漢者而
後能爲秦漢此則不可朽爾何則又以神化者也不㑹
之以神而合之以體不合之以體而模之以辭則物之
形質也方興方毁方新方故不朽何之今觀馮公之文
色澤膚肌惡乎爲秦漢乎而精神脉絡惡乎非秦漢乎
其脩詞博而不濫其抽思深而不譎其綜藻華而不雕
其稱名奥而不晦其議論辨說邈探恍惚㝠造希夷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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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愈深愈出愈鬯而不可端倪有莊而無之也其指畫
政體陳說機宜宻筆决於一言碩畫陳於萬里名實必
中權正相資有韓而無之也其奏對之䟽獻納之章辨
官敦典考古䆒今理侈而核辭亮而婉可以納牖宸𠂻
光華玉度有賈而無之也其鋪叙事理操縱闔闢虹流
波詭而繩尺森然無少遏佚有遷而無之也軼而至於
百家之說六代之體皆有而未嘗有皆用而未嘗用滔
涵吐納刓削澡滌衡之不得其垠縱之不得其首故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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眉山之後化秦漢而爲虛者吾獨以馮公幾之也葢頃
者先正諸公亟稱擬議以成其變化豈非名言然擬之
議之爲欲成其變化也無所變而之化而姑以擬議當
之所成謂何夫酒醴成於麯蘖而麯蘖非酒也湯液成於
藥石而藥石非湯也有如以酒醴為澉澹而醊其醩醨以
湯液為清冷而咀其渣滓文而肖是乎哉無論秦漢立言
之家視爲何若政使趙宋諸賢誰不捧腹何言蘓氏故
吾謂馮公之文可以不朽者謂其幾於化也所未盡者
[237-14b]
蘓公之文如走盤之珠肆而不得流而馮公之文如出
匣之劍抑而不可遏此則時未從心年不待力者矣噫
吁天之䘮斯文乎慨世道者爲一代惜九鼎之材而商
秇文者爲千古掲天球之寶均也掩袂太息不知涕之
無從矣侍御能傳其著述爲楊氏之君山而行也無能
發其流别爲左氏之𤣥宴則甚愧而不得辭也至若有
韻之文則古出建安而下逮於唐近出髙王而旁薄於
杜又當世所不幾者嘗别爲之叙故不重論
[237-15a]
  太師李文定公文集序于慎行/
先師李文定公自世宗朝廷對第一用宿學醇德上結
簡知晋叅大政及穆皇眷任復陟首揆公感兩朝知遇
殫忠竭智經紀化樞葢所爲注歴非一要歸於和平寧
靜與天下休息未嘗爲殊尤瑰異有所更張也而行竊
從左史後考覽朝政嘗謂公有大功於世顧世未能深
識之焉當嘉靖末一二秉事之臣襲用嚴峻以奉威靈
天下凛凛莫知所措元氣幾於斵削矣自徐文貞公以
[237-15b]
寛政佐我穆皇民稍稍恬愉沭浴德澤公繼其後益用
愽大優柔和輯中外天下熈熈如履華胥而遊化日迨
公罷相繼者銳於治功更操名法之指繩約天下天下
又幾重足一跡葢先後數十年來政俗之大較如此而
方内晏然安若覆盂以迄於今之綦盛則公於其中三
四年間休養滋息之力也辟諸四時之氣有風霆之擊
搏有霜雪之肅殺而盎然有陽和之氣遊於六合之間
以嫗育萬物不使凋腓則是公能厚培國家之元氣以
[237-16a]
成太平之業也功不細矣即如庚午秋敵大酋長欵關
請吏舉朝猶豫莫敢决筴或乃逆設不然有所沮敗公
從帷幄中造䣛借箸以片語定畫使椎髻之長回面内
嚮九塞吏士寢甲秉耒烽燧不傳者今且二十年矣夫
不出樽俎而折衝厭難建萬世之長䇿功宜何如論也
顧公爕調之以無形之徳而彈壓之以不猛之威故天下
受公賜而莫知其自乃於公之汪度粹履天下無異辭
而猶或不能究述其才才亦難知矣哉當公柄政時所
[237-16b]
與同事二三鉅公皆天下英傑各有所扶持不能相下
而公雍容鎭肅其上垂魚紆組不動聲色而二三鉅公
亦且輸寫心腹韜鋒函頴於公未去之先藉令無以詘
之苐如石丞相醇謹未必能也且夫人臣之功至於亨
屯開泰福被群生以茂無疆之休亦可以知其才矣雖
然相安施才水不以味用以五味為味相不以才用以
羣才為才此書所為頌斷斷休休之烈也而公之功所
以不可及與公卒之六年門人少司㓂延津李公從公
[237-17a]
嗣尚寶君兄弟得遺集若干巻梓之東省使愼行書其
牘尾愼行亦門人也無能有所纂述以發明先師之德
美而使司㓂專之愧甚弗敢辭也集中諸體具備各有
䂓裁總之本原理奥濡胾群言金相玉質蔚然光華而
不為雕餙海蓄川流冲然靚深而不為剽剝斯大雅之
制經世之辭也夫不及侍公者讀公之文可以想見其
彷彿矣而其相天下之功與才世固有習而不察者門
人小子敢蠡測其萬一以白於後使知我國家有休休
[237-17b]
斷斷之臣佐太平之業如此云
  海嶽山房存藁序于慎行/
余從少宰葉公得郭汝承議論恢恢恨相知晚也少宰
語余公未見其文耳汝承乃以尊人海嶽徴君存稿示
余余時方避暑黄石山樓揮汗三讀見其韞藉幽深搆
造雄傑淵源逺而境地超縱横紆欝極文章之變則竊
歎曰少宰之所稱許豈虛哉今世言文章者多謂此道
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此何說也毋亦以臺閣之文
[237-18a]
從容典重乏竒崛之觀山林之文枯槁寂寥寡宏富之
蓄用其長而不能不見其短故為世所訾病耳夫成𢎞
以前其為臺閣者不敢知嘉隆以後其為臺閣者吾不
待言是非得失俟之千秋可也若明興山林之士得與
於斯文者實少茂秦太初能為韻言次楩能為騷今之
布衣稱雄者稍能為昭明選中語律以宏篇鉅撰出入
千古成一家言寥寥罕見毋惑乎持論者之見絀矣徴
君之文具在毋論山林即學士大夫僴然以作者自命
[237-18b]
或胸羅垓宇字挾風霜或雋采馳璣清音響玉較之於
此能無讓一籌哉前代山林操著作之權莫如蘓明允
進之則漆園吏明允自喻謂詩人之優㳺騷人之精深
遷固之雄剛孫吳之簡切投之所向無不如意而漆園
諸篇汪洋浩渺若斷若續常使讀者未易詮解故是文
章家絶技徴君文不類眉山而縱横辨博殊得其意至
其一種沉欝縈廻峭天㧞地之致源流所自吾以得於漆
園者居多其人之風流髙曠超然逈出於流俗亦甚似
[237-19a]
之余生平頗好推轂布衣隱約之士乃不識徴君而當
徴君在日所逰從多賢大夫如徐子與軰皆以作者名
顧使徴君之文至於今猶不傳於世而呶呶囂囂謂臺
閣山林無文亦足慨矣吳楚馮陵幾使齊晋失其牛耳
詞林君子固自有責若求禮樂於宋魯以問以觀而歎
其美哉舍徴君將奚取焉此言驟聞於人不掩耳則裂
眦要之久當知其不謬也故校而付之梓以復少宰適
汝承問序遂為書此有習徴君者復曰郭徴君氣誼如
[237-19b]
魯仲連通逹似賈長沙善紀事似龍門博洽綜覽不可
難以竒字疑義似揚子雲虞秘書要其文則余所稱引
眉山漆園者為近汝承能續父業吾竟徴之蘓氏
  金輿山房稿後序于慎行/
往不佞愼行請告里居歲謁吾師棠川先生於濼上最
後先生出書一編命曰此吾平生存稿也生為我校之
將藏其副行也受而卒業讐訛芟煩存其七八以復於
先生其年冬先生微病遽為書報曰歲在壬午吾其有
[237-20a]
龍蛇之厄以身後累生行也瞠而不對明年六月先生
薨於里第馳往伏哭因請諸嗣君畢發篋中遺書則行
所手校在焉携之以歸將謀諸同門友圖永其傳居八
年邵大中丞在楚走使長安問先生藏書安在行也齋
沐三宿拜而効之中丞越一歲殺青竟矣㑹中丞還臺
請於雲中相君暨汪司馬公弁其簡端而行也謹序其
後曰夫所謂公卿大臣之文者以其學術韞藉所以經
綸當世之具可載而傳也幸而得盡其用則其文有不
[237-20b]
見於書而見於金匱石室之藏即詘而有所不盡則其
經綸之業有不施於當世而可考於著作之間者此公
卿大臣之所謂文也今夫禹咎繇之謨伊摯之訓傅說
之命周召之誥與雅頌渾噩典則為萬世文章之祖然
天下不指為禹咎繇伊傅周召之文而編之詩書以備
一代帝王之制則惟其學術韞藉與治道通而非一家
之言也降而至漢齊魯名儒韋長孺匡稚圭之流皆以
經術發迹致位三公有所敷陳建白不出師說而史傳
[237-21a]
所紀亦不名為一家之言則亦以其關於世務而非自
為文焉爾自六朝之敝以至於唐為公卿大臣者乃始
務為閎侈鉅衍之辭與文人學士爭長於毫頴之端如
蘓頲李嶠以下各以其文自私不關於世之治忽則學
術韞藉幾無可載而傳矣古人有云文章經國之大業
不朽之盛事獨奈何隘若此哉先生以大戴世經早列
翰苑傅穆考於潛邸養成聖德遂翊飛龍以升晋登揆
路僅滿一歲輙上書辭去金輿之下為莬裘焉而其時
[237-21b]
年始服官矣則先生之於世可謂遇而不盡其用者也
先生之才無所不宜其學無所不窺逸經外史汲冡禹
穴之編𤣥宗内典金經玉笈之言隂陽醫卜百家技藝
之書當世典章文物錢榖甲兵山川阨塞之要法家比
讞之文一時士人流品山澤遺逸之材無不蓄諸胸中
握之掌上而其藏若虛其樸若未兆所謂為天下谿谷
者焉以此盡其用於世庶幾翊贊昇平軼三代而上之
何論漢以下哉乃其學術韞藉經綸當世之具既有所
[237-22a]
不盡其用而發之叙述歌詠之間夲原道藝體畫事情
往往露其緒餘有可考而知者此所謂公卿大臣之文
也先生所著其要者金華啟沃之篇有經史直解别行
於世大者内制代言之文以絲綸之重弗敢私也南宫
奏牘不可盡收收其艱且鉅者故今集所刻於平生撰
述十之五六耳葢所謂不見於書而見於金匱石室之
藏者其秘如彼而其不用而可考於文者其盛如此即
古帝臣王佐與齊魯經儒所載而傳者固無以過也辭
[237-22b]
云乎哉抑吾聞之濟南自邊宗伯廷實以文雅剏始先
生與李于麟氏生而承其後相與左提右挈力挽澆漓
之習而求復諸古雖或各有所負未必能相下而有以
相成李公業已用文章立名當世先生進在大位無暇
以藝文自標世亦以為承明著作之臣自其職業弗為
異也乃今觀先生之文上縁六籍下浸兩京沈思入𤣥
鏗音中律葢能挽末世而復之古者即降而與文人學
士定從於騷雅之壇猶將執牛耳而命之况公卿大臣
[237-23a]
經世之業章章如是也豈造物者將靳其所欲用而永
其所可傳耶嗟夫先生即世且十年墓之木拱矣而未
有片石麗牲表其爵氏則銘鐘書旃之外所流傳於人
間者惟此一編在耳使復湮滅而不聞乎彼侯芭李漢
何如人也故行也甚愧於先生之托而于大中丞之髙
誼深有感焉
  弇州續稿序穆文熙/
明興二百年至嘉隆之際而文章始大闡纓紳家結軫
[237-23b]
而修竹素其結撰之富體製之備莫如大司冦元美王
先生先生撫勛時刻有四部稿海内有目有口者既驛
而傳之已公自司寇歸病亟裒所未刻以付其少子駿
俄而駿沒長子駕部君續其事兩閲嵗而集始成先是
四部外有弇州外集者出賈人手稍增損駁亂其間諸
子乃聚諸同志時就原稿訂疑刋謬不以己意有所甲
乙於是尺蹏片牘名山大川之藏畢登簡而天下始覩
公之大全計公弱冠登仕中所經大艱大危沉廢者數
[237-24a]
年又服官四方十餘年末又倦而逃於𤣥當其時予與
公比居四方之士延慕光塵者踵相屬餘波及予予不
勝苦距户謝之而公獨泛應不辭清齋對客每至夜分
諧唱與唄誦兩出而不相奪嗚呼公殆所謂天授非人
力也王氏自永嘉以遷長淮之秀全注於海海上千年
間有榮光浮而休氣塞者其在公歟其在公歟夫海激
之而潮風之而波彼斷溝積潦激之亦潮風之亦波然
海能江能湖能陂能澤而泉水不能為海則喙鳴相合
[237-24b]
其有餘不足之符自然異也當公少時一二俊士句飣
字餖度不有所震發欲藉大力者為幟而以虛聲撼公
公稍矜踔應之不免微露有餘之勢而瓴建雲委要歸
於雄渾迨其晚年閲盡天地間盛衰禍福之倚伏江河
陵谷之遷流與夫國是政體之真是非才品文章之真
脉絡而慨然悟水落石出之㫖於紛濃繁盛之時故其
詩若文盡脱去角牙繩縛而以恬淡自然為宗即孱婦
小豎有尺寸可記録隨叩隨應神凑合響精結而采流
[237-25a]
心苦而味甘目到而足步泱泱乎球鐘暢鳥獸舞宫商
鳴草木動譬之觀海惟是汪洋浩渺天水相合之為鉅
觀而豈必待夫怒濤顛波流風蒸雷隂火夜然蜃市曉
結駭然望洋而歎乃稱大哉世人耳論毎云古今人不
相及夫古人藴璞含質無苞苴竿牘之糾紛無毁譽恩
仇之窘束要以各抒所見而止故於達意不難叔季猥
鄙誰復免此藏心墨兵資口月旦于斯時也欲以浮沉
下里獻酧羣心而本不失古作者之意此不已較難乎
[237-25b]
葢公晩而始好子瞻也夫子瞻命世才然世之降也已
不免馳騁議論執道之動反以見竒吾元美獨能離今
之獻酧賡唱而自為元美哉今之貌尊元美者見其詩
文輙曰此遷此固此漢魏此盛唐夫必遷必固必漢魏
必盛唐句字而儀之則當公之時葢亦有優於飾畫者
矣傳未數十年而新陳相變世已笑其索然而無竒夫
惟大才紅腐入冶簇簇皆新如槐栁榆柞皆凢火也而
可以變萬物故嘉隆之間與公結軫而起者皆以公重
[237-26a]
非能重公者也吾論吾元美而已
 
 
 
 
 
 
 
[237-26b]
 
 
 
 
 
 
 
 明文海巻二百三十七